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白石年過半百當(dāng)“北漂”

齊白石57歲當(dāng)了“北漂”，在北京，他借住法源寺，靠賣畫為生。一些能詩能畫的科榜名士看不起木匠出身的齊白石，甚至背地里罵他粗野，“畫出來的東西俗氣熏人，難登大雅之堂”。即使在這樣的困境中，齊白石依然沒有退縮。

1956年7月29日，在法國尼斯港的公爵古城堡里，西班牙藝術(shù)大師畢加索接待來訪的中國畫家張大千。畢加索搬出5大本畫冊、上百幅作品給張大千欣賞。翻著翻著，張大千愣住了——這些畫竟然全是臨摹齊白石的作品。畢加索說：“中國畫真神奇，齊先生畫水中的魚兒，沒有上色；用一根線畫水，就使人看到江河，嗅到水的清香……我不懂，中國人為何還要到巴黎學(xué)習(xí)藝術(shù)？”當(dāng)中國邀請畢加索訪問時，畢加索風(fēng)趣地說：“我不敢去你們中國，因?yàn)橹袊袀€齊白石。”

很多人都知道齊白石的作品價值連城，卻不知他是怎樣從一個只讀過半年私塾的木匠，成長為享譽(yù)世界的藝術(shù)大師。不久前，記者來到了齊白石的老家湖南省湘潭縣。齊白石的嫡孫齊由來，如今還生活在爺爺?shù)睦险赃?，潛心鉆研齊派藝術(shù)。齊由來是齊白石的三子所生，從小隨父母學(xué)畫，并得到齊白石的親自指點(diǎn)。年過七旬的他，在書墨清香中，向記者回憶了爺爺齊白石的坎坷藝術(shù)生涯——

8年時間，遠(yuǎn)游南北

爺爺是一個普通農(nóng)民家庭的孩子，他曾感慨：“窮人家的孩子，能夠長大成人，在社會上出頭，真是難若登天。我是窮窩子里長大的，到老總算有了一點(diǎn)微名?；叵脒@一生，千言萬語，百感交集……”

1864年元旦，爺爺出生在湖南湘潭縣一個叫星斗塘的地方，乳名“阿芝”。爺爺是家中的長孫，備受疼愛。爺爺?shù)淖婺缚偸谴髦蟛菝保晦o辛苦地背著他下地干活。爺爺晚年每每想起這個場景，就忍不住想去祖墳上大哭一場。因?yàn)榧揖池毢?，爺?歲時上了半年私塾就輟學(xué)了。之后，他砍柴、放牛、種田，什么活都干。爺爺非?？炭啵瑫r常因?yàn)樽x書，忘記回家。他的祖母不放心，只能在他脖子上掛一銅鈴，遠(yuǎn)遠(yuǎn)聽到鈴聲響，就知道他平安回來了。爺爺晚年有方印叫“系鈴人”，就是追憶這段童年時光——“祖母聞鈴心始?xì)g?！?/p>

按照我們家鄉(xiāng)的風(fēng)俗，窮人家的男孩很小就可以娶親，為的是家里能多個勞力。爺爺12歲時娶了媳婦，比他大一歲，名叫春君。爺爺從小體弱多病，干不了重體力活，15歲時開始拜師學(xué)“粗木作”，也就是做木匠?？墒?，蓋房子、立木架爺爺哪里干得動，一年后，他找到當(dāng)?shù)赜忻牡窕窘持苤?，拜其為師。由于爺爺聰明又肯鉆研，周師傅把雕刻人物的全部技術(shù)都傳授給了他。

爺爺19歲出師，大家都叫他“芝木匠”。那時雕花，差不多千篇一律，他突破陳規(guī)，在花籃上加些葡萄、石榴，或畫些牡丹梅菊，“造出許多新的花樣”。一年后，爺爺偶然在一位主顧家里看到一部乾隆年間的《芥子園畫譜》，彩色套印。他仿佛看到了寶貝，借來臨摹，半年時間就畫了16本。這可以說是爺爺繪畫人生的第一步。

27歲那年，爺爺拜湘潭有名的大儒胡沁園為師，他給爺爺取名齊璜，號白石山人。爺爺說：“說話要說人家聽得懂的話，畫畫要畫人家看見過的東西。”他畫畫觀察細(xì)致，喜歡畫古裝人物。古人穿什么衣服？爺爺經(jīng)常琢磨，他看戲臺上唱戲的打扮，也照著畫出來。漸漸地，他的畫在鄉(xiāng)里出了名，鄉(xiāng)親們都愿意找他畫些玉皇、老君、財神、火神之類的人物。因?yàn)闋敔敭嫷娜嗣溃蠹覒蚍Q他為“齊美人”。爺爺在40歲之前沒有離開過家鄉(xiāng)一步，主要以替人畫像和刻印為生，這讓他在眼界和學(xué)問上都受到了局限。在朋友的鼓動下，爺爺用8年時間遠(yuǎn)游南北各地，足跡遍及大半個中國。

年過半百，開始“北漂”

2010年3月，我看到中央電視臺《百家講壇》欄目做了一期爺爺?shù)墓?jié)目。文化部藝術(shù)品評估委員會常務(wù)副秘書長呂立新總結(jié)說：“齊白石57歲當(dāng)了‘北漂，他在湖南只是小范圍內(nèi)有名，不闖北京，很難成為一代藝術(shù)大師?！?/p>

