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普利策特稿獎作品《紐約客》：超級大地震｜長悅讀

Kathryn Schulz

與我們慣常所理解的“非虛構(gòu)或者講故事型”的特稿不同，這是一篇解釋性報道，闡釋了一個自日本2011年“3·11”大地震以來圍繞在美國西北海岸人民心頭的“大噩夢”： 位于美國近海50英里（80.47千米）處的卡斯卡迪亞斷層（Cascadia Fault）線有一天可能會裂開，引發(fā)地震和海嘯。這個斷層發(fā)生里氏8級以上的大規(guī)模地震的平均時間間隔是240年，300多年前該地發(fā)生最后一次“超級地震”。災難似乎迫在眉睫，卻又具體時限不明，人類顯得無助又脆弱。

這個涉及了地質(zhì)、科學、環(huán)境、歷史等多個領(lǐng)域的問題，女記者Kathryn Schulz用她令人印象深刻的時空視野交織成篇，展現(xiàn)了她對文字非凡的駕馭能力。普利策評獎委員會說，文章是對卡斯卡迪亞斷層帶雅致又科學的敘述，是環(huán)境報道與寫作的杰作。

值得一提的是，普利策直到2014年才對雜志開放。2015年，以品味以及寫作著稱的《紐約客》就入圍了特稿獎；最終在普利策100周年之際，奪得特稿獎和批評獎，開創(chuàng)了雜志拿到普利策的先河。

傳媒狐（微信號：media-fox）獨家編譯了這篇約1萬字的特稿，隨同公號的新欄目“長悅讀”一并推出。

2011年的地震與海嘯襲擊日本東北時，克里斯·戈爾德芬格（Chris Goldfinger）正在200英里（約321千米）外的柏市（Kashiwa）參加地震學國際會議。地面剛開始晃動，房間里的每個人都笑了。地震在日本很平?！呀?jīng)是一個禮拜里的第三次——而且無論怎樣講，與會者參加的正是跟地震有關(guān)的會議。接著，每個人都看了看時間。

地震學家清楚，地震持續(xù)的時間可以用來預示它的里氏級數(shù)。1989年奪去了63人性命造成60億美元損失的加利福尼亞洛馬·普雷塔（Loma Prieta）地震持續(xù)了15秒，里氏震級6.9級。時長30秒左右的地震通常在7.5級左右；時長1分鐘的地震規(guī)模更大，但仍處于7級；震動長達2分鐘，震級就會進入8級；持續(xù)3分鐘，標度會在8的范圍內(nèi)繼續(xù)提升。到達4分鐘，地震就可達里氏9級。

戈爾德芬格看向他的手表時，時間是下午2點45分。會議正進入當日的尾聲。他在頭腦里盤算起了壽司。講臺上的人有些猶豫，不知是否該繼續(xù)發(fā)言。震感不算強，但超過了60秒標記線，持續(xù)時間比這周的其他幾次都要久?；蝿痈性谠鰪?。會議室里用的是小型帶底輪的塑料椅子。身材高大結(jié)實的戈爾德芬格琢磨著，我才不要鉆下身避難呢。1分30秒后，會議室里的每個人都站起身，跑向門口。

時值三月?？諝庵猩杏泻猓E然間有雪飄來，落到地面又不見了蹤跡。同樣不見了的是往常的地面，如今變得折斷、凸起，開裂。戈爾德芬格打了個比方，就像是駕著沒有緩沖裝置的汽車駛過巖石路面，而車子和巖石路又恰好處于大海的包圍中。震動已經(jīng)持續(xù)了超過2分鐘。樹上還掛著上個秋天的枯葉，發(fā)出一陣沙沙的奇怪聲響。他與同事剛剛路過的大樓頂部的旗桿正以40度的幅度晃動。建筑本身使用了防震技術(shù)，大樓主體建在可移動的承重體上，而非直接建在地基上。戈爾德芬格探出身子。底座正傾斜成一個角度，以前后約一英尺的幅度擺動著，在院子里磕出了一道溝。他認為應該沒什么大問題，收回了身子。他的手表指針已經(jīng)劃過了3分鐘，還在不斷滴答往前。

媽的，戈爾德芬格想，雖然還不至于驚慌失措，卻足夠使他詫異。幾十年來，地震學家都相信日本不可能發(fā)生超過8.4級的地震。然而2005年時，在日本北淡町（Hokudan）舉行的一次會議中，一位名叫池田安?。╕asutaka Ikeda）的日本地震學家辯稱，日本很可能將要發(fā)生達9.0級的地震——并造成災難性后果，而日本舉世聞名的地震海嘯預防措施——包括防波堤的高度，都是基于錯誤的科學設(shè)計的。他的演講收到了一陣彬彬有禮的掌聲，很快就被人忘記了。如今，在震動持續(xù)4分鐘后，戈爾德芬格意識到，我們生活的行星本身證明了那位日本“卡珊德拉”（希臘神話人物，有預言能力）的預言是正確的。

