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會話中的附和的界定與形式研究

內(nèi)容摘要：本文著重分析了目前學界關于附和界定的爭論，試圖解決這些問題，重新界定附和并確定其認定基準。從而根據(jù)認定基準從語料中識別并歸類出漢語附和的六類基本形式。

關鍵詞：附和 界定 認定基準

會話是需要雙方協(xié)作完成的行為。在說話者行使發(fā)話權期間，聽話者所表達的與說話者信息共有的支持性反應即為“附和”。

一.附和的研究起源

附和（あいづち）在日語中最為常見，日語最早將附和作為感嘆詞的一種功能研究。1980年代開始會話分析盛行，作為會話中聽話者特有的言語特征的“附和（あいづち）”也自此得到了日語學界的廣泛關注，從會話分析的角度被作為單獨的一類進行研究。

漢語中也存在類似于日語“附和（あいづち）”的現(xiàn)象，國內(nèi)首先關注該現(xiàn)象的是外語研究者們，其后衍生到漢語中，但至今稱呼不一，有“簡短反饋語”（何安平，1998）、“反饋項目”（吳平，2001）、“附和”（匡小榮，2000），可以說是對同種現(xiàn)象的不同闡釋?？傮w來看，漢語關于附和的關注度比較少，大多數(shù)著作沒有提及。

目前有關漢語附和的研究尚處于不成熟階段，各家對于附和的界定、判定基準等存在不少矛盾，也是值得研究的重要課題。

二.關于附和界定的爭論

1.附和形式特征的爭議

水谷（1984）認為附和指的是談話途中由聽話人發(fā)出的促使談話進行的信號，也包含重復說話人話語的“強調性表達”和總結說話人話語的“總結性表達”，但不包含應答類表達。劉虹（1992）也認為附和“不充當對答結構的引發(fā)語”。

而杉戶（1987：99）則認為附和指以應答詞為主的詞語，包括重復先行話語的表達、單純的反問表達、感嘆的表達以及笑聲。Duncan& Fiske（1985）在研究英語的附和時也將語句續(xù)補、請求澄清、簡短重述作為小類研究。

2.附和功能特征的爭議

小宮（1986：45）將附和的功能描述為聽話者對于說話者的發(fā)話主動做出回應，不表達肯定或否定的判斷，只單純表達傾聽、理解等功能。

但是堀口（1997）并不同意小宮（1986）認為附和不表達肯定或否定判斷的觀點，將“表達同意”、“表達否定”納為附和的功能，持有同樣觀點的還有ザトラウスキー （1993）、メイナード（1993）。

3.附和分布特征的爭議

附和的發(fā)話主體是聽話者，這一點幾乎不存在異議（水谷1984，小宮1986，黃衍1987等）。但是在難以判斷誰是聽話者的情況下，就很難確定是否為附和。比如分布在話輪轉換開頭的類似于附和的表現(xiàn)，和說話者使用的類似于附和的表現(xiàn)是否屬于附和，メイナード（1993）、Clancy等（1996）、陳（2002）等對此有不同看法。

關于附和界定爭議，也導致了很多情況下難以區(qū)分附和與類似的其他概念。

接下來在文獻和語料分析的基礎上，本文嘗試解決這些問題，并給出附和的定義和判定基準。

三.區(qū)分類似附和的其他概念

1.填充語中類似附和的表現(xiàn)

填充語（フィラー/filter），即為說話者填充部分話語的語音現(xiàn)象和詞語，不具有命題內(nèi)容，且不與其他話語構成應答關系、接續(xù)關系（山根2002）。雖然填充語和附和有著類似的表現(xiàn)形式，并且語言形式都通常十分簡短，不具有命題內(nèi)容，但二者有本質的不同。

①主體不同：填充語主體為說話者，附和為聽話者；

②功能不同：填充語體現(xiàn)說話者搜索詞語、思考表達的過程，附和體現(xiàn)聽話者對說話者的理解和支持；

③分布不同：附和只出現(xiàn)在話輪中或話輪結束，但填充語可以出現(xiàn)在話輪開始。

填充語例

（1）CS1：有一種活動就是*[嗯]，一排人站在這里，然后會有以下的步驟，每個人負責不同的分工。

2.相鄰語對（adjacency pair）中出現(xiàn)的類似于附和的表現(xiàn)

