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香港回歸中英談判中方首席代表

1997年7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旗和香港特別行政區(qū)區(qū)旗在香港升起，經(jīng)歷了百年滄桑的香港回到祖國的懷抱，中國政府開始對香港恢復(fù)行使主權(quán)。這是中華民族長久期盼的一個瞬間，也是永載世界史冊的一個瞬間。而在香港回歸之前，中英談判中國政府代表團團長周南，與英國進行了22輪談判……

機智詮釋“主權(quán)移交”

1979年，香港總督麥理浩訪問北京，就新界“地契租約”問題正式拜會鄧小平。這是首位正式拜訪我國中央政府的在任港督。中英兩國的香港之爭由此拉開帷幕。

在得到鄧小平的直接授意后，一個集合了國務(wù)院港澳辦、新華社香港分社人員的五人小組秘密抵達香港，在香港各界展開調(diào)研，為解決香港問題做前期準備。

一年的調(diào)研之后，五人小組獲得了很詳細的資料。國務(wù)院港澳辦將這些資料整理成報告，上報中央。

這份報告提出了解決香港問題的十二條方針，后來被稱為“十二條”。但英國人卻絲毫不將“十二條”放在眼里。1982年9月，英國首相撒切爾夫人訪問北京。在與鄧小平的會晤中，剛剛?cè)〉民R島戰(zhàn)爭勝利的她高調(diào)堅持“三個條約有效論”，完全無視中方提出的“十二條”方案。

談判一直在劍拔弩張中進行。撒切爾夫人的盛氣凌人激怒了鄧小平，在場的人都感受到了他的怒氣。英國的《每日電訊報》后來曾報道：鄧小平對一位助手低聲抱怨：“我簡直沒法跟這個女人談，她根本不講道理?！?/p>

鄧小平的態(tài)度也開始強硬起來。

第一番交手，雙方各不相讓，鄧小平立場堅定，而素有“鐵娘子”之稱的撒切爾夫人也并不愿意就此退讓。領(lǐng)導(dǎo)人的對峙也帶來了團隊的僵持，中方堅持“主權(quán)問題不予討論”，而英方則拒絕接受中方提出的“主權(quán)移交”等三項議程，整整一年過去，依然沒有達成共識，兩國的正式談判也就無法開始。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英國人開始著急了。

此時距離鄧小平提出的“兩年談判期限”只剩下一年時間。中國方面自有決心毫不退讓，英國人卻不得不考慮時限到了之后自己的處境。一向強硬的撒切爾夫人開始動搖了。

1983年7月，為了尋找突破口，當時的英國駐華大使柯利達悄悄打電話給中方談判團的周南，邀請他到大使館與自己共進午餐。飯后柯利達說：“議程問題久拖不決，這對談判影響很大，但是我們有我們的難處，希望你們考慮。”

原來，關(guān)于“主權(quán)的移交”在中文表達中很簡單，但是按照英文的習慣，在主權(quán)前要加一個冠詞“the”。英方認為加“the”不能接受，建議把“the”換成“a”，意思是“一個主權(quán)的移交”。周南一聽不對勁，這個“a”沒法翻譯成中文，“一個主權(quán)的移交”或是“某個主權(quán)的移交”，都不像話，而且中文根本沒有這個冠詞。當時也來不及開會研究了，他說：“根據(jù)我對英文文法的理解，可加可不加。你們對‘the有接受困難，我們也不能接受‘a(chǎn)，最妥善的辦法就是兩個都不要，我認為也符合英國文化，你覺得怎么樣？”

柯利達跟他身邊的一等秘書交頭接耳商量了一下，說可以考慮，周南說那就這么定了，不要在這個問題上繼續(xù)爭論了，中文不改，英文取消冠詞。就在這頓看似平靜的午餐之中，周南以敏捷的思維化解了困擾雙方一年的議程問題。1983年7月，中英香港問題的第二階段談判正式開始。

涮羊肉解決了領(lǐng)事議題

1984年，關(guān)于香港問題談判的中英雙方代表團團長同時換人，周南從幕后走上前臺，接替姚廣出任中方代表團團長；英方由新任駐華大使伊文斯接替柯利達出任團長。而魯平仍然以西歐司顧問的公開身份參與談判。在隨后的談判中，英方不斷地在各種問題上挑戰(zhàn)中國主權(quán)。

在中方代表團的“十二條”基本方案中，有一條提出“凡是同中國建交的國家，都可以在香港設(shè)立領(lǐng)事館，或者總領(lǐng)事館”。英方卻對此提出了反對意見，說英國跟香港的關(guān)系十分特殊，因此要求不設(shè)總領(lǐng)館，設(shè)立高級專員公署；外交代表不叫總領(lǐng)事，叫高級專員。

周南立刻反對：“我在英國前殖民地也就是英聯(lián)邦成員國待過，這個情況我很清楚，英國只有派往英聯(lián)邦成員國的外交使節(jié)才不叫大使或公使，而叫高級專員。我反問你們提這個意見是什么意思？”