有一陣子，場面是相當激動人心的：這幾乎是一場實時地震科學的革命。然而很快，興奮的心情就煙消云散了。戈爾德芬格和每一位站在北淡町空地上的地震學家都知道，接下來將會發(fā)生什么。他們中的一人拿出了手機，檢索起NHK電視臺的視頻，那是晃動一開始時，由飛行至海面上空的直升機拍攝的。戈爾德芬格在室外站了30分鐘后，他在兩英寸的屏幕上看到了席卷而過的海嘯波。

最終，超過1萬8千人在這場9.0級的東日本大地震以及隨后引發(fā)的海嘯中死亡，重創(chuàng)了日本東北省份，導致福島核電站停工，并造成約2200億美元損失。那周早前的幾次晃動，被證實是日本歷史上有記錄以來破壞力最大的地震的前震。但對戈爾德芬格而言，作為美國俄勒岡州立大學的古地震專家，世界上鮮有人問津的斷層線（fault line）研究權(quán)威，這場地震本身只是前震：是另一場地震的“前奏”。

壹

大部分美國人聽過圣安德烈亞斯（San Andreas）斷層線的名字，它幾乎與加利福尼亞州等長，還經(jīng)年不休地流傳著馬上就要“大爆發(fā)”的傳言。不管圣安德烈亞斯以前發(fā)生過什么，傳言本身很有誤導性。每條斷層線都有它的能量上限，由它的長度、寬度，以及能夠波及的距離而定。就圣安德烈亞斯——這條世界上研究最多最徹底的斷層線——而言，它的最高上限約為8.2級——的確算得上是大地震，但由于里氏震級是由地震波最大振幅的常用對數(shù)演算而來的，這僅是2011年東日本地震強度的6%。

然而，在圣安德烈亞斯北部還有一條斷層線，卡斯卡迪亞俯沖帶（Cascadia subduction zone），它沿太平洋西北地區(qū)分布，長約700英里（約1126千米）。從加利福尼亞州的門多西諾角（Cape Mendocino）附近出發(fā)，一路經(jīng)過俄勒岡州、華盛頓州，另一端位于加拿大南部的溫哥華島（Vancouver Island）。“卡斯卡迪亞”的名字，一部分來源于卡斯卡迪山脈（Cascade Range），它是貫穿同樣路徑且有數(shù)英里蔓延至內(nèi)陸的火山山脈；“俯沖帶”是指兩個板塊相遇，一個板塊插入另一個相對被動的板塊之下的部分。地殼板塊是由地幔（mantle）與地殼（crust）組成的巨大平面，經(jīng)過歲月漫長的漂移，重新塑造著地球表面與海洋。大多數(shù)時間，它們的移動十分緩慢、無災無害，也不易察覺。

伸出你的雙手，手掌向下，中指指尖相對。你的右手代表的是北美地殼板塊，在它之上，就是我們生活的整片大陸，分布著從紐約的世界貿(mào)易中心一號到西雅圖的太空針。你的左手代表的是胡安德富卡（Juan de Fuca）海洋板塊，面積約9萬平方英里（約23萬平方千米）。它們相遇的地方，就是卡斯卡迪亞俯沖帶?，F(xiàn)在，將你的左手在下方滑過你的右手。這就是胡安德富卡所做的運動：緩慢的，持續(xù)的，往北美地殼的下方移動著。當你嘗試這么做，你的右手會滑過左手的胳膊，就像要捋起袖子那樣。而北美地殼卻不是這樣前進的：它會卡住，鍥入另一板塊的表面。

現(xiàn)在停止移動你的雙手，將你的右手指關(guān)節(jié)曲起。在胡安德富卡板塊下方，被卡住的北美地殼就是這樣向上凸起的，在它的東邊方向受到擠壓，以每年相對3至4毫米及30至40毫米的速度發(fā)生著。這樣的過程可以經(jīng)歷相當長時間。大陸是在不停生長的，它還很年輕，上面的巖石還具有彈性（巖石就像我們?nèi)祟愐粯樱甏骄镁驮浇┯玻?。但這不可能是無期限的。它會碰到阻擋物——所謂的“穩(wěn)定地塊”（craton），位于大陸中心地帶年代久遠的巨大僵硬陸地——或早或晚，北美地殼會變得像一只彈簧那樣。出現(xiàn)那樣的狀況，只有卡斯卡迪亞俯沖帶南部作出讓步——比方說，抬起你的前兩只手指——導致的結(jié)果是發(fā)生8.0級至8.6級地震。那可是場大地震。而如果是整個俯沖帶“妥協(xié)”，地震學家稱之為整體斷裂（fullmargin rupture），造成的地震將達8.7級至9.2級。

