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川 桃花源與烏冬面巡禮

小而舊的教室里，角落的風琴滿懷心事地沉默著。我靠在窗邊看幾個日本女孩在沙灘上玩竹馬，那是一種類似中國踩高蹺的游戲。陌生而熟悉的語言被大海的陣陣濤聲沖得忽近忽遠。那一刻我感覺自己是遠離塵囂的人，旅途中在這片桃花源安靜地發(fā)呆，也并不算奢侈。

掉入烏冬面的漩渦

香川縣又稱烏冬縣，名產(chǎn)即烏冬。一下飛機，我就在大廳里捕捉到一只身高一米八的烏冬吉祥物，八字眉、豐唇、正方形版的大白嚷嚷著：“快來吃烏冬呀！”旁邊的小攤上師傅正忙碌地制作烏冬，見我把相機對準他，便笑嘻嘻地把盛了面的碗伸到鏡頭前特寫。

日本的諺語里有一句“關(guān)東蕎麥，關(guān)西烏冬”。將蔥花拌開、呷一口湯汁，鮮甜的沙丁魚湯底在落肚的瞬間驅(qū)散了疲憊。我站在一群日本游客中間吃烏冬面，四周的“倏倏”聲此起彼伏。日本人吸面條時盡可能發(fā)出大的聲響是對廚師的褒獎，雖然我一直懷疑這種吃法會讓湯汁濺到衣領(lǐng)，但抬頭發(fā)現(xiàn)師傅正微笑地望著我，果斷把靜音調(diào)到振動模式。

作為日本最小的一個縣，香川境內(nèi)有近千家烏冬面館，分為一般面店、自助式面店（自助到你可以下田拔蔥）和制面所。在高松市的街道上溜達時，我沒有見到壽司店和拉面館，走到街頭看到一間烏冬面店，街尾又看到一間。

不僅如此，還有烏冬面巴士，烏冬面計程車、烏冬面飛機（我在烏冬面的漩渦里暢游）。在配有高級庭院、古色古香的“鄉(xiāng)屋敷”里，穿著優(yōu)雅和服的老板娘為我們送上當?shù)赜忻摹昂屠镒印睘醵喊岩蝗耸车臑醵娣殖尚》?，裝在五段稱為“割子”的容器里，直接沾醬汁食用。這種吃法有益于細細品味，經(jīng)冷水涮過的面條再淋上醬汁，爽滑感翻倍——雖然面食很容易飽腹，但和里子烏冬的爽滑卻讓胃遺忘了這個事實，只想追逐進食的快感。

烏冬在日語寫作“餛飩”，傳說唐朝時期，贊岐國（香川縣古稱）的高僧弘法大師隨遣唐使來中國，把小麥和面粉帶回故鄉(xiāng)，據(jù)考證烏冬面可能來自中國福建的大溪，當?shù)氐那忻媾c烏龍面做法極為相似。觀光局的公務(wù)員為我們安排了一次制面體驗，坐落在琴平山下的中野學校是一間有名的“烏冬學?！?，手作教室的墻上貼有漫畫家手冢治蟲到訪的紀念作品，甚至《名偵探柯南》也專門制作一集動畫描繪這里。

教我做面的老師干勁十足，搟面的時候嘴里快速地咕噥：“烏冬！烏冬！”，表示“我愛烏冬”的意思。除了常規(guī)的和面、揉面、切面，還有一個好玩的環(huán)節(jié)是“踩面”。也就是把面團放進密封的保鮮袋里，光腳踩軟它。然而精力充沛的老師現(xiàn)場播放小丸子主題曲，超快節(jié)奏的“噼里啪啦/噼里啪啦”讓我驚愕，還沒反應(yīng)過來，馬上就是震耳欲聾的《江南Style》……眾人跳得腎上腺激素飆升，翻譯忽然大聲問：“老師想知道大陸或香港流行什么歌曲？”

我印象里一片空白，無人答話——這種情況下太洗腦了，我連廣場舞的鳳凰傳奇都想不起來。

一旁拍照的香港友人笑著說：“簡直群魔亂舞！”

種滿橄欖樹的桃花源

抵達小豆島的當天恰好是日本的七夕節(jié)。從土莊港碼頭乘車到橄欖公園，陽光下無數(shù)銀針伸向天空，正像梵高描繪橄欖葉時鋪排的短直線。

據(jù)說七夕找到心形的橄欖葉會幸福。我花了五分鐘在一株橄欖樹苗上遇見了完美的心形葉子，在紀念館里將它制成書簽。一路山見到不少提著掃帚的少男少女走過，可不是掃地僧喲——這座公園是《魔女宅急便》真人版電影的拍攝地點，宮崎駿動畫里蔥郁的花園、溫馨的雜貨鋪、海濱小鎮(zhèn)的風光都可以在這里找見。

