母親的荷清涼的荷

李笙清

“荷葉生幽渚，芳華信在茲?！泵康窖籽资⑾?，我就會想起老家屋后的一池綠荷，家鄉(xiāng)的荷香總是一次又一次勾起我遙遠(yuǎn)的鄉(xiāng)愁，或者說勾起了我對母親的思念。

夏天多雨，短而急促，雨后的荷塘，有一種出浴后無與倫比的美。走近了，雨聲滴答，便感覺這荷葉因雨的滋潤而愈發(fā)翠綠，綠而愈青；那荷花更艷，艷而不俗，就像一群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盡綻剎那芳華。淡黃色的花蕊，嬌媚的花瓣，經(jīng)過雨水的沐浴，愈顯成熟，讓人頓生幾分憐愛呵護(hù)的念頭。

這時的荷，不但美麗，而且可口。荷從頭到腳，全身都是用來制作美食的食材。先說根莖，從藕帶到成藕，都是餐桌上的美味，炒藕帶、滑藕片、炸藕夾、做藕圓、炒藕丁、蒸藕、排骨藕塘、鹵藕……這一道道佳肴，可謂荷對美食的主要貢獻(xiàn)。其次，春夏之交，嫩荷梗還未長出尖尖小刺時，亦是可食之物，水煮、煎炒皆清香四溢，令人回味。荷花做菜，應(yīng)是家鄉(xiāng)一絕，將花瓣清洗后涼拌，或者稍微油炸后撒上白糖，夾一片慢品，脆甜入味蕾，齒頰生荷香。所有關(guān)于荷花的美味中，我印象最深的是奶奶做的荷花糕，這是一種用米粉、蜂蜜和切碎的荷花做的一道鄉(xiāng)村糕點(diǎn)。材料用籠屜蒸熟，清甜潤喉，在童年的記憶里，這是夏令最好吃的糕點(diǎn)了。荷花花蕊也稱蓮須，既可做菜，曬干后又可做生津止渴的夏日飲品，而且還是治療熱毒的一味偏方。母親每年都會采集很多荷花花蕊曬干裝起來，或給我們帶到城里當(dāng)茶葉用，或裝填成松軟助眠的荷蕊枕，或到臘月里與臘肉一起做成一碗荷香馥郁的蓮須扣肉。

母親有一雙巧手，會用荷葉做出清涼飲料和美味食品，比方說荷葉茶和荷葉粥，還有荷葉清蒸魚和荷葉粉蒸肉。母親正是用這些，為一家人消融了炎炎盛夏的炙熱暑氣。我關(guān)于夏天的記憶，來自荷葉的味蕾誘惑，只要一想起來，就禁不住舌上生津，仿佛故鄉(xiāng)的夏天是被一片碩大的荷葉緊緊包裹著。

小時候過夏天，我喜歡摘一片荷葉頂在頭頂，再摘一片荷葉，撕去中間部分后掛在脖頸上，如此寬大的荷葉就能為我遮擋夏日毒辣的陽光。荷葉氣味清香，性平，歸肝、脾、胃經(jīng)，善解炎夏暑熱，具有生津止渴、清熱解暑、涼血止血以及降血壓、降血脂、減肥等諸多功效，如果煎湯洗澡，還可以起到潤膚消毒防長痱子的作用。

荷葉還可以煮茶。那時候，我家喝茶的工具是一種用陶土燒制的茶壺，腹大嘴小，上面有一個提手，俗稱“土拔壺”。為了衛(wèi)生，提手上還系上一根線，另一頭系上一個木塞，不喝茶的時候用來塞住茶壺嘴。茶葉是母親土法制作的荷葉茶，她將嫩黃的荷葉摘下來，去莖稈，洗凈，用手揉皺，然后在太陽下曬干，撕成小片。水燒開后，母親抓一把碎荷葉放進(jìn)茶壺里，再放進(jìn)一些往日曬制的干蓮芯，注入開水，蓋上茶壺蓋，過一會兒后揭開蓋子，一縷荷葉的清香隨著水汽裊裊升起，涼后喝起來，特別潤喉解渴，有清熱解毒的功效。

