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水比德”與“水善利萬物”

俞江鳳

【摘 要】蘇教版必修五第三模塊中《漁父》一文，以一曲《滄浪之歌》收尾，將這篇文章引向遙深。“水” 在中國儒、釋、道中包含多重內(nèi)涵，濃縮了古人對于人生和世界的多重思考。這篇文章所塑造的屈原和漁父形象，便包含儒家“以水比德”和道家“水善利萬物”這一隱喻意義。

【關(guān)鍵詞】《漁父》 ?屈原 ? ?水 ? ?意象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币磺稖胬酥琛穼ⅰ稘O父》一文引向遙深。通觀《漁父》全篇，不難發(fā)現(xiàn)屈原和漁父的一問一答都是在“以水為喻”的暗語中展開的。這也是這篇課文寄意遙深之處。

“水”這一意象，很早便進入了中國文人視野。它作為一種常見的事物，一旦進入作家的構(gòu)思，便被賦予了一定的主觀色彩。它甚至在中國儒、釋、道中包含多重內(nèi)涵，濃縮了古人對于人生和世界的多重思考。

在讀透《漁父》這篇文章之后，我不禁產(chǎn)生一個疑問，即屈原何以會“以水為喻”？

“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這是屈原對漁父“何故至于斯”所做出的回答，揭開“以水為喻”的序幕。屈原并未正面回答漁父的問話，他并未直說自己此時此刻因高舉理想、堅持美政，得罪眾臣，不為楚頃襄王所容而被放逐，而是打了一個啞謎，將自己不為世俗所容的現(xiàn)實以清濁相對的水為喻顯現(xiàn)出來。“水清”喻自身高潔，“水濁”喻社會黑暗現(xiàn)實?！八边@一意象在這篇課文中便有了兩種指向，一種指向自身，一種指向外在社會。圍繞這兩種指向性，看到的是中國傳統(tǒng)文人的兩種處世哲學(xué)——“仕”與“隱”。

一、屈原的“仕”

屈原以“水清”喻自身品質(zhì)高潔，“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便是以“洗浴”來喻修身的暗示性說法。這種為人處世的方式更多的是反諸自身，就是儒家所講的“修、齊、治、平”，而“修”便成為一個人立世前提。在《離騷》中，屈原曾言“扈江蘺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內(nèi)外兼修成為屈原一生踐行的原則。而這種“以水為喻”的方式便來源于儒家對“水”這一意象的解讀。

中國傳統(tǒng)儒家思想帶有明顯的社會功利性目的，儒家對“水”這一意象的解讀與其思想是一致的?！白釉诖ㄉ显唬骸耪呷缢?，不舍晝夜”，孔子站于河川之上慨嘆出了人站在宇宙洪荒面前的渺小，更表現(xiàn)了人難以與時間抗衡的傷感。然而無盡的滾滾流水更孕育出了儒家“以水比德”的倫理精神?？鬃釉裕骸爸钦邩飞?，仁者樂水”，孔子的這句話引出了后世的不盡解讀，但多脫離不了倫理語境。例如劉向在《說苑·雜言》中對其做了具體的闡發(fā)：

子貢問曰：“君子見大水必觀焉，何也？”

孔子曰：“夫水者，啟子比德焉。遍予而無私，似德;所及者生，似仁;其流卑下，句倨皆循其理，似義;淺者流行，深者不測，似智;其赴百仞之谷不疑，似勇……其萬折必東，似意。是以君子見大水必觀焉爾也?！?/p>

這段話認為君子應(yīng)該根據(jù)環(huán)境的變化而有不同的表現(xiàn)，但不論身處何種境地，內(nèi)心都應(yīng)該始終堅守高尚的道義。這些無疑都是對自身的關(guān)照，突出由水流不止而引申出的剛健進取、自強不息的精神。在《漁父》一文中，屈原說道“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蒙蒙者乎”“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塵埃乎”，不正是儒家對于身處逆境之時人應(yīng)保持君子的高尚道義的一種注解嗎？

屈原雖長于巫楚文化中心，卻深受中原儒文化浸染，成為儒學(xué)的忠實踐行者，這就不難理解《漁父》一文在塑造屈原形象時為何要“以水為喻”了，且這種“以水為喻”含有儒家“以水比德”之意。這樣注重修身的屈原，最終目的仍是合于儒家所強調(diào)的社會功利目的，即在社會中自我實現(xiàn)，追求生命向外的使命感。他將“美政”理想推行到極致，“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但這種圣賢之人向來都是寂寞的。屈原的個性中少了一種韌性，這種韌性就是能夠幫助人在遇到自身與外界產(chǎn)生深刻無法調(diào)和的矛盾而能夠生存下去的變通法則。當(dāng)屈原自身這杯“清水”遇到世俗這杯“濁水”之時，矛盾隨即產(chǎn)生。沒有韌性的屈原難以找到回旋的余地，卻只能被吞噬。

二、漁父的“隱”

“漁父”這一形象對后世的隱逸文學(xué)產(chǎn)生了廣泛影響。雖然早在《詩經(jīng)》中就已出現(xiàn)一些漁夫，如“籊籊竹竿，以釣于淇”（ 《衛(wèi)風(fēng)·竹竿》）“之子于釣，言綸之繩”（《小雅·采綠》），但多是一些簡單的動作描寫。它作為一個含蓄而蘊藉的具體形象出現(xiàn)，最早應(yīng)該是在《漁父》這篇文章中了。后世的許多“漁父”形象塑造，往往都融合了儒道雙重文化內(nèi)涵，既有儒家的“退隱”，不得已而為之的思想，又有道家的超然自適。但如果從“水”這一意象的角度來考查《漁父》這篇文章中所塑造的形象，無疑他更符合道家人物。

漁父這樣勸說屈原：“舉世皆濁，何不淈其泥而揚其波;眾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歠其釃！”這就是道家的“與世無爭”思想的體現(xiàn)。在《老子》第八章中寫道：“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痹诘兰夷抢?，“水”這一意象以它“虛靜”“潤下”“柔弱”的自然品性融入道家“清靜無為”思想，成為一種淡然、曠達的處世哲學(xué)象征。漁父面對屈原這樣“以死明志”的人，最后只是“莞爾而笑，鼓枻而去”，他就這樣云淡風(fēng)輕地與屈原分道揚鑣。走之前，他高聲唱出：“滄浪之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這首《滄浪之歌》原是漢水一代流行的《孺子歌》，在《孟子·離婁》中也曾引用，但《孟子》中寫到的孔子與弟子的對話更多的是指向自身，自身品行的高低將決定外界對你的態(tài)度，仍不脫離“以水比德”。而漁父的這句話唱出的是一個超凡脫俗之人的人生智慧，雖然選擇出世卻并不與世俗斷絕一切聯(lián)系，而是要和自然與社會和而不同，融為一體，在曠達與淡然的處世之態(tài)中抵達個體精神自由與無拘無束的狀態(tài)。這句話無疑展現(xiàn)著一種曠達與淡然的處世之態(tài)。

在這篇課文中，漁父踏浪而來，最后又倏然而去，留給后世人無窮的想象與回味。他的曠達與淡然、精神的自由，也為后世文人提供了取之不盡的“漁父”精神。屈原的執(zhí)著成為理想信念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