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黑頭羊（散文）

單小花

每看見羊，我就會想起一件往事。頓時，記憶之門被洞穿、推開。

幾年前，我家大的孩子跟我丈夫在縣城住，我?guī)б粴q的小女兒在老家住。有一天早上，羊在圈里叫喚著不停，吵得人心慌意亂。我打開圈門，將它們趕到家門前吃干樹葉，我在院子里忙乎家務。一邊干活一邊望著門外的羊群。人在忙的時候，時間過得非?？欤粫壕偷搅私o孩子做飯的時間，也是我丈夫從工地散工的時間。想到丈夫和孩子即將回來吃飯，我的心里不由得緊張起來，就慌慌張張地跑出大門將羊往圈里趕，可是那群羊好像故意跟我作對似地，我朝左趕時，它們偏偏朝右，我朝右趕時，它們偏偏朝左，就是不進大門。我心里急得火上來了，氣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可拿它們毫無辦法。我猛然想起昨天給羊炒的料，于是就匆匆忙忙跑進廚房，攬了一盆子料端到大門外，嘴里不停地呼喚著羊：“咩一咩一咩一，”羊兒們看見料。就朝我這邊跑了過來，那只黑頭羊饞得已忍不住，從羊群中擠出來，一股腦兒把嘴伸進盆子里吞吃起來，我急忙用手推開它的頭，端起盆子往羊圈里跑，羊兒們隨后瘋瘋張張地跟我跑進了圈內(nèi)。我本想把羊哄進圈里端出盆子的，當時，不知是由于沒費力把羊群哄進圈的高興勁沖昏了頭腦，還是心里想著去縣城給他們父子做飯的時間緊了，反正我把盆子里的料忘了往出端，就迅速關上羊圈門，帶上小女兒急急忙忙地朝縣城趕去。

到縣城的房子里，我已是滿頭大汗，看到孩子和丈夫早已回來。我的心跳加速了，慌忙地拿起手巾擦了一把臉上的汗，就趕緊洗手給他們做飯。

把飯做好，等他們吃完，當我沖洗碗筷的時候，突然記起把料沒端出來的事，便不由自主地叫了一聲，心突突突地直跳，一種不祥之感涌上了心頭。我將灶臺邊上沖洗干凈的碗筷慌亂地扔在了鍋里的臟水中，帶著小女兒心急如焚地往老家趕去。一到家里，我嗓子直冒煙，急忙打開羊圈門，只見盆子里空蕩蕩的，那只黑頭羊臥倒在地，肚子圓得就像吹脹的大皮球！我明白它一個獨占了盆里的料，一對小羊羔瞅著它咩咩地叫個不停，它似乎已沒力氣招呼它的孩子，只把眼睛瞪得大大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轉(zhuǎn)。過了一陣，黑頭羊費力地從嘴里擠出一聲“咩”?？吹剿膽K狀，我的身體不由得顫抖了一下。本想給我丈夫打個電話，一來沒電話，二來怕耽擱他的工，三來怕他抱怨我，最終打消了這個念頭。于是我就慌忙地跑到鄰居家，向鄰居訴說了我家羊的情況。鄰居告訴我，把蕎麥梗燒成灰，攪拌到可樂里灌羊，可以解脹。我就按鄰居說的偏方去給黑頭羊治療?？晌乙粋€人給它灌不到嘴里，只好叫來鄰居幫忙，我跟鄰居把黑頭羊慢慢地扶著站起來，之后鄰居叉開雙腿騎在它的前背上，用雙手掰開它的嘴巴，我將可樂瓶口趁機塞入黑頭羊的嘴里，提起瓶底灌了下去。黑頭羊扭捏著身子，甩著腦袋，掙扎著，示意不想喝。鄰居用腿夾緊了黑頭羊的身子，兩手牢牢地牽著它的耳朵，我見它掙扎的樣子，把瓶底抬得更高了，好讓可樂流得更快。由于灌得猛，它來不及咽，可樂從它嘴角流淌在了地上，還有的濺在了我跟鄰居的身上。灌完了可樂蕎麥灰水，我心里稍微平穩(wěn)了一些。晚上的時候，我一夜沒睡，打著手電不時去圈里看看黑頭羊，它已失去往日的精氣神，顯得異常木納，一對小羊羔依偎在它的身邊。兩只小羊羔看見亮光，慌亂地站了起來，撲到黑頭羊的跟前，用小嘴巴舔舐著它媽媽的嘴巴，黑頭羊吃力地親親它們，之后不斷地喘著粗氣。聽到黑頭羊吃力的呻吟，心不由得揪緊了，我祈禱黑頭羊平安無事。然而心里不由地感到難過，要是黑頭羊有個三長兩短，那兩個羊羔咋辦呀？

