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位于陸家嘴的上海紐約大學明亮寬敞的咖啡廳內,我們的訪談正式開始。沒有一般采訪的拘謹,張健君隨性自然的性格令這場對話變得生動有趣。而他的生活軌跡,以及原先只能從作品中分析,或想象的關于他多年來的創(chuàng)作脈絡,也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水,能讓我平靜下來”
《財富堂》:您做的關于水墨的裝置作品和行為藝術,是否是受到了美國多元化藝術形式的影響?
張健君:不能說沒有關系。但我做的裝置方式和西方人做的并不一樣,這種綜合性的藝術的語言是我所獨有的,是由我生活的各種經(jīng)歷和狀態(tài)匯聚在一起才漸漸形成的。我的藝術一直在避免與時尚產(chǎn)生聯(lián)系,而能夠更多地表達自我真實的感受。盡管現(xiàn)在很多人都在說當代藝術沒有原創(chuàng)了,但我依舊堅持藝術家不應該去模仿他人,更不能簡單的重復自己。
《財富堂》:您的作品很多都和“水”有關,平時在生活中會一直關注水的動態(tài)嗎?
張健君:會觀察,但不會學術性地去研究。平時去世界各地交流的時候,碰到有水的地方我就會忍不住多看兩眼,因為水能讓我平靜下來。
《財富堂》:藝術家眼中的水,和普通人看到之后,是否會有不一樣的感覺?
張健君:我平時會關注水的不同形態(tài)。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平時我們看到的水中的倒影,有時是一個完整的物體形象,有時候卻又變成了一些彎曲的線條,這都是因為水流動時的波紋所引起的。所以我在創(chuàng)作時也會注意這樣的細節(jié),我會用幾個畫框幾大塊色域組合在一起,把畫中的線條即連接又分開,在視覺上營造一種運動感,讓觀眾可以時而感覺是一條具象的河流倒影,時而又覺得是一些抽象的運動著的線條。 使觀眾能從中體會到抽象和具象之間的意境。
《財富堂》:您在2012年的時候在陽澄湖畔當代藝墅——悠然雅居內舉行過個展,您是如何看待這種形式的藝術展覽的?
張健君:那也是基本以“水”為主題的展覽,展出了數(shù)十件作品。除了我在80年代創(chuàng)作的“雨濛濛”之外,還特別畫了一幅《重返水鄉(xiāng)》。我覺得藝術可以在不同的環(huán)境形式下進行展出。那次的展覽地點周邊都是湖水河流,在這種環(huán)境下呈現(xiàn)與水有關的作品,會有很強的呼應性,讓觀眾在欣賞時也能感同身受,從而更好地感受作品。
“我從不介意別人的看法,做藝術就該是純粹的”
《財富堂》:您當時在大學時,會看很多關于老莊思想的書籍,很多和您年紀相仿的當代藝術家也曾提到自己年輕時會看這些書,但這類書籍說到底還是很枯燥的,你們當時怎么會讀得進去?
張健君:可能和那個年代有關系。當時“文革”剛剛結束,我們這一代人的求知欲很旺盛,如饑似渴地想要吸收中國古代和西方的知識。而且也沒有外界的誘惑,所以更容易靜下心來閱讀。其實那個時代對我們所產(chǎn)生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有人說“85運動”只是花費十年時間重復了西方一百年的藝術歷程,但我覺得不能這么簡單的一概而論,這其實是一個重要的過程,讓人可以從西方和東方的不同視角來看待這個世界及文化的進程,隨后再結合每個人不同的經(jīng)歷,創(chuàng)造出自己的作品。
《財富堂》:現(xiàn)在的年輕人好像很難剔除掉外界的誘惑,靜下心來閱讀了,您這么看待這個問題?
張健君:我覺得這是一把雙刃劍?,F(xiàn)在我們所處的時代,充滿了各種誘惑,但同時也有很豐富的資源,關鍵是看年輕人自己如何去辨識。有些年輕人表示很羨慕我當時所處的那個時代,我告訴他們并不是這樣的,現(xiàn)在也是一個大時代,只不過人們很容易“當局者迷”,所以要善于找到當今時代的特征來用以自己的創(chuàng)作 ,一樣可以有所收獲。
《財富堂》:您提過會每隔5-8年畫一幅《人類與他們的鐘》的變體,這個“變”具體表現(xiàn)在哪里?
