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詩論》中孔子的讀詩特色

王冀萍　胡爭艷

摘 要：上博楚簡《孔子詩論》是孔子關(guān)于《詩經(jīng)》的閱讀感想和評注?！犊鬃釉娬摗肥且徊繂柎鹗降淖髌罚w現(xiàn)出了孔子獨特的讀詩特色?？鬃釉凇霸姛o泯志”的總綱下進行閱讀，將詩作視為文學性、思想性和音樂性兼具的整體?？鬃又匾曊鎿础扒楦小钡氖惆l(fā)，也褒獎對理性“知”的追求，同時對于國民共性也有著深刻的探索。

關(guān)鍵詞：上博簡《孔子詩論》 綱領(lǐng) “情” “知” 國民性

上海博物館收藏的戰(zhàn)國楚書簡《孔子詩論》（簡稱“上博楚簡）對于《詩經(jīng)》的研究有著非常重要的影響。文學史上歷來有著“孔子刪詩說”，但關(guān)于這方面的資料又甚少?！犊鬃釉娬摗返某鐾粒屛覀兛吹搅藘汕Ф嗄昵翱追蜃拥淖x詩心得，為我們進一步理解《詩經(jīng)》和孔子的思想都起到了重要作用。本文試從作品入手，結(jié)合《孔子詩論》，略陳淺見，討論孔子是如何讀詩的。

在談論孔子的詩論觀之前，先要就《詩論》的形制內(nèi)容做一些簡要的總結(jié)?！对娬摗酚蓛蓚€部分組成，“滿寫簡”和“留白簡”，廖名春先生認為應該將它們分開對待，這樣才能把不同的文獻區(qū)分開來。而對于《詩論》的作者到底是誰，學者們也持不同的觀點。高華平先生認為“《詩論》的作者應該是出自孔子的弟子子羔之手?！犊鬃蛹艺Z》中記載著孔子為子羔引詩的解說，和后世的詩解內(nèi)容相近；《孟子》一書中有關(guān)于“高子論詩”之事的記載；《毛詩》的《周頌·絲衣》的“小序”中引用了可能是子羔的言辭，推測子羔可能為《詩經(jīng)》作過序?！雹龠€有一種說法是廖名春先生提出的，“他認為《詩論》并非全為孔子所作。他推測：孔子可能先引用了一個更加權(quán)威的詩說，后面的才是孔子對前面的解釋，或者是與弟子之間的互語。因此推斷作者也許是那個孔子的弟子或再傳弟子?！雹?/p>

筆者認為，從《詩論》的體制上看像是一種對話體，一問一答，與《論語》中孔子與弟子交談論道的方式很相似。這樣也能很好地解釋《詩論》中對一首詩出現(xiàn)重復評說的情況。簡文中出現(xiàn)“何”、“曰”，等字眼，就是一問一答的形式。所以說，《詩論》并不一定全出于孔子之手，可能與《論語》中的語體問答的體制相似，是師徒之間的交談。

說清楚了《詩論》形制的問題，就來探討孔子是如何讀詩的。

一、讀詩的總綱領(lǐng)

通篇《孔子詩論》都在敘述對于詩經(jīng)中各個詩篇的感想，這些感想有一個總的綱領(lǐng)，也就是讀詩的關(guān)鍵所在，也可以說是讀詩的切入點?？鬃釉弧霸姛o泯志，樂無泯情，文無泯意。”③筆者認為，這就是孔子讀詩的切入點。這里“泯”或釋作離、吝、隱，都是隱藏，深埋的意思?！渡袝分杏涊d：“詩言志，歌永言?！痹娛怯脕硎惆l(fā)內(nèi)心情志的。而孔子說“詩無泯志”就是說詩中沒有能夠被隱藏的情志?？鬃幼x詩的切入點就是從詩文入手，體會作者明言的“志”，同時還要看出作者隱藏的“志”，然后在對這首詩的主題、思想作出評價。

