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立南
1
傅天喜又來了。
他身上斜挎著一個背包,口開著,大概是拉鏈壞了,估計包里也沒有什么貴重的東西,我瞄了一下,里面也只是一疊復印紙,還有一副老花眼鏡,手機不在包里,后來看他接電話時是從口袋里摸出來的。我接待了他,倒茶,敬煙,他的態(tài)度很平和,走時給我留下一卷復印件,叫我轉(zhuǎn)交給領導。我說好的。他便與我握手告別。
接連好幾個星期我們都沒有去村里了,整天里坐在辦公室,看報喝茶打電話。做項目工程就是這樣,忙起來催命一樣,最好是學孫行者來個分身術??臻e下來,就只能坐著干等了。劉處長說,土石方工程應該招投標了,等征地一結(jié)束,場地平整就得進場開工。工程招投標都得做標底,還要委托招標代理。這是走場式,不得不這樣。我們就開始找咨詢公司,還得弄個邀請標,我擬了個簡單的邀請書,送劉處長過目后便打印出來。小陳給本市的幾家公司打電話,幾位老總先后都來了,我們先聊,聊得很隨意,都說價錢好說,收費不會貴,聊的差不多了就把邀請書給他們帶回去。等到開標一看,報價挺高的,可是已經(jīng)遲了。
過了一周,劉處長過來問我標底做的怎么樣了。設計院的豎向設計總平圖電子版已經(jīng)發(fā)給規(guī)劃測量隊,正在測算土石方量,地質(zhì)勘探還有最后二十來個孔未能鉆探,地質(zhì)報告還要等一些日子,土方和石方還沒有計算出來。劉處長走時留下話說,標底結(jié)果出來后,告知他一聲,說征遷辦的林副主任問這個事。
這幾天天氣不是很好,三天兩頭都在下雨。我正想打電話催地質(zhì)隊,對方卻把電話打過來了,徐經(jīng)理說,勘探?jīng)]法做了,有幾個村民阻攔施工。怎么老出事呢?現(xiàn)在的農(nóng)民真難對付,林副主任已經(jīng)給鎮(zhèn)里講好了,鎮(zhèn)政府也已經(jīng)都跟村干部交待過,怎么還有村民出來阻撓呢?
在緊急時刻,我想到了傅高尚。上次也是地質(zhì)勘探的事,我們緊緊張張地趕過去,傅天喜在田埂上追著我們說,你們這樣做是不對的。我們不理他,徑直向山坡上的勘探點走去,看到一個村民攔著機器不讓過。那村民說,機器壓壞了他地里的一株桔子樹。就那么一棵小橘子樹,也沒結(jié)橘子,不值幾個錢,請他諒解一下!那人就是不肯,說土地沒有征收之前,什么東西都是他的,他要收過路錢。原定地質(zhì)勘察按每孔三百元補給農(nóng)戶,可是經(jīng)過一塊地也要交錢,我們沒曾想到過。那人說,那就在我地里鉆一個洞吧。這種說法有些可笑。知道無法講通,我就打電話給老支書。老支書說那是傅高尚的人,還是要打給傅高尚。傅高尚接電話了,他很客氣,他說,沒事的,你把電話給他??茨侨酥v了幾句,又把手機交還給我說,村長有話跟你講。傅高尚在電話里說,好了,沒事了,你叫地質(zhì)隊注意點就行了。就這么簡單,一個電話就解決了,我非常感激他。
這回真的碰到真神了。兩尊土地爺爺雙手插腰,滿面怒容,還是那句老話,地沒征收之前不許打洞。我也學乖了,對村民要耐著性子來,如果你急了,他們越發(fā)跟你急。
我笑嘻嘻地說,農(nóng)民兄弟,現(xiàn)在打個洞都很便宜了,按理說你們要比我們有經(jīng)驗?。〉亻e置著,你何必看的那么嚴重呢?我給他們發(fā)煙。該死的那項目經(jīng)理對他們說,有什么要求跟領導說吧。有一個問我,你是領導?我趕緊搖手說不是不是,我真不是。他說,那你來干嘛?你能答應我們的要求嗎?我說你說說看,我解決不了,帶回去給領導。他說你知不知道,在沒經(jīng)我們同意就進場打洞是犯法的。我還是笑嘻嘻的說,沒那么嚴重嘛,都跟你鎮(zhèn)領導說過的啊。他說,我們村長知道嗎?我說應該知道的,鎮(zhèn)里會給他說的!另—個說,沒征收前就是不許打洞,地是我們的,你們沒資格打洞!我給傅高尚打電話,這死人怎么青天白日也關機。我又打給老支書。他倒痛快,那是傅高尚的人,你還是找他吧。我一下蔫了。我對兩尊土地爺爺說,是否諒解一下,讓我們先打洞,這僅僅是一次地質(zhì)勘察,對你們土地沒有破壞,如果損壞莊稼,我們會賠償?shù)?。一個說,你們賠?賠得起嗎?我覺得自己說錯話了,立馬又給他們敬煙,然后拉了另一個好說話的到邊上套近乎。他說村長說了才行。我只好回去匯報了。
2
看我坐著無聊,倒水的一個女干部遞給我兩粒果糖,我還以為她是剛結(jié)婚的新娘子,面如桃花,香氣四溢。她看出我誤會的樣子,抿著嘴笑笑。應該是前幾天哪個發(fā)喜糖,有人忘了帶回去留在了會議室的。我謝了,不能吃,血糖有點高。她好像不相信,但她說你喝茶吧,我們這里的茶葉不好看,但很香。我呷了一口,點頭示意。她就順著位置倒茶,我也就順著一個一個地看她倒茶的姿勢,我覺著她伸手端杯的身姿特好看。
大家都在忙著吃喜糖抽香煙喝茶,把嘴巴塞得滿滿的,偶爾從嘴邊漏出來的話語就變得雜亂無章,你一言我一語東南西北的拉扯著,像樹叢中飛起的麻雀,都在鎮(zhèn)政府大樓外面繞著,始終沒有進入到今天會議的主題,似乎忘了今天來開會的任務。桌上的果糖吃得差不多了。好在我們是有備而來的,背包里帶了一整條香煙,劉處長出發(fā)前就交代過,像這樣的會議,抽煙要比辦事重要的多。滿屋子煙霧繚繞,許多人在咳嗽,卻沒有人出來阻止。
會議時間已經(jīng)過了四十多分鐘,大家還無話找話的在聊天。大家心里都明白,在等兩個人,一個是傅家圩村的村民主任傅高尚,一個就是南溪坪鎮(zhèn)王鎮(zhèn)長,說到底是在等傅高尚一個人。王鎮(zhèn)長就坐在隔壁辦公室里跟人閑聊,傅高尚一到,那女干部出去了—會兒,王鎮(zhèn)長就進來了。
傅高尚進到了會議室,一屁股坐到了大家留給鎮(zhèn)長的座位。他笑嘻嘻的說,對不起了,讓大家久等了。有人說,久等沒關系,你反正都是遲到的,就自覺的發(fā)煙吧。他掏了包“和天下”一支支的扔過來。我搖搖手,說不抽不抽的。他還是扔過來,說你就是業(yè)主吧?我說是的,并指著劉處長介紹道,這是我們項目指揮部劉處長。他說,好,你們要征我們的地,怎么不找我呢!找到鎮(zhèn)里有什么用???他們也不是照樣要找到我頭上?。∥覀儾荒苷f是也不能說不是,呵呵了一陣。劉處長想說點什么,王鎮(zhèn)長卻進來了。
看到王鎮(zhèn)長端著茶杯進來,傅高尚立即起身遞上一支香煙。然后啊哈啊哈地說,我怎么把鎮(zhèn)長的位置坐了呢?王鎮(zhèn)長打哈哈說,沒坐錯啊,今天這個位置非你莫坐啊。傅高尚就合掌作揖,嘻嘻哈哈地笑著說,不敢不敢,大人不計小人過,我是個農(nóng)民,腦子不是那么靈清,說話粗魯些,抽煙抽煙。鎮(zhèn)長一邊接煙一邊說,一支煙怎么夠了呢?傅高尚趕緊打開包子拿了一包遞上。王鎮(zhèn)長說,這樣差不多。然后坐下說,今天應該是傅村長請客,會議結(jié)束后,大家都別走,留著吃中飯。大家就嘻嘻的笑。然后鎮(zhèn)長又轉(zhuǎn)向傅高尚,說,這樣大的項目落在了你村里,應該每人一包才對啊!傅高尚說,一頓飯一包煙都好說,但你得講個實在的理由?。?/p>