毫無疑問，那是超級大地震。

將你的右手向外翻開，使些力氣，你的手掌可以倒轉(zhuǎn)平攤下來。第二次大地震在此時發(fā)生時，大陸的西北邊緣，從加利福尼亞到加拿大，從大陸架到卡斯卡迪，會下沉6英尺（約1.8米），以及向西彈出30至100英尺（9.1米到30。48米）——在僅僅幾分鐘內(nèi)，釋放出幾個世紀積聚的隆起與被擠壓的巨大能量。有些移動會發(fā)生在海底，改變巨量海水的位置（留意當你翻轉(zhuǎn)手掌時手指的反應）。海水會向上形成巨大的高山般的立面，在頃刻之間又轟然崩塌。其中的一面會涌向西部，往日本的方向；另一面會涌向東部，這道長達700英里的水墻將會抵達西北部海岸。平均來講，就在地震發(fā)生的15分鐘之后。當?shù)孛娴恼饎悠较?，海嘯退去，原先的地表會變得面目全非。肯尼思·墨菲（Kenneth Murphy）是美國聯(lián)邦緊急事務(wù)管理署（FEMA）X區(qū)塊的負責人，監(jiān)督的區(qū)域包括俄勒岡州、華盛頓州、愛達荷州和阿拉斯加。墨菲表示：“我們認為，5號洲際公路以西將會被一舉摧毀?！?/p>

在美國西北部，受影響的范圍將超過4000平方英里（約1萬平方千米），包括西雅圖、塔科馬港（華盛頓西部城市）、波特蘭、尤金（俄勒岡西部城市）、塞勒姆（俄勒岡首府），奧林匹亞（華盛頓首府），波及700萬居民。當整體斷裂發(fā)生，那些地區(qū)會遭遇北美大陸歷史上最嚴峻的自然災害。約有3000人死于1906年的舊金山大地震；近2000人死于卡特琳娜颶風；近300人死于桑迪颶風。FEMA估計，將會有1萬3千人死于卡斯卡迪亞地震及海嘯，另有2萬7千人受傷。他們估計，大約需要為100萬重新安置的人提供臨時住所，以及為另外220萬人提供飲用水和食物。“這一次我真的希望是科學出錯了，人類在之后的一千年都不要經(jīng)歷這些。”墨菲說。

事實上，相關(guān)的科學研究相當活躍，幕后主導的科學家就是克里斯·戈爾德芬格。感謝他與他的同事的努力工作，我們目前得知卡斯卡迪亞地震在接下來50年爆發(fā)的機率大約是三分之一；而發(fā)生超級大地震的機率大約是十分之一。即使這些數(shù)字仍不足以全面反映它潛在的危險——或者更準確來講，整個北美西北地區(qū)在“大敵當前”時竟是如此大意。整個故事中最令人憂慮的地方在于：30年前，從沒有人知道卡斯卡迪亞俯沖帶曾發(fā)生過大地震；45年前，甚至沒有人知道這里發(fā)生過地震。

貳

1804年5月，梅里韋瑟·劉易斯（Meriwether Lewis）和威廉·克拉克（William Clark）與他們的探險隊從圣路易斯出發(fā)，進行美國歷史上首次官方國情考察。18個月后，他們到達太平洋，在俄勒岡州如今靠近阿斯托利亞（Astoria）的地方駐扎下來。那時，美利堅合眾國剛成立29年，加拿大甚至還未宣布建國。這片大陸廣袤的土地對白人探險者來說幾乎一無所知。主導這次探險的托馬斯·杰斐遜（Thomas Jefferson）甚至認為他們可能會遇見猛犸象。印第安人已經(jīng)在西北地區(qū)生活了數(shù)十個世紀，但他們沒有書面語言，早前來到這里的歐洲人也沒有交給他們關(guān)于地震的記錄。新來的人僅憑表面的樣子決定來如何使用土地。就表面價值而言，這里算是相當富饒：廣袤、廉價、氣溫宜人、高產(chǎn)，無論從哪個方面看，都挑不出毛病。

近一個半世紀的時光流逝而過，沒有人留意到長久以來寧靜安詳?shù)拿绹鞅辈坑腥魏卧陝拥嫩E象。要再過50年后，科學家才逐漸解讀出這里的地震歷史。地理學——就像很多地理學家會告訴你的那樣，絕不是什么富有魅力的學科，研究隱沒于地下的塵土之中，而靚麗的榮光屬于人類及宇宙——從遺傳學，到神經(jīng)系統(tǒng)科學，到物理學。但或早或晚，每個學科都有它的奠基之日。而對發(fā)現(xiàn)卡斯卡迪亞俯沖帶來說，就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偉大的地理發(fā)現(xiàn)。

最早的線索來自地理學。世界上最嚴重的地震幾乎都發(fā)生在環(huán)太平洋火山帶（Ring of Fire）。這條火山帶活動頻繁，地質(zhì)極不穩(wěn)定，從新西蘭往上經(jīng)過印度尼西亞和日本，穿過海洋抵達阿拉斯加，再向下延伸至美國西部海岸及智利。日本，2011年，9.0級地震；印度尼西亞，2004年，9.1級地震；阿拉斯加，1964年，9.2級地震；智利1960年，9.5級地震——就算還不及1960年代提出板塊運動學說，地理學家就注意到了其中的規(guī)律。最終，環(huán)太平洋火山帶被證實就是由俯沖帶形成的環(huán)狀區(qū)域。幾乎這個地區(qū)所有地震的成因都是大陸板塊在運動中受到了海洋板塊的阻擋——就像北美板塊受到來自胡安德富卡的阻擋——在瞬間釋放出能量；幾乎所有火山爆發(fā)的成因都是海洋板塊滑入大陸板塊之下，積聚到一定溫度后，壓力達到極致，熔化了上方的巖石。

