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顯斌
旗袍女人來時,槐花正開,一片潔凈,猶如雪花一般,一瓣瓣地飄著。旗袍女人如另一片雪花,干干凈凈,往街上一站,就吸引了一街人的眼睛。旗袍女人的一抹旗袍如水,一閃一閃的。旗袍女人的微笑也如水,打濕了一街男人的心,水靈靈的。
旗袍女人是短發(fā),時髦的學生頭。
在這兒,這種發(fā)型很少見的,只有曾家四小姐是這樣的發(fā)型——讀書的女子嘛。
旗袍女人不是讀書的,是個理發(fā)的。這,在這兒更是獨此一家,開了豐城的先例。
在豐城,理發(fā)是爺們兒的活兒。剃頭匠拿了剃刀,在人腦袋上飛快一旋,一個光頭;再一旋,又一個光頭。旗袍女人卻不這樣,她用推子、剪子,長長的手指翻飛著,一根手指高高地翹起,姿勢很優(yōu)美,不一會兒就理好一個腦袋,是分頭,四六的。男人的腦袋被這樣一理,眉眼就俊了,就有了種書卷氣。
相應的,旗袍女人收價就高一些。
這是一個亂世。亂世,大家以保命為主,誰還有那些窮講究。因此,豐城人一個個是葫蘆頭,也就是光頭,太陽光一照,锃光瓦亮的。
但,也有講究的人。
一些小老板理分頭,一些學生理分頭。分頭理好,對著鏡子仔細照照,一臉的笑,找了錢,高高興興地走了。
除了這些人,小鬼子也來。
當時的豐城,駐扎著一百多個小鬼子,整天沒事,槍尖上挑著面膏藥旗,皮靴吭哧吭哧響著在街道踏過,一個個挺胸凸肚的,很是威風。見到不順眼的人,他們會大吼:“八格牙路。”刀光閃閃地刺過來,讓一街人嚇得張著嘴,鉆進家里發(fā)抖。
可是,小鬼子雖缺人性,可也是人啊。是人,就有愛美之心。小鬼子的愛美之心,一點兒不比其他人差,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于是,一個個也去女人理發(fā)店理發(fā)。
女人不知是為了平安,還是討好小鬼子,竟然在店外掛了一面牌子,上書:皇軍理發(fā),一律免費。
豐城人一見,一個個氣得咬牙。尤其男人們,暗暗長嘆,人不可貌相,這么美的女子,怎么有人樣無人心,自愿做起漢奸來啦?真是不知羞恥。
豐城的女人們呢,見了旗袍女人,眼睛一白,狠狠唾一口:呸——
旗袍女人對豐城人的謾罵和白眼,恍若不聞,仍然如一片槐花,臉上帶著干干凈凈的笑,和理發(fā)館外一瓣瓣盛開的槐花相映襯。不過,在豐城男人們看來,那笑不再媚人,而是恨人。
日軍進入理發(fā)店,女人一笑,給小鬼子認真洗頭,然后拿了梳子、推子,手指翻飛著,一會兒工夫,一個平頭理好,點點頭,表示結(jié)束。小鬼子忙到鏡子里一照,翹著手指道:“吆西,吆西!”
女人一笑,一臉陽光,好像得到了多大獎賞似的。
事情,就在那晚發(fā)生了。
小城還有一個保安中隊,隊員一個個理著光頭,锃光瓦亮的。他們善于舞刀,舞起刀來,白亮白亮的一團水,只見刀光不見人。
那一晚,保安中隊突然發(fā)動暴動。隊員們不動槍,動的是刀子。當時,天黑得漆一樣,伸手不見五指。保安隊的士兵沖入日軍軍營,伸手一摸,是平頭的,刀光一閃,就砍了下去。是光頭的,是自己戰(zhàn)友,遞個暗號,雙雙殺向別處。
天亮,一百多個日軍,無一人逃跑,一個個倒在地上。
夜戰(zhàn)中,整個保安中隊的戰(zhàn)士,竟無一傷亡。
部隊勝利,迅速撤離豐城。當時,是另一個槐花盛開的時節(jié),整個豐城,籠罩在一片花海和花香中。整個隊伍在花海里前進,帶隊的政委是個女人,一身灰布軍裝,戴著一頂軍帽,騎在馬上,回首對豐城人一笑,如一朵槐花盛開。
大家眨巴眨巴眼睛,這才認出,這個女政委正是旗袍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