在這個總綱領(lǐng)下，孔子對于詩有著什么具體的理解呢？

二、重視真摯感情的抒發(fā)

簡文說：“《鵲巢》之歸，《綠衣》之思，《燕燕》之情。”④

孔子說這是講女子嫁人，有上百輛車來迎接，場面華麗，新娘離開父母嫁到夫家去了。“這是一首貴族之家典禮上的樂歌” 。婚禮舉行按照禮儀進行，辦得很體面。雖然是離開了父母，但女兒有了一個好歸宿，這是令天下父母都欣慰的事。在合乎禮儀的典禮上，同樣顧及了女兒與父母的不舍，抒發(fā)了婚禮場面上濃厚的親情。

《毛詩序》等注釋集中都將《綠衣》作當成是一位被小妾奪去了寵愛的夫人的慨嘆之作?？鬃诱f，這首詩表現(xiàn)的是思，就是思念故人的憂愁，而這個故去的人可能就是原來日夜為夫君織衣的妻子。當丈夫看見了衣服，睹物而思人，表現(xiàn)了丈夫?qū)ν銎奚钌畹乃寄?，還有一種愛人不在的憂愁。讀來讓人感動。

對于《燕燕》，今文家認為是衛(wèi)定公的妻子定姜在兒子死后送兒媳回娘家的作品。古文家認為是作于衛(wèi)莊公去世后，莊公夫莊姜送陳女大歸的作品?？鬃诱J為這個詩篇的感人之處就在于它流露的情，燕子在空中低飛，送別送到了郊外，看見人影已經(jīng)漸行漸遠了，還是舍不得走，繼續(xù)泣涕如雨的張望。依依不舍的送別情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由此我們看出，孔子十分重視詩中真情實感的流露，因為在抒發(fā)真實感情時，詩篇便具有了感染人心的力量，以情動人。

三、重視民性中共同的感情

在對《葛覃》、《甘棠》、《木瓜》⑤這三首詞的評價中，孔子都用了“民性固然”這句話?！靶浴边@里當做“本性”講，“固然”就是“本來就是這樣”的意思。在這里孔子闡述了詩中體現(xiàn)的人們所本來固有的情感。

《詩論》中《葛覃》篇“得鄶初之志”的“鄶”又釋作是，或師，“鄶初”就是敬初重本的意思。李山認為：“孔子之所以會讀出詩篇中敬初重本的意思，是因為人們“見其美必欲返其本”的心理。”⑥孔子認為，這首詩反映了人們見到美好之物或行為都會返而追溯其根本原因：葛覃做成的衣服好，歸功于它當初生長得茂密；而女子在夫家表現(xiàn)得好，歸功于娘家教育得好，這是一種人們普遍的思維。

孔子從《甘棠》中讀出了人們對于宗廟的敬意。他說人們尊敬某個人，就會連他坐過的位子都一起尊敬，喜歡某人，那么他的所作所為都會是令人愉悅的；同樣的，人們?nèi)绻憛捯粋€人，也會討厭與他有關(guān)系的事物。這就是人們愛屋及烏的共同特性。因此，人們對于宗廟祖先的尊敬也是源于此的，祖先已故去，可是他磊落的行為，高尚的品格仍然為人們所銘記，于是人們就在祭祀宗廟的活動上十分用心，以此來表達對祖先的愛戴。這種人們共有的感情使孔子看到了宗廟祭祀中最真摯的，最富有人情味的一面。

《木瓜》一詩，《毛詩序》認為是美齊桓公也。而朱熹的《詩集傳》認為詩說人有贈我以微物，我當報之以重寶，疑似是男女贈答之辭?？鬃诱J為，這是人們在互通好意時贈送禮物的習慣，這就是一種人們共有的特性，這種共性是有著現(xiàn)實意義的，在今天看來也并不過時。