沿著蜿蜒整潔的下坡路走，樹與屋舍之間，蔚藍的瀨戶內(nèi)海在眼前徐徐展開。

“瀨戶內(nèi)海就像一面鏡子，上面什么也沒倒映。沒有云，也沒有四周的浮島，不可思議地什么都沒映現(xiàn)。那是空無一物的鏡子，就只是泛著銀色。在那銀色之上，一閃一閃像在輕撫摸似的，太陽就這么漸漸沉落。凸在海面上的小島，就這么緩緩變成剪影?！?/p>

這是角田光代的小說《第八日的蟬》里的段落，大學時代仔細閱讀過的詞句和眼前的景色疊合在一起，感動又奇妙。作為瀨戶內(nèi)海的第二大島，小豆島的人口只有3萬，這里氣候近似地中海，橄欖產(chǎn)量日本第一，手作醬油聞名全國。漫步在街道上，空氣里似乎聞得到一股醬油味。一路上見到的游客比本地居民還多，到處是閑適安寧的氣氛。

島上的食物很潔凈，幾乎都與橄欖有關(guān)：橄欖汽水、橄欖雪糕、橄欖醬油、吃橄欖渣長大的鯛魚與黑毛和牛（再次落入橄欖的漩渦）。我在一家名為“野の花”的餐廳解決午飯，肥美的鯛魚就著米飯下咽，喝一口花茶，似乎肉的甜味仍縈繞在齒間。

日本許多文學和影視作品都記錄過小豆島，然而它最早為世人熟知，是因為電影《二十四只眼睛》，在這部載入史冊的作品里，有“抒情派巨匠”之稱的木下惠介將小豆島的風光拍得如詩如畫，島上的“二十四瞳映畫村”是這部電影的主要拍攝地。買票進入后，工作人員會幫你換上浴衣和木屐。

目之所及都是昭和年代的風貌，我模糊記得小時候看過的電影片段，走過校舍的長廊，有種時光穿梭的迷幻感。小而舊的教室里，角落的風琴滿懷心事地沉默著。我靠在窗邊看幾個日本女孩在操場（就是沙灘）上玩竹馬，那是一種類似中國踩高蹺的游戲。陌生而熟悉的語言被大海的陣陣濤聲沖得忽近忽遠。那一刻我感覺自己是遠離塵囂的人，旅途中在這片桃花源安靜地發(fā)一下午呆，也并不算奢侈。

電影由我很喜歡的女演員高峰秀子主演，1954年她來到小豆島拍攝，并在這里遇見了未來的丈夫。在一間名為“松竹座”的書吧里，幾面墻都擺滿了關(guān)于秀子的著作——我仿佛在書店遇到了故人，開心地買了她的畫報集。走出店后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從背包里掏出早上制作的心形橄欖葉書簽，輕輕夾入書中。

看來，在開始這趟旅途前，我早在不同的時空和小豆島打過照面，擁有這樣的緣分，已經(jīng)是種幸福了。

海神與妖怪屋敷

我的運動鞋在出國前忘記塞進行李箱，之前在旅館附近的商場也沒有找到合適的鞋子，索性每天都穿著平底涼鞋晃蕩。來到琴平時是雨天，導游提議大家去參觀著名的金刀比羅宮。這間神社供奉著主管海域的大物主神，據(jù)說許愿祈福非常靈驗，在日本人心中是“一生必定要來一次”的地方。

一想到雨天要帶著相機撐傘登山，我的腳趾就在涼鞋里發(fā)抖。但來到山腳下時，我看到不少日本大媽和妹子都穿著5cm+的高跟鞋、神采奕奕地在石階上闊步走，這讓我立馬松了一口氣。

我們拿了商店門前免費的登山手杖開始步行。從平地到琴平山山腰的正宮為 785 級石階，到里神社是 1368 級，就在我盤算著與那些石階苦苦對抗的時候，有一個白色身影從我身邊倏忽閃過。他的頭上戴著斗笠帽，全身白衣，小腿上束緊的繃帶就像古時的行者一般。

“那是遍路者?！睂в蜗蛭医忉專蠹s1200年前弘法大師（沒錯就是帶來烏冬面的那位）訪遍四國，在境內(nèi)修建了八十八間寺廟，是謂“八十八靈場”。信徒把“走大師走過的路”當做身心修行，稱之為“御遍路”，從前四國的青年男女在結(jié)婚之前，都要到這些寺廟去巡禮。這個習俗演化到今天仍很流行，不管是否信仰，只要追求內(nèi)心平靜就可以踏上旅途。

金刀比羅宮其實不屬于八十八靈場，它的歷史要更悠久些，眼前的遍路者只是順路過來參拜，卻牢牢吸引了我：他的手上有一個鈴鐺，邊走邊搖，據(jù)說清脆的鈴聲可以凈化內(nèi)心；他的帽子里很可能縫有遍路者的信條“同行二人”，與弘法大師同行之意。

我盡可能快地追趕他，不知不覺中腦海里什么念頭都沒有了。大概40分鐘后我到達山腰的正宮，同行的友人趴在懸崖邊的欄桿上大喊：“這景色好美啊??！”湊近一看發(fā)現(xiàn)積雨云擋住了全部風光，只有一片蜜汁白色。

