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擁民
摘 要:清代袁枚在《隨園詩話》中說“文似看山不喜平,畫如交友須求淡”,道出了古人進行文藝創(chuàng)作的原則:講究起伏,信奉波瀾。事實也是如此,大到長篇巨制,小到絕句小令,莫不如此;記人敘事,抒情議論,都是一樣;寫文章固然,繪畫音樂也是,甚至雕塑、生活器皿、建筑也概莫能外。單講高中語文課本里古典小說的節(jié)選《林教頭風雪山神廟》就充分體現(xiàn)了這一點。
關鍵詞:文藝創(chuàng)作;跌宕生姿;繁簡
清代袁枚在《隨園詩話》中說“文似看山不喜平,畫如交友須求淡”,道出了古人進行文藝創(chuàng)作的原則:講究起伏,信奉波瀾。事實也是如此,大到長篇巨制,小到絕句小令,莫不如此;記人敘事,抒情議論,都是一樣;寫文章固然,繪畫音樂也是,甚至雕塑、生活器皿、建筑也概莫能外。單講高中語文課本里古典小說的節(jié)選《林教頭風雪山神廟》就充分體現(xiàn)了這一點。
《林教頭風雪山神廟》中,陸虞侯勾結牢城營的管營差撥密謀陷害林沖的情節(jié),有緩急,有抑揚,有起伏,有虛實,有明暗。從而,也緊緊抓住了讀者的心,與書中人物同患難共呼吸。“滄州遇故人”,讓讀者寬慰;“酒店相勾結”,讓讀者好奇;“買刀尋仇敵”,讓讀者緊張;“換守草料場”,讓讀者松氣;“避寒山神廟”,讓讀者同情,“盛怒刃仇人”,那是大快人心。如此曲折頻現(xiàn),波瀾屢生,正是名著成為名著的要素之一。即便是一個很短暫的時間,很狹小的場面,作者也會寫得參差有致,詳略不一。譬如“盛怒刃仇人”一節(jié),林沖一口氣殺死富安、陸虞侯、差撥,雖然篇幅短小,時間緊湊,但作者并未一筆帶過,而是將各人的死法寫得各有其狀,全無雷同,更無重復,讓讀者絕無單調(diào)乏味就此略過之想。
且說林沖“左手拽開廟門”,并不急于挺槍而刺,而是先行大喝“潑賊哪里走”,便有震懾敵人使其驚懼之效,可讓人心生快意。林沖先搠倒差撥和富安,那是為了去除干擾,以便集中精力對付陸虞侯。陸虞侯最令人痛恨,他與林沖“自幼相交”,本該與林沖同仇敵愾,卻是陷害林沖的主謀,從頭到尾參與其中,且沖鋒在前,尤其賣力。親朋帶來的心靈的傷害遠遠重于普通人。陸虞侯如此背信棄義,賣友求榮,害人婚姻,毀人家庭,趕盡殺絕,理當受到此時能給予的最大懲處。所以作者對此用了遠遠大于對付另兩人的篇幅去描述。
林沖在搠倒差撥和富安時,陸虞侯開始逃跑,“卻才行得三四步”,林沖何等神勇,“劈胸只一提,丟翻在雪地上”,其力量懸殊宛如丈二大漢對付三歲孩童。接著不是直接殺他,而是“用腳踏住胸脯”,這一“踏”,陸虞侯動彈不得,毫無反抗之力,算是林沖從人格上給了陸虞侯最大的凌辱了。林沖“身邊取出那口刀來,便去陸謙臉上擱著”,刀架于臉,不僅僅是隨時可能斃命,更是隨時可能死得很難看,林沖這是要從精神上嚇垮仇人,事實上也達到了目的,陸虞侯對林沖的喝罵有辯解,作者用了一個“告”字,何謂“告”,即“告饒”“哀告”之義,可見陸虞侯此時應該是嚇得魂飛魄散,精神全線崩潰了。然后林沖對他“用刑”,不用槍,而是用刀。