荷葉煮粥，可謂夏季消暑的上佳飲食了。母親一般都是在中午煮荷葉粥。一張新鮮的嫩荷葉摘下來后，剪去荷梗，洗得干干凈凈，母親沿著荷葉的筋脈撕成一條條的，然后放進(jìn)鍋里煮沸。撈出荷葉，放進(jìn)用水泡脹的粳稻米或糯米，煮至黏稠時，加入白糖或水冰糖就行了。有時，母親也會放一些綠豆和紅豆進(jìn)去，煮熟后用紗布罩好。如此，粥到晚餐時已經(jīng)變涼，吃起來清香爽口，解暑生津，吃在嘴里，清涼中含著一絲荷葉的清雅氣息，直透腸胃。

荷葉飯做起來也很簡單，母親在蒸籠里墊上新鮮荷葉，將經(jīng)過水煮后濾干水分的半生米飯倒在荷葉上，加入新鮮的蓮子、菱角、紅棗、鹽和少許的五花肉，用筷子插一些出氣孔，以便出氣均勻，再大火蒸熟。蒸熟后的米飯松軟可口，蓮子、菱角、紅棗豐盈飽滿，飄散著一縷濃濃的清香。那時候能吃一次有肉的荷葉飯，真是一種莫大的享受。荷葉餅做起來稍微繁瑣一些，先要將火腿、香菇、胡蘿卜等切成丁，加入面粉、香蔥、蒜泥、雞蛋、味精和少量的水，用筷子攪拌均勻成餡料。鍋里放油，待油熱后用勺子將餡料舀起放入鍋內(nèi)，覆蓋一小片荷葉，煎至半熟時翻身，再覆蓋一小片荷葉，兩面反復(fù)煎至金黃時即成。

水鄉(xiāng)魚多，母親用魚制荷葉食品的花樣也就更多了，像鰱魚、鯽魚、財(cái)魚、鯉魚、青魚等，尤其是我們家魚塘里養(yǎng)殖的草魚，幾乎成了我們家餐桌上必不可少的“家常荷葉魚”。母親將新鮮的草魚塊用食鹽稍稍腌制后，拌入生姜絲，攤放在荷葉上清蒸，熟后，加入醬油、醋、豆瓣醬、蒜泥、香蔥，酸辣開胃，真是別有一番風(fēng)味。

那時候，母親還“發(fā)明”了一種荷葉烤魚，吃起來真是香極了。學(xué)校放假的日子，我經(jīng)常到河邊釣魚，每次都會釣到很多細(xì)長的刁子魚，俗稱“翹嘴殼”。這種魚用鹽稍微腌制一下，攤好曬干后用新鮮荷葉包裹起來，在火上慢慢烤熟。烤制的過程中，要有耐心，火不能太大，一般是在飯做好后不再添加柴禾，用火鉗架起來烤。每次守在母親身邊，看她極有耐心地烤制著荷葉刁子魚，看那綠綠的荷葉一點(diǎn)點(diǎn)干燥變色，荷葉的香味陣陣撲鼻，我的口水便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等母親烤好荷葉魚，不顧燙手，我們兄妹迫不及待地撕開荷葉，將熟透的刁子魚一條條抓起來往嘴里塞，連魚骨都嚼碎吃下肚子里，那滋味真是美極了。

這些林林總總讓人難忘的美食，總是牽引著我回到老家。每次回老家，看著屋后的滿塘碧荷，吃著母親用荷做成的美食，即便是在炎炎夏日，我也會覺得清涼異常。

母親與荷，為我撐起的一角，那一角可以讓我遮陽擋雨，可以讓我避開世間的紛擾，安靜地歇息。

責(zé)任編輯/劉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