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蟾蜍（短篇小說）

彭興凱

如果不是冷面九尾狐，我是不會參加這次重裝穿越的。此之前，我雖然有著半年多的登山經(jīng)歷，但是均為當(dāng)天往返的輕裝出行。我所登攀的那些山，也均是省城附近的山。那些山雖然綿綿亙亙地十分高峻，因為臨近城郊，登山的人特別多，早已形成一條條清晰安全的康莊大道了。我就是在攀登省城附近的山時，同冷面九尾狐認(rèn)識的。當(dāng)時，我和他并不在同一支驢隊里。我參加的那支驢隊有點兒營利性質(zhì)，凡是加入此隊的成員，都要購買本俱樂部經(jīng)營的戶外服裝與設(shè)備，每次出行，除了支付必要的車船費外，還要多拿出一部分，讓組織者做到有利可圖。當(dāng)時，我們登攀的山是距省城不遠(yuǎn)的五峰山，車從市里出發(fā)，到達(dá)仲宮鎮(zhèn)屬下的柳阜村，下車之后，便沿著一條小路向山頂?shù)侨?，大約攀登到五峰山的第三個山峰時，同另一支驢隊不期而遇。

我們驢隊很龐大，有六十多個人，年齡大小不一，年長的六十歲，年小的只有十來歲，甚至還有一家三口傾巢出動。另一支驢隊卻只有二十多個人，年齡結(jié)構(gòu)也相對齊整，都在三十歲至四十歲之間。兩隊相遇的第三峰比較險峻，在接近峰巔的時候，有一片裸巖，雖然有一定的坡度，但是因為拔海太高，看上去似是插入云端一般。我們的領(lǐng)隊盡管帶來了繩索，卻沒有敢冒這個險，他嘟嘟地吹響集結(jié)的哨子，帶領(lǐng)大家避開裸巖，準(zhǔn)備從另一側(cè)繞過。六十來名隊員排成長長的一溜已經(jīng)上路了，我卻望著那片裸巖心有不甘，心里癢癢的，也想攀著裸巖上去，尋求一下刺激。這時，另一支驢隊已經(jīng)著手攀登裸巖了，一名隊員在腰里掖好繩索，手腳并用地向上爬去。那人簡直似一只猿猴，身高臂長，足蹬巖壁攀援而上，很快就登上了峰頂。在峰頂上，那人將繩索固定好，垂掛了下來。隨即，眾隊員們開始攀登。他們抓著繩索攀援而上，一個個很容易地就登了上去。我站在那里望著，更是心癢難耐，羨慕得要命，忍不住對一個似是負(fù)責(zé)斷后的驢友說，借個光，我也從這里上去行不行？

那驢友打量我一下說，爬過裸巖嗎？

我實話實說，沒有。有沒有恐高癥？我說，有恐高癥的話，我就不敢求你了。那驢友一擺腦袋道，可以。這時候，二十來名隊員已經(jīng)陸續(xù)攀上峰頂，

終于剩下我與那個斷后的驢友了，便見他把眼望向我，示意我上。我毫不猶豫，抓緊繩索，學(xué)著別人的樣子向上攀去。與此同時，他根本沒用繩索，保護在我一側(cè)，與我同時起步向上攀去。畢竟是第一次攀爬裸巖，且又海拔如此高，一面攀爬著，我還是有些心跳與恐懼，見那驢友保護在一側(cè)，膽子才大起來，終于攀上了峰頂。站在峰巔之上，當(dāng)我極目四望，一覽眾山小的時候，就有了一種不小的成就之感，不由對那個給我提供機會的驢友心生感激，沖他說，謝謝你！

甭客氣。那驢友說，天下驢友是一家嘛。說著解下繩索，熟練地團起來，吊在了腰間一個專門用來吊繩索的掛鉤上。

向第四座山峰進發(fā)的時候，我就注意到，那個答應(yīng)我爬裸巖的驢友，果然負(fù)責(zé)斷后工作，一直走在隊伍的最后面，他除了腰里掛著繩索外，胸前還吊著一只對講機，不時地同前面的領(lǐng)隊溝通信息。雖然走在隊伍的最后面，但是，同我們這支老少摻雜的大部隊比，卻是處在前面位置的，我就加快腳步，超越我們驢隊的隊員，走到前面來，尋機同那驢友說話，套一套近乎。

