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子》：縱橫學派的奠基之作

鐘岳文

鬼谷子其人其書

鬼谷子又被稱為“鬼谷先生”“鬼谷神生”，根據(jù)橫秋閣本長孫無忌《鬼谷子序》的記載，鬼谷子是楚人，因隱居在鬼谷這個地方而得名。至于鬼谷子的詳細情況，見諸史籍者寥寥，加之民間對其身世有著不同的傳說，使他成為中國歷史上一位“蒙上重重迷霧”的人物。

對鬼谷子的記載，最早可見于司馬遷的《史記》?！妒酚洝ぬK秦列傳》說蘇秦“東師事于齊，而習之于鬼谷先生”，《史記·張儀列傳》則說張儀“始嘗與蘇秦俱事鬼谷先生，學術，蘇秦自以不及張儀”。張儀、蘇秦是戰(zhàn)國時期縱橫家的代表人物，他們的老師就是鬼谷子，這一觀點至今仍被多數(shù)學者所接受。而到了晚唐，民間又出現(xiàn)了鬼谷子是軍事家孫臏和龐涓的老師的說法。

關于鬼谷子的名字，宋人李《太平廣記》卷四引《仙傳拾遺》云：“鬼谷先生，晉平公時人，隱居鬼谷，因為其號。先生姓王名栩，亦居青溪山中。”宋末元初人馬端臨《文獻通考·經(jīng)籍考》說：“陸龜蒙詩謂鬼谷先生名訓，不詳所從出?！泵魅死罱堋兜啦啬夸浽斪ⅰ酚涊d：“鬼谷先生，晉平公時人，姓王名詡，不知何許人，受道于老君。”《嘉慶重修一統(tǒng)志》則說：“鬼谷子，姓王名詡，楚人。嘗入云夢山采藥得道?！蓖蹊?、王詡、王訓，究竟哪一個是鬼谷子的真實姓名呢？知道今天也沒有一個確切的結論。更有學者提出，這三個名字都不是鬼谷子的真實姓名，而是后世道士或道教徒為了神化鬼谷子所偽托的。

至于對鬼谷子的生活年代，也有著不同的看法。唐高宗時學者李善在給《文選》作注時引《鬼谷子序》說：“周時有豪士隱于鬼谷者，自號‘鬼谷子?！迸狍S《史記集解》引《風俗通義》則說：“鬼谷先生，六國時縱橫家。”南朝梁蕭繹在《金樓子》中又說：“秦始皇聞鬼谷先生言，因遣徐福入海求金菜玉蔬。”甚至有人提出，東漢時文人蔡邕曾經(jīng)到一個叫清溪的地方拜訪過鬼谷子，并在一首游仙詩中對清溪這樣描寫道：“青溪千余仞，中有一道士。借問此何誰？云是鬼谷子。”從周朝一直到東漢，都有鬼谷子的身影，這是不可

能的。

歷史上對鬼谷子的身世眾說紛紜，其原因應該是最初史料的缺乏，而此人對后世又有較大影響的緣故。但可以肯定的是，鬼谷子在歷史上確有其人，并非不老真仙。據(jù)現(xiàn)代學者研究和考證，一般認為鬼谷子是生活在戰(zhàn)國時代諸子百家中的一位著名人物（按錢穆《先秦諸子系年》的推算，其活動年代大約在前390年至前320年之間）。他學識完備、出類拔萃，是我國古代縱橫家之祖，也是游說理論的奠基者和傳播者。有學者對此結論作了進一步解釋說：人的行為和思想是其生活時代的反映。戰(zhàn)國時代，游說之風盛行中國、游說之士縱橫天下，社會發(fā)展的這一特定階段，要求對于游說之業(yè)進行理論上的概括、總結與指導，這是鬼谷子出現(xiàn)和存在并聲名顯赫的基本條件。再結合《史記》等著作來看，他是蘇秦、張儀的老師，又傳說他還是孫臏、龐涓的老師。蘇、張、孫、龐都是戰(zhàn)國時期的人物。因此鬼谷子就只能略先于他們，但仍然處在同一時代，具體地說，他當是公元前四至前三世紀的人物。其他說法，大略是說者借其名而欲榮己身的手段而已。

鬼谷子一生的思想集中在《鬼谷子》一書中。一般認為《鬼谷子》是鬼谷子及其弟子集體編撰而成，其主體應為鬼谷子親著。今日通行本《鬼谷子》分上、中、下三卷，共17篇。這是西晉時期，皇甫謐給此書作注時就已經(jīng)定下的。其中上卷四篇，中卷十篇，下卷三篇。下卷三篇的內容已雜有佛、道思想，由言談之術轉向內在修養(yǎng)，與前兩卷不相連貫，文筆、語氣也判若兩人，被認為是其弟子或后人所增益?？梢哉f，盡管《鬼谷子》一書在流傳過程中出現(xiàn)了殘缺，也有部分內容為后人所加，但該書仍體現(xiàn)了鬼谷子及縱橫家的總體風貌。正因為此，有人提出應將《鬼谷子》與《戰(zhàn)國策》對讀，因為前者探討的是縱橫學的原理、原則與游說技巧，后者則記錄了縱橫之士的實際言論及游說的效果。

