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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末十月

      2016-06-12 03:41:41王璐琪
      少年文藝(1953) 2016年5期
      關(guān)鍵詞:腐乳女老師臭豆腐

      王璐琪

      還未到凌晨五點,廖娟就靜靜地在黑暗中睜開了眼睛。

      她已養(yǎng)成了生物鐘,每天這個時間,無論多瞌睡,都能醒來。她洗漱完畢,只用了三分鐘。

      初秋的清晨空氣冰涼,套上母親縫的夾襖,滿是煤油污漬的鏡子里面有個目光鎮(zhèn)靜,頭扎兩把短刷子,身穿深藍(lán)布褂的女孩。

      想了想,她卸下布褂,只穿著手工縫制的小夾襖。

      夾襖布面是棗紅底色,繁密地開著粉色和白色小花朵。八十年代初,沒人穿這么鮮亮的顏色,心靈手巧的母親裁了塊人人都有的藍(lán)布,邊角縫了可拆卸的暗扣,小心地把這一方春色藏在粗布后面,既能保護珍貴的花布,又防止廖娟籃球訓(xùn)練時蹭臟。

      廖娟愛美,覺得這件衣服被布包著太可惜了,不大張旗鼓地穿,只在跑步的時候漂亮一會兒。

      寢室別的同學(xué)還在酣睡,她悄悄關(guān)門出發(fā)了。

      天色熹微,操場上空無一人,廖娟走到跑道處,心里默念著——各就各位,預(yù)備跑!

      什么是各就各位,廖娟不懂是什么意思,但是夏教練每次都這么喊,于是她也這么練。

      當(dāng)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重重疊嶂,灑在粗砂跑道上時,廖娟邁動鶴一樣細(xì)長的腿,繞著操場一圈圈奔跑起來,身后騰起一陣嗆人的灰塵。

      與她隔著操場相望的是學(xué)校家屬院,一個坐在屋檐上躲避父親打罵的黑臉少年看到了廖娟,他拍拍屁股上的土,越過灰蒙蒙的樹梢,專注地看著這朵棗紅色的花。

      這個人每天都來操場跑步,但是距離太遠(yuǎn),面目模糊,少年站著看了許久,心想她怎么能跑那么快,紅色的小襖如同在飛翔般,在樹影兒中忽閃忽閃。

      廖娟的體能不是很好,打半場比賽還行,但全場撐不下來。夏教練給她加了體能訓(xùn)練,每天早晨繞操場跑三十圈。

      一圈四百米,三十圈一萬二千米,一萬二千米等于十二公里,也就是廖娟的家到學(xué)校的距離。

      每月月底,廖娟拎著一網(wǎng)兜饅頭或紅薯,坐鄰居賣菜油的拖拉機到市郊,再步行返校,常常走得渾身是汗,濕秋衣貼著脊背,路過學(xué)校門口的腌菜鋪子,買兩毛錢的腐乳。

      腐乳是紅油的,老板用小片刀切幾塊給她封在飯盒里。掀開塑料布的時候,她看到了淺灰色的臭豆腐乳,臭豆腐乳比紅油腐乳便宜幾分錢,其實她更愛吃臭豆腐乳,但臭豆腐乳味道太大,十幾歲的少女,都是愛惜羽毛的年紀(jì),誰也不想舉手投足帶著一股臭味。

      廖娟小心翼翼地捧著腐乳往學(xué)校里走,身后一陣清脆的車鈴聲,一群騎自行車的少年喧鬧著超越了她。

      “喲喲——那不是臭娟兒嗎——”

      “臭娟兒,臭豆腐臭娟——”

      “臭”字此起彼伏。

      為首的一個憨壯的黑男孩喊得最響,廖娟最討厭他,于是緊追幾步,對著他的后腦勺“呸”了一口。

      呸完廖娟拔腿就跑,把這幾個無聊少年甩得老遠(yuǎn),她的兩條長腿硬是跑過了兩個轱轆。

      黑男孩比廖娟小兩歲,成績極差,被開除數(shù)次,但因為是教師子女,被安插在廖娟班走讀。

      他有七個拜把子兄弟,前呼后擁的一陣風(fēng)似的刮過學(xué)校,總能引起紛紛議論。廖娟格外看不起這頑劣少年,連衣服都不好好穿,褲腿挽得一高一低,有時候因為打架眉骨上帶著傷,還時不時看到他當(dāng)教師的爸,手持搟面杖,打得他滿學(xué)校跑。

      廖娟也是走讀,她小學(xué)畢業(yè)后因為個子高,被特招進(jìn)這所重點初中里的籃球隊,文化課跟著大家一起上,但是學(xué)籍不在這里。

      爭取她走讀的資格夏教練費了很大功夫,因為農(nóng)村里的小學(xué)對年齡卡得不嚴(yán),廖娟比同年級的孩子大了兩歲,以可以上中專的年紀(jì)讀初中,有點不合時宜,加之她個子又高,在一堆沒發(fā)育完全的孩子中顯得格格不入。

      廖娟坐最后一排,黑男孩也坐最后一排,兩人最初是同桌,可有一天自習(xí)課時,黑男孩突然一個魚躍,捏著鼻子大叫:“誰踩屎了!”