第一次看到傅村長,對他的印象還不錯。這人面善,甚至有點嘻皮笑臉,身體胖墩墩的,像尊彌勒佛,就是一雙眼珠子有點凸,初看起來像是外星人。說實話,我們不是沒有找過他,問題是很難見到他。在項目綠化審批時,園林處說有幾棵墳頭樹要辦砍伐證,我們找到鎮(zhèn)林業(yè)站,林業(yè)站帶我們找傅家圩村蓋一個公章,管公章的會計打了個電話給傅村長,然后關了手機給我說,村長說了,公章可以蓋給你,但不是現(xiàn)在蓋。我有點急,我們項目審批急用呢,蓋個公章不會損害你們什么吧。那會計面無表情地說,村長說了,還有些事需要當面談一下。我說,我們領導事先已通過熟人給村長打了招呼了,這點面子都不給嗎!那會計說,你什么領導???我們村長也是個市人大代表呢!我給氣直了,公章沒有蓋來,受了一肚子氣,回來還給劉處長訓了一通。
傅村長笑嘻嘻的對我說,上次來村里蓋公章是你吧?你放心我會蓋給你的,不要著急啊。蓋你個公章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了,像他這種作風,我們的項目還不給拖死?。亢迷谖覀冾I導出面協(xié)調(diào),把事情繞過去了,公章現(xiàn)在蓋給我也沒用了。我本來想不咸不淡地回敬他一句,劉處長搶著說,謝謝了,今后還要傅村長大力支持呢。劉處長講普通話,把話說得很斯文。傅村長說,這樣就好,這樣就好!征遷辦林副主任對劉處長說,征地這事沒有傅高尚支持是真的不行。傅高尚搖著手說,別、別、別——別花我,姜還是老的辣,征地的事還是老支書來。老支書自顧抽煙,拉著臉不說話。
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王鎮(zhèn)長親自把傅高尚請出來,這也是市里領導的意思。王鎮(zhèn)長說,傅高尚,這次請你來,不是叫你打哈哈的,你也看到了,劉處長這個項目是個省重點項目,已經(jīng)拖了將近半年了,省里和市里壓下來了,你得幫忙出個力。傅高尚還是嘻皮笑臉的說,如果說打戰(zhàn),只要你鎮(zhèn)長一句話,我第一個上前給你擋子彈,但征地這件事,真的要請鎮(zhèn)長大人另請高明啊。王鎮(zhèn)聽他這么一說,拉下臉來,你是村長啊,沒撤掉吧?別人的先不說,先把你老爹的地量了!他還笑嘻嘻地說,鎮(zhèn)長不要發(fā)怒,我老爹的地隨時都可以量的,算在我身上。劉處長接著說,話是這么說,我也相信傅村長說的話,不過你父親的地留在那里不量,其他人就會效仿。那就明天把他量了吧!王鎮(zhèn)長下了死命令。傅高尚看來再也無話可推了,打著呵呵說,就聽鎮(zhèn)長的,林副主任你明天帶人就從我老爹的那塊地量起來,不過話說回來,別人的我管不了啊。傅高尚給大家發(fā)煙,整個會議過程,他就沒停過吸煙,也是一直保持著笑嘻嘻的狀態(tài)。不管怎么樣,拖了半年征地工作總算有了進展。會后王鎮(zhèn)長叫我們到他辦公室坐了一會兒。他說,你們也看到了,工作就是那么難做,今后的征地工作將越來越難,還是靠傅高尚,這個人很聰明,有辦法的,不過他想承包附屬工程,看看臨時圍墻是不是照顧他村里做。劉處長說,好的,我們回去匯報一下給你答復。
3
過了幾天,林副主任通知我們?nèi)ガF(xiàn)場征地,等我們到時,他已帶著測量隊和鎮(zhèn)里的一班人在地里,人員增加了一倍,看樣子鎮(zhèn)里是下了決心了。不過他們沒有動,在聽傅天喜訴說。傅天喜情緒顯得非常激動,口水亂飛,兩邊嘴角都粘滿了白沫。
林副主任不聽傅天喜在那里胡說八道,他在找傅高尚的父親。他問身邊的一個村委員。那村委員說,剛才還看見他端著碗在家門口吃飯呢。林副主任打電話給傅高尚,手機沒通。林副主任把劉處長拉到邊上問道,那天鎮(zhèn)長說的事怎么樣???劉處長說領導還要研究一下。林副主任皺了一下眉頭,說,不要研究了,這種事情嘛就答應了就是了!劉處長打電話給領導,把事情說了一遍,領導同意了。林副主任向王鎮(zhèn)長作了匯報,不過十分鐘,傅高尚的父親就悠哉悠哉出現(xiàn)了。上午半天把傅高尚父親和他周邊的幾塊地總算量了。
中午,我們把他們和村委員,甚至有地的農(nóng)民都拉到山莊里吃飯去。我們做后勤服務工作,也就是在適當?shù)臅r候散些香煙,送點瓶裝水,安排午飯等等,配合征遷部門想盡辦法把村民搞高興了。劉處長想趁勢把余下來的幾戶土地都給量了,項目等著開工啊,傅高尚父親的地都量了,估計其他人也應該不會阻撓的。這些平時被稱為老實憨厚的農(nóng)民兄弟今天也不客氣了,要酒要煙,我們就由著他們吃啊喝啊抽啊,反正土地今天量了就沒有了,那可是耕作了一輩子甚至是幾代人的土地啊,無論是出于什么目的什么樣的心態(tài),趁這個機會作最后悲壯式告別是應該的。雖然近幾年許多農(nóng)戶都不種地了,好多地都荒廢了,田都漏水了,土也變得貧瘠了,種糧食成本那么高,種橘子沒人要,但是荒著的地也是自己的,放著心里踏實,沒有了土地心里就像被掏空了一樣,做什么也沒有了底氣。我不斷地給他們發(fā)煙,有個老的說,不要發(fā)了,羅同志,耳后夾了,手上有了,我知道,城市發(fā)展需要,你這個工程建設需要,說實話,你們不要我卻真的不知道怎么擺布我那一畝地呢?你們征收了,我拿了錢也可做點事,我老了,也有錢可以防老了,再過幾年我也吃不到了!現(xiàn)在種地的人不多了,說實話,也就是想多拿幾個錢呢!我老了,但我明理,我是擁護政府擁護黨的啊!林副主任舉起酒杯,稱贊說,這老同志覺悟高,敬你一杯!那老的擺擺手,不是這么說的,不是這么說的,好了,我喝酒。他苦著臉把一滿杯酒給干了。
傅高尚和傅天喜都沒有來吃飯,我問了林副主任,他說聯(lián)系了,沒聯(lián)系上。不知他是講傅高尚還是講傅天喜,可能兩個都是,傅天喜這個人很煩,還是不要來好。中午飯桌上的氣氛還不錯,估計下午量地會順利的。
下午量地村民小組一組二組三組的組長都在,在老支書的帶領下,一到田頭就下地分戶測量了。這種大好的形勢來之不易,我們又給地里的農(nóng)民送水分煙,希望他們都留著,把地量了再回去。林副主任自然顯得有些得意,輕聲的對我說,如果就傅天喜一戶不量,那也沒有關系。我不解地問,怎么呢?他說剩下來的就是他的了,還要量什么呢!我恍然大悟。我似乎看到了勝利的曙光了,看到了下個月轟轟烈烈的施工場景。
三月天,說熱也就熱了起來,我送了一回水,坐在樹陰下乘涼,想抽支煙歇一下,中午喝了點啤酒,一坐下來就想打盹。他們量去就是了,地界是要分清楚的,不過不怕,組長跟著,鄉(xiāng)村干部也在旁邊,如有爭議,都會協(xié)調(diào)解決的。
忽然聽到地里嚷嚷起來,我以為哪兩家在分地界爭吵起來了。我問誰在吵?一個鎮(zhèn)干部說,還有誰啦?村長大人唄。他竟然出來叫停。我們有些不相信。村長大人說,地不是不可以量,但補償標準先得講好啊!