美國西北部正好位于環(huán)太平洋火山帶。它的海岸處，海洋板塊正滑入大陸板塊下方。在內(nèi)陸，卡斯卡迪火山山脈下方，胡安德富卡板塊的溫度正不斷上升，熔化了它上方的一切。換一種說法就是，卡斯卡迪亞俯沖帶正如戈爾德芬格指出的那樣：“完美印證了所有地質(zhì)結(jié)構(gòu)運動上的假設(shè)”。然而，沒有任何歷史記錄下這里曾爆發(fā)過大地震——或者說，曾發(fā)生過地震。相反，其他俯沖帶不時就爆發(fā)大地震，小地震更是不勝枚舉： 5.0級地震，4.0級地震，震感就如同困擾為什么鄰居要在半夜挪沙發(fā)。在日本待上一周，你就會對此習以為常。而你可能在美國西北地區(qū)的好幾個城市生活了一輩子——有過幾次，事實上如果你足夠“幸運”的話——都沒感受到過大地的震動。1970年代，地理學家面臨的問題是，究竟卡斯卡迪亞俯沖帶是否打破過它那吊詭的沉默？

1980年代晚期，美國地質(zhì)調(diào)查局的布萊恩·艾特沃特（Brian Atwater）和一位名叫戴維·亞瑪古奇（David Yamaguchi）的研究生找到了上述問題的答案，以及卡斯卡迪拼圖的另一主要線索。他們的發(fā)現(xiàn)主要在一個被稱為幽靈森林的地方。華盛頓州海岸一線，科波利斯河（Copalis River）兩岸生長的一片美西紅側(cè)柏（western red cedars）。2014年夏天，當我與艾特沃特和亞瑪古奇一道漫步其中，很快就明白了它得名的原因。整片紅側(cè)柏分布在河流北部寬廣的一片低矮的沼澤地里。樹木早已死去，但枝干依舊摧枯拉朽地立在那里。樹葉早就落光，枝丫折斷，樹皮也不見蹤跡，只剩下光禿禿的樹干隱沒在一片銀灰之中，就好像它們在身體里給自己蓋下了墳墓。

導致幽靈森林里紅側(cè)柏死亡的是海水浸泡。長久以來，人們都以為四周的海平面不斷上升，淹沒了它們的樹根，于是在漫長的消耗中一棵一棵死去。然而1987年時，艾特沃特在土層中找到了地面突然沉降的證據(jù)，并且在華盛頓海岸一線都有相似發(fā)現(xiàn)，于是他懷疑，在過去時——由于地面突然下降，樹木是在頃刻間死去的。為了得到證實，他找到了研究樹木年輪的專家亞瑪古奇。亞瑪古奇提取了紅側(cè)柏的樣本，得出了它們是同時死亡的結(jié)論：每一棵樹的最后一道年輪都中止在1699年的夏天。由于樹木不會在冬季生長，他與艾特沃特認為，在169 9年8月至1700年5月間的某個時候，這里發(fā)生的地震使土地突然下沉，并最終導致了樹木的死亡。這個時間假設(shè)把美國西北部的書面歷史整整提早了一百年——公正說來，幽靈森林這種偵探故事可以就此打住了。

但事情并沒有完。如果你從幽靈森林出發(fā)，正對南方行進5000英里（約8046千米），將會抵達的是日本東北沿岸。2011年的地震清楚地證明了那里是海嘯高危區(qū)。而日本自公元599年起就有對海嘯的相關(guān)記錄。在此后的1400年中，有一件古怪的事不時引起過關(guān)注。元祿時代（Genroku era）第12年的第12個月的第8天，長達600英里（約956千米）的海浪侵襲了海岸，夷平了房屋，漫過了護城河。日本人知道，海嘯是由地震導致的，而在元祿時代，沒有人感受到大地震動。海浪的來襲沒有任何可察覺的跡象，當科學家開始研究此現(xiàn)象時，將它稱作“孤立子體海嘯事件”（orphan tsunami）

終于，在1996年的《自然》（Nature）雜志上，地震學家佐竹建治（Kenji Satake）和他的三位同事借鑒了艾特沃特和亞瑪古奇的研究，為那個“孤立子體”找到了它的“母體”——也為卡斯卡迪亞的故事填補上了細節(jié)詳實的空白。大約是1700年1月26日晚上9點時分，一場里氏9.0級地震襲擊了美國西北部，導致了土地沉降，淹死了沿岸的森林，在大海中掀起了達整片大陸一半長度的巨型海浪；而另一半海浪用了10個小時才橫渡過大洋，大約在1700年1月27日抵達日本：按照當?shù)氐臍v法，正是元祿時代第12年的第12個月的第8天。