你們驢隊叫什么名字？我開了腔。他回答，仁者。哦，仁者樂山，名字不錯。我贊道。接著我又問，你們每周都要組織活動嗎？當(dāng)然。他說。我還想說什么，卻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猶豫半天，上前一步，突然壯了壯膽子說，我也加入你們俱樂部，可以嗎？

他有些意外，站了起來，回頭看了我一眼，鎖了鎖眉頭道，歡迎。他說著就告訴了我一個QQ號，要我記下來，回去之后加入他們?nèi)?，一矣管理員通過了，就可以在群里報名，參加他們組織的活動了。我聽罷，高興地跳了起來。

那驢友便是冷面九尾狐。再一個周末到來的時候，我就跳了槽去了“仁者”俱樂部，同他們一道去登山了。在新的驢隊里，我不僅認(rèn)識了冷面九尾狐，還認(rèn)識了穿山乙、西西里公爵、荒原狼、會飛的駱駝什么的驢友。上述驢友，都是與我性別相反的男士，與我性別相同的也有數(shù)個，比如俏百靈、凌霄雨、花開一枝梅、盜珠格格什么的。大家都工作于省城，具體住什么地方、什么職業(yè)，真實的姓名是什么，便不清楚了。驢隊也是個江湖，江湖上自然有規(guī)矩，驢友的信息是不能隨便打問的。與我原來那支驢隊不同，這支驢隊的一切行為并不以營利為目地，一切都是互助性質(zhì)，出行時的所有費用，實行的是 AA制，包括幾位組織者，也同樣自掏腰包。驢隊的組織者一共有三個人，隊長穿山乙、隊副冷面九尾狐，那個叫俏百靈的女驢，也是個頭兒。每次出行，總是穿山乙打頭，冷面九尾狐斷后，俏百靈居中，同時她還負(fù)責(zé)聯(lián)絡(luò)車輛、人員報名，收費等事宜。

我是六月加入這支驢隊的，轉(zhuǎn)眼間便到了八月底。到了八月底，馬上就是國慶黃金周。驢隊打算在國慶黃金周期間搞一次重裝穿越，計劃用一周的時間，自西而東地穿越蒙山。大家都是業(yè)余登山愛好者，都有各自的工作，平時只有周末周日兩天可以從事戶外活動，露營野外的重裝穿越便成了奢侈的事情，現(xiàn)在終于有了機會，當(dāng)然不能放過，大家便很振奮、很期待，國慶節(jié)還沒有到來，就都躍躍欲試了。

半年的戶外經(jīng)歷，我充其量只是匹嫩驢，重裝穿越這樣的活動，似乎離我還很遠(yuǎn)，甚至想都沒有想過，況且，我也沒有那樣的裝備，見別人在那里興致勃勃、一個個興高采烈的樣子，就有點自卑，也有點插不進喙，冷面九尾狐忽然沖我開了腔，單翅蝴蝶，這次重裝穿越，你參加不參加？

單翅蝴蝶是我的網(wǎng)名。

我之所以叫單翅蝴蝶，是因為我的另一只翅膀折斷了。我的另一只翅膀就是我的男朋友，他在一次外出之機遭遇車禍，絕塵而去，讓我的心靈與生活，無法再似蝴蝶一樣飛翔起來。我之所以情寄山水，選擇戶外，也是因為這個緣故。正是因為參加了戶外活動，才讓我的生命中有了色彩，才讓我的生活里有了浪花，特別是參加了這支驢隊，認(rèn)識了冷面九尾狐等驢友，我覺得折斷的翅膀似乎又要重新生長出來。