林副主任說,補償標準是有政策規(guī)定,該補多少就補多少。他叫道,那是老黃歷了,多少年前的標準了?老百姓反映的意見你們聽了沒有?林副主任被問的開不了口。劉處長趕快上前發(fā)煙,勸他歇著,不要發(fā)火,有話好好說。傅高尚說,我們農(nóng)民好好說了,你們聽進去了沒有?你來問過我沒有?我今天在這里對著你們領導發(fā)火,我不對,但是你們也得理解我們做村干部的難處啊,你們把地征了,什么問題都對著我們來,這是政府做的嗎?林副主任上來說,也不是沒聽,主要是沒有聯(lián)系到你,也知道你忙,看幾個組長在,就量進去了。傅高尚說,不是把地量去就好了,以后的事還很多。他轉(zhuǎn)過頭來對劉處長說,勸你一句,你們處理不了,還是請上面的領導來吧。劉處長說,好的好的。把傅高尚勸走后,大家也就散了。
4
土石方工程的預算報告出來了,總共有7678910元,我把報告送給劉處長。劉處長問我可不可以采用邀請標。我說好像不行,兩百萬元以上的都得公開招投標,不過具體要問咨詢公司。我把咨詢公司章總的電話號碼給了他,隨便又說上一句,可能要公開招投標。劉處長看了我一眼,沒說什么。
林副主任把電話打到我辦公室,說是找劉處長。我把劉處長的電話給了他。過了一會兒,劉處長叫我過去,問我能不能分開幾個標。我說這樣不大好吧!劉處長想了一下,問我,傅村長要做土石方工程,你說怎么辦?我說靠他運氣啦!說的輕巧!劉處長對我不負責任的回答顯得有些不高興。
沒有上級的指示,我按班照部的把土石方工程按公開招投標程序走起來了。編寫招標文件是招投標過程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咨詢公司小王把第一稿送給我看了后,我很不滿意,小王還是二十四五的女孩子,被我說了幾句,羞得滿臉通紅,把我也搞得的不好意思,知道不是她的錯,叫她拿回去給她章總好好修改后再送過來。我雖然是個小科長,但是小鬼難纏啊,在乙方面前,打打官腔也有點用。待小王走時,我說,招標成功后,我請你吃飯。她立即高興起來。
這個招標文件和工程量清單,我們修改了一遍又一遍,待到就要報審發(fā)稿時,劉處長卻通知我暫緩土石工程招投標工作。我非常失望,甚至有些惱火,可是我不能多說,我只能聽他的。劉處長說我們要借“百日攻堅”之東風,抓緊把土地給征收了。于是我把手頭的招標工作停了下來,去趕寫一個報告,內(nèi)容是有關征地問題。劉處長把它概括成三點:第一,在市政府的正確領導下,在各有關部門的大力支持下,項目前期取得了明顯的成果。第二,農(nóng)民要求提高征地補償標準。第三,村里想承包土石方工程。不過這一點只能私下說,不能寫在紙上。討論后,第三條改寫為,一些村干部群眾思想不統(tǒng)一,工作難以推進。最后是要求市領導協(xié)調(diào)督辦。督查會是劉處長去開的,具體開什么劉處長回來也沒有傳達。后來在吃飯中說起,劉處長說這種事嘛會開過了就過了,還是傅高尚說的對,只有市領導出來說話,才能解決問題。
過了十多天,林副主任又把電話打到我這辦公室,說是約我和劉處長聚一下。我問了劉處長,他說這幾天頭發(fā)暈,酒不能喝,叫我跟小陳去好了,可能也就是叫我們買單而已。我說那可能不是這樣子,聽意思是傅高尚請客,喝酒我倒可以代你一下。
劉處長勉強去了,不過大家都沒喝酒。小包廂里總共五個人,除了林副主任、傅高尚,還有王鎮(zhèn)長。大家圍著桌子吃一個山珍火鍋,喝著鮮美的菌湯,海闊天空的聊,當然各人也有偏好的話題,比如劉處長聊養(yǎng)生,林副主任聊釣魚,王鎮(zhèn)長聊足球,傅高尚聊女人,我在邊上打哈哈。約莫吃了一個多小時,看差不多了,王鎮(zhèn)長才以領導的口吻囑咐傅高尚,一定要協(xié)助林主任把劉處長的項目拿下。傅高尚還是推,說等他把醫(yī)院這個項目土石方搞好了一定過來幫忙。林副主任問他醫(yī)院項目土石方合同價多少。他說有五百多萬吧。王鎮(zhèn)拍了拍他肩說,你要發(fā)了。傅高尚笑笑說,發(fā)什么?。慷际菐蛣e人做,去年村里選舉就花了這個數(shù)。他舉了一下手,又翻了一下。我看不懂這個數(shù)是什么數(shù)。王鎮(zhèn)長說,你這小子吹牛吧!林副主任似乎也看懂了,說,這年頭當個村長也難呢。他又問,醫(yī)院那項目的土石方是怎么拿去的?傅高尚搖著頭說,不要提了,我就喝湯的命啊。他把湯匙示意了一下給我們看。劉處長說,這可是山珍湯呢!王鎮(zhèn)長對我們笑笑說,聽說那包頭心狠了點,嘴巴說同等的條件給傅村長做的,其實暗中砍了一刀了。不說了不說。那差不多了吧?大家起來握手告別。
6
五月十五日,星期四,市政府組織了一次清場行動?,F(xiàn)場指揮是王鎮(zhèn)長,安排了三輛挖掘機,兩輛推土機,分三路推進,還派有執(zhí)法人員、公安人員和醫(yī)務人員,以防傅天喜他們過來鬧事。
上午九點鐘還未到,傅高尚已經(jīng)指揮兩輛推土機,一輛挖掘機進場清理農(nóng)作物了。王鎮(zhèn)長也不要下命令了,他對現(xiàn)場人員作了一些調(diào)整后,另兩輛挖掘機從東西兩側(cè)進場清理紅線邊界?,F(xiàn)場比較平靜,只聽到挖掘機和推土機隆隆的機鳴聲,其他工作人員和一些村民都站在路上看熱鬧。
我們無意之中在找一個人,那就是傅天喜。他今天卻沒有出現(xiàn),或許這是大家所希望的;但是,大家也在內(nèi)心里隱隱覺察到一些不對勁的地方,盡管一下子都沒有說出口,但都有一種預感將要發(fā)生。
十點半左右,傅天喜沖進了警戒線,跑到了推土機前躺在了地上。傅高尚第一個上前攔阻,但已來不及了。傅高尚罵道,傅天喜,你想干什么啊?傅天喜叫道,這事與你無關。傅高尚罵道,你把我的推土機給擋住了還說不關我的事!傅天喜坐在地上不肯起來。傅高尚說,再不起來,我推過來了。傅天喜把頭一扭,說,你有本事推過來吧,傷我一根毫毛,叫你一輩子做我的兒子。傅高尚的眼珠子一下子暴了出來,他一把拉下駕駛員,自己上去發(fā)動機器轟隆隆就推過去。這時王鎮(zhèn)長已帶了執(zhí)法人員趕到現(xiàn)場,拉起傅天喜抬了出去。傅天喜還在歇斯底里的嚎叫,我的地還沒量就來挖了,你們是土匪啊!青天白日來搶了!那水塘是我家的,魚是我養(yǎng)的,誰動了魚塘,我跟誰拼命!
