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二月河筆下的悲劇愛情模式

內(nèi)容摘要：二月河在其“皇帝系列”小說中創(chuàng)作了許多以“凄艷”、“殘缺”為美的悲劇愛情故事，形成了“才子佳人”和“風塵知己”等多種悲劇愛情模式。它們既與作者的人生經(jīng)歷和對愛情的體驗、認知有著密切關(guān)系，又深受《紅樓夢》中寶玉、黛玉的愛情悲劇的影響。對此進行嚴謹?shù)姆治?，能使讀者更加深刻地領(lǐng)略“皇帝系列”小說及其愛情悲劇的濃郁魅力和強烈感染力。

關(guān)鍵詞：二月河 皇帝系列小說 愛情故事 悲劇 紅樓夢

在《康熙大帝》、《雍正皇帝》、《乾隆皇帝》等三部“皇帝系列”小說中，二月河運用了大量的筆墨，譜寫了許多感人至深的悲劇愛情故事，形成了以“凄艷”、“殘缺”為美的悲劇愛情模式，給讀者帶來了極其巨大的震撼和極其強烈的審美體驗，徹底虜獲了他們的肺腑與肝腸。其中，最為突出的悲劇愛情模式就是“才子佳人”型愛情與“風塵知己”型愛情。

一.“才子佳人”型愛情多產(chǎn)生于互相賞識、互相欽慕的男女主人公之間，他們所愛重的往往是對方的美德與才華，如《康熙大帝》中的伍次友與蘇麻喇姑、李云娘，陳潢與寶日龍梅等。在舊式文學作品中，如元雜劇和明清傳奇，“才子佳人”的結(jié)局大多都很圓滿。二月河則反其道而行之，讓愛情在美好中毀滅，在毀滅中升華，從而給讀者帶來高強度的悲劇體驗感。譬如：

伍次友出身于書香世家，才思敏捷，不畏強權(quán)，憂國憂民，是個正直不阿的儒生，身上集聚了傳統(tǒng)知識分子的諸多優(yōu)點。面對囂張不可一世的鰲拜，他憤然寫出《論圈地亂國》；面對皇甫保柱的綁架，他從容赴死以保清白；面對名利場上的得失榮辱，他用“八似”坦然解嘲。然而，面對蘇麻喇姑的深情和李云娘的癡情，他卻飽受摧殘和煎熬。

蘇麻喇姑在皇宮長大，容貌美、眼光苛、心氣高。然而，酒席上的一番“斗口”，竟使她對伍次友動起了芳心。當他寫下“霞是云魂魄，蜂是花精神”時，她便徹底墜入愛河，化名“婉娘”，出現(xiàn)在伍次友的生活中。面對她的一笑一顰，伍次友要么如對大賓、恭謹嚴肅；要么目光躲閃、欲吐還休，甚至緊張得流汗。他不是風流不羈的高士奇，也不是拈花惹草的乾隆。在蘇麻喇姑心里，伍次友是一個最真實的正人君子。然而，各懷鬼胎的明珠和孝莊太后，卻徹底毀掉了他們的幸福。他們都不是小人和強權(quán)的對手，只好一個削發(fā)出家，一個浪跡天涯。而且，距離越遠，情思越深。蘇麻喇姑陪同康熙出巡，遇到了俠女李云娘，就希望她“能和伍先生結(jié)伴同行”；伍次友流落京師，賣唱為生，蘇麻喇姑聞訊，竟然暈厥過去；最后，蘇麻喇姑又因伍次友“霞是云魂魄，蜂是花精神”的題詞而早逝，都可見她對他的思念與牽掛是多么的銘心刻骨。

