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爽 鄭超
人間天上總情癡,
湘館啼痕空染枝。
鸚鵡不知儂意緒,
喃喃猶誦葬花詩。
—— 瀟湘妃子
“人面桃花相映紅” ,“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柳如眉”。黛玉的咳血之病和她的相思之愁,呈現(xiàn)出的腮紅讓她的情態(tài)“壓倒桃花”。黛玉葬花時落紅成陣,映襯著她的驚世之才和傾城之貌,洋溢著“人面桃花相映紅”的詩意。二百多年來,不知有多少人為她的悲劇命運灑下同情之淚,為她的藝術魅力心醉神迷。她為什么有如此強大的藝術魅力?她究竟比嫵媚豐美的薛寶釵、風流嬌艷的史湘美動人在何處?下面我們就來了解這位神秘的奇女子。
一、悲劇之美
唐代詩人杜甫曾用“造化鐘神秀”的詩句來形容東岳泰山的壯美。意思是說:大自然把它的神奇秀麗都集中在泰山上了。賈寶玉在闡述他的“女清男濁說”時道:“天地靈秀之氣只鐘于女兒,須眉男子不過是渣滓濁沫已?!彼髞硪姷窖毲佟⒗罴y、李綺時、又不勝感嘆道:“老天,老天!你有多少精華靈秀,生出這些人上之人來![1]”曹雪芹這個“造物主”,也只把“精華靈秀”鐘于女兒。并特別多地鐘于林黛玉。他所創(chuàng)造的林黛玉,形容嬌美,聰明絕頂,堅貞純情,才學橫溢,并具有詩人的氣質和獨特的悲劇性格。而她的叛逆的悲劇性格,則是她生命的主旋律。
我們第一次見到林黛玉,是她剛剛來到賈府。作者通過鳳姐的“嘴”和寶玉的“眼”,描繪了她天仙似的人品。鳳姐一見就驚嘆道:“天下竟有這樣標致人兒!我今日才算看見了!”在寶玉的眼里,這“裊裊婷婷的女兒”,“神仙似的妹妹”;則別有一種風范和神韻: 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態(tài)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閑靜似嬌花照水,行動如弱柳扶風?!靶妮^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2]
林黛玉是一個才貌雙全的奇女子,她在榮國府里,以思想機敏、口舌犀利著稱。她的口才閃爍出智慧的光芒,這些光芒,源于她天性的真誠與水性的靈動。她對人既不戒備,也不妥協(xié)。薛寶釵被她不止一次地諷刺過,史湘云被她惱怒過,惜春被她打趣過……至于誰該得罪,誰不該得罪,她好像根本就不知道世間還存在著這樣的問題。一切都根據(jù)她個性的好惡,憑她感情的流轉,毫無顧慮地任意而行,既不加任何修飾,也沒有半點掩飾。她心里想的,也就是口中說的,而口中說的,又常常是別人所不肯說的生活中的真相。這樣一個純真少女,怎不引人憐憫? 然而這種率性而為的個性在大觀園里只能被人稱作“尖酸刻薄”。這樣的“尖酸刻薄”只能引起別人的警惕甚至嫌忌。因為她觸犯了封建社會虛偽的道德情操,從而遭到封建勢力的無情摧殘。
像這樣一個純真可愛的奇女子,我們不禁為她的命運而惋惜,也為她的悲劇之美而慨嘆!