第二天是星期六，我兒子跟大女兒從縣城回來了，我讓他倆看著羊，并給兒子安頓道：“萬一羊不行了，別等我，叫上念經(jīng)人救生（宰的意思）?！卑差D好這些，我騎自行車去縣城給羊買藥。當我把藥買上往回走時，天氣突然轉(zhuǎn)陰，云朵的臉勢越來越重了，天色灰蒙蒙的一片，繼而狂風肆虐，土霧猖狂，一股冷風卷著黃紙片、塑料袋，夾雜著樹葉在半空中亂舞。風迎面刮來，灰塵鉆進了我的眼窩，眼淚直流，視線模糊，看不清楚前面的道路，于是我停下自行車，卷起了右胳膊上的袖子，用小胳膊沾了沾眼睛，騎著自行車朝回趕。

當我氣喘吁吁地趕到大門口時，大女兒跑出來了，她陰著臉說：“黑頭羊沒了，我哥叫來了念經(jīng)人宰了，正剝著呢！”聽了女兒的話，我的頭皮一緊，驚愕得說不出話來。丟下車子，瘋了似地跑進院內(nèi)，只見兒子抓著羊蹄子，鄰居正在剝羊皮，兩只小羊羔在圈里咩咩地慘叫著。鄰居看見我，停下刀子，不好意思地對我說：你們大人不在，我不敢宰，你兒子硬是不成，說你走時安頓好了，要是你怪罪下來有他當，我來時羊已不行了，差點跟不上刀了?！笔乱阎链?，無力挽回了。我只能感謝鄰居的幫忙。

夜晚，黑頭羊的兩個孩子咩咩地叫得更厲害了，整個院子里回蕩著它們慘痛的叫喊聲。這慘叫聲使我感覺到內(nèi)心被蛇咬了一般的疼痛，此時，我覺得自己是個罪人，是我害得黑頭羊跟它的孩子分離，要是我把那盆料端出來，就不會是現(xiàn)在這個慘狀。想著想著，我控制不住自己，失聲哭了起來，女兒跟兒子一邊用手給我擦眼淚，一邊勸我不要哭，說別人聽見了會笑話的。他倆一勸，我哭得反倒更厲害了，孩子們看見我傷心的樣子，個個顯得蔫頭耷腦，提不起精神，只是把小嘴抿得更緊了，眼睛不時地窺探著我。我哭累了，覺得心里舒坦了一些，就去給黑頭羊的孩子燒莜麥面湯喝。

第二天，我眉苦臉的等著丈夫回來數(shù)落我，沒想到他不但沒有罵我，還開導我：家有千萬，長毛的不算，正好我和娃娃都饞了，煮了吃吧。聽完丈夫的話后，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但讓我把那黑頭羊剁碎，我做不到，于是我就對丈夫說：你知道我身體不好，不能吃羊肉，我看把羊肉拉到肉店賣了，換只雞咱們吃罷。

丈夫那次很溫順，聽了我的安排。

自從那只黑頭羊遭了（在世界上不存在了）之后，我對羊加倍地操心，尤其是對黑頭羊丟下的兩個羊羔，更多了一份心。在我精心地照顧下，兩只羊羔一天天地長大了，比其它羊羔圓潤、俊美，有次被羊販子看見，出高價要買，被我拒絕了。我把黑頭羊丟下的兩個羊羔舉意了乜貼（心意、心愿的意思），一個給我婆婆念素了，另一個給我的老媽念素了?？粗鼈z都走到了“好處”，我心里的愧疚才慢慢地淡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