女扮男裝、化名“李雨良”的李云娘是終南山古月道長的關(guān)門弟子，愛憎分明、性情剛烈。初見伍次友時，“名聲大得嚇人”的他沒有半點架子，令她不禁生出親切、親近之感。接著，伍次友收服狂傲無比的黃太沖，更讓她迷醉不已。此后，伍次友多次遇險，都虧她冒死相救。久而久之，兩個人便產(chǎn)生了“兒女之情”。當然，他并未忘記蘇麻喇姑。李云娘意氣用事時，他竟脫口而出：“你這個樣子，與蘇麻喇姑差得遠了！”“差”，而且“差得遠”，這讓她深深受傷，也為她的悲劇結(jié)局種下了根源。其實，他并非真的厭惡她。所以，當她提出要分道揚鑣之時，伍次友不禁黯然淚下。最終，她看到了蘇麻喇姑對伍次友的摯愛，絕望地選擇了以死來成全他們?？墒?，李云娘一死，他們就更不可能安心地在一起了。她的死，是悲劇中的悲劇。

向以“不祥之身”自詡的伍次友，既無法和蘇麻喇姑比翼雙飛，又無法與李云娘共結(jié)連理，只有選擇遁入空門。削發(fā)出家，削掉的只是一頭烏發(fā)，削不掉的是一心的悲苦和一世的孤獨。他們的愛情悲劇，真實地見證了才子佳人的不幸。不過，反過來想，伍次友所喜歡的，也許是身著漢裝的侍女“婉娘”，而未必是“儼然半個主子”的滿洲宮女；伍次友所依戀的，也許是義薄云天、正氣凜然的“小兄弟”李雨良，而未必是出身草莽的江湖俠女。所以，這樣的結(jié)局未必不完美。不然，倘使他們也如普通村夫、村婦一樣過日子，也就無美可言了。有時候，不幸也是幸。

二.“風塵知己”型的愛情多產(chǎn)生于落魄相逢、患難與共的男女主人公之間，他們所愛重的往往是對方的深情厚誼，如《康熙大帝》中的周培公與小瑣、《乾隆皇帝》中的勒敏與張玉兒等。雖然這種愛情具有濃郁的感恩圖報的意味，但是從中折射出來的“人性美”卻能深深打動無數(shù)讀者，因為世間再也沒有什么樣的愛情比風塵相愛、至死不渝的愛情更加純潔、高尚的了。譬如：

周培公出身寒門，因為不肯阿附權(quán)貴，最終名落孫山、進身無門。他流落京師，窮困潦倒，舉目無親，受盡了白眼與屈辱。但是，命運的愚弄和生活的艱辛，并未改變他的本性與信仰。面對欺侮貧賤少女的劉一貴，他不畏強權(quán)、挺身而出、仗義執(zhí)言。周培公的正直與善良，瞬間在命運同樣不幸的小瑣心底悄悄扎根、發(fā)芽。后來，當他身無分文，在風雪中踟躕時，小瑣主動招呼他來吃豆腐腦，還將所有盈利和一支簪子送給了他，囑咐他“不要灰心，來科再考”。

面對小瑣的盛情，周培公感動得掉下了眼淚。他沒有拒絕她的好意，而是拿了一枚銅錢和那支簪子作為信物，說：“有此一錢一簪為證，他日不死，定當厚報！”此時的他，心中既有對脈脈溫情的感激，又有矢志奮發(fā)的意志，還有烈火一樣的愛情。他果然沒有食言，受到康熙重用之后，便立即來尋小瑣。然而，此時身份懸殊，小瑣已經(jīng)不能坦然面對他了，并拒絕了他的資助。這既是對自身尊嚴的維護，也是因地位懸殊而產(chǎn)生的自卑，本質(zhì)則是一個有著良好教養(yǎng)的女人的可貴品質(zhì)，非但不會引起周培公的誤解，反而會讓他更加欽佩、愛憐。

