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音機里的秘密

楊欣妍

又是一年初夏，村里開滿了鮮妍的花。這個村是遠近有名的花村，一到春天，那些桃花啊、櫻花啊、迎春花啊就探出了粉色的、白色的或是黃色的花苞，不出一個月，這些花便會開滿整個村莊，讓村里像是個凝聚了所有色彩的畫家的調(diào)色盤。

到了夏天，開的花便更繁復(fù)了，大概是溫度的緣故，在這個村子里，春天的花能一直開到夏末。

“快到夏天了吧，”一間房子的窗被緩緩地推開了，露出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爺爺，初夏溫?zé)岬娘L(fēng)輕拂過他的發(fā)絲，“唉，真想再看看那些絢麗的色彩啊。”老爺爺嘆著氣，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坐在窗前的搖椅上，開始努力回憶起自己能看見時村里永遠也描繪不完的色彩來。時間久了，竟只隱隱約約記得些模糊的影子。

老爺爺住在村里有七八十年了，他有個兒子，后來兒子結(jié)了婚，又生了個活潑可愛的孫女，他的老伴兒離開得早，怕老爺爺孤單，三個人便常常來老爺爺?shù)募依锱闼?，為他描繪村子里的色彩。

那時老爺爺已經(jīng)失明了啊，他的孫女便摘來一朵花瓣，讓他用指尖在上面摩挲。

老爺爺最喜歡他的孫女了，那個叫纖歡的女孩兒一來，除了會給他帶一片花瓣，她還特別會描繪花的顏色。打個比方，如果她說的是白色，那種日本晚櫻潔白的顏色，她會說：“這種白色特別純凈，也特別溫暖，有點兒像雪的顏色，如果讓它包圍著您啊，您便會覺得自己正置身在云海?！痹坪Ｄ鞘莻€多么輕柔美麗的世界喲，老爺爺想想便會高興得合不攏嘴。

可是突然有一天，兒子和孫女不再來了，老爺爺焦急地向村里的人打探，他們都告訴他：“您的孫女和兒子去了很遠的地方，回來后便會來看您的。請您在家里安心地等待吧。”

老爺爺聽后放心了，日復(fù)一日坐在窗前，從花開等到了花落。好在村里的人總是很照顧老爺爺?shù)?，每天都會有人為他送上溫?zé)嶝S盛的飯菜。但老爺爺?shù)男睦飬s總是空落落的。

這一天，老爺爺剛坐在窗前，便聽到門外傳來“咚咚咚”的敲門聲?！斑诉诉?、咚咚咚……”那聲音軟軟的，讓老爺爺想起了孫女纖歡，那孩子就是這樣敲門的啊。

“該不會是一家人回來了吧。”老爺爺?shù)拿济珡潖澋?，他“哎哎”地答?yīng)著，顫顫巍巍地拉開了門。

一大股風(fēng)涌進來，老爺爺有些失望了，“這根本沒有人啊?！痹掚m這么說，但老爺爺還是認真地摸索起來，他伸著手從上到下?！鞍パ剑@是什么東西喲，”地上有個正方形的盒子，老爺爺摸到了它上面的那根天線。

“這是個收音機吧，”老爺爺吃了一驚，按了一下盒子上的按鈕，果然傳出了聲音，老爺爺急忙把它關(guān)上，有些著急起來了，“這是誰丟在這里的好東西呦?！崩蠣敔敶蛐牡桌锸窍胍獋€收音機的，他想，也許有了收音機后，他就不會再那么孤單了。

“不如先拿回去吧?！崩蠣敔斷止局?，已經(jīng)抱起收音機朝屋里走去了。但畢竟是別人的東西，拿著總有些不安心。老爺爺猶豫了一下，輕輕按了下開關(guān)，收音機里的聲音便傳了出來。

“哎呀，”這下原本的不安全部變成了驚訝，這聲音也太像孫女纖歡的聲音了吧，不，簡直就是一模一樣嘛，老爺爺一下子高興起來了，喃喃道，“這一定是哪個好心人知道我想孫女兒了，特地送給我的吧?！边@樣想著，老爺爺又坐到了窗前，搖椅一擺一擺的，陽光照在身上舒服極了。老爺爺開始聽收音機了。

收音機的音質(zhì)很好，聽著里面纖歡的聲音，老爺爺覺得孫女正站在眼前和他說話呢。真的是纖歡，收音機里纖歡的聲音緩緩的，“夏天到了，初夏的風(fēng)溫?zé)嶂杏謳еc兒深情。海棠花開了，那真是特別美好的花，紅色的花瓣和花蕊，那紅色像是清晨剛剛升起的太陽的顏色，暖暖的，卻比冬日里劈柴火爐的那種溫暖多了一點兒俏皮，讓人覺得心里熱烘烘的，還滿是春日的氣息吶。那些海棠花開在枝頭，像是一張張孩子的笑臉，它們在朝你召喚著‘哎，快過來吧，聽到的人便會情不自禁地回答道，‘哎，哎，過來了呦……”

這天中午，老爺爺對來給他送飯的人說：“下午，請撿幾片海棠花的花瓣給我吧。”

“什么？”來的人沒有聽清楚，老爺爺平時總是坐在窗前，自從他的孫女和兒子離開了以后，他便再也沒有和任何人說過話。

“我說，”老爺爺?shù)哪樕蠋е貏e開心的笑容，“幫我撿幾片海棠花的花瓣吧，今天我的孫女纖歡說，一朵朵海棠花像是一張張孩子的笑臉吶。”