1917年，爺爺?shù)诙蔚奖本?。眷戀故土的爺爺本不打算出門，不料連年兵亂，四處混戰(zhàn)，沒有一天不提心吊膽過日子。這時，爺爺收到老朋友、文學(xué)家樊樊山的來信。他勸爺爺?shù)奖本┚幼?，靠賣畫就可以養(yǎng)活自己。于是，爺爺辭別了父母妻子，獨(dú)自動身北上。在北京，他借住法源寺，認(rèn)識了兩位和尚，后來拜他為師。但也有些科榜名士，能詩能畫，看不起木匠出身的爺爺，甚至背地里罵他粗野，“畫出來的東西俗氣熏人，難登大雅之堂”。在這樣的逆境中，爺爺并沒有退縮。

爺爺在家鄉(xiāng)和在京城的地位是“兩重天”。1918年，他曾回過一次家，但村里土匪明目張膽，四處揚(yáng)言：“芝木匠發(fā)財啦，去綁他畫畫！”爺爺只好隱居在山下的茅草屋里。最終，他下定決心，定居北京，死也不再回家。1919年，爺爺57歲，第三次來到北京。他仍住在法源寺，賣畫刻印。爺爺?shù)漠?，類似明末清初著名畫家八大山人的風(fēng)格，畫風(fēng)清雅冷逸，不為北京人所喜愛。除了京城著名畫家陳師曾外，懂得爺爺畫的人幾乎沒有。爺爺作畫，一個扇面定價兩元銀幣，比同時期一般畫家的價碼要便宜一半，即便如此，還是很少有人問津。每到夜晚，爺爺孤獨(dú)地待在寺中，想起父母妻兒遠(yuǎn)隔千里，常常通宵睡不著覺，他只能靠作些小詩，聊解心頭郁悶。1919年中秋，奶奶來京看望爺爺，她一個女人，希望留在鄉(xiāng)下，于是勸爺爺添個二房。奶奶物色了一位18歲的四川女子胡寶珠照顧爺爺?shù)纳钇鹁?。?919年進(jìn)京，七八年間，爺爺輾轉(zhuǎn)法源寺、龍泉寺、石燈庵、觀音寺等七八個住處，短的一兩個月，長的兩三年，都是在別人的屋檐下棲身，五六十歲的人了，他該是何種心境！

無人賞識，形單影只

湖南畫梅最有名，爺爺以往畫梅是參照同鄉(xiāng)的筆法。然而在京城，陳師曾說，工筆畫梅費(fèi)力不好看。于是，爺爺改變了畫法。他在同鄉(xiāng)的介紹下，認(rèn)識了徐悲鴻、賀履之等藝術(shù)名人。

1920年，爺爺跟梅蘭芳相識。雖然只是一面之交，但梅蘭芳很賞識爺爺?？吹綘敔斣诰┏敲麣獠淮螅废壬透鷦e人介紹：“這是我的農(nóng)民朋友。”有一次，爺爺?shù)揭粋€大戶人家去應(yīng)酬，滿屋都是闊綽的人，他們看爺爺衣著平常，又無熟友，誰也不理睬他。想不到梅蘭芳很恭敬地過來和爺爺寒暄，讓許多客人大為驚訝。事后，爺爺專門畫了一幅畫《雪中送炭圖》送給梅蘭芳，并題詩：“而今淪落長安市，幸有梅郎識姓名。”感慨世態(tài)炎涼。

1922年，陳師曾應(yīng)邀去日本參加畫展，將爺爺?shù)漠嬕煌瑤Я巳?。不曾想，爺爺?shù)漠嬋抠u出，平均每幅賣了100元銀幣，山水畫更貴，二尺長的賣到了250元銀幣。這樣的價格，在國內(nèi)想也不敢想。陳師曾告訴爺爺，法國人在東京，還選了他們兩人的畫，參加巴黎藝術(shù)展覽會。日本人還想把他們的作品拍成電影，在東京藝術(shù)院放映。這之后，很多外國人來北京買爺爺?shù)漠?。琉璃廠的古董販子，也紛紛求爺爺?shù)漠?。從此，爺爺?shù)馁u畫生涯一天比一天興旺。然而，一年后，陳師曾得瘧疾病逝，享年48歲。爺爺痛苦地說：“君無我不進(jìn)，我無君則退?！?926年，爺爺準(zhǔn)備回家探視雙親，然而到了長沙，聽說家鄉(xiāng)一帶正有戰(zhàn)事，只得折回。后來由于連年戰(zhàn)亂，曾祖母、曾祖父去世，爺爺都沒能回鄉(xiāng)盡孝。這成了他一生的悔恨。

不過，那年冬天，“北漂”的爺爺終于有了自己在北京的住所，買下了現(xiàn)在西城區(qū)跨車胡同13號的住房。爺爺賣畫，也是為了養(yǎng)活北京和湖南兩大家子人。新中國成立前，他到南方賣了一些畫，自嘲說回來還換不了兩袋大米，因?yàn)楫?dāng)年國民黨統(tǒng)治下通貨膨脹嚴(yán)重。盡管生活窘迫，但爺爺很有氣節(jié)。他非常痛恨日本人，曾經(jīng)有日本人想買他的畫，爺爺就貼了一個告示：“齊白石三天前就死了”，不愿為日本人作畫。還有一次，爺爺直接畫了4只螃蟹給日本人，寫著：“看你橫行到幾時”。 有個漢奸求畫，爺爺畫了一個涂著白鼻子、頭戴烏紗帽的不倒翁，還題了一首詩：“烏紗白扇儼然官，不倒原來泥半團(tuán)，將汝忽然來打破，通身何處有心肝？”

畢加索曾經(jīng)說，齊白石的畫充滿著中國畫的神韻之美，真正的印象派應(yīng)該在中國。爺爺沒有像張大千那樣西游敦煌，也沒有像徐悲鴻那樣留學(xué)東洋，他是真正的農(nóng)民藝術(sh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