我說，我還沒有參加過呢，怕是不行呢。

冷面九尾狐說，看你平時的表現(xiàn)，絕對沒有問題。

我猶豫著說，我連裝備都還沒有呢。

冷面九尾狐說，只要你報名，一切就交給我去辦。

我憂慮地說，走到半路上，萬一爬不動了怎么辦？

冷面九尾狐說，我背也把你背回來！

冷面九尾狐望著我，眼神里充滿了熱烈的期待，其他驢友也將目光轉(zhuǎn)向我，真誠地相邀，我身上的熱血便沸騰起來，說，好，我也算一個！

帳篷、睡袋、防潮墊、頭燈，等等，所有的裝備都是冷面九尾狐幫我置辦的，甚至連路上吃的食物，也是他給列的清單，到了國慶節(jié)這天，一行二十四位驢友，便乘坐著一輛中巴車，從省城出發(fā)，沿京滬高速路行程兩個多小時，來到一個叫蒙陰的小縣城。在縣城的南郊下了高速路，一路向西，再轉(zhuǎn)向南，行駛約半個小時后，便到了蒙山山脈西端的一個關(guān)口。關(guān)口叫九女關(guān)，是我們此次穿越的起始點。我們在那里下了車，稍事休息，便背上重裝，開始了為期一周的蒙山穿越。

二十四名驢友中，除我是第一次重裝穿越外，其余都有多年的重裝穿越經(jīng)歷了，聽他們說，近兩年，他們曾穿越過秦嶺與太行山，那些地方都是崇山峻嶺，人跡罕至，非是一般驢友不敢去走的。似本次的蒙山穿越，對于大家來說，等于是小菜一碟。因此，一進入山中，大家都很放松，一面玩著山景，一面向前行進。雖是剛剛進山，還沒有到達(dá)蒙山的腹地位置，但是，蒙山的美妙之處已經(jīng)看出端倪，那就是植被特別豐茂，放眼望去，視線所及，全是蔥蔥的綠色，綠中間雜著一簇簇野花，紅黃白紫，彩色繽紛，著實好看。空氣尤其好，不似省城南部的那些山區(qū)，因與省城太近，天天給霧霾所籠罩。這里看不到絲毫霧霾，遠(yuǎn)遠(yuǎn)近近，高山深谷，全都一視無礙，空氣中充滿了濃濃的負(fù)氧離子，吸一口在腔內(nèi)，渾身從里至外，有一種被淘洗的舒泰。我精神大振，雖然背上的包比往時沉重許多，走的卻腳步矯健，還不時地掏出手機，面對山景啪啪地按下了快門。

還行吧？冷面九尾狐對我說。

我道，沒問題。

如果覺得累，我可以替你背點東西。

謝謝，現(xiàn)在還不用。我信心滿滿地說。

冷面九尾狐還是負(fù)責(zé)斷后工作，總是對我表示著特別的關(guān)照。我對他自然也就充滿了感激，一路上，便喜歡走在拖后的位置。我發(fā)現(xiàn)，他網(wǎng)名雖然叫冷面九尾狐，人并不冷面，相反，還總是洋溢著特別的熱情。當(dāng)然，他的熱情并不僅僅是對我一個人，驢隊里的所有的人，包括那些與他同性別的男士，他都熱情相待。他是二十四名驢友中，最年輕、最強壯的一位，也極富登山經(jīng)驗，誰的登山杖出了問題，他一修就好，誰的腳崴著了，他揉幾下就能止疼，他還帶有一個針線包，誰的沖鋒衣劃破了，誰的背包帶子斷裂，他會給縫補好。為大家拍照，更是他的專利。他有一部理光相機，就吊在胸前，遇到不錯的風(fēng)景，他就會不厭其煩地給大家拍照，將快門按得咔嚓咔嚓響。他對大家好，大家自然對他也不錯，尤其是那些女驢們，最是喜歡他，回饋給他的除了燦燦的笑臉外，還有巧克力、紅棗之類的小吃物，甚至還有別有意味的眼神兒。