      他狗一樣?xùn)|嗅西嗅,目標(biāo)鎖定了正在寫作業(yè)的廖娟。

      “你踩屎了!”黑男孩唱戲般尖叫著,引起全班一陣哄笑。

      “你才踩屎了!”廖娟心虛,早上的確吃了不少臭豆腐。

      “沒踩屎,那你就是吃屎了!”黑男孩故意尖著嗓子叫,并把自己的桌子搬到了教室另一邊。

      廖娟窘得恨不得鉆到桌子底下去,但生性沉靜的她還是穩(wěn)穩(wěn)站起來,一甩辮子進(jìn)了老師辦公室,接著,黑男孩以及一批笑得最響的同學(xué)魚貫走出教室,罰站走廊。

      第二天,廖娟在自己抽屜里發(fā)現(xiàn)了一條干巴巴的狗屎。

      從此,“臭娟兒”的外號就叫開了。

      如果直接在食堂買饅頭,那就沒錢買腐乳了,腐乳不容易變質(zhì),廖娟一個月才回一次家,所以她要的下飯小料是要能吃一個月的,腌菜會更便宜,但廖娟長得太快,需要營養(yǎng),一年假期,夏教練特意穿著那身颯爽的白色側(cè)面帶藍(lán)條的運動服,去廖娟家說了,要給廖娟增加營養(yǎng)。

      “十五歲之前必須長到一米七五,不然省里的老師就不收?!毕慕叹氄f。

      “長到一米七五,就能去省里了,也能解決城市戶口?”父親緊張地問,他抽煙抽得省,煙屁股都要摁嘴里了。

      夏教練的臉上突然露出了猶豫的神情,他說:“以廖娟的條件,長到一米七五,肯定是能夠去省里的。但要長到一米七五,現(xiàn)在不行,還差點兒,差一點兒都不行。”他狠狠強調(diào)了最后一句。

      父親把沒法兒再抽的煙屁股扔到地上,第二天廖娟的腌干菜換成了腐乳。腐乳比干菜多出多少營養(yǎng)呢?廖娟不知道,不過為了這點腐乳,父親再沒抽過煙。

      母親給廖娟蒸好饅頭帶到學(xué)校里,網(wǎng)兜上拴著名字牌兒,第三節(jié)下課后送到食堂的后廚,到放學(xué)后,就去主食攤的竹籠里找自己的饅頭,每周給師傅幾分錢加工費。

      所以放學(xué)鈴一響,廖娟就跑到食堂拿自己的饅頭,去晚了一些孩子見饅頭沒人拿,會偷偷拿走吃。

      有時候,廖娟吃的是臭豆腐乳,怕寢室同學(xué)抱怨,就盤腿坐在學(xué)校家屬院后面的小樹林里吃,這里中午一個人都沒有,也不擔(dān)心熏到別人。

      秋天的小樹林地上落了厚厚一層黃葉,踩著軟軟的,好像全身的力氣都被吸走了一樣,廖娟吃完午飯后習(xí)慣枕著老樹根睡一會兒,夢里她長到了一米七五,被省里來的老師選走當(dāng)專業(yè)籃球運動員了。

      說實話,她并不是多么喜歡籃球,也不愿意這么小就離開家。

      她戀家里那兩所小磚房,戀田埂上帶麥香的風(fēng),戀家后面清澈的水塘,也戀母親養(yǎng)的那條大狗黑虎??筛赣H說,人不能總在一個地方活著,樹挪死,人挪活,不出去看看,會以為人生的路就是從家門口到村頭兒那么遠(yuǎn)。

      父親年輕時曾去最北的北方當(dāng)過兵,他曾獨自見識過這世界。

      廖娟信父親的話。

      這年初冬,所有沒有學(xué)籍的學(xué)生都被分到鎮(zhèn)上的分校讀書了。

      鎮(zhèn)上的分校距離廖娟家近了一大半路,但因為跟去市里的路線不同,拖拉機不愿載廖娟了,家里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她的兩條腿。