可是，罪惡的黑手再次伸出：妒賢嫉能的明珠竟將小瑣偷偷嫁給了五十多歲的何桂柱，并且從此音訊全無。一次，圖海問周培公：“又去找那個瑣瑣了？”一個“找”字，可見他諾如九鼎、有情有義；一個“又”字，更見他何其情深、何其情癡！然而，思念如焚、幽怨難遣的周培公，很快就被煎熬壞了，三十六歲就英年早逝。他一生未娶，借口是不想連累他人，其實則是無法忘記小瑣而已。以他的權(quán)勢、地位和名聲，身邊何愁沒有傾國傾城之色。然而，他心里所牽掛的，始終是那個相遇、相知、相愛于風塵之中的小瑣，所以竟為她抱鰥終身。

與此同時，小瑣對周培公的感情也是至死不渝的，最后也是死不瞑目的。她嫁給何桂柱后，必然很不幸，所以竟先他而死，并把周培公相贈的一枚金瓜子綰成了“冤孽串”。傳說“冤孽串”打不開，死者就無法超升。她活著見不到周培公，死后也要把靈魂留下，寧可在陽間受苦，也要等著與心上人相見。用情之深、之真，令人肅然起敬。另外，這還是她對黑暗勢力的強烈控訴——看似無聲，卻十分悲壯：一個貧弱、凄慘女子，生前已非常不幸，卻還要拼以死后的不幸，來反抗現(xiàn)實社會的黑暗。這種無比強大的勇氣，就來自于至死不渝的愛情。

后來，周培公病危時，從高士奇處發(fā)現(xiàn)了被當做“玩物”的“冤孽串”。問清來歷后，他“面色蒼白，十指緊緊絞纏在一起”。最終，他把“冤孽串”投向火中，焚為灰燼之后，只剩下一枚“滾燙的金瓜子”。周培公將它托在掌心，幽幽地說了一句：“真是情比金堅??！”這個悲劇式的結(jié)局，至少包含著三重涵義：第一，勞動人民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不過是達官貴人眼中的 “玩物”而已；第二，金瓜子的“滾燙”，本質(zhì)上應(yīng)該是兩顆心的“滾燙”；第三，“情比金堅”這四個字，是二月河借周培公之口，對“風塵知己”型的愛情故事作出了高度贊揚。

在二月河的“皇帝系列”小說中，類似的“才子佳人”型愛情故事和“風塵知己”型的愛情故事還有很多，它們大多都以“凄艷”、“殘缺”為美。二月河年輕時情場失意、感觸良深[1]，后來又深受《紅樓夢》中寶玉、黛玉的愛情悲劇的影響[2]，所以才會創(chuàng)作出這些悲劇愛情模式。它們既是作者對自身人生體驗的一種宣泄，也是作者對悲劇美的一種刻意追求。

注 釋

[1]參見《缺失體驗：二月河創(chuàng)作心理動因探尋》，作者張德禮、桓曉虹，發(fā)表于《南都學壇（人文社會科學學報）》（2004年05期）

[2]參見《論〈紅樓夢〉對二月河小說創(chuàng)作的影響》，作者趙勇鋒，發(fā)表于《語文知識》（2015年07期）。

參考文獻

[1]二月河.康熙大帝[M].長江文藝出版社.2009.09；

[2]二月河.雍正皇帝[M].長江文藝出版社.2009.09；

[3]二月河.乾隆皇帝[M].長江文藝出版社.2009.09；

[4]楊世偉.評二月河的長篇歷史小說[J].文學評論.1997.05；

[5]張德禮 桓曉紅.缺失體驗：二月河創(chuàng)作心理動因探尋[J].南都學壇（人文社會科學版）.2004.05；

[6]張書恒.傾斜的道德與思想天平——論二月河“帝王系列”的思想文化內(nèi)涵[J].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學報.2003.04；

[7]徐亞東.二月河“帝王系列”小說審美品格論[J].南陽師范學院學報.2003.01；

[8]趙勇鋒.論《紅樓夢》對二月河小說創(chuàng)作的影響[J].語文知識.2015.07。

（作者介紹：張磊，河南科技專修學院助教，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教學與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