我發(fā)現(xiàn)盜珠格格就對他別有意味，望向他的眼神，內(nèi)容極是豐富，而盜珠格格，也是驢隊中最年輕漂亮的女驢。

我們是沿著一條逶迤的山脊自西而東地向前行進的，中餐在一塊綠茵茵的草坪上用過后，繼續(xù)前行，于下午五點鐘到達(dá)了宿營地。那是一個饅頭狀的大山包，上面生滿合抱粗的落葉松，樹下是平展展的綠草地，我們就在那兒駐足，開始搭建帳篷。我的帳篷自然是冷面九尾狐幫忙搭起的，搭好之后，我迫不及待地就鉆了進去，躺在了防潮墊上。第一次在野外露營，第一次睡帳篷，我對這間小房子充滿了新奇。冷面九尾狐笑著對我說，蝴蝶，你先別急著躺，晚上有你睡的，快喝點水，趁著天黑，咱們還要去登偉人峰呢。

偉人峰是蒙山山脈西端的一座山峰，不是很高，山的頂部全是裸露的、整體的巖石，遠(yuǎn)看去，似是已故偉人的頭顱，驢友們便取了個名字叫偉人峰。偉人峰也是蒙山穿越時驢友們必登的山峰之一。帳篷搭好，大家略事休息，便開始攀登偉人峰，不一會兒就攀上了峰巔。等從峰頂返回，已是夕輝滿天了。

大家在帳篷不遠(yuǎn)處的一片草地上吃了晚餐，然后入睡。

翌日吃過早餐，大家又上了路，真正的蒙山穿越才算正式開始?，F(xiàn)在，踩在腳下的山，早已高峻起來，舉眼望去，一座座山峰雖然毗連著，卻是一座更比一座高，有的山峰似是一根柱子，直插在霄漢里。山峰不僅高，還都呈屋脊?fàn)?，窄窄的，有的地方僅能容一個人行走，兩邊則是萬丈深的懸崖。對于穿越過太行與秦嶺的眾驢友來說，這樣的山根本不算什么，甚至視如平地，因此，他們一面行進著，一邊盡情地享受著登攀者的樂趣，有的在拍照，有的在采擷野花，還有的跑來跑去地尋找野葡萄、酸棗什么的野果。我第一次走在如此險峻的地方，便有點大驚小怪與小心翼翼，不時地發(fā)出些驚呼。

別怕，看清腳底下，踩實了地面再邁步，一點問題也沒有。冷面九尾狐鼓勵說。

我雖然不時地發(fā)出驚呼之聲，但也不是真害怕，畢竟，我已有著半年多的登山經(jīng)歷了。我發(fā)出驚呼之聲，是想更多地引起冷面九尾狐的關(guān)注，讓他更多地貼近我些。他也很如我意，一直擔(dān)當(dāng)著保護角色，不離我左右，特別是有些地段，雖然不險，但很難攀爬，這時候，他就會伸出手，將我拉上去。每當(dāng)?shù)玫剿膸椭?，我總會說，謝謝你，九尾狐。

甭客氣，單翅蝴蝶。他則客氣地說。

他對我的特別關(guān)照，就讓別的女驢們看在了眼里，她們就故意裝出吃醋的樣子大叫起來，哎喲，九尾狐，一只蝴蝶飛進你的窗口了，你就不理俺們了??？

他則笑著說，你們誰走不動了，我來背著？

女驢們則說，我們?nèi)羰嵌甲卟粍恿?，你也一齊背著啊？

他則說，那我豈不成大鬧天宮的孫猴子，給壓在五行山下了？

女驢們則說，你就在山底下受活著吧，等著唐三藏來收你吧！

說笑著，打趣著，四個小時后，到了大天崮。

大天崮是蒙山西部一座超千米的山峰，四周都是裸巖構(gòu)成的懸崖，極是高聳與險峻，早些年，周圍的百姓因為這兒的天險，跑到崮上筑石為屋，躲避土匪，現(xiàn)在雖然時過近百年，還殘留著那時候的斷壁殘垣，有些關(guān)隘，還有厚厚的壁壘遺跡。后來此崮被土匪所破，又成了土匪的窩巢。此崮同樣是驢友攀登蒙山的必到之處，除了險峻外，站在崮頂四望，視野極是開闊。向西望，可以望到偉人峰；向東望，可以望到天蒙峰；向南望，則可以望見龜蒙峰；向北望，雖然沒有太高的山峰，但是，能清楚地看到三十里之外的蒙陰縣城。

