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事
壹
湯希米這個心狠手辣的女人,南莫是恨她的。所以當她收拾好行李站在門口向他揮手說“再見”的時候,他直接把臉扭向了窗外——玻璃窗倒映出她并不留戀地離去的身影,他抿直了唇線,從鼻子里很輕地哼了一聲。
到底還是有些置氣,他最后對湯希米撂下狠話:“你最好永遠都不要在我面前出現(xiàn),否則,我見一次打一次!”
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得恨到什么地步,才能說出這樣風度盡失的話。
那天的天氣不懂察言觀色,好得出奇。南莫一個人在原地站到雙腿發(fā)麻,最后轉身環(huán)顧了一圈屋子,頹然地嘆了口氣。
真是……
只不過少了一個人,卻好像整個屋子都被搬空了……
貳
夢里一聲長長的尖叫,把宿醉的南莫驚醒了。他慵懶地掀開眼皮,看見自己穿著睡衣、表情夸張、手腳并用地趴在玻璃窗外,剛才的尖叫仿佛就來自那里。
這是扮演蜘蛛俠呢?他有些譏諷地勾了勾嘴角,復又將雙眼閉上。
三秒鐘之后——
他猛地睜開雙眼,幾乎在同時,整個身體都從床上蹦了起來。
南莫瞪著窗外那張自己的臉,那張臉的主人也同樣瞪著他。
他用力地在大腿上用力掐了一把,驚悚地發(fā)現(xiàn)竟然會痛!
會痛!
不是夢!
窗外的自己正艱難地示意他先打開窗戶,然而他顯然沒空理會對方,他呆呆地看著自己的纖纖玉手,還有身上的蕾絲睡衣,以及胸前聳起的……這雙手、這身體,每一處都是他無比熟悉的,但是……
要不要這樣啊!
他竟然變成了湯希米!
所以,變成南莫的湯希米一定也是無法從這震驚中回神,才穿著睡衣就跑了過來。
此刻兩人面對面坐在客廳沙發(fā)上,瞪著對面自己的臉。
南莫忽然笑了出來,并且越笑越大聲,幾乎停不下來。
湯希米臉色有點兒難看,問他:“你笑什么?”
他說:“湯希米,你也有今天?!彼€記得自己曾經說過,對湯希米,他會見一次打一次,這下可好,真是隨便他怎么折騰這副軀體。
湯希米揚了揚眉毛:“彼此彼此。”她眼角微微向上一挑,“你敢動我身體一根汗毛,我就讓你變太監(jiān)?!?/p>
南莫猛地一噎。
叁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總之南莫很快就毀了湯希米的工作。
他直闖入南氏頂層的辦公室,雙手撐著桌面望著正對著秘書送進來的文件一個頭兩個大的“南總”湯希米,說:“給我在公司里安排個職位,最好是總經理助理?!?/p>
看見南莫出現(xiàn),湯希米原本略顯煩躁的心忽然就靜了下來,她往椅背上一靠,指尖有節(jié)奏地敲擊著桌面,不得不說,南莫的這雙手長得真是好看,等下班她就去給這雙手做個水晶甲……真是期待到時他臉上吐血的表情??!
她將面前的文件往他面前一推,順手指了指一旁這幾天堆積如山待審批的文書:“先把這些處理了。”
南莫伸手將小山一抱——竟然抱不動!
他頗有些嫌棄地自上而下看了看此刻屬于自己的軀體,不實用,真的不實用!
而湯希米顯然沒有給他幫忙的意思,笑瞇瞇地按下內線讓秘書送杯咖啡進來,并特地囑咐要多放點兒糖。
午后的陽光懶洋洋的,湯希米用手機追完小說的更新章節(jié),順便往在一邊沙發(fā)茶幾上處理文件的南莫看了一眼,這一看差點兒被空氣嗆到。
“喀……我說,今天這裙子,你挑的?”居然是她萬年壓箱底的那條低胸連衣短裙,關鍵是……
“是不是很美?”南莫抽空用手粗魯?shù)財D了擠胸,并向她拋了個矯揉造作的媚眼。
男人的坐姿通常和女人不一樣,女人的雙腿基本是并攏或者交叉的,但是男人基本上都是呈外八字分開的——此刻的南莫,就是以外開八字的坐姿駕馭著那條緊身連衣短裙,裙子早就卷過了大腿根,蕾絲內褲的風景,幾乎讓湯希米看出眼淚來。
她痛心疾首:“你前兩天去別處上班的時候,也……這個德行?”
南莫笑而不答,他才不會告訴她,這條裙子是他為了今天來見她特地挑的。
但那飽含隱情的笑容卻被湯希米解讀成了默認,報復!這是赤裸裸的報復啊!湯希米一個腦充血,抄起手邊的煙灰缸就往他那邊沖去:“你過來!我保證不打死你!”
從前南莫就沒打贏過湯希米,更何況現(xiàn)在交換了軀體,要不是湯希米考慮到最后受罪的還是自己的軀體,估計分分鐘就把他揍成傷殘人士。
有幾份文件引起了南莫的注意,似乎他不在的這幾天里,有人做了些小動作。
湯希米似乎也意識到了什么,問他:“怎么了?”這幾天她壓著這些文件沒瞎批,按理說應該不會有什么問題才對。
南莫就勢唉聲嘆氣:“這幾天睡不好,感覺特別累,哪兒哪兒都痛,沒辦法,誰讓我認床呢,唉!”
