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國星
巴林部的勒勒車從我的包前絡(luò)繹不絕地過了三天,我停住擠奶的胳膊,拭拭汗水。我知道,巴林部與科爾沁部聯(lián)辦的那達慕大會又要如期舉行了。
那天艷陽高照,駿馬、哈達、勒勒車、摔跤手和美麗的姑娘們,攢動不息,烘托得草原似涌潮的海。我看見巴林王和科爾沁王坐在高臺上,頻頻舉杯致意,眼睛的余光卻瞄向場內(nèi)的摔跤競技。我知道王爺們心里的小算盤。因為他們也是草原男人,哪一個草原男人不想站在摔跤冠軍的獎臺上?即使站不上去,他們也要為屬于自己部落的榮耀喝彩狂歡,或開懷或飲泣的。
那天,一名青年漢子向我施禮,他說他叫巴圖,是巴林部的摔跤手。他要討杯水喝。我看見他虎背熊腰,粗胳膊粗腿。我心里一動,沒給他水卻遞給他一把鋼絲爐鉤子,說麻煩給我直過來。這巴圖順手拿過來,竟像抻面條一樣把它理直了,又扭麻花樣彎成了曾經(jīng)使用的模樣。我嘴上說著謝謝,遞給他一碗茶,我說你要當冠軍,光憑力氣還不行,你要把鋼蘇和往前摔。鋼蘇和是科爾沁部的冠軍摔跤手,這恐怕連草原上的一根草都知道。我說的當然是對付鋼蘇和的必殺技。誰知,巴圖聽到這話卻不領(lǐng)情,臉色煞白,像見了毒蛇,連茶也未喝就轉(zhuǎn)身逃走了。
整個草原沸騰了三天,在第四天太陽升起時,又歸于平靜了。其實是表面的平靜,近似于一種肅穆了。巴林部和科爾沁部都期待著冠軍摔跤手的產(chǎn)生。挑戰(zhàn)歌唱起來了,兩條漢子跳著鷹步獅步走進場內(nèi)。我一看立時來了精神。一邊是科爾沁部的鋼蘇和,一邊是那個青年漢子巴圖。這證明我確實算得是有眼光的!人群喝彩聲雷動,一邊喊著巴圖的名字,一邊喊著鋼蘇和的名字。巴圖和鋼蘇和顯然受到了鼓舞,一左一右,蹦跳躍躥,頸上的章嘎嘩啦啦迎風扯動。一剎那,又都靜下來。巴圖和鋼蘇和你來我往,看得人心驚肉跳。巴圖和鋼蘇和都使絆子,踢得草皮橫飛,煙塵四起。巴圖抓住鋼蘇和腰帶,鋼蘇和也抓住巴圖的腰帶,你來我往,掄起了圈……四周又響起了海潮聲,巴圖巴圖,鋼蘇和鋼蘇和……我也急得大喊,巴圖往前摔!可我的聲音太小了,被淹沒了。我看出來,巴圖力量占優(yōu),可即使如大海一般的力量使過去,都被鋼蘇和化為無形。巴圖不知道,他進攻過后,將是鋼蘇和無匹的反擊。我的心懸起來,臉漲得通紅!蒼天保佑!巴圖仿佛聽到了我的話,扯著鋼蘇和的左肩,一帶,一個絆子竟把鋼蘇和摔倒在地。場內(nèi)場外一時都靜下來,人們都驚呆了,只是盯著場內(nèi)盤曲的鋼蘇和與呆若木雞的巴圖。風吹旗角呼啦啦地響。巴圖欲伸手拉起鋼蘇和,卻被打開了。鋼蘇和突然抽過一侍衛(wèi)的鋼刀,架在脖子上。我驚得失口叫出聲來。巴圖一把抓住刀刃,鮮血瞬時流下來,鋼蘇和也驚住了。巴圖大喊,我不配做冠軍,我知道只要向前摔,才能摔倒你。巴圖又喃喃道,我聽大嫂說的,本不想使,可在拼斗中,不知不覺就用上了。巴圖臉色灰白,熱汗淋漓。
鋼蘇和的眼睛終于在人群里找到我,鋼蘇和幾個箭步躥上前,抓住我的手,眼里滿是淚光,我,我本想再奪得今年的冠軍就回去見你的,我,我沒變心。我的淚也流了下來。三年前,鋼蘇和一心撲在摔跤上,說,只要取得一年冠軍就回來和我安安穩(wěn)穩(wěn)過日子。誰知,他奪了兩年冠軍,還是待在王府,并未回到我的身邊。
我拿起那把鋼刀,架在我的脖子上,說,讓我死吧!我出賣了你。你腳趾受過傷,還是為我攔驚馬。鋼蘇和也把脖子抻過來,我們都覺得很輕松,就好像要回家。
梅林的聲音劈空傳過來,慢著,慢著。巴林王和科爾沁王有了決斷!我停下手,只見巴林王和科爾沁王緩緩走下高臺,一個扶著鋼蘇和,一個扶著巴圖,莊重地走向冠軍臺子……
草原涌起海潮般的掌聲。
一抹淚花綻放于我的眼中,我想抹去它,卻早已被它打濕了我的衣襟。
選自《小小說大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