那魚塘本來是用來灌溉農(nóng)田的,按理應該周邊的農(nóng)田都吃到塘里的水,也都有份,現(xiàn)在農(nóng)田都改種了柑桔蔬菜,傅天喜沒跟誰商量就放養(yǎng)了一些魚苗進去,怎么一下子就變成了他家的了。一些村民說,他要魚,叫他先把年租交了,本來這床是讓他睡一下了,怎么連人家老婆都給占了去呢。清場的結(jié)果是,一個魚塘沒有清掉。傅高尚怎么會留那么一個水塘在那里呢?我報告劉處長,劉處又去問王鎮(zhèn)長。王鎮(zhèn)長說,傅高尚說先留著那就先留著吧。傅高尚不但留下了魚塘,還留下了一個毛廁,是他老爹的。傅高尚的別墅里早已用了抽水馬桶,他老爹要種菜,兩老每天天一亮,一如既往地把憋了一夜的屎送到這個地頭上這個毛廁里。錢都付了,怎么不拆呢?我問征遷辦的林副主任,林副主任說沒事的,傅高尚會挖掉的,聽說他等老爹把坑里的糞掏完了再清理。
7
我們的工作一下子忙了起來,每天往工地跑,最急的是要把地先圍起來,我們找到傅高尚,要求他過來抓緊簽訂施工協(xié)議。他說臨時圍墻那點東西做起來很快,叫我不要擔心。
過了幾天,傅高尚總算叫人拉來了幾車水泥磚。一個泥工師傅,兩個小工,慢慢騰騰地算是開工了。我叫傅高尚增加幾個班組。他說這點活不要那么多人,不急的。做了一段,中間留了一個缺口。我問那做工的師傅,這是什么意思。他說是傅天喜不讓做的。我說地都征了,他要留這個缺口干嘛?他說,那魚塘不是沒解決嘛?傅天喜說還要進去養(yǎng)魚抓魚。我暈死了。打電話問傅高尚。傅高尚說,那天清場都動不了他,現(xiàn)在叫我怎么封得了那路口啊。本來不是說好圍墻讓村里打,群眾的問題也由你村里解決的嗎?他說這個人不一樣。
我回去向劉處長匯報。劉處長說就讓它先留著吧。這個路口情況有點復雜,不僅是傅天喜在占著,而且還是一條村民上山的生產(chǎn)通道,一下子也真的難以封堵,我們得在圍墻外做一條道路。上次老支書說過,他想承包,可是傅高尚有點不爽,這兩個人在村里是個對頭。老支書雖然好說話點,但他的利益我們不得不考慮。現(xiàn)在臨時圍墻給村長做了,還有土石方工程,也不搞招投標了,領導意思是參照醫(yī)院項目的做法從總包那里分出來給傅高尚。如果這樣安排,按理傅高尚對老支書承包生產(chǎn)便道的事就沒多話好說了。
就在這個時候,我的手機響了。我心里有點不耐煩。這個王總,開工急忙忙的,一碰到事情只知道打電話。我說,什么事啊,天塌下來了?他說,村民趕來阻撓我們推土,說魚塘里有魚,怎么辦?我問,誰叫你推土的???對方無語。我又說,這得給傅高尚挖啊,你還不明白嗎?對方哼哼啊啊不再說話。我把這個事向劉處長作了匯報。劉處又打了個電話給傅高尚,叫他抓緊跟總包把土石方分包的協(xié)議簽了。傅高尚說,王總說他自己能做,也好啊,我也落的清靜。劉處長一下急了,又打電話給王總。王總說,他公司里要抽百分之十的管理費,傅高尚不同意。
沒辦法,第二天上班后我只好請傅天喜到辦公室里來。我給他倒茶,敬煙。我問,老傅,你那魚塘里有多少魚,好像都看不到?。克f,三千斤只多不少。你怎么就知道有三千斤???他說,我放進去一千條魚苗,一年長一斤,三年不是有三千斤了,何況早年還在塘里留有一些魚種!我雖然不相信他的話,但這個數(shù)字就打個對折也不小啊。我早通知他把魚處理掉,他嘴上答應說正在找魚販子,但一天一天地等下去,就是不見人來。打電話,他說這幾天家里忙著,過幾天就來。一過就是—個月,也難怪王總等急了。
我說,老傅,不看僧面看佛面,這土石方是傅高尚包去的,你總得不能讓他為難啊!傅天喜長長的吸了一口茶,呵呵笑道,他怕什么?還怕你們不讓他做???他的心大著呢,還想把那條路搶去做呢。哪條路?。烤褪悄菞l生產(chǎn)便道?。÷犝f你們已給老支書做了?我說,是有這么回事。傅天喜得意地說,那是傅高尚說過拿來給我們做的啊,這是他親口說的,你不信?那你打電話問他好了。我有點惱火,說,他怎么不講理呢?傅天喜說,我不管他講不講理,他答應我的事總得要兌現(xiàn)啊。
事情我聽出了七八分,小陳也有這個意思,湊到我耳根說,傅高尚真不是東西。我們接下來與傅天喜談魚的事。傅天喜說,我沒有時間處理魚,要么你們補我多少錢就行了,我很好說話。小陳說,那是不行了,多少魚都不知道,錢怎么補???我出去打個電話給劉處長,又給王總說了一下,提議是不是把魚買下來。兩個人倒答應了。王總說,包一千斤,其余你們處理。于是,我們就跟傅天喜談魚的價格,白鰱三元一斤,花鰱五元一斤,草魚八元一斤。傅天喜說也差不多,于是定在明天早上放水打魚。
工地王總安排挖掘機把塘水放了,塘水從缺口嘩嘩的繞著工地,一直流到了村里。村里的男女老少就拿著網(wǎng)兜、水桶沿著水溝過來了。他們守在缺口,魚兒一到缺口又刺溜躍回到塘里。傅天喜一家子開了電瓶車過來了,車上裝滿了塑料桶、蛇皮袋,還有一桿秤。他穿了件連身的水衣,下水守在了出水口。水漸漸的淺下去了,魚兒開始跳躍,傅天喜也忙起來了。岸上的人下不去,網(wǎng)兜又夠不著,就拿石頭砸。傅天喜的老爹就追著那個人,那人還是砸,第三次真的砸死一條魚。于是大家就效仿他的做法,水塘的四周濺起了混濁的泥漿。傅天喜總算撈到了一條大草魚,甩蕩著的白魚肚皮挑逗著人們蠢蠢欲動,許多人脫鞋勒著褲腳涉水捉魚。傅天喜老爹拼著老命在岸上叫罵,甚至用泥團擲人,但又不敢傷著他們,傅天喜看著沒法子,上岸叫我們出面制止。我說,村的事還是叫傅高尚吧,我不好插手??次覀儾焕聿牵麄円患胰硕枷滤畵岕~去了。水流干了,沒有出現(xiàn)預想的那種白花花滿地都是魚的誘人景象,爛泥中看不到幾條,圍觀的村民很失望的離開了。
傅天喜卻不肯走了。我說:“我們講好的,按斤論價的啊。”
他說:“不行,那樣我人就坐到水塘里不走了?!?/p>
我拉過王總商量了一下,最后王總掏了一千塊錢塞給傅天喜,事情總算這樣了結(jié)了。
8
我叫小陳通知傅高尚立即安排人把圍墻缺口封堵了。