縱橫家與鬼谷子理論的形成

縱橫家是戰(zhàn)國時期諸子百家中的一個派別。所謂“縱”，也稱合縱，即“合眾弱以攻一強”，就是諸弱國聯(lián)合起來抵抗一個強國，以防止被強國兼并。所謂連橫，即“事一強以攻眾弱”，就是由強國拉攏一些弱國進攻另一些弱國，以達到兼并別國的目的。合縱和連橫是戰(zhàn)國時期的諸侯國在激烈的政治、軍事、外交、經(jīng)濟斗爭中產(chǎn)生的有效的斗爭形式和策略。特別是隨著戰(zhàn)爭領域的拓寬、戰(zhàn)線的拉長和情況的日漸復雜，各諸侯國間的拉攏與國務活動空前活躍，合縱連橫運動也隨之逐步形成并頻繁起來?？梢哉f，正是禮崩樂壞、諸侯攻伐、士人奔波于各國之間以言談謀略謀取官位的戰(zhàn)國時代特征，使鬼谷子及他的高足弟子們登上了歷史舞臺，同時造就了縱橫家以及縱橫學派。后人將鬼谷子定為戰(zhàn)國時人，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依據(jù)于此。

戰(zhàn)國末期法家的韓非還總結了縱橫家思想的一些特征：其一，作為學派而言，縱橫家實質上相當于今天所言的“技術型”人才，他們自己并無一定的政治主張，有人甚至先持這種主張，不成則改行另一主張。他們的共同點實際是在“游說方法”的研究上面。其二，他們不是為了宣傳什么哲學思想或者達到什么社會理想而游說國君，他們的個人目的很明確，就是希望參與國家的管理，爭取在國家事務中發(fā)揮自己的能力。韓非說他們“借力于國也”，說他們以言談而“有貴之尊”，都是就此而言的。其三，他們言務為辯，聲求其美，講究表達方式與言辭之動人。應該說，韓非的總結是大體符合事

實的。

由于縱橫家不為宣傳哲學思想，所以縱橫派學說往往是根據(jù)實踐經(jīng)驗并吸納其他學派的思想而成，就鬼谷子個人而言，也是

這樣。

首先，鬼谷子的理論，是在春秋以來從政士人的實踐活動中不斷積累形成的。春秋戰(zhàn)國時代的士人在各諸侯國之間進行交結、盟會、游說，為了本國利益，他們總要千方百計說動或壓制對方，不講究寫文章（包括書信、上書、陳辭、外交辭令等）和說話的技巧當然是不行的，當然更不能不了解對方國家的基本情況以及主政者的地位、經(jīng)歷、能力、學問、性格等。鬼谷子對先前這些經(jīng)驗和技巧做了全面的吸收和總結，并悟出一些道理，總結出一套理論觀點。像《鬼谷子》中提到的“捭闔”“反應”“符言”等概念都是此前諸子之書未見到的。

其次，鬼谷子對道家的思想吸收尤多。比如《鬼谷子》中說的“欲高反下，欲取反與”的理論，就同老子的“將欲奪之，必固與之”一致。此外，老子主張：清靜無為，在天為神，法天法地，因循自然，從而達到“無為而無不為”。鬼谷子則主張：想實現(xiàn)自己的抱負，對諸侯進行游說時要做到：“人言者動也，己默者靜也……以無形求有聲……道合其事，彼自出之，此釣人之網(wǎng)也。”即在無形中求有形的東西，因循事態(tài)的發(fā)展，達到“反而求之”的目的。正因為這個原因，后世有學者將鬼谷子納入道家學派。

第三，鬼谷子對儒家思想也有吸收。儒家學說強調“道德仁義”和“圣人治天下”?！豆砉茸印取分姓f：“故圣人立事，以此先知而萬物。由夫道德、仁義、禮樂、計謀，先取《詩》《書》，混說損益，議論去就?！笨梢姽砉茸右彩峭瞥缡ト肆⑹轮赖?，其本意也與儒家以“四書五經(jīng)”為綱，以仁愛為中心的思想認識相一致。此外，鬼谷子提出圣人教化萬民的觀點，也與孔孟思想相通。

第四，鬼谷子的理論還融有法家的思想，特別是對于“權勢”“賞罰”的論述。鬼谷子提出：“古之善用天下者，必量天下之權?！苯y(tǒng)治者想治理好國家，就要建立獎罰制度：“用賞貴信，用刑貴正。賞賜貴信，必驗耳目之所聞見，其所不聞見者，莫不暗化矣。誠暢于天下神明，而況奸者干君。右主賞。”

最后，鬼谷子理論中還閃耀著軍事家的智慧，正因為此，戰(zhàn)國時代叱咤風云的軍事家孫臏、龐涓才“俱學兵法”于鬼谷門下。而且，從常理推斷，在兵戈頻仍的戰(zhàn)國時代，縱橫家欲游說各國君主，若不通兵法，是不可能取得成功的。