這次來的人聽清了老爺爺?shù)脑?，他不禁?dān)心起來了，老爺爺?shù)膬鹤?，他們一家三口人在幾年前外出的路上出了事故，再也回不來了啊，他們不忍心將這件事告訴老爺爺，才說他們?nèi)チ诉h方?？墒乾F(xiàn)在……雖然這樣想，但他還是去撿了幾片海棠花花瓣。真的像是帶著歡笑的聲音呢。把花瓣遞給老爺爺時，他這樣想。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進行了下去，老爺爺每天都會讓給他送飯的人帶幾片花瓣來，有時是櫻花花瓣，有時是牡丹花花瓣，有時是杏花花瓣……漸漸的，老爺爺又回憶起了一些夏天的顏色，他的腦海中仿佛有一支巨大的畫筆，將亮麗的色彩一遍遍地涂抹著。

秋天的時候，收音機里纖歡的聲音又變了一種色調(diào)。雖說每個季節(jié)紅、橙、黃、綠、青、藍、紫每種顏色都有，但那些色調(diào)卻有一些不同。春天是淺淺的，夏天是明亮的，秋天是濃重的，至于冬天嘛，老爺爺一時還想不出冬天的色調(diào)，不過沒關(guān)系，過了這個秋天，孫女纖歡會告訴自己的。

收音機的秘密是在深秋的一天傳開的。那天纖歡說：“秋天時楓葉是最溫暖的東西喲，楓葉是陳舊的紅色，比深沉的棕色多了一點兒俏皮。如果將春日里在陽光中落下的玫瑰花瓣放在小鍋里咕嘟咕嘟地熬上一段時間，便是楓葉的顏色了。楓葉代表著思念，秋天時撿起一片，便會感覺到遠方的親人在思念著自己吶，那種濃烈的感情是和楓葉一樣鮮艷的顏色……”聽著纖歡的話，老爺爺不禁思念起他的兒子、兒媳婦和孫女來了，雖然每天都能聽到孫女的聲音，但要是他們能站在自己的面前該多好啊。

中午的時候，老爺爺對送飯的人說：“今天，幫我撿一些楓葉來吧，孫女纖歡說摸著楓葉便能感受到親人對自己的思念吶?！崩蠣敔?shù)淖旖菐е唤z期許的笑容。

“請問，您的孫女在很遠的地方呢，您怎么聽到她的聲音呢？”送飯的人終于按捺不住好奇，這樣問道。

“因為這臺收音機啊，”老爺爺拿起了椅子上的收音機，“里面是孫女在說話吶。”這樣說著，老爺爺?shù)哪樕弦呀?jīng)滿是幸福了。

原來是這樣啊。送飯的人點了點頭，心里卻在想著另一件事情。小的時候聽媽媽說過，天堂里有個廣播站，每個到了天堂的人都能分得一間小小的屋子，在里面說的話親人都能聽到。

“原來是通過這種方式啊，”送飯的人小聲嘀咕著，“真的是很美妙很神奇的事情，不知道冬天老爺爺?shù)膶O女纖歡又會怎樣描繪冬日的色彩呢?！?/p>

現(xiàn)在除了老爺爺之外，更多的人開始期待纖歡的話了，雖然整個村子里只有老爺爺能聽到收音機里的聲音，但他總是會喃喃地重復(fù)著孫女的話，那些像是浸在了顏料桶里渲染了花色的美好的話。

終于，村里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雪?！敖衲甑难﹣淼谜嬖绨?，”村里的人伸手接著雪花說：“金黃色的晚桂還沒開敗呢?！笨刹皇锹铮瑵M村的晚桂正散發(fā)著陣陣濃郁的暗香，令人流連。

“不知道今天纖歡又會怎樣描繪這個冬天呢，”突然有人這樣說道，“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去送飯吧?！?/p>

送飯的人來到老爺爺家時，他已經(jīng)等候在桌旁了。老爺爺迫不及待地對送飯的人說：“今天給我?guī)灼┗ò?。孫女說，‘雪花是冬日的天空里裊裊盛放的花朵，雖然是白色的，卻閃爍著五顏六色的光芒。冬天可是個素淡的季節(jié)，因為梅花是濃郁的紅色，桂花是精致的黃色，每種花都是單一的色調(diào)。孫女纖歡還說啊，”老爺爺?shù)男θ萦指‖F(xiàn)在了臉頰上，顯現(xiàn)出了年輕人才會有的那種緋紅色，“雪花是親人們從遠方捎來的信吶……所以，請?zhí)嫖規(guī)灼┗▉戆桑褪悄欠N比嬰兒的呼吸還要輕柔的雪花喲。”

這樣說著，雖然外面正下著雪，老爺爺卻覺得身上暖烘烘的，灶膛里的柴火也“噼里啪啦”地?zé)?/p>

“再過一個季節(jié)，又會是番新景象了吧，”他喃喃著，“每一年每一日，孫女纖歡的聲音都會陪伴著我吧?！?/p>

想到這里，老爺爺伸了個懶腰，陶醉地瞇起了眼睛，朦朧中，他似乎聽到了孫女纖歡在對他說：“安心地睡一覺吧，醒來后我的聲音會一直陪伴著最親愛的爺爺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