傅高尚說:“生產(chǎn)便道不做好,我怎么封道啊,山上有那么多桔子,他們從哪里過啊?!庇谑俏野央娫挻虻嚼现抢铩@现f,做路是很快的,就是路要通過傅高尚三叔的一塊地,他要求把整塊地都要征了。我問了征遷辦。說不行。我沒辦法,帶上小陳找到王鎮(zhèn)長。王鎮(zhèn)長說很簡單啊,全都給村長做就省事了。我吱吱唔唔說不上來,我們也不知道村里這么復雜。王鎮(zhèn)長說:“他們倆是死對頭呢,你們都看不出來?”我打呵呵說:“我們劉處長倒沒有想到這一層?!蓖蹑?zhèn)長說:“好吧,我跟傅高尚說說看?!比缓髶u搖頭送我們出來。
我們老老實實地在等著王鎮(zhèn)長的消息。從星期一等到星期五,工地里還不見動靜,我想不好再催王鎮(zhèn)長,就硬著頭皮打電話給傅高尚。傅高尚很客氣,說知道了,下個星期看看??礃幼油蹑?zhèn)長真的跟他打招呼了。這個王鎮(zhèn)長也算講情義,是個實在人。我們總算把心放在肚子里,想不到會這樣順利。
土石方迅速地堆過來,看來這王總真的想自己做了,為了百分之十,他真的要跟傅高尚撕破臉干起來了。我勸王總不要為這百分之十做傻事,強龍壓不住地頭蛇啊。王總說,這實在氣不過。我說,還是跟他好好談一次吧。不出所料,不過一個星期,推土機在離傅天喜的田埂還有十米的地方就給叫停了。王總打電話來,說地給傅天喜占了,用繩子圍了一圈。我說你怕什么,地已征收了,照樣推去就行了。王總說,羅科長,不行啊,你就不要取笑了,你老說的對啊,強龍壓不住地頭蛇,想不到傅高尚還來這樣一手啊。我說,你是聰明人,也就是六七十萬塊錢唄,對于你是九牛拔一毛,想開點,還是工程重要啊。王總無奈的笑道,羅科長你可要記住,都是為了工程啊。
幾天過去,工地里悄無聲息,看來事情總算擺平了。我暗暗自喜,想到像王總這樣的奸商也在傅高尚面前妥協(xié)了,真是個奸商,不見棺材不落淚。趁今天沒事,我說,小陳,我們?nèi)スさ乜纯慈ァ?/p>
我懷著檢閱勝利成果的豪情站到工地的土堆上。小陳說,奇了怪了,怎么沒有一點聲響呢。土石方圍著傅天喜的那丘田高高地堆了一圈,田中間還拉了一塊白布,上面歪歪斜斜寫著一句話:嚴禁倒土,后果自負。還有落款:傅天喜。小陳指著那布條問我是怎么回事。我打電話把王總叫過來,問他那是怎么回事。王總搖搖頭說,有什么辦法,我們總不能與他打架啊。我說,推車呢?推啊。王總說,不行的。我又問,傅高尚呢?協(xié)議呢?王總又搖搖頭說,他不肯簽。我又問,你那百分之十沒有讓嗎?王總可憐地說,我都讓了五個點了,他還是不肯?。⌒£惲R道,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或許是本能的一種反應,因為疾惡如仇,當時我的情緒有點失控。我逼著王總?cè)ネ仆粒菚r我也這么想,沒有你傅高尚我們就不行嗎?我命令說,推!一切責任我來負。王總說,那人就躲在那樹叢后。他探頭看了看,自語道,今天怎么沒看到啊,真回去了?我又催他。他真的叫車來推土了。他說還要等一下,叫幾個人過來才行。我叫小陳拿手機做好拍攝的準備。
一個翻斗車過來,屁股一抬,嘩的把土石方倒到了那空地上,一些大的石塊滾過去把那拉繩子的桿子撞翻了。我說再來啊。王總跟那師傅說,再來一車。我問推車呢?王總揮動手臂叫著,推啊推啊。嘩啦啦,堆在上面的土方都下去了,大石頭咣當咣當,一口氣滾到了地中間,把菜地撞了個大坑。
這時對面的屋子里跑出一個人,一直往這邊奔。王總叫道,不好,人在。經(jīng)過樹叢后,那人手里操上了一把鋤頭。這時我也看清了,是傅天喜。他跑的急,上土坡時不小心滑倒了,或許我們?nèi)硕?,他干脆坐在地上不動了。小陳說,他在打手機呢。有個人說,他可能叫人了。他把手機放入口袋后,手指著我們罵,正好逆風,他那干澀的聲音大多被風吹走了,我們聽不到多少。他看我們都在笑,就操起鋤頭在頭頂上舞動著,又用石頭擲我們,他低我高,其實他所有的抗擊都是徒勞。這場面有點像看猴戲,或許無濟于事,他也就不白費力氣了,干脆坐在石頭上抽煙。我叫他們倒土。王總說下面有人,會傷著他的。也罷,我們撤退。
我知道事情不會那么好解決,回去向劉處長作了匯報。劉處打電話給傅高尚,口氣近于哀求,說,傅村長,你這個大忙人,這個星期是不是把圍墻的缺口給堵上啊……對你是小事,對我們可是大事……真的,沒有你出面不行啊……好的,非常感謝……謝謝謝謝。我說,最好叫他過來一下,他叔叔的那塊地也要談一下。劉處長不耐煩的說,別急,事情總是一件一件來解決,他既然答應了,就等他,只要圍墻圍好了,傅天喜就進不了。
第二天上午,我辦公室里有點事給耽擱了,一個上午不見消息,我和小陳下午就去工地等他了。王總說傅村長上午來過了,倒是很早。我問事情解決了沒有。王總無耐地說,解決什么,他說土石方價格太低,做不了,不想做了。我問,這是什么意思?。客蹩傉f,要加錢唄!我說,要加你加給他,要我們加,門都沒有。王總詭秘的笑笑。是不是我說的很可笑?。啃£愓f,你說的沒錯啊。
9
傅天喜的事情是我的心結(jié),他的事不解決好,工程就會給拖死。劉處長聽了我們匯報后,布置了兩個任務,一個是向市政府打報告;二是找王鎮(zhèn)長。我說問題的癥結(jié)在傅高尚那里,如果他能把圍墻的缺口封堵了,傅天喜也就進不來了。小陳說,他叔叔的地不解決,他是不會堵的。劉處長補充道,圍墻缺口、生產(chǎn)便道及他叔叔的地其實都是小事情,傅高尚要命的地方還是想以此為法碼牽制我們,促成總包跟他達成滿意的土石方單價協(xié)議,他不是說過醫(yī)院那個項目只分到一匙湯嗎,有了前車之鑒,可見他是有備而來的。小陳憤慨地說,看來他要在我們這個項目白吃肉了,做夢去。劉處長接著說,所以我才叫你們找王鎮(zhèn)長啊——傅高尚要高價分包,沒那么容易,先找找鎮(zhèn)長吧,或許有用。我感到有些為難,覺得自己職位低了些,人家會不會給面子,還想請劉處長親自出馬。劉處長擺擺手,我們只好出來了。
我打了個電話給傅高尚。他說我昨天去工地了,你不在。我說你去的也太早了,我還沒上班呢。他說,還好是我碰上了傅天喜一家人,他們要翻你的桌子哩。我說這個人不講道理——怎么樣,你跟他們說過了沒有?傅高尚說,我說過了,叫他們以后別再過來吵吵了。我還想問他叔叔的事。他卻已經(jīng)把手機掛了。小陳憤憤不平,說現(xiàn)在的村長啊就是惡霸一個。我說算了。我打電話給王鎮(zhèn)長,約他吃飯。他總算給我面子,答應了。我又打給老支書,他說晚上在親戚家?guī)兔?,過不來。我說王鎮(zhèn)長都來了。他于是答應了。小陳插嘴說,他是怕過來買單吧。
