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古人的鄰里關系

張軍

古語云：“里仁為美”“睦乃四鄰”。在漫長的文化長河中，鄰里關系成為道德領域不斷培育的社會文明，不斷探索的生存經(jīng)驗。從“連坐制”到“和諧誠信”，從讓六尺巷到楊翥賣驢，睦鄰友好是一種包容，一種智慧，一種源遠流長的傳統(tǒng)

鄰里關系自古有之，而且是中國歷史上一種十分重要的社會關系。特別是在普通百姓之間，比如互相借用生產(chǎn)生活用具，農忙時互助合作，閑時互相串門，逢年過節(jié)相互走訪，遇到困難時相互支援，等等。

古時，鄰里關系非常重要，誰破壞了這種關系，誰就有可能失去生存的外在環(huán)境和條件，誰就可能被動。在古人心目中，鄰里關系的地位與價值，是僅次于血緣宗族關系的較為重要的地緣關系。

而對政治家來說，鄰里關系的好壞是社會文明進步的重要標志。融洽的鄰里關系不僅有利于社會的穩(wěn)定，而且可以促進社會的進步發(fā)展。

“鄰”是最小行政組織

“鄰”是古代的一種居民組織。《說文》稱：“五家為鄰。”《周禮》稱：“五家為鄰，五鄰為里?！奔疵?家組成一個“鄰”，每5個鄰（即25家）組成一個里。按周朝的制度1鄰=5家，1里=5鄰，1黨=500家，1鄉(xiāng)=12500家，鄰是最小的行政組織。

因為同在一鄰的人都居住得很近，所以“鄰”后來引申為“鄰近”的意思。《小爾雅》解釋說：“鄰，近也?！币虼?，居住在一起的人們所形成的一種特殊的社會關系，最后被定稱為“鄰”，是以地緣為基礎而形成的社會關系。

中國自古就有一句俗話叫作：“遠親不如近鄰?！狈从沉肃従又g互相幫助依靠的社會現(xiàn)象。唐朝詩人王勃也留下著名詩句：“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庇谩爸骸焙汀氨揉彙眮硐鄬Γ从吵霎敃r鄰居關系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

從“連坐制”到“和諧誠信”

鄰里關系在秦朝以一種十分殘酷的方式加以鞏固，這種方式叫做“連坐制”。即一家犯罪，鄰居連坐。這使秦朝的鄰居之間形成一種戰(zhàn)戰(zhàn)兢兢互相監(jiān)視的關系。不過，秦始皇沒有想到的是，他這種連坐制也使鄰居關系更加密切，密切到大家能齊心推翻秦朝的統(tǒng)治。

這種“連坐制”實在是太可怕了，百姓為了自己不因為鄰居犯罪而被殺頭，不得不與鄰居加強交往，串門交際的頻率要比以前多好幾倍。一開始是想早點發(fā)現(xiàn)鄰居的不軌行為，以向上舉報，免去自己的責任。但久而久之，鄰居之間形成了一條心，大家互相熟絡，感情較深，一呼則五鄰相應。這就是劉邦和項羽反秦時，為什么手下重臣大將大多是自己的鄉(xiāng)里的原因。

劉邦進入咸陽后，對秦朝的鄰里關系政策進行了調整。在這一新的法律規(guī)定中我們看不到秦朝法律中的“一人犯罪殃及親鄰”的條款，通過劉邦進入咸陽后所頒布的包括調整鄰里關系在內的有關政策，可以看出這一舉措是對秦朝緊張的鄰里關系予以調整，其目的是為了建立人人誠信的鄰里關系。

在漢朝，為創(chuàng)造和諧鄰里關系，統(tǒng)治者想盡了各種辦法，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舉薦制。就是說你要想當官必須和鄰居搞好關系，雖然到后來舉薦制變質為名門望族之間互相抬舉拉關系走后門的惡劣現(xiàn)象，但在一開始，的確對改善鄰里關系起到了積極作用。