當科學家們重建出1700年的那場地震，以前被忽視的一些記錄突然成為了作證的線索。1964年，不列顛哥倫比亞Huu-ay-aht First Nation部落的首領(lǐng)路易斯·努克米斯（Louis Nookmis）講過一個故事，一直流傳了子孫七代。故事是關(guān)于生活在溫哥華島上帕赤納灣（Pachena Bay）人們的集體死亡。“我想是因為那天晚上大地的劇烈震動，”努克米斯回憶。根據(jù)另外一個部落的歷史，“他們突然沉到了海底，全都淹死了，沒有人生還。”大約100年前，Makah部落的首領(lǐng)比利·鮑爾奇（Billy Balch）回憶了一個相似的故事。聽說在他出生前，所有海水都從華盛頓州的尼亞灣（Neah Bay）退去，又突然倒灌回來，淹沒了整個地區(qū)。幸存者發(fā)現(xiàn)獨木舟掛到了樹上。2005年的研究中，彼時華盛頓大學的地震學家露絲·魯?shù)聹兀≧uth Ludwin）和9位同事一起，收集和分析了印第安人的地震與海水泛濫記錄。有些記錄包含了足夠的信息來估計地震發(fā)生的時間范圍。大體上而言，這個時間的中間值域位于1701年。

對歐裔美國人來講，這些故事并不能成為假設(shè)的充分證據(jù)，直到假設(shè)本身得到印證。然而對1700年卡斯卡迪亞地震的還原依舊是一片稀有的自然拼圖，完美地勾勒了地殼移動說暫時無法解釋的部分。這真是令人驚嘆的科學；對科學來講，這簡直是令人驚嘆的發(fā)現(xiàn)。然而對數(shù)百萬生活在美國西北部的人們來說，這無疑是個噩耗，正如戈爾德芬格所說：“在80年代晚期和90年代早期，人們已經(jīng)感覺到了沮喪?！?/p>

戈爾德芬格是在他位于俄勒岡州立大學的實驗室里對我說這番話的。那是一棟低矮的組合式預制房，穿過英語文學系后，很容易誤認為到了維修部門。實驗室里有步入式冷凍柜。進入冷凍柜，從地面延伸至天花板的架子上擺滿了貼有各種標簽的試管，直徑4英寸（約10厘米），長5英尺（約1.5米）。每支試管里都擺著一塊海底的巖芯樣本。每個樣本都包含了過去1萬年間銘刻在海底的歷史。俯沖帶地震爆發(fā)時，土壤如激流般從陸地的坡面一瀉而下，在海底形成永久沉積物。通過考量每個樣本的數(shù)量與體積，比較它們在卡斯卡迪亞俯沖帶的連續(xù)分布，戈爾德芬格與他的同事一起測定了整塊地區(qū)已經(jīng)斷裂的面積，發(fā)生的頻率，以及激烈程度。

得益于那項工作，我們?nèi)缃裰烂绹鞅辈吭谶^去的1萬年里經(jīng)歷了41次地震。如果你用1萬除以41，會得出243，那就是卡斯卡迪亞爆發(fā)的重復周期：每次地震爆發(fā)間歇的平均時間又會不斷削減。這樣的時間跨度顯現(xiàn)了它的危險性，即因為它爆發(fā)的周期很長——漫長到讓我們疏忽地在最糟糕的斷層線上建立起了整個文明——而同時它又不足夠漫長——自1700年那次地震以來，我們?nèi)缃裾M入243年重復周期的第315年（注：報道發(fā)表于2015年）。

可說起來，如果要在這些數(shù)字里挑刺并非什么難事。重復周期取的是平均數(shù)，而平均數(shù)本身是很“狡猾”的：10是1和11的平均數(shù)，也是11和2的平均數(shù)。然而，這卻不足以回避我們所面臨問題的嚴峻性。2011年發(fā)生在日本的災難亦是矛盾導致的結(jié)果：日本擁有最先進的地震科學預報，而預報基于的卻是錯誤的當?shù)乜沙惺軗p害的預判。美國西北部也會面臨相似的現(xiàn)實——不過蘊藏的矛盾更是千絲萬縷?！熬涂茖W而言，這是很有意思的（研究），”戈爾德芬格說，“我很享受它。然而在我們所知與所應付諸行動之間的鴻溝卻日益擴大。我已經(jīng)在世界上地震預防最完備的國家經(jīng)歷了一次大地震，而如果那是在波特蘭”——戈爾德芬格在講完這句話前搖了搖頭，“這么說吧，我還是不要在那里的好。”