      從十一月起,廖娟取消了每天晨跑的項目,改為從家跑步去學(xué)校。

      這段路全是黃土,土路坑坑洼洼,兩邊有深深的車轍印,中間高高凸起,稍不小心就會崴腳,遇上下雨,廖娟跑著跑著就會摔倒,跌一身泥。

      路況差不是最要命的。

      這段路程很寂寞。

      它不像學(xué)校的操場,操場有草坪,有白楊樹,偶爾一兩只會鳴啼的鳥兒陪著她。這兒是純粹的野外,粗獷的野外,有的是獵獵的風(fēng),有的是令人窒息的安寂。

      如果要跑,只能聽到自己粗重的、近在咫尺的呼吸聲,以及高高低低的腳步聲。如果走路,陪伴她的只有腳下的影子。

      一直以來,廖娟都是孤獨的。孤獨地跑,孤獨地拉伸,孤獨地上籃。有時候夏教練一對一地教,生活可以不那么單調(diào)。

      搬到鎮(zhèn)上后,夏教練每周才來給她上一下午課,平時就靠自覺了。

      她時常趁著午休時在殘破的籃球架下運球、跳躍、投籃。高高的白色日頭照著她的身影,倔強的一個剪影刻在泥巴地上。累了就癱坐在地上,孤獨化作一股疲倦的白汽,輕輕從嘴里呵出。

      不知不覺,天就很冷了。

      一天體育課,廖娟正在給同學(xué)示范三分球,班主任氣喘吁吁跑到操場,火急火燎拉著廖娟就走:“夏教練讓我捎口信,省里來了人,正在市里學(xué)校選運動員,只此一天,讓你快回家?guī)е鴳艨诒救竺!?/p>

      廖娟書包也來不及收拾,拔腿就往家里跑,她覺得,那段無人的路從來都沒有那么長過,也頭一次覺得,自己的兩條腿原來也是有局限的。

      賣菜油的拖拉機依舊把她送到市郊,已是半下午,她央求拖拉機很久,送了他幾個家里種的柿子,他也不愿再送。

      廖娟一橫心,只能再跑。

      知道這樣不好,之前回家跑了一路,消耗了很多體力,因為激動,午飯就吃了一個柿子,現(xiàn)在再跑,她怕一會兒面試不過。

      跑了兩步,兩輛自行車追了上來,左右堵住了她的去路。

      是好久不見的黑男孩,帶著他排行老四的弟兄。

      “今天有急事,沒工夫跟你鬧,滾開?!绷尉晷臒┮鈦y地說。

      “知道你有急事,夏教練讓來接你,誰知道你這個態(tài)度,切。”黑男孩說著蹬著自行車要走。

      “真是夏教練讓來的?”廖娟攥住黑男孩的車籃。

      “還能有假,我們能有那么好心幫你?!”老四在一邊煽風(fēng)點火。

      黑男孩示意廖娟上自行車后座,廖娟沒好意思讓他載,一把把黑男孩推了下去,騎了他的自行車就往學(xué)校的方向飛奔而去。

      遠(yuǎn)遠(yuǎn)看到夏教練在學(xué)校門口站著招手,廖娟激動得手心都出汗了。門口張燈結(jié)彩,還停著幾輛加長的大巴,應(yīng)該是省里來的。

      “怕你今天趕不過來,還好趕來了,快去操場?!毕慕叹氁琅f身著英氣的運動服,心情也很好,領(lǐng)著廖娟大闊步往操場去,“哪來的自行車,放門口?!?/p>

      “這不是您讓……”廖娟忙把自行車放倒在學(xué)校門口的車棚里,跟著夏教練往里走,還沒說完,看來夏教練對自行車不感興趣,打斷了廖娟的話。

      “戶口本帶了沒?”夏教練問。

      廖娟慌忙遞上去。

      夏教練翻到廖娟那一頁,眉頭有點皺,干咳了一聲:“這樣,一會兒老師問,你就說年齡瞎報的,你今年十三歲?!?/p>

      廖娟不明白,但不敢問,只得聽話地點了點頭。

      操場上圍滿了人,廖娟不由得怯了幾分,面試的有不少外校學(xué)生,個子看上去都比廖娟高,省里的老師統(tǒng)一穿著運動服,有的站,有的坐,還有幾個下到場里跟學(xué)生交手。

      夏教練帶著廖娟鉆過重重人群,走到桌子搭的主席臺一角,小心翼翼地笑著喊坐在最外面跟人說話的男老師。

      “劉教練……”連叫了三遍,劉教練慢騰騰回了頭。

      夏教練把傻站著的廖娟往前推推:“這就是我跟你說的廖娟,廖娟,喊教練?!?/p>

      廖娟機械地喊:“教練!”