登上大天崮，便到了吃午飯的時間。

吃過午飯，領(lǐng)隊穿山乙見時間尚早，對大家說，休息一下，一個小時后開拔。

我發(fā)現(xiàn)，休息的多是男驢，他們紛紛取出防潮墊，尋個去處一鋪，就躺了下來，不一會兒便鼾聲如雷了。幾個女驢卻興致勃勃，根本沒有疲勞的意思，她們早結(jié)著伴兒跳將起來，尋地方拍照去了。崮頂上微風(fēng)輕拂，不知誰取出了紅紗巾、綠紗巾，在手中高揚著，讓它們獵獵飄動，制造出拉風(fēng)的效果，她們便在那些突兀而出的大石頭上一站，拿大山為背景、以紗巾為點綴，擺出各種姿勢拍照留影。

為大家拍照的，還是冷面九尾狐。他顯得極是耐心、極是任勞任怨，女驢們喊他到這邊來，他就跑到這邊來；女驢們又跑到那邊去，他就跟著到那邊去，而且拍得相當(dāng)認(rèn)真，看到誰站的位置不太好，他還會點撥一下，自己更是不時地挪動著身體，變換著角度。拍了半天，幾個女驢友還是興致不減，便來到崮的南邊，那兒有一塊狀似奔馬的大石頭，她們便攀援而上，站在石頭上拍照。冷面九尾狐跟隨而來，尋了一道殘墻，站上去拍攝。顯然，他忘記自己是站在殘墻上了，在調(diào)整角度的時候，一個趔趄，竟然從上面栽倒在地，腳下的殘墻也嘩啦啦塌了一片。幾個女驢嚇得大叫，跳下石頭跑過來看，還沒有來到近前，他已經(jīng)從地上爬了起來，自嘲地笑了笑道，沒事，沒傷著一根毫毛呢。

虛驚一場，眾女驢放了心，便重新攀上那塊大石頭，擺出姿勢繼續(xù)拍照，這時候，卻看見冷面九尾狐在那倒塌的殘墻中發(fā)現(xiàn)了什么，大叫著走過去，彎腰撿起一件東西來，嘴里叫道，咦，這是什么??？咦，這是什么啊？臉上露出十分驚奇的表情。

女驢們望著，自然心生好奇，跳下那塊大石頭，紛紛地跑過去看，只見冷面九尾狐手里捧著一個沉甸甸的，比成年人的拳頭還要大些的東西，那東西有眼睛、有嘴巴，還有四條腿，仔細(xì)一看，分明是一只大蟾蜍！

天啊，是一只大蟾蜍！不知誰驚叫起來。

不知誰又驚叫道，天啊，是一只金蟾蜍！

叫聲就驚醒了睡覺的男驢們，初時，他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揉著惺忪的眼睛，嘴里嘀咕著直發(fā)牢騷，不過，很快他們就知道發(fā)生了件大事情，紛紛跑過來看，團團地將冷面九尾狐圍住了。一圍住，一個個便將眼睛瞪大了，齊發(fā)出驚呼之聲。

是驢隊里的年齡最長者，頗有學(xué)識的西西里公爵給那東西做了鑒定，他說，此物的確是一只金蟾蜍，不僅僅是純金鑄造的，兩只眼睛中還各有一粒紅寶石，蟾蜍口中的舌頭，則是一塊半圓的翡翠。金蟾蜍來自何處，西西里公爵也有了斷定，是盤居在這里的土匪搶掠而來，藏匿在墻中的。

不知是誰，忍不住問道，這個金蟾蜍一定很值錢吧？

可以說價值連城！西西里公爵說。

啊，這一下咱們發(fā)財了！不知誰歡呼了起來。

啊，這一下咱們發(fā)大財了！不知誰又歡呼起來。

隨后，更多的人歡呼起來。大家一面歡呼著，一面彈冠相慶，一個個臉上樂開了花。正歡呼興奮著，卻有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傳過來，你們高興什么？你們發(fā)什么財？人家金蟾蜍是冷面九尾狐發(fā)現(xiàn)的，要發(fā)財也是他自己，關(guān)你們什么事？