叁

卡斯卡迪亞大地震爆發(fā)的第一個信號將會是出現(xiàn)壓縮波，從斷層帶向外散發(fā)而出。壓縮波是傳播速度很快的高頻波，犬類以及一些其他動物能夠聽到，但對人類而言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顫動。它們不會造成什么傷害，不過對預報來講卻十分有效。由于它們的傳播速度快，地震傳感器往往能夠在早于其他地震波30至90秒之間探測到它。這些時間已經(jīng)足夠啟動地震報警系統(tǒng)，比如日本全境目前都在使用這種方法。它會自動激活各種救生模式：中止鐵路運行，關(guān)閉發(fā)電廠，啟動電梯及消防閘門，通報醫(yī)院停止手術(shù)，觸發(fā)警報，而使公眾能所有防備。美國西北部是沒有地震報警系統(tǒng)的。當卡斯卡迪亞地震爆發(fā)時，將會傳來一片刺耳的狗吠聲，在表面波到達前，人們會發(fā)出不知所以然的“究竟是怎么回事”的疑惑。表面波的傳播速度較慢，是低頻波，會讓整個地表上下或是左右翻轉(zhuǎn)：直到這種晃動出現(xiàn)，才會引來人們的嚴陣以待。

震動發(fā)生不久，卡斯卡迪亞以西

甚至更廣大地區(qū)的電網(wǎng)就會中斷。如果地震發(fā)生在夜晚，接下來的劫難都將在一片漆黑中一一降臨。理論上地震時那些待在家里的人是最安全的；在私人住宅加裝避震設(shè)施常常花不了多少錢，執(zhí)行起來也最容易，但生活在美國西北部的人們常年被安逸的環(huán)境麻痹了風險意識，幾乎對此漠不關(guān)心。然而這種冷漠很快就會被擊破，以及房間里所有的玻璃制品。房間里的所有東西，只要不是固定住的，都會隨地板傾斜，或是直接摔下：書架、臺燈、電腦、餐具間里裝著各種調(diào)料的瓶瓶罐罐。冰箱會跑出廚房，自動拔掉電源，整個翻轉(zhuǎn)了身。電熱水壺掉下了臺子，壓壞了室內(nèi)輸氣管道。地基不穩(wěn)的房子開始滑動——或者，它們會依照慣性原地不動，直到地基與下邊的地面一道，朝西邊震動。地面起伏不定，房屋即將崩塌。

整片地區(qū)的大型設(shè)施也不會幸免于難。直到1974年，俄勒岡州才有了第一部抗震指引；直到1994年，美國西北部的少數(shù)幾個地方才制定了應對9.0級地震的規(guī)定。大量建筑都是在那之前修建的。俄勒岡州地礦局（DOGAMI）負責人伊恩·馬?。↖an Madin）估計，州內(nèi)75%的設(shè)施無法應對卡斯卡迪亞大地震。FEMA的估算是，整個地區(qū)的100萬棟建筑——其中超過3000棟是學?！獙⑥Z然崩塌或是在地震中毫無抵抗力。行將崩塌的還包括一半的公路橋梁；三分之二的鐵路與機場；三分之一的消防局；一半的警察局，三分之二的醫(yī)院，以及波特蘭兩條河流上17座橋梁中的15座，均無法幸存。

災難往往發(fā)端于諸多細小的問題，從而導致致命的后果：因為少了一顆釘子，而輸了一場戰(zhàn)爭；因為15個各自獨立又不緊要的小錯誤，而使噴氣式客機失事。俯沖帶地震因循的卻是相反的規(guī)律：一個巨大的問題引發(fā)出成千上萬問題?？ㄋ箍ǖ蟻喌卣饡鹫麄€地區(qū)的土地滑坡——西雅圖的應急管理辦公室預計，本市受到影響的范圍將達3萬平方英里（約7萬平方千米）。它還會導致液化（liquefaction）現(xiàn)象。看起來堅固的土地像是液體那樣“流動”起來，摧毀上方的一切建造。西雅圖有15%的面積是可液化土地，包括17座日托中心，以及34500人的房屋。俄勒岡的能源基礎(chǔ)設(shè)施樞紐面臨的是同樣的困境。從波特蘭方向延伸來的6英里長的管道中輸送的是州內(nèi)90%的液態(tài)能源，提供著從變電站到天然氣終端的每日所需。于此同時，搖晃、滑坡，震動會接著觸發(fā)火災、洪水、管道故障、堤壩決口，以及有害物質(zhì)泄漏。以上任何一種二次災害都毫無疑問會造成損失、破壞與死傷。