周南說：“第一，香港特別行政區(qū)不是個獨立國家，即使是英聯(lián)邦國家，也是在首都而不是其他城市設(shè)立高級專員；第二，只有英聯(lián)邦國家你們才設(shè)專員，你們是不是想把香港作為英聯(lián)邦成員國來對待？”

伊文斯當時愣了一下，跟助手嘀咕了一陣說：“有啊，比如有些國家都派有商務(wù)專員。”周南說：“你這就胡扯了，我們也清楚這個商務(wù)專員同文化專員一樣，都是大使館下屬的外交官，由商務(wù)部派的，有的叫商務(wù)參贊，有的叫商務(wù)專員，是一回事，跟你說的高級專員是兩碼事，你不能來糊弄我們?！弊詈笠廖乃怪坏梅艞夁@個意見。

隨著談判的深入，英方代表團在香港隸屬問題、高度自治問題等方面都制造了一些矛盾，使談判不能順利進行。直到整個談判結(jié)束之后，周南邀請伊文斯吃飯時，伊文斯才一語道出當時英方步步刁難的用心所在。

“我請他吃涮羊肉，當時就半開玩笑地跟他說，大使閣下，你應(yīng)該很清楚，在主權(quán)問題上我們不會讓步，可你們在談判過程中總是不斷地提出挑戰(zhàn)我們主權(quán)的意見。你們?yōu)槭裁匆@樣做？”周南得到的回答是，英方是步步為營的，所以哪一個問題上你稍微松動了，他就往前進攻了，你給他封住了，他就沒辦法了。

在接下來的談判中，英方雖然步步緊逼，但中方在香港回歸的原則問題上絲毫不讓。于是，英國人方向一轉(zhuǎn)，又提出了新的問題。

駐軍是主權(quán)的象征必須堅持

1984年4月，訪華的英國外交大臣杰弗里·豪代表英國方面向鄧小平提出：香港人心脆弱，希望中國不要派解放軍駐守香港。鄧小平立刻反駁：香港回歸后國防外交必須由中央直接管轄、掌握，中央一定要在香港駐軍。

雙方開始就“駐軍問題”進行談判。英方提出了各種各樣的理由表示反對；而周南則牢記鄧小平的指示，在駐軍問題上寸步不讓。

周南說：“既然國防由我們來管，當然我們要有駐軍的權(quán)力，我們需要在香港駐軍。而且我們很大方，英國在香港駐軍，軍費是香港納稅人付的，我們不占這個便宜，駐軍費用由中央直接撥付。”

魯平則補充說：“我們主要是負責國防，香港內(nèi)部的治安事務(wù)我們一律不管，只管國防。駐軍是主權(quán)的象征，我們必須要堅持。我們?nèi)藬?shù)不在多，但駐軍是一定要駐的，這是個原則問題。”

當時的香港民眾對于駐軍問題也高度敏感。有一次，周南在香港總商會發(fā)表演講，有人當場用英語發(fā)問：“港人對‘中國人民解放軍這一稱謂有些抵觸，如果將來中國在港駐軍的話，部隊能否換個名字？”

周南反駁說沒有必要，換個名字好像中國有兩支不同的國家軍隊似的，而且實質(zhì)的問題不在于名字。他引用了莎士比亞在《羅密歐與朱麗葉》里的兩句詩，大意是“名字算什么，一枝玫瑰換成另外一個名字，聞起來照樣香甜”。第二天報紙刊登了，有人看到就說，既然莎翁也講名字不要緊，就不要糾纏這個問題了。

“小平聽到以后非常生氣?！敝苣险f，“那天他正好接見一個香港代表團，鄧小平破例把記者留了下來，說：你們出去發(fā)條消息，說‘香港不需要駐軍這是胡說八道。為什么香港不能駐軍？為什么英國人可以駐軍，主權(quán)回歸以后反而不能駐軍？”魯平回憶，鄧小平當著香港記者的面就說，駐軍是不可動搖的，這是原則問題，我們一定要駐軍。

這件事情發(fā)生的第二天，伊文斯匆匆忙忙打來電話說：“聽說昨天在人民大會堂，鄧主任講了中國要在香港駐軍，引起了很大的恐慌和震動，倫敦方面十分關(guān)切，希望中國方面還要慎重考慮?！敝苣细嬖V他：“你不要再講了，這個問題已經(jīng)談了很久，現(xiàn)在鄧小平已經(jīng)發(fā)了脾氣，還講什么？你同意也罷，不同意也罷，我們就是要駐軍，駐定了?！敝苣习阉虬l(fā)走了，此后就不提了。

鄧小平的這次發(fā)火，被周南形容為“文王一怒而安天下”。從此英國不再堅持反對中國“九七”之后對香港行使駐軍權(quán)。1984年12月19日下午，經(jīng)歷了22輪談判之后，《中英聯(lián)合聲明》終于在北京簽署，香港開始了長達13年的過渡時期。

（摘自《民主與法制時報》2011年10月31日，周南、魯平/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