張健君:在這個系列作品中我想展示的是那種人類仰望星空、凝視無法逾越的不可知的狀態(tài),這是我們人類的一個宿命,一萬年前的人類如此,我們今天如此,以后的人們也當如此。這個系列的第1、2幅是在1986年,1987年完成的。出國之后這個計劃暫時被擱置了,2005年的時候我畫了第3幅,之后第4幅直接畫在了第3幅上,目前在準備第5幅的創(chuàng)作。這些在畫面中的人物在不同的序列中會被替換掉,有時全部有時換了其中的幾位。不同的人種在不同的時間中呈現(xiàn)在同一的狀態(tài)中。我的作品基本都是在關注流動、過程、變遷,但這個系列是例外,是以一個流動著的過程來展現(xiàn)永恒。最終這個系列其實我現(xiàn)在自己也不知道會有幾幅,要看我個人的生命長度吧, 這和我在2002年創(chuàng)作的另一個綜合藝術項目《人類篇》也有著異曲同工之處。
《財富堂》:您的作品多年來都貫穿了“黑色”的基調,是對這個顏色有特殊的喜歡嗎?
張健君:黑色經(jīng)久不衰,一直都是經(jīng)典,這在紐約時裝秀中也是顯而易見的。同樣,在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中,黑白的色彩觀更多的是一種對精神境界的提煉,而不是描摹對應的自然界, 其中蘊涵著一種精神層面的寓意。當然更為重要的是對我來說,黑白所表現(xiàn)出來的那種強烈的二極令我著迷,溫潤內斂的水墨黑色,張揚厚重的油彩黑色,所以這更引發(fā)了我長久以來對這個顏色的偏愛。
“藝術家應該多走出國門去待一待”
《財富堂》:東西方藝術愛好者對您的作品有什么不同的見解嗎?
張健君:90年代初期,我在紐約開始創(chuàng)作水墨裝置作品時,紐約大學的一位著名教授稱在我的作品中看到很強烈的中國文化的根源;但同時也有一位知名畫廊的朋友建議我應該不要過多地去涉及“水墨”這個西方不太能理解的材質。而關于國內反饋的方面,由于我離開了很久,所以也并沒有太多機會了解到。但事實是,我并不太會介意別人的看法。我當時從繪畫轉到裝置藝術時,也有一些美國的藏家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和我說:“你的裝置都那么大型,我不能去蓋間屋子來收藏呀?!钡俏也⒉粫驗槭袌龅姆磻淖兾覄?chuàng)作的初衷,我當時就把身邊所有的錢都扔進了裝置作品的制作中。我的理念是:如果你要做,就要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要很純粹。藝術本來不就該是這樣的嗎?
《財富堂》:您和太太Barbara有共同合作的作品嗎?平時會因為創(chuàng)作而爭論嗎?
張健君:我們直接的合作的作品并不多。1993年的時候在紐約蘇格拉底雕塑公園合作過一件金屬太湖石以及流水的雕塑/裝置作品,2004年在韓國光州雙年展上也合作過一次。但平時在生活中我們會相互交流,對彼此的作品也很熟悉,偶爾也會有不同看法的爭論。比如她在作品中比較傾向于自然線性的線條,而我則傾向使用承載文化特性的觀念性線條。我覺得這樣的差異很正常,每個個體都應該有一種相互欣賞性和包容性。
《財富堂》:您覺得中美兩地的生活,帶給您最大的益處是什么?
張健君:我很慶幸自己當時出國了。因為對于藝術家來說,創(chuàng)作是一生的事,寬闊的視野不同的視角和經(jīng)歷會給你的創(chuàng)作注入新的源泉。所以我經(jīng)常提醒其他藝術家,如果有機會出國的話不要只是走馬觀花,蜻蜓點水,而應該生活一段時間,這樣才能了解當?shù)氐纳罘绞胶退囆g形態(tài)。藝術和生活是分不開的。當然,了解他人了解不同的文化也會發(fā)現(xiàn)更獨特的自己,我如今創(chuàng)作出這些作品是和我這么多年來的經(jīng)歷密不可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