但是正宮四周水霧迷蒙，宛若仙境。用五日元的硬幣（諧音“我緣”）在海神前許完愿，一轉(zhuǎn)身看到剛才的遍路者在臺階上綁鞋帶，沒來得及搭話，他便行色匆匆步入雨中。下山時雨勢已逐漸減弱，烏云像吹熄的余煙般快速散開。陽光落在路邊的神龕和樹上，古老濕潤的木頭閃閃發(fā)亮。

這番潔凈安寧的景象，讓我記起了黑澤明光怪陸離的電影《夢》。故事里狐貍們會趁著太陽雨，在森林深處秘密舉行婚禮。四國全境內(nèi)山地占了八成，許多妖怪物語都發(fā)源于此。第二天我從琴平乘列車到大步危，下車后見到陰天里荒涼憂郁的鐵軌，一旁的車站像與世隔絕的村舍，走近才發(fā)現(xiàn)門口矗立著妖怪站長“兒啼爺”的石像。傳說旅行中的人，如果發(fā)現(xiàn)走路時背后的負重越來越重，就是兒啼爺附體，假若你依舊可以走完旅程，將來必定富貴。

這讓我對山上的妖怪博物館發(fā)生濃厚的興趣。在我的幻想里它應(yīng)該是很厲害的恐怖鬼屋，但進去后發(fā)現(xiàn)博物館的裝潢很明亮。尤其賣門票的柜臺上有個蘋果公司的第一代電腦，長得就像紅蘋果一樣，而且竟然還能用。

“為什么蘋果一代會在這里？”我問友人。

“因為它也是妖怪啊。”

好像很有道理。博物館的妖怪們?nèi)汲竺鹊每蓯?，大部分是當?shù)氐睦先烁鶕?jù)自己的想象用布料縫制或泥土燒制，細細瀏覽一遍蠻有意思。原本想著這趟旅途至少撞見一個神怪才對得起這番跋山涉水，看來并沒有，我也只好在紀念區(qū)拎兩瓶妖怪清酒回去。和友人在旅館喝得爛醉，第二天早上醒來差點趕不及坐船——這才是見鬼了呀。

喵星人攻占繆斯小島

我從未見過如此多的貓。

大路旁、水管下、屋檐上，它們以各種姿勢躺在陰涼處，不是睡眼惺忪，就是呼呼大睡。在這個沒有平地、到處是狹窄坡道的島上，大概有180位居民和180只貓和平共處。

自2010年開始，日本政府為了振興幾個小島的經(jīng)濟，每三年舉辦一次瀨戶內(nèi)海國際藝術(shù)節(jié)，吸引來自世界各地的文青來這里暴走。作為這趟旅途的終點站，男木島給了我許多驚喜，隨處可見的藝術(shù)裝置新奇又好玩，比如水管道里會傳出說話聲、塞了廢品的玻璃瓶組成了壯麗的簾幕、屋子里不住人而是住了無數(shù)只千紙鶴……總之，在舉行藝術(shù)祭的時候來旅游，是有很大幾率在這里遇到適齡的文青朋友的。

對了，如果你想更受歡迎，記得帶點小魚干來呀。

交通

香港快運航空（HK Express）

每周有3班航班“贊岐烏冬號”從香港直飛高松機場，時間大概需要三小時。飛往高松的單程票價一般在838港幣。

面包超人列車

從琴平到大步危可以乘坐面包超人列車，車上全是面包超人的周邊，一路風景非常洗眼睛。需要乘車券+指定席特級券，合計單程成人需2790日元，兒童半價1390日元。

停駐

栗林公園

江戶時代早期風格的大名庭園，被《米其林綠色指南》評為三星景點：春天賞櫻，夏天看菖蒲、蓮花，秋天有楓葉，冬天則賞茶花。還有如同水墨畫里走出的松樹，形態(tài)奇崛優(yōu)美，鶴和錦鯉在園內(nèi)隨處可見。除了在優(yōu)美的池塘上游船，公園內(nèi)更有高級茶會，可以欣賞專業(yè)的茶道表演。

瀨戶內(nèi)海國際藝術(shù)祭

2016年的瀨戶內(nèi)海國際藝術(shù)祭正在舉行中，主題是“海的復權(quán)”，由藝術(shù)家和島上居民聯(lián)合打造藝術(shù)、風俗、美食盛宴，持有護照的外國游客看齊超過200件的作品只需要5000日元（原價25000日元）。展期是：

春天：2016.03.20—04.17

夏天：2016.07.18—09.04

秋天：2016.10.08—11.06

住宿

New Reoma World

一間游樂園主題的五星級酒店，推薦幾代同堂來旅游的家庭入住。不僅離丸龜市區(qū)近，晚上八點后開放的大型游樂園不僅讓孩子驚喜連連，酒店內(nèi)溫泉、書店、手信店一應(yīng)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