在言語交際中提問/請求—應答構成相鄰語對，Dunca& Fiske（1985）將請求澄清（requests for clarification）歸為附和的一種，杉戶（1987）也認為附和包括應答性詞語。黃衍（1987）對此持有爭議。我們認為，附和是“說話人形式發(fā)話權期間聽話者的反應”，通常不當做話輪處理（黃衍1987）。而在相鄰語對（Schegloff& Sacks 1973）中現(xiàn)的類似于附和的表達都是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一個話輪的性質，因此都不應視為附和。比如，要求說話者作出回答、確認、說明的話語，以及對說話者的詢問、請求、建議作出的應答語均不是附和。

應答相鄰語對例：

（2）CS2：你那個，就是說書法和笛子都是可以的，是吧？

CH2：*[嗯]。

請求相鄰語對例：

（3）CS3：中華才藝，我可以給他們寫書法。

CH3：*[哦（ó）]？

CS3：而且會吹一些民樂，笛子什么的。

以上例子中的類似于附和的表現(xiàn)均不是附和，而是屬于相鄰語對的第二部分，屬于單獨的話輪，我們認為附和不具有表達疑問或應答的功能。

3.話輪轉換開頭2的類似于附和的表現(xiàn)

對在話輪轉換開頭出現(xiàn)的語氣詞是否屬于附和一直存在爭議。メイナード（1993：58）認為此類語氣詞的出現(xiàn)伴隨話輪轉換，原先的聽話者已經(jīng)變成了說話者，因此話輪轉換開頭的語氣詞不應視為附和。但Clancy，Thompson，Suzuki&Tao（1996）將出現(xiàn)在話輪轉換開頭的語氣詞作為聽話者反應（reactive tokens）的恢復型附和（resumptive openers），認為其屬于廣義的附和。

本文同意メイナード（1993：58）、陳（2002）的觀點，認為，這種話輪轉換開頭的語氣詞雖然形式上類似于附和語，但其“接收+預告”的功能已超出了附和原本的功能，在語料中應該予以排除，例如

（4）CS4：覺得可以試圖去欣賞和理解這個層面，我是這樣覺得的。

CH4：*[嗯]，那我這個其實不是屬于特別敏感的。

4.說話者使用的類似于附和的表現(xiàn)

在話輪轉換相關處3（TRP），會出現(xiàn)聽話者與發(fā)話者同時不愿接過話輪，用幾對沒有實質內(nèi)容的類似于附和的表現(xiàn)來推讓發(fā)話權的現(xiàn)象。

但由于此時話輪并沒有發(fā)生實質性的轉變，因此說話者使用的類似于附和的表現(xiàn)并不能看成附和。這種用類似附和的表現(xiàn)來推讓發(fā)話權的現(xiàn)象在日語中很常見，大浜（2000）認為這是日語說話者為了避開話語主導權而使用的談話策略。在漢語語料中沒有發(fā)現(xiàn)此類現(xiàn)象。

5.附和是否能表示否定

各家各派對附和是否具有“表示否定”的功能見解不同。堀口（1997）將其命名為“否定的信號”，ザトラウスキー（1993）在其關于附和功能的分類中雖然設立了“表示否定”的類別，但僅限于“否定致謝和致歉”這一范圍。メイナード（1993）則認為附和沒有“表示否定”的功能，例如：

（5）C：正好你們兩互補，因為你韓語特別棒，四級嘛

B：*[沒有沒有]

C：一共六級，四級已經(jīng)是中高級了。

本文認為，例（10）這類情況多是在說話人表現(xiàn)感謝、道歉時出于禮貌做出的回應。意在減輕對方的心理負擔，已經(jīng)超出了附和的基本功能，因此附和沒有“表示否定”的功能。

四.附和的重新界定和認定基準

在分析了前人研究中的問題點并區(qū)別了附和與類似概念的關系后，本文將附和定義為：附和是說話者在行使發(fā)話權期間，聽話者所表達的與說話者信息共有的支持性反應。

由此可以歸納處附和的主體特征（由聽話者發(fā)出）、形態(tài)特征（形式簡短）、分布特征（說話者行使發(fā)話權期間）、功能特征（表達信息共有）。

相應的，本文列出四條附和的認定基準，必須同時滿足這四條才能視為附和：

①必須由聽話人發(fā)出；

②形式簡短，不提供內(nèi)容上的新信息；

③在說話人行使發(fā)話權期間，不以奪取話輪為目的；

④具有鼓勵說話者保持話輪，表達傾聽、理解、肯定等積極態(tài)度的功能。

五.漢語附和的形式分類

基于附和的定義從語料中識別出附和，我們發(fā)現(xiàn)附和既包括“嗯”、“哦”等不具有詞匯意義的語氣詞，以及“是”、“對”等具有詞匯意義的實詞、也包括其他具有相同功能的非附和詞的形式。因此我們從形式的角度對附和進行分類研究。