二、才情之嘆
林黛玉之才, 表現(xiàn)在她才學橫溢和濃郁的詩人氣質。曹雪芹胸中筆下的林黛玉,是一個詩化了的才女。她有多方面的才能:博覽群書,學識淵博。她愛書,不但讀《四書》,而且喜讀角本雜劇《西廂記》、《牡丹亭》、《桃花扇》等;對于李、杜、王、孟 以及李商隱、陸游等人的作品,不僅熟讀成誦,且有研究體會;她不僅善鼓琴,且亦識譜。曹雪芹似乎有意將歷代才女如薛濤、李清照、葉瓊章、李雙卿等的某些特點,融進林黛玉的性格。比如,她代題“杏簾在望”為寶玉解圍的細節(jié),很易使人聯(lián)想到李清照與趙明誠比作《醉花陰》的軼事;“堪憐詠絮才”、“冷月葬詩魂”,則是將林黛玉比晉代的謝道溫和明代的葉瓊章的。但林黛玉又完全不同于歷代的才女,曹雪芹賦予了她悲劇命運和叛逆精神。這在一定程度上,是通過她詩人的氣質和詩作表現(xiàn)出來的。在大觀園里,她與薛寶釵可謂“雙峰對峙,二水分流,”遠遠高出于諸裙釵,在博學多識方面,可能略遜寶釵;但在詩思的敏捷,詩作的新穎別致、風流飄灑方面,林黛玉卻是出類拔萃、孤標獨樹的。詩社每次賽詩,她的詩作往往為眾人所推崇,所激賞,因而不斷奪魁。她的詩之所以寫得好,是由于她有極其敏銳的感受力、豐富奇特的想象力以及融情于景的浸透力;即使一草一木、一山一石等極平凡的事物,她只要一觸到,立即就產(chǎn)生豐富的想象、新奇的構思和獨持的感受和見解。《紅樓夢》第三十八回“林瀟湘魁奪菊花詩”中《菊花詩》十二首,名列榜首的前三首詩,都是黛玉的作品。李紈說:“今日公評”:“《詠菊》第一,《問菊》第二,《菊夢》第三,題目新,詩也新惱不得要推瀟湘妃子為魁了。[3]”整部《紅樓夢》里,沒有第二個人的詩在數(shù)量和質量上能超過她,這種安排,當然是曹雪芹一心安排的。因此,從詩的個性化來說,“詩魂”不正好是詩才橫溢的林黛玉個性的呈現(xiàn)嗎?再者,曹雪芹特意將謝道韞敏捷的詩才比黛玉,這說明他是用詩人的品格來塑造黛玉的。所以,這個“詩魂”,當然是非黛玉莫屬。
每逢讀到“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4]時,她的“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柳如眉”的神態(tài)就躍然紙上。書中展現(xiàn)了她的“落地滿地鳥驚飛”的美貌,比傳統(tǒng)的沉魚落雁更富有情韻。曹雪芹在西施、飛燕等古代美女的基礎上,賦予她“絳珠仙草”的神話,使她融古往今來之秀美,集仙界凡間之靈慧。
三、至情之性
林黛玉身上最為閃光的就是發(fā)自內心的真性情,它更集中更強烈地體現(xiàn)在她對賈寶玉的愛情之中。他們的愛情是一種新型的,歷史上從未有過的,屬于未來的愛情。這種愛情的最根本的特點,是建立在互相了解、思想一致基礎之上的,表現(xiàn)得非常純真、深摯、堅貞。林黛玉本是一個“情癡”、“情種”,她為愛情而生,又為愛情而死,愛情是她的生命所系。她對賈寶玉愛得真誠,愛得執(zhí)著,始終如一,至死靡它。然而,愛情的焰火又是在不許愛的環(huán)境中發(fā)生、發(fā)展和生存的,這就難免有痛苦、有不快,甚至要為愛情付出生命的代價。再加上她詩人的氣質和悲劇的性格,這種被壓抑的燃燒著的愛情,只能用詩和哭來抒發(fā),來傾泄。 其中,哭,更是林黛玉的家常便飯。
哭,似乎成了林黛玉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其中,林黛玉的哭,飽含著現(xiàn)實人生的血淚。哭,是她悲劇性格的重要表現(xiàn)形式之一;哭,是她對生活折磨的強烈反映;哭,是她發(fā)泄痛苦的方式;哭,是她詩人氣質的種種感受的抒發(fā)。 總言之,她是為自己的愛情而哭。愛情曾使她幾死幾生。當他們這種同生共死的愛情最后遭到毀滅時,她便“焚稿”、“絕?!?,以生命相殉。這種愛情是怎樣的至誠至堅,至純至圣,感天地,泣鬼神,動人肺腑,撼人心靈!多少人為她灑下同情、痛惜和悲憤之淚!