在山珍館蓮花廳,就我們五人,另一個是征遷辦的林副主任。老支書沒有太多的花腔,大家都在聽王鎮(zhèn)長聊足球,林副主任說八卦。林副主任說到吃粉絲的事,他聽一業(yè)內(nèi)人士說,那都是爛米做的,千萬要少吃。老支書說,現(xiàn)在買菜也要注意,有次一個農(nóng)民把賣不完的莉豆都倒進了大溪里,我看到了問他干嘛這樣,挑回去給豬吃不是很好嗎?你猜他怎么說???他說農(nóng)藥剛治過,豬吃了會毒死的!你說還是人做的事嗎?我不禁感嘆,人心不古?。『染?!不知道自己哪天死在誰的手里呢!我覺得老支書這人倒是個實在人,到底是退伍軍人,基本素養(yǎng)還是有的,今天請他來,也就想解決道路的問題。他說,傅高尚三叔那點地只是表面的問題,其實傅高尚在暗中搞鬼,今天酒喝了也就順便說了,傅天喜的事也與傅高尚有份。我說傅高尚這個人怎么會這個樣子呢!唯恐天下不亂。老支書說,不僅是他,就他的父親他旁邊的幾個人也是這個樣子,吃喝嫖賭樣樣精通,在農(nóng)村里說,就是賴蛇,賴到哪里吃到哪里,就是他三叔那點地也就是千把塊錢的事,但在傅高尚那里就不是錢的事了。小陳插嘴道,那先把他叔叔搞定,給他兩千元行不行呢?林副主任說,他那點地,如果政府征收就得看紅線,線外的是不能征的,如果是村里造路租地,那多少是好說點。老支書說,農(nóng)戶很頂真,恐怕多給錢也不行。議來議去,還是王鎮(zhèn)長的辦法可行,王鎮(zhèn)長說,都是為了錢,就讓傅高尚那叔叔來幫工,人家150元一天,你就給他300元一天,叫他來管理,也別管他來不來,反正湊上一兩千塊錢給他就行了,一句話,這事先由老支書擔待點把給解決了,真的花費多,你們業(yè)主幫助分擔點。我說那是自然的,傅高尚那里還得請鎮(zhèn)長大人給說叨說叨,免得他節(jié)外生枝。我趕緊向王鎮(zhèn)長敬酒。王鎮(zhèn)長說也差不多了,把杯中的酒分了,他自己倒一點,林副主任多一點,老支書說不能喝了,用手攔著死活不要。王鎮(zhèn)長看著我說,那看你了。我有點為難。王鎮(zhèn)長拍拍胸膛說,羅科,今晚你把杯中酒喝了,你說的這件事包在我身上,如果真的怎么樣,傅高尚那里我替你去擺平。大家擊掌稱好。我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看看小陳,他說我要開車??纯蠢现?,他說你就喝吧,小陳會送你回去的。沒法子,我硬一硬頸項,豪邁的舉杯,說干!一杯白酒全倒進了嘴里。大家都為我叫好。王鎮(zhèn)長說,我只請你喝,沒有叫你干啊,原來羅科是海量??!
10
傅天喜還守在地里,并且跟著工地同時上班同時下班。這幾天我們叫王總從外地調(diào)來了兩輛翻斗車,一輛推土機。外地人只認錢,管你傅天喜賴不賴,照直把土推過去。傅天喜守住了東邊,工地就把土倒在西邊。當他跑到了西邊,車子就開到了東邊去。土石方堆得高高的,把他那塊地圍成了一口井。傅天喜無可奈何。他也有今天的日子。我們個個都是經(jīng)過了高等教育出來的,難道智商還比不過你一個小學還沒有畢業(yè)的農(nóng)民???我們就貓玩老鼠玩死你。他就看著車子把土嘩嘩地卸在他的地里。他沒辦法,又開始打手機了。
正在我們暗暗得意的時候,從那圍墻的缺口鉆進了一班人,三男兩女,都拿著刀棍。傅天喜看到人來也就蹦跳起來,指著我們謾罵。我們知道不好,叫住車,自個兒就退回到項目部。過了一會兒,他們也就追到了我們辦公室。我已作好了準備,每人身邊都備有一根鋼筋頭。傅天喜沖進來,一個老的沖進來,幾個人都擠進了辦公室。他們把目標選準了我,拍我的桌子,用手指著罵我。小陳、監(jiān)理部的幾個小青年都護在我的身邊。王總當老好人,在前拉著勸說。
我把電話打給傅高尚。傅天喜說,你叫傅高尚來也沒用。我躲到角落里給傅高尚說,你是一村之長,你不出面講得過去嗎?他說,我管不了,大不了我不做工程啦,反正也沒錢賺。這鬼東西。我只好問傅天喜想怎么著。傅天喜說,很簡單,我的田按市場價20萬元一畝補給我。我說這是有政策規(guī)定的,不是你說多少就多少的啊。傅天喜說,物價天天漲,田價十幾年沒漲,說的過去嗎?小陳說,那得要問政府。那老的說,你們做工程就是要找你拿錢。我火起來,說,你懂個屁!那老的拍著桌子也罵道,你屁都不懂,還當領導。傅天喜抽出一把柴刀嘭的一響敲在了桌子,說,我今天就拼上這條老命算了。我們心里一緊,幾個小伙子立馬抽出鋼筋來。王總,還有一個從外面進來的什么人趕緊上前拉住他們。我說如果你再來,我就報警了。他們聽了,才退下去。
這件事,我們向劉處長作了匯報,劉處長又專門向有關領導匯報。但是我們覺得那個圍墻的缺口還是關鍵問題。劉處長叫我們再找傅高尚談談。小陳打電話過去,傅高尚不接。我又用手機打了過去,他接了,說很忙。我請劉處長打,他總算答應下午過來。
傅高尚到我們辦公室都快要下班了。我打電話問了李指揮長,他叫我們上去。到了自然是握手,客套話。坐定之后劉處長叫小陳泡茶。劉處長笑笑說,傅村長是個大忙人啊,錢少賺點沒事,身體要保重啊。傅高尚陰陰的笑道,我們這種人討飯人一個,哪里還有錢啊,不像你們領導坐在辦公室里,每月工資穩(wěn)穩(wěn)的拿,一個子不少。喝了一口茶后,李指揮長言歸正傳,問傅高尚是不是把圍墻的缺口給堵上。傅高尚倒很爽快的答應了,說,這點小事嘛你李指揮長一個電話就行了。我們都笑笑,然后給他加茶。他喝一口,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說,應該說這不是我自己的事,是王總他們,現(xiàn)在看來石方很多,也難打,按原來的價格他們真的會虧死的,呵呵,我是大不了不做而已,到以后叫他把附屬給點我做做也就算了。李指揮笑道,你這個土石方我們是研究過的,同意分包給你的,至于價格你再與王總好好商量一下,現(xiàn)在王總挖的也差不多了,只要你把傅天喜那里搞定,就按原來中標價劃給你也是合算啊,退一步說,那點管理費總保得住的呀。傅高尚說,王總那么死人精的人,你算得過他???既然李指揮長為難,就當我沒說吧。他放下茶杯,站起來就想走了。我趕緊說,你那圍墻要抓緊啊。李指揮長送他到門口,他說我知道。轉(zhuǎn)頭對李指揮長說,我不會為難你的,你們看著辦吧,然后握手,走了。