①確認類語氣詞：表示對信息的接收的確認類語氣詞，如“嗯”、“哦”，包括長音、重疊形式（如“嗯嗯”、“哦—”）。

（6）CS：他是自行車協(xié)會的[哦—]，他今年五月份好像去了青海湖。

根據(jù)象似性（iconicity）理論中的“量的象似”原則（Haiman，1985），形式越長所實現(xiàn)功能的層次就越高，強度也更強；重讀形式的功能較輕讀形式的層面更高，強度更強。因此，使用確認類語氣詞的長音、重疊形式，往往比單用形式強度更強。

②表態(tài)類語氣詞：表達驚訝、感嘆等情態(tài)的語氣詞，如“啊”、“哇”、“ほー”、へえ”等、包括長音、重疊形式。

（7）CS：但是我外語不行[啊]英語不行，韓語就更不會說了。

③確認類實詞：表達理解、肯定的確認類實詞主要分為兩類，即表達[+理解]語義的實詞，如“知道了”；表達[+肯定]語義的實詞，如“是”類、“對”類、“確實”。

（8）CS：就相當于志愿者，把大家組織到一塊兒，[對對對]一起，進行一些游戲啊什么的。

④表態(tài)類實詞：吳平（2001）在研究漢語反饋語時將表態(tài)功能分為五個次類，表同意、表疑問、表確認、表驚訝、表其他。在前面的研究中，本文已經(jīng)區(qū)分了“提問/請求—應答”的相鄰語對與附和，認為附和不具有表示應答或提問的功能，因此附和的表態(tài)功能主要為表評價、表驚訝。

（9）CS：哦，我來咱們學校就參加那個自行車協(xié)會，然后我就跟他們出去過一次，都是一天騎著一百多公里[不錯]，出去過好幾次了。

⑤重復：指說話者話輪進行時，聽話者將說話者的已發(fā)話內(nèi)容進行部分或全部重復。一般是重復簡短的單詞或短語，也有重復短句的情況。

（10）CS：他們說的外國人講的博爾特，他們直接給我們說那個尤賽恩博爾特[尤賽恩博爾特]，咱們中國人一般直接說博爾特。

⑥插話：包括搶先發(fā)話和補充發(fā)話。

搶先發(fā)話是指說話者話輪未結束時，聽話者預測說話者即將說出的內(nèi)容并搶先說出。水谷（1984）最早將其定名為“先取り（搶先發(fā)話）”并視為附和的一類。它與打斷的不同之處在于，搶先發(fā)話不影響說話者話輪的繼續(xù)，它的意圖仍是希望聽話者繼續(xù)話輪。

對說話者的發(fā)話內(nèi)容進行補充、添加的聽話者附和行為，我們稱之為“補充發(fā)話”。同樣，補充發(fā)話也不影響說話者話輪的繼續(xù)，其目的在于支持聽話者繼續(xù)話輪。

搶先發(fā)話例：

（11）CS7：所謂跨文化交際就是我們與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交流的時候感受的文化沖擊。

CH7：[外國人]

補充發(fā)話例

（12）CS8：我知道那邊過來的學生很好，可以外加英語解釋，所以很容易解決。

CH8：[英語都會說]

聽話者作為附和的插話常會與說話者發(fā)話重合，其目的在于支持說話者繼續(xù)說下去，必須不影響說話者話輪進行。

六.小結

本文主要整理并分析了目前漢日學界關于附和界定的爭論，并在解決這些爭議的基礎上重新定義附和，確定了認定基準。根據(jù)認定基準從語料中識別并歸類漢語附和的六類基本形式。關于附和的功能和分布情況，是在附和這個新領域的下一步研究課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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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Clancy P，Thompson S，Suzuki R，Hongyin T.The Conversational Use of Reactive Tokens in Three Pacific Rimlanguages[J].Journal of Pragmatics，1996.

注

1.本文采用的語料為筆者獨立收集整理。本文調查對象為中日大學生各四男四女，互為同學或朋友關系，事先參與會話的人并不了解這項研究的目的，事先只是被告知盡可能地遵從現(xiàn)實生活的實際情況進行交流。

2.話輪（turn）是Sacks， Shegloff & Jefferson（1974）提出的理論概念。話輪轉換開頭即為原聽話者轉變?yōu)檎f話者后進行發(fā)話的開始部分。

3.話輪轉換出現(xiàn)在話輪轉換關聯(lián)處，即某個話輪可能終止的位置上。

（作者介紹：李娜，北京師范大學漢語文化學院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