大家尋聲望去，說話的是盜珠格格。

盜珠格格這一說，眾人才從發(fā)財?shù)南矏傊行艳D(zhuǎn)過來，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閉上嘴巴不再吭聲。不過，還是有人心有不甘地說，大家都是驢友，一起來蒙山穿越，是個集體，不管是誰發(fā)現(xiàn)了寶物，大家應(yīng)該都有一份吧？是不是，冷面九尾狐？那人說著將目光望向?qū)毼锏陌l(fā)現(xiàn)者，等著他回答。

冷面九尾狐卻沒有說話。

自從發(fā)現(xiàn)寶物后，自從大家圍過來，自從西西里公爵斷定是個價值連城的金蟾蜍，自從大家嚷著發(fā)財了，并且為此而歡呼后，冷面九尾狐就一直沒有說話，且一直將那金蟾蜍捧在手中，目光直直、呆呆，手似乎還在不停地發(fā)抖；除了冷面九尾狐沒有說話外，還有一個人沒有說話，那就是領(lǐng)隊穿山乙。穿山乙沒有說話，是因為他一向不太喜歡說話，不管遇到什么事情，總是表現(xiàn)的超然與淡定，不過，他也圍了過來，也看到了那件寶物，但是，當(dāng)他從西西里公爵那里得知金蟾蜍是個寶物后，他便默默地離開了，獨自收拾起剛才吃飯時丟在地上的垃圾，裝入一只塑料袋，吊在腰間，然后，將包背在肩上，準(zhǔn)備開拔，臨走之時，才回過頭來望大家，開了腔，時候不早了，咱們該出發(fā)了。

領(lǐng)隊的話一言九鼎，眾驢友們怔了怔，這才離開冷面九尾狐，去收拾行囊。

繼續(xù)行進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驢隊發(fā)生了一個不小的變化，那就是大家都沉默起來，沒有了往日的說笑，也沒有了往日的和諧，遇到不錯的風(fēng)景時，也沒有人再有心思去拍照留影了，一個個都表現(xiàn)得心事重重、郁郁寡歡。撿到寶物的冷面九尾狐，也與此前判若兩人，他雖然依舊走在隊伍的后面，但是，對驢友們卻沒有了關(guān)照，其中也包括對我這個新驢友?？纯此樕系谋砬?，明顯地有了冷面的味道。

隊伍繼續(xù)向前，越過大小風(fēng)門口，登上一座叫聚南頂?shù)纳椒?，隨后下降，再拔高，終于在天黑時分，到了蒙山另一座主峰。另一座主峰叫摩云嶺，拔海也已超過千米。在摩云嶺宿營，是我們事先計劃好的，因此，一到峰頂，大家就忙著搭建帳篷，搭建好帳篷，便忙著吃晚餐，晚餐過后，便進入帳篷休息去了。

每次用餐的時候，二十四位驢友都是鋪了地席，圍坐在一起共同進食的。這時候，大家會將各自帶來的吃物取出，與大家共享，而每次用餐，冷面九尾狐也是最受歡迎的，因為他帶來的吃物最多，也最豐富，什么牛肉干、豬蹄筋、辣肉絲，還有別的小吃，總是讓大家胃口大開?？墒?，本次晚餐卻發(fā)生了異常，地席也鋪了，大家也圍坐在一起了，吃物也紛紛地拿了出來，大家卻吃得極是沉悶，而且都是各自吃著各自的食物，冷面九尾狐拿出的吃物是醬鳳爪，平時大家極是喜歡的，卻沒有任何人肯嘗一嘗。