11
事情沒有我們所想的那么簡單。周一小陳去工地看了,傅高尚并沒有安排工人做圍墻。我說等一等吧,催得太急會使傅高尚反感。但是到了周五,圍墻的缺口還留著。我叫小陳打給電話給傅高尚。傅高尚說下個禮拜開始做,已開始備料了。
如此這般,一直催過等過了三個星期。
后來,王總就送函過來了,說是因為傅天喜的阻撓,工程停工了。這似乎有點小題大做。傅天喜就那點三腳貓,不要理他就行了。王總說傅天喜就像塊毛坑底的石頭,又臭又硬,正因為弄不動他才打報告給你們呢。他又說現(xiàn)在只口頭上匯報是不行了,停工了,問題已涉及到他以后工期索賠,沒憑沒據(jù)的不好弄。
看來問題有點嚴重。我問王總土石方的分包協(xié)議簽了沒有。王總說兩個星期前就已簽了。那么傅高尚這壺里又是賣的什么藥呢?我百思不得其解。我想要搞清楚,可是我不愿意打傅高尚的電話,其實打了也沒用,一切都是白費心機,對于這種人,唯有錢才能動得了他。我叫王總自己去找傅高尚談談。王總嘴巴呲了一下。我拿起電話。王總說,我真的不能打啊,我土石方都已按原價給他了,一個點都沒抽,他還說是看在你們領導的面子上才幫助我做的,是虧本生意,他現(xiàn)在提出要做市政道路附屬工程,你說他的胃口大不大???像他這種人,沒工程隊,幾輛挖掘機還是從別人那里租來的,做事皮皮沓沓,質(zhì)量又不能保障,我能放心給他做嗎?我想你們也不同意呢!報告上不能寫這些,反正你們心里有數(shù)就行了。我覺得這件事已超出了我的職權(quán)范圍和處理能力,我想到劉處長,說,你找劉處長匯報一下。王總說,你也要幫助匯報啊。我說行,我會把函送給劉處長看的。
劉處長對這件事也覺得有些棘手。我們沒有直接制約傅高尚的權(quán)力,也已找過王鎮(zhèn)長,看來效果不是很好,要么請上紀檢部門找他談談,給他個警示。但他陽奉陰違,沒有確鑿的證據(jù),也拿他沒辦法??礃幼?,傅高尚跟市里哪個領導是有關系的,什么時候請李指揮長去市政府看看,只要有市領導發(fā)話,他自然會覺察到其中的利害。不過,話又說回來,傅高尚可以利用傅天喜攪事,但不一定拿捏得住傅天喜,他們兩個也只不過是狼狽為奸互相利用而已?,F(xiàn)在重點還是從傅天喜身上人手,他是一個釘子,只要把他拔掉了,傅高尚也就沒有了依托了。
市政府專門為傅天喜的事召開了一次協(xié)調(diào)會,林副主任、王鎮(zhèn)長都參加了。在實施保護性施工之前,我們根據(jù)市政府的指示,又會同征遷辦林副主任、王鎮(zhèn)長等一起找到了傅天喜,再次跟他深入地交談了一次,把土地征收政策從頭至尾解釋了一遍。傅天喜始終堅持要按現(xiàn)在的市場價補償,至少要20萬元一畝,少一分都不行。
大家看傅天喜這死腦筋,多講也是白費口舌。王鎮(zhèn)長說,要解決傅天喜就得靠傅高尚,什么時候把傅高尚一起叫去。
過了幾天,王鎮(zhèn)長打電話來說,傅高尚和傅天喜都在鎮(zhèn)里,叫我們過去。小陳說,政策處理我們又不懂,他們談好了就行了。我想叫我們過去總有道理的,比如吃個飯,出點錢什么的。
這次傅天喜沒有提20萬元的事,他說,他的畝數(shù)給量錯了,測量畝數(shù)是23畝,實際上有3畝,要求把錯了的錢要補給他。另外那漁塘是他的,補的錢也要給他。聽了這個消息,我心里暗暗驚喜。林副主任叫我不要高興的太早,地是采用衛(wèi)星測量儀測的,絕不會錯,傅天喜要我們補,錢從哪里出?傅高尚也說,那漁塘是村集體的,不可能補給他一個人。事情還是談不攏,大家只好散了。
王鎮(zhèn)長說,是不是想個法子變通一下。我說政策是死的,怎么變?這方面我們沒經(jīng)驗,你們幫助出出主意,這個事情總擱在這里還是不行的。傅天喜說,羅科長說的對啊,政策是死的,但人是活的,把你口袋里的錢盤到我口袋里,不就活起來了。林副主任說,那原則還是要掌握的。王鎮(zhèn)長說,這個怎么盤錢是羅科的事了,不過話說回來,領導只看結(jié)果,我們可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了。
我們回來把這事向劉處長作了匯報。劉處長說,這是他們給我們做的圈套,正中傅高尚下懷,這些人一肚子壞水,事情做成了,功勞是他們的,責任要我們來承擔,我們還是公事公辦吧。
市政府最后下決心實行保護性施工,我們的工作一下子忙碌起來。面上看起來雖然就傅天喜一戶人家,但他是老釘子戶。他摸到征遷人員欺軟怕硬的軟肋,在舊城改造的拆遷補償中他就顯示了非凡的糾纏才能。一大片的房子都拆遷了,就留他家一棟老房子。他在拆遷之前把窗戶拆了,在屋里置了一臺補鞋機,墻上掛牌“補鞋”兩字。又在屋前空地上用彩鋼板搭了一問雨篷,停上兒子的一輛摩托車和老婆的一輛自行車,硬說這是他的車棚。征遷部糾纏不起,退讓一步,變通了一下,給了他一間店面屋。這還不行,他還要一個車庫,不給不簽字,最后一個車庫也拿到了。但是他還是不滿足,房子還立在那里,并且是立在離鎮(zhèn)政府不遠的一塊空地上??梢哉f,傅天喜已成了蓮城市的釘子戶專家了。他宣傳的口號是:政府搞征遷,只要你頂住了,總會有好處的。他旗下有一批小釘子戶,相互勾連,相互幫襯。是可忍孰不可忍,此次,市政府堅決要拔掉他,也算是殺雞儆猴吧。
為了應對傅天喜可能會采取的極端行動和可能發(fā)生的群眾性事件,市政府專門成立了保護性施工領導小組,分管副市長任組長,王鎮(zhèn)長任現(xiàn)場總指揮,對強制性保護性施工行動前前后后進行全面的部署。征遷辦編制—個組織保護性施工方案,我們編制一個風險性評估報告,并且還要對傅天喜的思想動態(tài)和有關工作作最后一次摸底和落實,不打無把握之戰(zhàn)。
行動那天,我的心情緊張而且有些激動,傅天喜會拿刀殺進來嗎?會澆上汽油在現(xiàn)場自焚!老早他就宣揚過,某某地方某人為了抗拒強征自焚自殺。他會效尤嗎?但分析他這種無賴的性格,應該不會。很可能還是會傷害別人。
