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臨陽
身邊不少人,常抱怨每逢深夜,雖內心抗拒,但身體必餓。作為朋友,我不忍看他們痛苦,便想到一個機智而詩意的法子。我對他們說,你就想,不是你想吃東西,而是東西想吃你。一切瞬間美妙起來,石榴想嘗你的舌頭,奶茶想進你的嘴唇,就連豬蹄都對你充滿食欲。
換一種角度,生活可以更輕松,寫作何嘗不是如此。馬克思唯物主義辯證法告訴我們,看待問題不能非黑即白,非是即非,要辯證地看待問題。一分為二地看待問題,如硬幣除了正面還有反面。隨便掏出一個硬幣你還會發(fā)現(xiàn),除了正反面,還有側面。任何一個問題,都有無數(shù)個角度可以進入。這是寫作的前提,寫作從來都不是一個胡同走到底,而是穿行在無數(shù)個胡同共同構筑的迷宮中。寫作的王國不存在獨裁,只有絕對的民主。
我們必須要坦率地承認,任何一個人對任何事物的任何一次觀察都有距離和角度的限制。我們永遠無法消除和事物的距離,但可以用不同的角度去彌補,一個又一個片面,組合一起就相對全面。笨辦法就是去經歷、體驗。
我在電影和小說中見過很多臺北,侯孝賢楊德昌蔡明亮,朱天文白先勇張大春,這些臺北是同一個臺北,但又不像同一個臺北,在不同人眼中,一個季節(jié)的臺北有不同“溫度”。這些臺北永遠是另一個臺北,隔著一條“河”,這河是我們與事物的鴻溝。當我真正來到這個城市時,我眼中又出現(xiàn)一個新的臺北。我?guī)е约旱谋尘斑M入臺北,會有自己的關注點。比如說語言,我注意到公車報站有四種語言——普通話、臺語、客家人、英語,順序如此。臺灣對普通話的推行,讓外地人來臺沒有語言上的障礙。海峽間的巴別塔沒有倒下。在我未到之前,蔡明亮、楊德昌讓我先入為主很久,把臺北只是看作一個高度現(xiàn)代化到變異的國際都市,這遠遠不夠。臺北作為一個底色紛雜的城市,被歷史一層又一層涂抹,炎黃子孫的那抹黃,是依稀可見還是耀眼明目,這是我觀察臺北的一個入口。
其次,保持好奇。我們號稱是自己是做學問的,但往往,在學,未問。“學問”是名詞,不僅學,更要問,甚至“問”比學重要。問是好奇的永動機,是開掘出豐富角度的強大動力。導演Bill Morrison養(yǎng)了一只叫Gene的貓,Gene常出走,他很好奇它到底去了哪里。于是這位導演就在Gene的脖子上掛了一臺小型攝影機,拍攝了一個短片,取名為《Gene Takes A Drink》。前不久臺北國際貓影展上放映了這部短片,引起不少人的興趣。Gene被戲稱為持攝影機的貓。短片帶我們以貓的視角去觀察人類、花草、器物。人的眼睛是有限的,所以維爾托夫的電影眼睛派號稱要用攝影機去擴大人眼的視角,去看人眼不能看之所在,這已經多出一個維度,但當攝影機被交托在一只貓的手里時,我們便又多出一個角度。并不是說你要把筆交給你的寵物,而是你要保持這樣一種發(fā)問的態(tài)度——貓去哪了?鴿子去哪了?鄰居去哪了?這種好奇是寫作者的基本素質。學藝術給我最大的便利就是那種占領未知的急迫、好奇、不畏難,永遠像出生第一天。寫作需要這種急迫。
再次,消除自我。任何一種宗教,都是對自我的解散。如果寫作也算一種宗教的話,自我同樣是寫作征途中的絆腳石。我們手中的筆是馬,被綁在自我的木樁上。盡管周圍是無涯的草原,但我們的筆只能以自我為中心,寫一個圓,再跨不出這個范疇。但周知,管理牛羊的最好方法是給它們一片草原,所以必須要拆掉自我。孩子少有自我,孩子常常金句連連。讀周國平先生的《寶貝,寶貝》時,常想自己是否也曾如此充滿詩意。楊德昌導演的《一一》中的洋洋發(fā)現(xiàn),人們只看前方而遺漏了一半的世界,這也是一種嶄新的認知世界的角度。說“詩人是沒長大的孩子”雖然俗氣,卻是至理。一個詩人,就是保持了孩童的天真。一些患有智力問題的患者,也常有驚世之作問世——無論是繪畫還是詩歌,自我不會牽絆他們,因此他們能走得更遠,他們的筆可以逐水草而居。
還有,發(fā)動想象。其實辯論是練習多角度思考的沙場。《奇葩說》最近大熱,某期辯題是“買房好還是不買房好”,不難發(fā)現(xiàn)在辯論中,辯手們都在對辯題進行引申和轉換,比如這個辯題,辯手們移花接木為幸福感的來源。寫作中也是,當你無從下手時,就要去對原有話題進行大膽的改裝。不要被所描述的客體嚇倒,要敢于去拆卸、拼貼?!洞笤捨饔巍分阅艹蔀榻浀?,就因在此之前,人們對《西游記》只會正話,無人敢大話。文藝工作者身上歷史包袱太重,如果膽敢有人用另一種角度進入經典,無數(shù)衛(wèi)道士將會跳出來,指著鼻子罵大不敬,香港人膽魄大,負擔輕,搶了這個頭籌。在此之后,很多人開始大話各種經典?!拔饔巍薄叭龂薄凹t樓”從名著的高臺走下來,走向職場,走向情場,走向各種場。名著不僅養(yǎng)活了一批文學家,也養(yǎng)活了三百六十行。
第五,偶爾瘋狂。對創(chuàng)作而言,偶爾失控一下,可以收獲另一種角度。一些文藝工作者甚至通過藥品刺激自己,聲稱那些藥物可以讓他們有靈感。什么是靈感?其實就是用一種變異的狀態(tài)去看待世界。當然這極不可取,但有時,有必要去瘋狂一把,做一些平日你害怕做的事情。當你瘋狂的時候,你會像長出第三只眼睛,會將身體內死火山般的能量激發(fā)出來。我有一點恐高,我常開玩笑說,因為自己高,走路都恐高。但當我蹦過級后,我刷新了自己對恐懼的認知。這種瘋狂是一劑寫作的興奮劑。
多角度思考有很多種方式,我只是擷萬分之一與各位分享。只要你換種角度,就會有新的方法。讓我們不僅嘗遍世間萬物,也別客氣,讓世間萬物嘗遍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