犬吠過4至6分鐘后，震動會慢慢平息。在接下來的幾分鐘，整個地區(qū)會繼續(xù)自身崩壞到四分五裂。這時，海浪就趕到了。真正的破壞才要剛剛啟幕。

在所有的自然災害中，在海嘯中生還的機率是最低的。唯一活命的方法是當海嘯來臨時，你不要出現(xiàn)在現(xiàn)場：避開海嘯高危區(qū)，或者盡快跑去高處。對生活在卡斯卡迪亞洪災區(qū)（inundation zone）的7萬1千名居民而言，兩次災難發(fā)生之間逃生的窗口期十分短暫。直到知道地震來了，人們才會明白發(fā)生了什么——“震動-預警系統(tǒng)”，俄勒岡西塞德（Seaside）的城市規(guī)劃師凱文·庫普勒斯（Kevin Cupples）開玩笑說——雪上加霜的是，由于地震破壞了道路，人們只能依靠自己的雙腿逃生。取決于所處地點的不同，你所擁有的時間在10分鐘到30分鐘之間不等。這意味著你沒有時間找手電筒，沒有時間在毀于一旦的屋子里茫然猶豫，不能尋找家人，或者是當個“好人”?！昂[來時，你所能做的只有拔腿就跑，”俄勒岡地震安全政策顧問委員會（OSSPAC）主席杰·威爾森（Jay Wilson）說，“你只能保護自己，不要回頭，不要回去救任何人。你拔腿就跑，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

在海嘯中救人的最好時機是在它發(fā)生之前，但西北海岸的人們尚未嚴肅對待這件事。沒有人要求旅店和公司公布逃生路線，或者為雇員提供逃生訓練。在俄勒岡，自1995年起不再允許在洪災區(qū)修建醫(yī)院、學校、消防局和警察局，但已經(jīng)建好的設(shè)施不會受到影響，開發(fā)商想要修建旅店、能源設(shè)施、養(yǎng)老院也不是沒有可能，他們只需要與DOGAMI商議逃生計劃即可。“你來到辦公室，坐下，”伊恩·馬丁說道：“我說，‘那簡直蠢透了，但你說，‘好吧，看來我們已經(jīng)討論完了?！?/p>

過分寬松的安全政策使洪災區(qū)內(nèi)的人們無法幸免災害。俄勒岡海岸22%的人口是65歲以上的老人，州內(nèi)29%的人口是殘疾人，這些數(shù)字在其他有些海邊城市只會更為可觀?！拔覀儧]法救他們，”凱文·庫普勒斯說，“我不會講些什么糖衣炮彈的話，比如‘啊，好吧，我們會照看老人的。不，我們不會。”同樣，也不會有人想著要救游客。在洪災區(qū)內(nèi)的華盛頓國家公園每天接待的游客平均數(shù)是1萬7千人。馬丁預計，夏日周末，5萬至10萬人會來到俄勒岡的海灘度假?！八麄冎械拇蠖鄶?shù)人根本不知道要如何逃生，”他說，“而海灘恰恰是最難逃生的地點?！?/p>

那些沒能靠自身逃出洪災區(qū)的人，很快會迎來更大的威脅。一個成年人會被時速6.7英里（約10公里），深至腳踝的海浪擊倒。當海浪逼近時，速度會達到原來的兩倍，高度會隨海岸線的輪廓改變，由20英尺至超過100英尺不等（約6米到30米）。這根本不是日本藝術(shù)家葛飾北齋（Katsushika Hokusai）的浮世繪，海浪從海平面躍起，從高處回落?，F(xiàn)實是，會像整個大洋被高高抬起，瞬間淹沒陸地。迎面擊來的也絕不只有海水——在美國西北部的沿海城鎮(zhèn)，那將會是5層樓高的巨浪，席卷著卡車、門框、捕魚船，電線桿，以及目力所及一切。

當海嘯退去，查看受災狀況時，你需要的是國際空間站的協(xié)助。災害將從加利福尼亞蔓延至加拿大。地震對卡斯卡迪亞西部造成的浩劫，可波及加利福尼亞的薩克拉門托和印第安納州東北部的韋恩堡（Fort Wayne）這樣的重災區(qū)，亦可及至紐約。FEMA預計，搜救將在10萬平方英里（約26萬平方千米）的范圍內(nèi)進行，受災海岸線將長達453英里（約729千米）。就傷亡人數(shù)而言：正如我之前引述的數(shù)據(jù)——2萬7千人受傷，近1萬3千人死亡——基于的是官方預設(shè)的一種狀況：假使地震發(fā)生在2月6日的上午9點41分。而如果地震爆發(fā)在夏季，海灘上擠滿了度假的人，以上遇難人數(shù)可能只是實際的一個小數(shù)點。

玻璃酒杯、古董花瓶、髖關(guān)節(jié)骨頭、心臟：會在瞬間破碎的，修復卻往往緩慢，如果還可以被修復的話。OSSPAC預計，5號洲際公路通道上，由地震造成的電力中斷需要1個月至3個月才能恢復；需要1個月至1年才能恢復供應飲用水和啟動下水道；需要6個月至1年開通高速公路；需要18個月來重建醫(yī)院。在沿海地區(qū)，需要的時間更加漫長。任何選擇或者別無選擇滯留災區(qū)的人們，要在沒有電的情況下生活3至6個月；在沒有飲用水和下水道的情況下生活1至3年；在沒有醫(yī)院的情況下生活3年甚至更久。而且這些預計數(shù)據(jù)不適用于洪災區(qū)，之后的數(shù)年那里都不再適合人類居住。

