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珉
五絕人
作為最有國學(xué)底蘊的武俠大師之一,金庸先生用他如椽大筆給我們奉上了許多人物組合,在其中最為膾炙人口的當(dāng)屬“五絕”了。
“五絕”最早出自金庸先生的《射雕英雄傳》,指的是第一次華山論劍中一時瑜亮的五位絕頂高手,分別是東邪黃藥師、西毒歐陽鋒、南帝一燈大師、北丐洪七公和中神通王重陽。在中國陰陽家的“五行論”中,五行指的是金木水火土,金庸先生的五絕就出于此。
東方甲乙木,“藥”字本身就是“艸”,是屬木,再加上居于桃花島,這頗合東邪黃藥師的身份。西方庚辛金,歐陽鋒的“鋒”字和鐵箏,白駝山上下全都白衣打扮更是顯而易見。至于一燈大師的“燈”字和絕技一陽指,洪七公的“洪”字和降龍十八掌,這都與五行相挈合。書中著筆最少卻又隱隱貫穿始終的當(dāng)屬中神通王重陽了,王重陽,本名王喆。一下子就來了兩個土,道袍以杏黃色為主,這也符合戊己土。
當(dāng)然,今天我們要談的不是王先生的五行八字,而是王重陽的感情,若非要找個詞來形容王重陽對感情的態(tài)度,恐怕是鐵石柔腸。武俠史中不乏有情、不乏無情,似是他這般既有情又無情的人,真心不多。
山中事
與王重陽同一時期的,武功絕頂卻未能參與第一次華山論劍的《射雕》中提到了兩個,一個是覺得自己技不能力壓群雄而藏拙的“鐵掌水上漂”裘千仞,另一個就是“華年玉殞”的古墓派創(chuàng)始人林朝英。
縱觀《射雕英雄傳》和《神雕俠侶》,可以說王重陽和林朝英都是活在回憶的人,他們尚未出場就謝世了,然而他們的大名卻并沒有隨之消亡。哥不在江湖,但是江湖永遠(yuǎn)流傳著哥的傳說。
如果說李清照和趙明誠是宋代文學(xué)史上繞不過去的一對璧人,那么林朝英和王重陽就是金派武俠史上不得不說的傳說。由于二人尚未出場就已經(jīng)辭世,所以兩人究竟是郎情妾意還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也只能從別人口中窺測一二了。
還記得《神雕俠侶》中郭靖帶著楊過上全真教拜師時,丘處機的那番解說:“那人其實對先師甚有情意,欲待委身相事……二人不斷的爭鬧相斗也是那人故意要和先師親近,只不過她心高氣傲,始終不愿先行吐露情意。”
將這段話與林朝英激王重陽比武時說如果她贏了,活死人墓就要讓給她來住聯(lián)想起來,細(xì)思來便更覺大有文章。
錦書意
稍有點感情經(jīng)歷的人就能讀懂林朝英想和王重陽在古墓中同居廝守的綿綿情意,至于多年以后小龍女和楊過在古墓中翻檢出的“一頂珍珠鑲的鳳冠,金繡的霞帔,大紅緞子的衣裙”,更佐證了這一猜想。只可惜,人故“嫁衣”今猶在,只是故人已難托。
當(dāng)然從丘處機的娓娓講述中,我們也能讀出別樣情思,對于才貌武功上上之選的林朝英,王重陽“不是不動心”,這從后來楊、龍在活死人墓找到的那疊舊信中也可見一斑。
“英妹如見:前日我?guī)熍c韃子于惡波岡交鋒,中伏小敗,折兵四百……”
正是在十分危難緊急的敵情下寫出的信,讓不諳世事的小龍女從中解讀出了王重陽對林朝英難以言說的愛。每每讀到小龍女那句,“你瞧每一封信中所述軍情都是十分的艱難緊急,但重陽祖師在如此困厄之中,仍不忘給祖師婆婆寫信,你說是不是心中對她念念不忘?”都有種潸然淚下的感覺,或許只有經(jīng)歷過才能明白吧。至于“比聞極北苦寒之地,有石名曰寒玉,起沉痾,療絕癥,當(dāng)為吾妹求之”,則讓人更是不忍卒讀。
一個以天下為己任,置個人生死于不顧的大英豪,在部屬傷亡殆盡、事不可為的情況下還在想著自己的傷,想辦法為自己“求之”,如此深情又怎不讓人落淚?