漢朝統(tǒng)治者還強調，官員要在融洽鄰里關系中起模范帶頭作用，即當了官之后還要繼續(xù)保持良好的鄰里關系。漢成帝時，薛宣任職左馮翊，當官吏休假日，曹掾、張扶就是不肯休息，仍然堅持上班辦公。薛宣對他說：“蓋禮貴和，人道尚通。日至，吏以令休，所繇來久。曹雖有公職事，家亦望私恩意。掾宜從眾，歸對妻子，設酒肴，請鄰里，壹笑相樂，斯亦可矣?！毖π囊馑技词墙y(tǒng)治階級長期以來所形成的想法，即官吏應當在休息的日子里回到家里，與家人團聚，與鄰里之間把酒傳盞，融洽關系。張扶聽到薛宣的話后很慚愧，眾官員都認為薛宣說的有道理。中華民族和諧的鄰里關系在漢朝基本成形，成為我國鄰里關系形成的基礎。

當皇帝都要搞好鄰里關系

東漢末年，北方流民涌入江南地區(qū)，北方地區(qū)業(yè)已成熟的鄰里關系亦在江南產(chǎn)生影響。這時，鄰里關系中的價值取向作為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所體現(xiàn)的積極方面是非常明顯的，鼓勵進取、促人向善的社會價值觀普遍左右著人們的思維。

魏晉南北朝時期的鄰里關系繼承了漢魏以來品評人物的傳統(tǒng)，鄉(xiāng)鄰之間廣為看重社會輿論，鄰里對于士人的評價對官職升遷的影響已經(jīng)深入人心。就連當皇帝都得和鄰居搞好關系。東晉開國皇帝司馬睿想當皇帝，但威信不行，王導給他出主意，和江南頭等名門望族顧榮、賀循等人搞好關系，最終受到擁戴。顧榮、賀循就住在王宮旁邊，和司馬睿抬頭不見低頭見，當然算做鄰居。

當然，鄰里之間也有很多不和諧，表現(xiàn)為欺壓良善、相互仇殺等。有些鄰里之間憑借權勢欺壓一方，主要表現(xiàn)在官員或者朝中權勢炙手可熱的人物，霸占與其毗鄰的弱勢人員的宅第，這可以說是封建社會的一個常見現(xiàn)象。《魏書》卷九十四《閹宮·劉膳傳》也稱劉騰掌權時，欺負自己的鄰居，后來劉騰死后，靈太后專政，不但追奪了劉騰的爵位，而且把劉騰所有的財產(chǎn)沒收，受其壓抑的鄰居們無不拍手相慶。這種依靠寵幸而霸占鄰居財產(chǎn)的人，隨著失寵而很快衰落，鄰居一般都有可能重新收回房產(chǎn)。

但鄰里之間的相互幫助、彼此同情是鄰里關系中主要的和正常的現(xiàn)象。唐大歷二年（767年），即杜甫漂泊到四川夔府的第二年，他住在瀼西的一所草堂里。草堂前有幾棵棗樹，西鄰的一個老年寡婦常來打棗，杜甫同情老婦人的境遇，總是任她隨意食取，從不干涉。后來，杜甫把草堂讓給一位姓吳的親戚，自己搬到離草堂十幾里路遠的東屯去。不料這姓吳的一來就在草堂插上籬笆，禁止打棗。杜甫知道了這件事，便寫了一首詩當作書簡，寄給吳郎，希望他善待西屋鄰居老婦人。即著名的詩篇《又呈吳郎》：堂前撲棗任西鄰，無食無兒一婦人。不為困窮寧有此？只緣恐懼轉須親。即防遠客雖多事，便插疏籬卻甚真。已訴征求貧到骨，正思戎馬淚盈巾。

杜甫的這首《又呈吳郎》是一首寫得很通俗、很平淡的詩。我們從中可以看到杜甫對那位“無兒無食”的鄰居老婦人的同情和關愛。而且詩中所表達的不僅是一般的恤老憐貧，更感人的是杜甫對老婦人格的尊重：“不為窮困寧有此，只緣恐懼轉須親”。

鄰里和睦是道德高尚的表現(xiàn)

經(jīng)過所謂的“唐宋變革”以后，宋朝最基層的社會關系——鄰里關系又出現(xiàn)了巨大的變化。宋朝士大夫在總結前代治家經(jīng)驗的基礎上，逐漸形成了一套系統(tǒng)的以“齊家”為理念的“居家禮儀”；同時，隨著新的宗族體系的確立，還出現(xiàn)了各種形式的“鄉(xiāng)約”。這些“居家禮儀”是宋朝讀書人倡導的理想社會關系，逐漸得到統(tǒng)治者的認同，并被付諸實踐。