所有這些，究竟會造成多少損失？FEMA的救災與重建計劃中納入了各項數(shù)字，唯獨不包括損失金額。但無論最終的數(shù)字是多少——就像之前的其他災難一樣，美國的納稅人會負擔起其中75%的份額——美國西北部的經(jīng)濟都會全面崩潰。由于基礎(chǔ)設(shè)施受到重創(chuàng)，公司要么倒閉要么就不得不搬遷。當?shù)鼐用褚矔右舶愕陌嶙?。OSSPAC預計會有大規(guī)模人口遷移以及長期的人口下滑。地震發(fā)生時，克里斯·戈爾德芬格本人可不想在那里。但無論出于何種考量，災害過后前往那里或者留下的想法都實在糟糕透了。

肆

表面看來，地震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似乎是空間問題：我們生活在斷層線上，住在磚塊蓋起的大樓里，中意靠近海邊的度假屋，而實則隱患重重。但問題的另一面是，它也在我們面前拋出了時間問題。地球已經(jīng)有45億年歷史，但我們卻是年輕的物種，相較而言，每個人不過就是這么一輩子，人類生命之短暫，造成了一種時空感上的狹隘——相比自身而言，我們對緩慢的行星運轉(zhuǎn)是如此無知，或者說，無知無覺。

這個問題是雙向的。我們長久以來都對卡斯卡迪亞俯沖帶一無所知，是因為我們無法窺見久遠的過去。而如今它對我們所造成的威脅，是因為我們無法預見長遠的將來。這不是資訊匱乏的問題。如今我們已經(jīng)心知肚明在卡斯卡迪亞斷層線上，在某一天會發(fā)生什么。這也不是想象力匱乏的問題；如果你覺得問題出在這，可以看看今年（注：2015年）夏天上映的由布拉德·佩頓（Brad Peyton）主演的《末日崩塌》（San Andreas）——地震是如何摧毀幾乎整個西海岸的。不僅如此，整個世界都籠罩在各種末日陰影之中：病毒、機器人、資源短缺、僵尸、外星人、瘟疫。電影畫面證實了我們其實長于編寫未來的腳本，包括寫書悲劇。然而世界末日的景象透露的不過是一種逃生主義，而非道德喚醒。我們從未想過要實際做些什么——而對嚴峻將來的預見理應要讓我們設(shè)法阻止它的出現(xiàn)。

誠然，問題不單局限于地震?？ㄋ箍ǖ蟻喢媾R的狀況——似乎觸手可及的災難，也是對這個世代生態(tài)報復的寓言。它所揭示的問題，正是我們當下所要正視的。一個社會應當如何應對毀滅性災難即將到來的危機，盡管它迫在眉睫，卻具體時限不明？而當其建立的全部文明與設(shè)施在自然災害面前將不堪一擊，它又應當如何糾正自身的所作所為？

在美國西北部，我見的最后一個人是西塞德的學校負責人道格·多爾蒂（Doug Dougherty）。西塞德的大部分學校都在海嘯洪災區(qū)。多爾蒂負責的4間學?！獙W生總?cè)藬?shù)達1600名，只有一間是相對安全的，其他幾間都建在海平面以上5至15英尺（約1.5米到4.5米）的位置。一旦發(fā)生海嘯，他們將會被沒入45英尺（約13.7米）深的海底。

多爾蒂在2009年時告訴我，他發(fā)現(xiàn)在洪災區(qū)以外有一些正在出售的土地，打算要蓋從幼兒園到12年級的校園。4年后，為了支付1億2千800萬美元賬單，該地區(qū)發(fā)行了債券。多爾蒂試圖向俄勒岡州的國會代表尋求幫助卻一無所獲。俄勒岡州在抗震升級上花費不菲，但各種措施均不適用于洪災區(qū)內(nèi)的建筑。目前，多爾蒂能做的就是讓他的學生了解逃生路線。

然而，這并非對所有學生都有用。在吉爾哈特（Gearhart）社區(qū)的一間小學，學生將逃無可逃。“他們不可能從那間學校逃走，”多爾蒂說，“他們無處可去?！睂W校的一邊是大海，另一邊是寬闊的沼澤地。海嘯來時，吉爾哈特唯一可去的地方是學校后面的小山坡。山頂高出海平面45英尺——低于整體斷裂時的海浪高度。目前，通往山坡的路上有標識寫道：“臨時海嘯集合地點”。我向多爾蒂問起州內(nèi)的長遠計劃。“沒有長遠計劃。”他說。

多爾蒂的辦公室位于洪災區(qū)的深處，距離海灘有數(shù)個街區(qū)遠。每一天，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海浪卷起，消散，化作泡沫，沖上海灘。80英里（約128千米）外，大海1萬英尺（3048米）深處，地質(zhì)時鐘的指針緩慢但一刻不停地滑動。而地震學家都舉起了他們的手表，在地質(zhì)時間趕上人類的時間之前，他們還剩多少時間，他們還有什么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