在“民性固然”這個方面，孔子是想為我們揭示一些共同的國民性，讓我們在為人處事時注意這些大家共有的特性，這些東西儼然成為了中華民族的集體無意識，人們要理解這些共性。在這個方面，孔子也是對人性進行了進一步的分析和探究。

四、對理性“知”的追求

《詩論》云：“《樛木》之時”，“《漢廣》之智”，“《蟋蟀》知難” ⑦。

對于《樛木》這首詩，《毛詩序》的解釋是指后妃逮下也，就是無嫉妒之心。而《詩三家義集疏》中曹大家援引齊說，認為是言說君子的。廖名春先生認為這里的”時”應該解作“理性”，君子有福，在于他得時，能把握住時，就會有福有祿。⑧筆者認為這里孔子強調(diào)了君子得福祿的原因在于其能將自己的言行納入到理性的范圍中，從而獲得福祿。

《漢廣》的主題歷來眾說紛紜?！睹娦颉氛f是文王之道被于南國。詩中多次強調(diào)“不可泳思”，“不可方思”，就是強調(diào)人們對現(xiàn)實要抱有一種理性審慎的態(tài)度，不要陷入了狂熱的主觀主義，要充分了解自己的局限性，不要力圖扭轉(zhuǎn)一些不可能之事，這不是叫人們不要積極追求自己的理想，而是要人們在樹立理想要合理適宜，這樣才是一種永恒的智慧。

對《蟋蟀》的讀解，詩論中只有兩個字“知難”?？鬃痈吹搅藲q暮惜時中透露出的理性反思，這種反思本身就是難能可貴的。當人們聽到蟋蟀又鳴叫了，知道一年又過去了，叫聲就像是催人反省的警鐘。在回想自己這一年的作為時，作者認為自己不能將太多的時間浪費在過度享樂上，要過一種昔時、中和的生活。這是一種人對自己的理性反思，對促進自己自身品德修養(yǎng)的形成有很重要的所用。

我們可以看出，孔子十分贊賞這種用理性來規(guī)范自己思想行為的方式，他認為隨性發(fā)展很重要，但是也要有理性來規(guī)范。而且理性思維是一種中庸的，冷靜的智慧，它能將人從感情漩渦中拉出，引導人向著比較正確的道路上行走。

《詩論》是孔子貢獻給后人的又一筆財富，他從自己的生活經(jīng)驗，思想感情出發(fā)，為我們闡釋了他心目中的《詩經(jīng)》三百首，這些言簡意賅的言語中透露出的是無限的智慧和人文關(guān)懷，值得后輩們認真咀嚼。對于《詩論》的闡釋和探究遠遠沒有結(jié)束，隨著更多文獻資料的出土和大家的努力，我們一定能從中挖掘出更加豐富的內(nèi)涵。

注釋

① 高華平.上博簡《孔子詩論》的論詩特色及其作者問題[J].華東師大學報，41，：5.

② 廖名春.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孔子詩論》研究淺見[J].文學研究，2002（2）.

③ 上博簡《孔子詩論》簡1.

④ 上博簡《孔子詩論》簡10.

⑤ 上博簡《孔子詩論》簡16，18，19，24.

⑥ 李山.詩經(jīng)析讀[M].南海出版公司，2003：6.

⑦ 上博簡《孔子詩論》簡10，11，13，27.

⑧ 廖名春.上博簡《關(guān)雎》七篇詩論研究[J].中州學刊，2002，1：1.

參考文獻

[1] 廖名春.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孔子詩論》研究淺見[J].文學研究，2002（2）.

[2] 廖名春.上博簡《關(guān)雎》七篇詩論研究 [J].中州學刊，2002，1（1）.

[3] 廖名春.上博《詩論》簡“以禮說詩”初探 [J].中國詩歌研究.

[4] 高華平.上博簡《孔子詩論》的論詩特色及其作者問題[J].華東師大學報，41，（5）.

[5] 李山.詩經(jīng)析讀[M].南海出版公司，200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