      劉教練忙擺手:“別,別,我還不是她的教練。”說罷上下打量著廖娟,“小李,你帶她下去過幾招?!?/p>

      站在不遠(yuǎn)處的一個女老師走過來,從地上撿了一只籃球,沖廖娟擺了擺手。

      “別緊張……就像咱們平常訓(xùn)練一樣……”夏教練附在廖娟耳邊悄悄說。

      明明是十月底,幾乎是冬天的氣候了,廖娟卻熱得開始渾身流汗,夏教練的態(tài)度讓她緊張。

      一直以來,夏教練在她眼中是神一樣的存在,他高大,沉著,花白的頭發(fā)襯著那身時刻平整嶄新的白色運動服,顯得氣質(zhì)不凡,時刻給人踏實的感覺,無論廖娟參加什么樣的比賽,只要夏教練在場邊站著,她就如同吃了定心丸。

      但今天,她覺得夏教練變了。

      今天的他顯得瘦小,干癟,就連那身閃閃發(fā)光的白色運動服都比省里老師們的衣服舊了一層。

      她哆嗦著截下女老師的球,盡管動作比平時賽場慢了半拍,但還是看到了女老師欣喜的表情。

      “再來?!迸蠋熇^續(xù)運球。

      廖娟靈活地從左邊靠近她,女老師下意識護著左邊,她做了個假動作,身形一晃,從右邊掏走了球,連運兩下,一個三步上籃,跳躍的時候就知道這個球進(jìn)不了了,手腕僵了一下,球打偏了。

      劉教練招手讓她們回來:“打得還行,上秤!”

      廖娟脫了鞋,上了秤,女老師幫她量。

      “一米七四點三?!迸蠋焾髷?shù)。

      “哎喲。”劉教練哎喲了一聲,自己上去看,并正了正廖娟的肩膀,可廖娟沒有增高一毫一分。

      劉教練把幾個老師都喊來,幾個人圍著廖娟橫著量,豎著量,卷尺皮尺標(biāo)桿尺等等都試了,反而還沒第一次量的高。

      劉教練嘆氣:“可惜了!”翻著廖娟的戶口本,看她的資料,“多大了?”

      “十五?!?/p>

      “十三?!?/p>

      她與夏教練同時報出了不同的數(shù)字。

      夏教練暗地里碰了她胳膊一下,廖娟心慌了,慌得想嘔吐。

      她忘了剛才教練交代的了,也正是此時此刻,她才明白教練的意思。

      “是這樣的劉老師,她這個生日是假的,鄉(xiāng)下孩子都是按虛歲算,她周歲其實才十三,還能長個子的,您就通融一下,帶過去吧,孩子只要能吃飯就能長個子……”

      “哎,老夏……”劉教練笑了,笑得很曖昧,“長不長不是你說了算的,最低標(biāo)準(zhǔn)她都沒達(dá)到,女孩子長個子早,誰知道骨縫愈合沒……”

      夏教練把劉教練拽到一邊,幾個人嘰嘰咕咕,廖娟從夏教練的表情上猜出,自己八成是沒戲了。

      廖娟練了三年多籃球了。

      三年多,到明年春天,就四年了。

      她木然想著,慢慢從看熱鬧的人群中走出來,終于理解了朱自清的那句話:熱鬧是他們的,我什么都沒有。

      當(dāng)初學(xué)這篇課文的時候,她只覺得文筆不好,即使老師讓背誦,背會了也從不回味,此時此刻,這句話突然冒出來了。

      因為活動開了,加之緊張勁兒還沒過,她只覺得熱,就脫了外面的夾襖,只穿著黑毛衣。夾襖在手里拿了一會兒,覺得手腳沒地方放,復(fù)又穿上。

      走到學(xué)校門口,茫然不知往哪個方向走,看到車棚里倒著的自行車,走上前扶起來。黑男孩帶著老四剛趕到,他從老四的車后座上跳下來,急急地問:“面試完了?”

      廖娟點點頭。

      “選上沒?”黑男孩問。

      選上沒?這也是廖娟自己頭一次思考這個問題。

      沒人告訴她要選什么,怎么選,選上了能干什么,三年多來,她聽父親的,聽教練的,一心想著要去省里籃球隊,解決城市戶口,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跑步,吃豆腐乳,長個子,長得那么辛苦也沒能超過人家的最低標(biāo)準(zhǔn)。

      廖娟搖搖頭,落淚了。

      “沒選上!”黑男孩居然長舒了一口氣,“真好!”

      廖娟聽了只覺得刺耳,她正傷心,他倒說沒選上好,一時間積壓了許久的怨氣瞬間爆發(fā),她用力推了一把黑男孩,然后兩個人當(dāng)街打了一架。

      這場架打得時間之長之久之轟動,據(jù)老四說,從那以后,他們幾個再沒敢叫“臭娟兒”這個外號。

      第二天,當(dāng)帶著傷的黑臉少年高高站在自家房檐上時,他又看到了那件紅色小襖,小襖在這冬日的清晨飛奔,繞著操場一圈又一圈,她的背景是灰蒙蒙的墻,霧蒙蒙的天,那抹鮮艷的紅,就像在水面打轉(zhuǎn)兒的花兒。

      他知道,那是廖娟又在為了能長到一米七五而努力奔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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