《鬼谷子》的現(xiàn)代價值

可以看到，鬼谷子的思想是以實用主義為基調的，它吸取了先秦各種能為其所用的思想，為的是能夠得到國君的賞識并推行自己的主張。由于這種思想過分地追求結果和強調人在社會中所起的作用，所以《鬼谷子》中有些地方就有講陰謀和權術，以及與仁義、忠信相悖的言論，這是在戰(zhàn)國時代“無義戰(zhàn)”的特殊背景下產(chǎn)生出來的，我們不應苛責，但在當今社會，這類言論和觀點是應該被批判和摒棄的。當然，這并不是要否定《鬼谷子》一書的價值，作為縱橫學派的代表作，《鬼谷子》中有不少思想對我們的現(xiàn)實生活和人際交往有著啟發(fā)，有些思想甚至是先秦各家著作中獨有的，這就需要我們秉持批判地繼承的態(tài)度對這本書加以利用。

首先，《鬼谷子》受到了道家哲學的影響，蘊含著辯證法的思想。它認為世界上的事物都存在對立統(tǒng)一關系。僅《捭闔》一篇提到對立概念的句子就有“或陰或陽，或柔或剛，或開或閉，或弛或張”，“夫賢不肖、智愚、勇怯有差，乃可捭，乃可闔；乃可進，乃可退；乃可賤，乃可貴，無為以牧之”等等。它還認為事物是變化的，不是一成不變的。如《捭闔》篇說：“變化無窮，各有所歸?！薄瓣杽佣?，陰止而藏。陽動而出，陰隱而入。陽還終陰，陰極反陽?！庇秩纭垛韬稀菲岬剑骸笆罒o常貴，事無常師?！彼赋鍪挛镏g是相互聯(lián)系的，而不是孤立的，這是《鬼谷子》一書立論的基礎?？梢钥吹?，辯證思想貫穿于整部書中，這實際是告訴人們要用全面、聯(lián)系、矛盾的觀點去看問題。

其次，《鬼谷子》分析人的心理，研究人的感覺、知覺、情感、意志、思維等同行為的關系問題，提出一些觀察、試探人的心理的方法，指出人們在交際時從心理學的方面應該注意些什么。書中說道：“籌策萬類之終始，達人心之理，見變化之朕焉?！边@或許是我國古代文獻中最早提出“心理”這個概念。書中還提出“探心”“攝心”等概念，作為探測、掌握心理的手段。書中進一步說道：“口者，心之門戶也。心者，神之主也。志意、喜欲、思慮、智謀，此皆由門戶出入?！薄翱谡?，機關也，所以關閉情意也；耳目者，心之佐助也，所以窺間見奸邪。”“無為而求，安靜五臟，和通六腑，精神魂魄固守不動，乃能內視，反聽，定志，慮之太虛，待神往來?！庇蛇@種形神觀和心物觀入手，來推斷人的意志，使自己在各種情況下都處于良好的心理狀態(tài)。可以說，《鬼谷子》一書體現(xiàn)出了作者對人心理活動的深入思考和在心理學方面的系統(tǒng)探索。因此，有學者認為《鬼谷子》是我國心理學的開山之作。

第三，《鬼谷子》中還強調要對客觀實際有全面、準確的把握，根據(jù)不同情況，采取不同的辦法，即我們常說的因時制宜、因地制宜。如：“圣人居天地之間，立身、御擊、施教、揚聲、明名也，必因事物之會，觀天象之宜。因知所多所少，以此先知之，以之轉化?！庇秩纾骸安幌ば囊娗椋荒艹擅?。”

最后，《鬼谷子》中對領導者提出了三個要求：一是能夠樹立道德，二是要有廣博的知識，三是能審己以度人。在樹立道德方面，《符言》篇說：“德之術曰：勿堅而拒之，許之則防守，拒之則閉塞。高山仰之可極，深淵度之可測，神明之位德術正靜，其莫之極?！鳖I導者只有具備深厚的道德修養(yǎng)，才能以德服人，才能得到他人的敬佩。在有廣博的知識方面，《飛箝》篇中說：“將欲用之于天下，必度權量能，見天時之盛衰，制地形之廣狹，岨險之難易，人民貨財之多少，諸侯之交孰親孰疏，孰愛孰憎?！鳖I導者有德，還要有才，而才很大程度表現(xiàn)為知識的豐富。擁有豐富的知識，才能服眾，才能使有能力之人甘愿為自己效力。在審己以度人方面，《鬼谷子》強調領導者必須先能審察自己，而后才能揣度別人，這就是知己知彼的工夫?！斗磻菲姓f：“故知之始己，自知而后知人也?！背诵枰邆溥@三種能力，領導者還要做到明其人、得其性、御其心，如此才能順利地開展工作。所謂“明其人”是指要了解部屬的才能、愛好、專長、學養(yǎng)等，“得其性”是指了解部屬的想法，傾聽部屬的意見和對工作的看法，“御其心”是指領導與部屬要坦誠相待。這一思想于今仍有借鑒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