到這個時候，古人已經(jīng)把鄰里關系的處理當作一種道德規(guī)范，鄰里關系處得如何，是評價一個人道德是否高尚的極為重要的標準。也是這個人獲得社會地位和社會承認的一個重要途徑。

“千里修書只為墻，讓他三尺又何妨。萬里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這是清朝禮部尚書張英寫給家人信中的一首打油詩。

據(jù)《桐城縣志》記載，康熙時期文華殿大學士兼禮部尚書張英的老家人與鄰居吳家在宅基地問題上發(fā)生了爭執(zhí)，兩家在當?shù)囟际敲T望族，誰也不甘示弱。不過張家人的后臺更硬一些，京中有高官做后盾，于是飛書京城，讓張英給當?shù)氐牡胤焦倮舸蛘泻簟皵[平”吳家。而張英回饋給老家人的便是這首打油詩。張家人見到這首詩后，主動在原地界上退讓了三尺土地，下壘建墻，以示不再相爭。而鄰居吳氏也深受感動，退地三尺，建宅置院，六尺之巷因此而成。

這件事所反映的鄰里關系一直成為后人津津樂道的典范?？梢?，即使是豪門深宅大院，仍不可避免要和鄰居打交道。明朝禮部尚書楊翥居住在京城，喜歡騎驢代步。他對驢子特別偏愛，每天上朝回家，他常常不顧家人的勸阻，親自為驢子擦洗梳理，給驢子喂上等的飼料。關驢子的房子就在他的住房旁邊，半夜總要起床看一兩次，生怕那寶貝驢子受什么委屈。可是楊翥的鄰居是一位老頭，快六十歲的時候生了個兒子，老來得子自然倍加疼愛。但這個孩子一聽到楊翥的驢子叫就哭個不停，飲食也明顯減少，搞得全家人都不得安寧?？蓷铘闶堑匚伙@貴的大官，這家人也不敢向楊翥說這個事。眼看那孩子一天天地消瘦下去，父母傷透了腦筋，最后還是把這件事和楊翥說了。楊翥聽后二話沒說，忍痛把自己心愛的驢子賣了，外出或上朝都靠步行。

賣房屋先得問鄰居

古代鄰里關系的重要性還體現(xiàn)在其他很多方面上，比如買賣房屋。中國古代的土地、房屋等不動產(chǎn)買賣，長期存在著親鄰先買權的習慣。你賣田也好，賣房也罷，首先得先問遍鄰居，先問他們要不要買，征求他們的相關意見。只有鄰居都不想買，并且沒什么意見，你才有權利賣給他姓或他人，如果親鄰不同意你賣房的話你就休想賣得了，否則“親族即可出而告爭”，這就是所謂的“親鄰先買權”。

鄰里還是一起旅游的好伴侶。因為古代人交通工具不發(fā)達，只能到近處玩一玩，通訊工具也不發(fā)達，聯(lián)絡朋友去玩，不如找鄰居一起去玩，來得方便。晉朝陶淵明是個愛游玩的人，他經(jīng)?！芭c二三鄰曲，同游斜川”。杜甫在《江畔獨步尋花》中提到自己在鄰居家賞花的情景：“黃師塔前江水東，春光懶困倚微風。桃花一簇開無主，可愛深紅愛淺紅。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p>

由于鄰里關系的重要，許多古詩都以鄰為重要內容。如唐朝的于鵠有一首詩《題鄰居》：“僻巷鄰家少，茅檐喜并居。蒸梨常共灶，澆薤亦同渠。傳屐朝尋藥，分燈夜讀書。雖然在城市，還得似樵漁。”說的是自己和鄰居一起讀書的安詳生活。杜甫有詩說：“盤飧市遠無兼味，樽酒家貧只舊醅?？吓c鄰翁相對飲，隔籬呼取盡余杯?！闭f的也是和鄰居一起喝酒的閑適。

王安石晚年為自己的鄰居湖陰先生（楊德逢）專門寫了一首詩：“茅檐長掃凈無苔，花木成畦手自栽。一水護田將綠繞，兩山排闥送青來?！边@首詩成為千古名句，把鄰居家小院的樸素景色說得十分美麗，無怪乎楊德逢十分高興，把這首詩刻在墻上，以示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