默默地吃過飯，也不似往常那樣去欣賞深山之中的夜景了，也不似往常那樣去感受露營深山的氛圍了，紛紛地鉆入各自的帳篷中去了。

我不知道別的驢友是否安然入睡，反正是躺在睡袋中的我，半天沒有睡著。我一直在想那個叫金蟾蜍的寶物，與發(fā)現(xiàn)寶物后大家的變化，我不知道這是怎么了？為什么？絞盡半天腦汁，也沒有找出一個合理的答案。后來，顯然是疲累之故，我還是漸漸地睡了過去。天明之時，是領(lǐng)隊穿山乙吹響的哨子聲將我喚醒的，我穿好衣物從帳篷內(nèi)出來，才知道夜里下了場小雨，露營地里到處濕漉漉的，雨帶來的霧還沒有散去，且相當(dāng)濃，四下里全是灰蒙蒙一片，能見度不足三米遠(yuǎn)。眾驢友們都陸續(xù)起來，在準(zhǔn)備吃早餐，就在這時候，不知誰發(fā)現(xiàn)營地里少了冷面九尾狐，他的帳篷已經(jīng)不見，只丟著一只對講機和一團繩索在那里。對講機與繩索是驢隊里的公共財產(chǎn)，一直由冷面九尾狐攜帶的，他將其丟在這里，也就是說，他走了，獨自離開驢隊走了。

為什么獨自離隊？就是因為那只金蟾蜍。

哼，想不到冷面九尾狐，原來是這樣一副嘴臉！有人悻悻地開了腔。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有人接著說。

不就是得了個寶物嗎？何必偷著逃掉呢？有人說。

還不是怕咱們跟他平分唄！馬上有人接了嘴。

大家七嘴八舌地說著，全是對逃跑者的譴責(zé)與不屑，里面就包括那些平時最喜歡他，總是為他唱贊歌的女驢們，甚至盜珠格格也改變了態(tài)度，憤然地直哼她那精巧美妙的小鼻子。我也有些悻悻然，覺得冷面九尾狐太小肚雞腸，沒必要為了財富就變了嘴臉，還來了這么一個不辭而別。不過，我沒有說什么。

沒有說什么的，還有穿山乙，他一直站在那里，鎖著眉頭，拿了眼睛朝遠(yuǎn)處望。遠(yuǎn)處其實什么也看不見，只有大團大團的霧在那里浮游著，但是，他還是拿了眼睛一直望，仿佛要穿透厚重的霧，尋找著什么。俏百靈走到他身邊來，道，頭兒，他走了，咱們怎么辦？

穿山乙還沒有回答，西西里公爵便憤憤地開了腔，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讓他走吧，咱們繼續(xù)前進！

別的驢友也憤憤地說，對，讓他走吧，咱們開拔！

穿山乙卻立在那里沒有動，眉頭還是鎖著，擰起一個大疙瘩，眼睛也還是朝著遠(yuǎn)處望，半天之后，他收回目光，開了腔，道，這霧太大了，九尾狐怕是找不到出山的路。

管他找到找不到，咱們走咱們的。不知誰說道。

穿山乙卻慢慢地?fù)u起了頭，說，他走的這段路，都是懸崖絕壁，在這大霧天，一不小心就有掉下懸崖的危險。

那也是他自找！又有人憤憤地說。

穿山乙還是慢慢地?fù)u頭說，畢竟與他驢友一場，還是去找找他，只要沒出事，咱們就放心了。話剛說完，他的手機突然響起來，大家還欲說什么，只好都閉了嘴，等著穿山乙接電話。穿山乙按下了接聽鍵，信號卻不好，聽不到對方說什么，他便一面喂喂地喊叫著，一邊挪動著方位，直等上了一個小山崗，通話才得以正常進行。

電話是冷面九尾狐打來的。他之所以打電話來，是因為他墜崖了，求大家去救援。穿山乙收了線，將消息告訴大家后，還不待大家有什么反

應(yīng)，便背起繩索，朝冷面九尾狐墜崖的方向走去。

大家站在那里怔了半天，只好跟在了后面。

冷面九尾狐墜崖的地方，其實離露營地不遠(yuǎn)，不足三百米的光景，也就是說，他獨自逃離約有十多分鐘，就墜到懸崖下去了。還好，他墜下去的懸崖中間有一個斷層，斷層制造出一個小平臺，平臺上生了些雜草和樹木，墜下去的冷面九尾狐讓一棵樹木阻擋住了。因為沒有繩索，也沒有可以攀爬的地方，向上上不去，朝下無法下，他就滯留在那兒了，顯然是萬般無奈，他才選擇了向大家求救。