用刀也不是扎向要害一刀斃命,一刀斃命太便宜了他,也不是漫無目的亂扎,亂扎會顯得瘋狂無理智,且有點殘忍,不太符合林沖形象,而是“把陸謙上身衣服扯開,把尖刀向心窩只一剜”。心,自古以來被人們賦予“腦”的思索功能、指揮功能,“心靈”“良心”“三心二意”“心猿意馬”“有心無力”“黑心腸”“狼心狗肺”“毒心毒腸”諸詞即有人的行為源自心臟之義,故林沖將陸謙剜心的重要意義在于清算到底,到根本,到源頭。
林沖對陸虞侯還有兩次痛罵,先是“潑賊,我自來又和你無甚冤仇,你如何這等害我!正是‘殺人可恕,情理難容”,接著是“奸賊!我與你自幼相交,今日倒來害我!怎不干你事?且吃我一刀!”。前后用詞不同,含義有別。“潑賊”相當于“壞蛋”,“奸賊”多了層“奸佞”之義;“無甚冤仇”足見陸虞侯無事生非之害,“自幼相交”更見他靈魂之齷齪,人品之低下;“如何害我”尚給人辯解余地,“倒來害我”道其行為全然不該;“殺人可恕,情理難容”是判決依據(jù),“吃我一刀”便是最后判決。同樣是罵,作用不一,便可見作者語言功力之深以及古人不事重復的為文之道。
林沖對陸謙是手足并用,喝罵交加,對付差撥和富安就簡單多了,但也非草草交代,而是簡略中仍有稍詳與極簡之別。林沖“先搠倒差撥”,將富安和陸謙結果后,“回頭看時,差撥正爬將起來要走”,林沖按住喝罵“你這廝也恁的歹毒”,“又早把頭割下來”。差撥被殺兩次,死前痛苦不輕。一是由于他是“火殺草料場”的策劃者和直接兇手,這由山神廟外三人興致勃勃的談話內(nèi)容可知,其傷天害理程度三人之中僅次于陸謙;二是如此安排,有首尾銜接,前后呼應,構思布局嚴謹縝密之效。
至于富安,只是陸謙的跟班,自始至終就是一個跑龍?zhí)?、“打醬油”的角色。面見太尉,尚無資格;東京謀劃,自有陸謙;滄州弄計,差撥為之。三人在山神廟外談話,他也只起到幫腔作用,處于陷害謀殺林沖這一事件的邊緣。故其罪行最輕,招人厭恨最淺,故林沖無須對他耗費精力,浪費口舌。一槍斃命,已是罰不當罪,如果增加篇幅,便是冗余,有干擾主體,掩蓋重點之嫌。
所以說三人之死,作者各繪其狀;盡管情節(jié)短小,作者繁簡適宜,緩急有致。就似“山陰道上”,讓人“目不暇接”。與此類似的中學課文還有《林黛玉進賈府》,這一節(jié)中,林黛玉見到賈府中眾多重要成員,作者也是寫得錯落有致。賈母地位最尊,作者放在最前;寶玉在所有人中,與黛玉關系最大,作者放在最后,且極盡欲擒故縱之能,吊足讀者胃口。對三姐妹是群體描寫,對王熙鳳從聲音語言、動作表情、服飾裝束細致刻畫。對邢王夫人一筆帶過,對赦政二人不安排出場,等等。讀者讀來,也是新鮮感伴隨始終,絕難釋卷。
鄭板橋聯(lián)云“刪繁就簡三秋樹,領異標新二月花”,旨在表明文藝作品必須繁簡適宜,跌宕生姿,才會像三秋高樹,瘦勁秀挺,還須像二月鮮花一樣標新立異,領先百花,與眾不同。名家作品莫不遵循這一原則,今人也該從中學習創(chuàng)作規(guī)律,體味風格技巧,以提高欣賞和寫作水平,而不至于千篇一律,人云亦云,拾人牙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