在寶黛愛情的問題上,用脂硯齋批語來說,林黛玉的特點是“情情”[5],即用情專一。 其中剪荷包的沖突就很能表現(xiàn)黛玉因專于情而專于物。它寫了黛玉誤解了寶玉,擔心他辜負了自己的心,因而剪掉了自己親手為寶玉做的荷包?!都t樓夢》第十七回至第十八回寫黛玉為寶玉為不珍惜自己的東西而哭泣,實是因物及人。她向寶玉說道“我給的那個荷包也給他們了?你明兒再想我的東西,可不能夠了!”說完,“賭氣回房,將前日所煩他作的那個香袋兒——才做了一半——賭氣拿過來就鉸?!碑斔吹綄氂瘛鞍岩骂I解了,從里面紅襖襟上將黛玉所給的那個荷包解了來”,聽到寶玉說:“你瞧瞧,這是什么!我那一回把你的東西給人了?”小說描寫黛玉的心理:“林黛玉見他如此珍重,帶在里面,可知是怕人拿去之意,因此又自悔莽撞,未見皂白,就剪了香袋。因此又愧又氣,低頭一言不發(fā)”。黛玉曾說“我為的是我的心”。她希望寶玉珍惜她親手做的荷包,其實是希望寶玉珍視她的一片癡心。她希望寶玉既然成為了她的知己,就不應再想著別人。當黛玉在怡紅院吃了閉門羹,小說寫她“一面想,一面又滾下淚珠來”。當她看到寶釵從里面走出,內心更為酸楚,黛玉愛情專一的愛情理念受到震撼。通過這一小小細節(jié)就將黛玉的情感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在黛玉的情感世界里,心中只有寶玉,眼中也容不下寶玉之外任何男性世界的物件,甚至是寶玉轉贈的北靜王的香串。黛玉的情感是“情情”,即用情專一,即至情。 書中第三十二回湘云讓寶玉去 “會會這些為官做宰的人們,談談講講些仕途經(jīng)濟的學問”,遭到寶玉的斥責“林姑娘從來說過這些混賬話不曾?若他也說過這些混賬話,我早和他生分了?!摈煊裨谖萃庖馔饴牭竭@些話,“不覺又喜又驚、又悲又嘆。所喜者,果然自己眼力不錯,素日認他是個知己;所驚者,他在人前一片私心稱揚于我,其親熱厚密,竟不避嫌疑;所嘆者,你既為我之知己,自然我亦可為你之知己矣,既你我為知己,則又何必有金玉之論哉;既有金玉之論,亦該你我有之,則又何必來一寶釵哉!所悲者,父母早逝,雖有銘心刻骨之言,無人為我主張。況近日每覺神思恍惚,病已漸成,醫(yī)者更云氣弱血虧,恐致勞怯之癥。你我雖為知己,但恐自不能久待;你縱為我知己,奈我薄命何!”[6]這些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了黛玉的真性情。
四、悲劇之根源
寶黛之間的愛情是感人的,可悲的是這注定是一場悲劇。頑固的封建禮教是不允許他們之間的愛情存在的。于是以嫌棄她的多病之身和小家子性兒為由,一次次地向她們的愛情發(fā)出警告。從“金玉良緣”到“慧紫鵑情辭試莽玉”再到“晴雯之死”,最終在“抄檢大觀園”時達到了愛情的毀滅階段。在這場災難中,司棋、芳官、四兒等先后做了犧牲品?!懊佳蹆合罅置妹谩钡那琏┰谥夭r被強趕出了大觀園,最后含屈而死。這里封建勢力徹底拋棄黛玉的訊號。從此黛玉的狀況每日愈下,就連重病將死也乏人問津。美好的理想最終是毀滅了,黛玉贏得了愛情卻無法得到美滿的婚姻。
“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7]”林黛玉的形象可以說是深入人心、家喻戶曉了。希望我們在擁有寶釵精明能干的同時,也具有黛玉的至情至性!
參考文獻:
[1]曹雪芹,高鶚.紅樓夢[M].浙江文藝出版社,2003:301.
[2]曹雪芹,高鶚.紅樓夢[M].浙江文藝出版社,2003:19.
[3]可參閱馮其庸.敝帚集——馮其庸論紅樓夢[M].2005:479.
[4]曹雪芹,高鶚.紅樓夢[M].浙江文藝出版社,2003:160.
[5]可參閱曹立波.紅樓十二釵評傳[M].清華大學出版社,2007:9.
[6]可參閱曹立波.紅樓十二釵評傳[M].清華大學出版社,2007:12.
[7]曹雪芹,高鶚.紅樓夢[M].浙江文藝出版社,2003:1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