工地上集中了好幾十執(zhí)法人員。在施工場所圍了警戒線。挖掘機、推土機、翻斗車一并上陣,隆隆的機鳴聲掩蓋了人們鼎沸的噪雜聲。傅天喜進來了,還有他老婆,就兩個人,手里提著瓶子,我們懷懷疑是汽油瓶。他們沖破警戒線,跑到了一個土堆上。負責勸誡的鎮(zhèn)干部上前攔住了他們。他把那瓶東西掛在了樹上,從包里拿出一疊復印件開始申訴。幾個執(zhí)法人員上前拉他們。他們掙扎著,不肯挪動腳步。執(zhí)法人員就把他們抬到車上開走了。
場面沒有我臆想的那么激烈,來看熱鬧的村民因為沒有看到精彩的場面似乎有點惋惜,過了一會兒,大家散去,只有機器的轟鳴聲還在繼續(xù)。
12
圍墻的缺口總算給堵上了。
這幾天,傅高尚一改以前躲貓貓的風格,有事無事老跑項目部,似乎跟王總搞得很火熱。
劉處長說,傅高尚近來可能有動作,你們小心點;他老爹的茅廁為什么到現(xiàn)在也沒有拆除?。课也灰詾槿?,現(xiàn)在最大的釘子戶都已經(jīng)拔了,還怕他怎么樣啊!劉處長笑道,你真是書生一個啊,最大的釘子戶是傅天喜嗎?我說難道不是嗎?劉處長笑而不答。
過了幾天,王總送過來一份函件,說是原標價書土石方比例不準確,石方量明顯多,要求按照實際調(diào)整價格。劉處長說,你們看,事情來了。小陳說板凳釘釘?shù)氖?,單價怎么可能調(diào)整呢!劉處長說,一切皆有可能,先別表態(tài),放一放再說。
放了一個星期,等我們周一上班,看到工地上只有一臺挖掘機在挖基坑,其他挖掘機、鎬頭機和翻斗車都一夜消失了。王總還沒來上班,我問了邊上的施工員,他吱吱唔唔說了半天說不清楚。我只好打電話給王總。他說傅高尚不干了。我說他不干你接著干?。⊥蹩傉f,那工程怎么結(jié)算???我啞口無言。本來說見招拆招,但我自甘不如。現(xiàn)在全部落入劉處的口實,可謂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我只好抓緊打電話給劉處長。劉處長說意料之中的事,他一會兒就過來。
九點鐘左右,劉處長和王總都先后到項目部。
劉處長說,這件事還是王總來解決。
王總裝可憐地說,傅高尚要分包土石方,是你們吩咐的,我們聽你們的話,他可不聽我們的啊。
劉處長一時語塞。
王總笑道,不過話也說回來,按原來標價,就是我們一分錢也不拿,土石方還是做不出來,總不能叫我們貼錢傅高尚賺錢吧?
聽起來好像也有幾分道理。劉處長想了一下,說等向領導匯報再說,不過施工不能停,叫傅高尚把機械拉進來。
王總請劉處長也打電話給傅高尚說一聲。劉處長說還是王總自己打好。王總立馬打電話把劉處長的意見傳達給傅高尚了。傅高尚應答的很干脆。大家心里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下了。王總又說他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答應的。他補充道,傅高尚說你們老在領導面前說他的壞話。小陳說,他不壞嗎?壞透了。王總笑道,這個人是壞。劉處長說,只要他答應了就好。
到了星期四,也不見一臺鎬頭機進場。劉處長急了,叫我向王總催一下。王總催了,傅高尚說下周進場。又等了好幾天,一直到星期三下午,總算運進來一臺鎬頭機。打了一個小時,就逃走了。
李指揮長說,這樣下去可不行,要給總承包施加壓力,把王總叫到辦公室談了一次話。王總承諾再跟傅高尚協(xié)商一下,就是虧本也愿意。李指揮長也叫我們私下會會傅高尚,摸摸底細,是不是王總他們聯(lián)手設套。事后我打電話給傅高尚請他吃飯面談。他說他很忙,土石方的事叫我們與王總商量。他在電話里給我提一個補救辦法,如果室外附屬給他做,他承包的土石方價格一分不加。他說我是為你們著想啊,不要再向哪個領導說我壞話了。我說你老爹那個茅廁也該拆了吧!他沒說,就把電話掛了。
劉處長說中間有貓膩,傅高尚是在與王總相互勾結(jié)上了,也想利用我們拿工程,一石兩鳥啊。反過來,我們也可以利用他們。我們商量了一下,采取兩條腿走路,一邊跟監(jiān)理到鄰近的工地調(diào)查土石方價格,同時也考慮傅高尚的意見,與王總談談看。如果談成了,一切釋然。如果談不成,也讓王總感覺到傅高尚的手已經(jīng)悄悄地伸到他的袋口了。
王總沒有同意把附屬工程給傅高尚。他說我真的不放心傅高尚這個人啊。他后來下了決心,說不管它怎樣,先把主體工程搶下來再說。他叫了一臺鎬頭機開始打地基。我問他這樣你挖一塊他挖一塊,以后工程怎么結(jié)算。他說不管傅高尚怎么算了,就像打賭一樣了,他最多也是坐地抽頭而已。我笑而不語。今天開始地基放樣,石灰線畫好了,正好畫在了傅高尚父親的茅廁上。他問我怎么辦。我說,你看著辦吧。
王總開始妥協(xié),同意與傅高尚談室外附屬工程分包事宜,過了一周,聽說雙方協(xié)商簽訂,這件事總算告一段落。
不過傅高尚的鎬頭機遲遲沒有進場。聽說是原來的機械班組調(diào)走了,一下子找不到。王總他們沒辦法,只好到外地找。我們催來催去,工地總算恢復了施工。
以后的事情進展得很順利,正常性施工,沒有故事。不過我也被抽調(diào)到外地去搞另外一個項目,不再接觸王總和傅高尚他們。
兩年后的一個晚上,我喝了點小酒正瞇著眼睛看省臺新聞聯(lián)播,在節(jié)目快結(jié)束時播報了蓮城市夢想小鎮(zhèn)竣工落成典禮,里面有省市的領導參加,看出來這個項目意義之大了。我給劉處長打了個電話以示祝賀。劉處長告訴我說,你不要只知道高興。我問為什么。他說,這個項目出事了。我心里一緊。劉處長說,都是錢惹的禍,傅高尚與王總結(jié)算工程款時弄出了矛盾,正合中央打老虎又拍蒼蠅,他就成了蒼蠅給拍打了,還牽出南溪坪鎮(zhèn)的書記和市里的—個人副處級領導,聽說是傅高尚給供出來的。傅高尚真是老奸巨猾啊,根子隱藏的這么深。我打了電話給王總打探底細。王總這鬼靈精嘻嘻哈哈不肯兜底,反而給我訴了一通苦。我問土石方工程給傅高尚敲去了多少錢。他說那總是干多少活拿多少錢呢,別人的錢也不是說給就給的啊。我說還是你們厲害。他說,都是給逼的啊,你們不管,我們總不能坐以待斃,總得找找人啊。說罷,我們都爽朗地大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