穿山乙?guī)е蠹亿s到，用了差不多兩個小時，才將他從懸崖下救上來。雖然沒有致命傷，胳膊腿也沒有骨折，但是皮外傷還是十分嚴(yán)重，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到處是一道道的劃痕與軟組織挫傷，眉角的一道大口子相當(dāng)深，還在朝外淌著血。因此，被救上懸崖的冷面九尾狐，顯得極是狼狽，如同一個被俘虜了的傷兵敗將，見了大家，什么話也沒有說，就將腦袋一抱蹲在了地上，頭差點兒耷拉到褲襠里。大家冷冷地望著他，都沒有說什么，不無憎惡地橫他一眼，就要朝營地走。穿山乙卻將大家喊住了，命幾個女驢友為他處理傷口。幾個女驢友雖然有點兒不情愿，還是打開急救包，找出一打創(chuàng)可貼什么的，為他清理與包扎。包扎完畢，便見穿山乙對墜崖者說，你是打算獨自回省城，還是繼續(xù)跟著大家一齊走？

冷面九尾狐埋下頭，道，跟大家一齊走吧。說著就抓起包朝肩上背。

不知誰忽然冷冷地開腔說，喂，你先別走，你得檢查檢查，你那寶貝還在不在？別和你一起墜到崖下去了。

眾驢友們聽罷，就都想起那只金蟾蜍，酸溜溜之感油然而生，也一齊說道，對，你得檢查檢查，千萬別丟了。

冷面九尾狐怔了怔，有些尷尬，但他還是聽話地放下背上的包，拉開拉鏈去檢查，伸手探進包內(nèi)，卻叫了起來，咦，怎么沒有了？我記得清清楚楚，是放在這兒的??？

大家一邊冷眼相看，一面撇著嘴說，冷面九尾狐，沒人要你的寶貝，你就別打馬虎眼了好不好？

冷面九尾狐已經(jīng)顧不得跟大家辯解，臉色已變，著急地在別的地方尋找起來。那登山包十分大，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套著許多個大包小包，他就一個一個地翻找著，半天過后，他將整個登山包的所有口袋都找遍了，甚至底兒都翻到了天上去，也沒有找到那只金蟾蜍。他臉上露出異常不解的表情，叫了起來，怪，怎么沒有了呢？一面叫著，一面慌忙跑到墜崖的地方去看。此時，霧還沒有散去，懸崖下面是一條深谷，谷中只有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見。冷面九尾狐一屁股跌坐在那兒。

初時，大家見此狀況，以為冷面九尾狐是演戲給大家看，不相信寶物會丟失，心里想，偌大一只金蟾蜍，又不會飛，又不會跑，不可能平白無故地就沒了蹤影。后來，見冷面九尾狐將所有的包兒都打開了，睽睽的目光之下，還真沒有看到那個價值連城的東西，不由也奇怪地叫起來。

后來，在背著包上路的時候，大家還感到奇怪與不解，一個個將眉頭皺成大疙瘩。我當(dāng)然也是。我覺得事情太過怪誕和詭異，金蟾蜍怎么會不翼而飛呢？難道大家遇到的，只是一樁靈異事件？金蟾蜍根本就不存在？但是，我很清楚，所謂的靈異事件是不可能發(fā)生的，如果排除這一情況，答案應(yīng)該有兩個，一個是在冷面九尾狐墜崖的時候，真的將寶物遺失在山谷中了，二一個，便是冷面九尾狐在大家趕來救援前，將其藏匿了起來，圖謀著覓得機會，自己再來尋取。舍去這兩種情況，應(yīng)該沒有別的答案。

盡管因為金蟾蜍事件，在路上耽擱了些時間，為期一周的蒙山穿越還是順利地完成了。最后一天，我們按計劃來到蒙山最東部的主峰望海樓，在那兒啪啪地拍了一通照片后，就下了山。在一個叫白石屋的小山村里，我們乘坐上趕來迎接的中巴車，踏上了歸途。

其后，驢隊仍然每周一次戶外活動，我也一如既住地報名參加，并且成了一名強驢、老驢。只是，自從那次蒙山穿越之后，卻再也沒有見到冷面九尾狐。

責(zé)任編輯 張慶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