或許橫亙在他們其中的只是一層薄薄的窗戶紙吧?
為天下
可是遺憾的是這層窗戶紙最終卻沒有捅破,或者說在王重陽的刻意“忽視”下,最終沒有捅破,至此方知道——或許,橫亙在他們其中的,不只是一層薄薄的窗戶紙。
從十歲開始讀《射雕》,到現(xiàn)在十八年過去了,我好像又讀出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還記得幼時的我,念念不忘的就是霍去病的那句“匈奴未滅,何以家為”,自然也就偏信了金庸先生給出的這個借口。然而時至今日,我卻再也不肯相信這個幼稚的理由,且不說“匈奴未滅,何以家為”只是個愛國主張,縱觀古今,“為家”又何曾耽誤“滅匈奴”了?
李廣、岳飛、王玄策、戚繼光、李成梁……這些先賢告訴我們,“為家”和“滅匈奴”之間壓根一毛錢的關(guān)系都沒有。
此外從書中介紹的王重陽輸了比賽第二日就搬出古墓,并一系列毫不拖泥帶水的舉動也可以感覺出——這是策劃許久的,換句話自始至終王重陽壓根就沒想過和林朝英花前月下柳蔭聯(lián)句。反觀王重陽搬出活死人墓后,在旁邊結(jié)廬建觀,此后便將自己的全部身心投入到了創(chuàng)立全真教的事業(yè)上,從短期目標(biāo)來看,似乎與“滅匈奴”也沒有什么關(guān)系。
難相守
若民族大義不過是個托詞,到底是什么讓這樣糾纏的兩個人終究不能走到一起呢?
或許這要從歸來堂找答案了,還記得第一次看到趙明誠把自己反鎖在家苦思三天寫詞無數(shù)只為了勝過“簾卷西風(fēng),人比黃花瘦”的情景,當(dāng)時只覺得趙、李二人志趣相投琴瑟齊鳴值得欽羨,然而細(xì)思之后卻又大恐,總感覺哪里不對。二人若真的伉儷情深,又何來后來的“至今思項羽,不敢過江東”,又怎么會有逃亡途中的“再適”?
《射雕英雄傳》中金庸先生曾經(jīng)借周伯通之口,說出了這么一句話,“當(dāng)年我若不是失了童子之身,不能練師兄的幾門厲害功夫,黃老邪又怎能囚禁我在這鬼島上?”管中窺豹,我們完全可以大膽揣測,可能王重陽認(rèn)為如果他娶了林朝英,即使不會導(dǎo)致他最厲害的幾門功夫完全忘卻,恐怕也得打個折扣,如此一來,武人失武,一如飛禽失翼,失去的不僅僅是天下第一的名頭,更多的恐怕是要背負(fù)上打不過老婆的污名……
這恐怕也是他雖然對林朝英愛之深卻又不肯許她一個婚姻的緣故之一吧。
許多讀者都說,王重陽本就是個道士,看淡了這種似是而非的感情,才留下了一個殘缺的遺憾,至少念想總比悲劇好。
誰家幸
說來說去,即使再心如鐵石,王重陽對林朝英有感情也動心了,但是不能娶她,終究也是柔腸枉斷。要解做性格不和么?一方面固然是因為個性太像,不能懷柔相勉,不想終于落得怨偶的下場;另一方面則是武功所限,只能保持童子身;再者還要說一句王教主確實眼光清心不明,看不透這爭強好勝的林朝英愛的是他這個人而不是他的武功。
總而言之,說王重陽絕情,他一邊絕了自己的婚嫁之情,另一邊對林朝英是真絕情。
解讀到這兒,仿佛王教主為武癡狂、最終孤獨終老一點都不值得奇怪了,不過話又說回來,正因為王重陽的這一次堪不破,我們才有機會在金派江湖史上領(lǐng)略到全真教的風(fēng)采。
古墓不幸武俠幸,情到滄桑名便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