湯希米也認真了起來,湊近南莫,伸手撫上不施粉黛的俏臉,這張她無比熟悉的臉龐……
“你這幾天……竟然敢不用護膚品!你看你把我這張臉都糟蹋成砂紙了!還有我的手,你看看,你看看都成什么樣子了!”
一頓氣急敗壞的思想教育之后,湯希米從抽屜里拿出一支護手霜——別問她為什么變成了男人還買女士護手霜,她擰開,將它往南莫面前一丟:“給我里三層外三層地擦!”
“做女人真麻煩……”南莫一邊擦一邊嘀咕,忽然眼前一亮,“護膚品我不會用啊,要不……你教教我?”
湯希米認真想了想,認為還真有這個必要!
于是他們約在了當天晚上。
晚上……南莫忍不住有些想入非非。
肆
然而南莫被湯希米放了鴿子。
并且在第二天他穿了非常正式的職業(yè)套裝去南氏上班的時候,被保安攔在了外面。
“不好意思,湯女士,我們總經理有指令,您不能進去。”
什么意思?
他還沒怪她昨晚放他鴿子呢!
南莫有些上火,把手里的包包往地上一丟,開始一顆一顆地解上衣外套的扣子,一邊說:“去告訴你們總經理,每隔三分鐘,她不讓我上去,我就脫一件衣服,直到脫光了,我就繞著南氏裸奔!”說著,把外套往地上一丟,并象征性地解開了里面絲質襯衣的第一顆扣子。
頂層的湯希米從窗戶里望著樓下,身后的保安經理一字不落地轉述著南莫的話。
然而湯希米腦海里還是昨晚的畫面,她伸手拉下百葉窗,轉身坐回轉椅內:“你告訴他,不必等三分鐘,直接裸奔就好。”
保安經理腦補了下待會兒可能會看到的畫面,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以前就聽說湯希米的身材超級好的……
三分鐘到。
南莫一顆一顆地解開襯衫的扣子,慢條斯理地脫下,保安們露出略略失望的眼神——里面怎么還有件礙事的吊帶?
看熱鬧不嫌事大,圍觀的人越來越多。
南莫嘴角含著微微的笑意,等待下一個三分鐘的倒計時。
不過她要是再不下來,他可真得脫光了……真是便宜了這幫看熱鬧的孫子!經理報仇,十年不晚,都等著!
三分鐘又到!
圍觀的人里已經有人開始吹口哨。
南莫輕輕地拉了拉肩上的細帶,心想:湯希米,你這女人不僅對我狠,對自己也挺狠啊……
保安經理從耳機里接收到了什么指令,抱著萬分的遺憾上前制止:“湯女士,我們領導說你的行為已經影響了本公司的正常運作,請你離開?!?/p>
南莫嘴角輕輕一撇,在眾人眼里看起來卻是說不盡的嫵媚。
“這樣啊……那我不在公司門口脫就可以了是吧?”
這樣最好……保安經理及時捂住嘴巴,差點兒把心里想的說出來!
南莫轉過身,腦海中搜羅著那些廣告里邊走邊脫的女人都是怎樣的姿勢和動作,并身體力行地實踐著,屁股要用力扭起來,眼神要媚起來,脫衣服的動作要慢、要優(yōu)雅……
人群也隨著他的動作而移動著……
一邊的肩帶被卸下了,另一邊的肩帶也被卸下了,他的手慢慢地掀起了吊帶背心的一角,漸漸露出了湯希米曾引以為傲的馬甲線,人們的目光也隨之緩緩上移……
南莫的動作忽地一頓。
有人從后面用外套將他包住了。
一瞬間全世界仿佛變得靜止。
“撲通、撲通、撲通撲通……”
他聽到了心跳聲,又快又急的心跳聲。
然后他感覺自己的呼吸也漸漸有些急促,雙頰有些燥熱。
所以,從前每次他抱著湯希米的時候,她都是這樣的感覺?
他不用回頭都知道那個人是誰,并為之心動。
“湯希米……”他的聲音很低,只有身后的那個人才能聽見。
“回去再跟你算賬!”男性低沉的嗓音中竟還帶了一絲嬌嗔。
他的嘴角慢慢地揚了起來:“你的身體比你的人可誠實多了……明明還愛我,為什么還要堅持離婚?”
伍
南氏頂層。
南莫哀怨地看著對面的湯希米,以前每次只要湯希米用這樣的眼神和表情看著他,他就會招架不住,現(xiàn)在換他用用這撒手锏。
結果對方不為所動。
“不是說好要教我用護膚品嗎?我等了你整整一個晚上,是整整一個晚上!”
湯希米表情冷淡,甚至還有一點兒對于他的矯揉造作的嫌惡。她就那么冷冷淡淡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后從抽屜里拿出一個信封,丟到他面前:“你自己看?!?/p>
他拆開信封,里面是一沓照片,照片上是他——呃,確切地說應該是他的軀體和一個濃妝艷抹的性感女人,他靠在沙發(fā)上,手里舉著一杯紅酒,而那個女人豐滿而暴露的胸部幾乎整個擠在他身上。
南莫怒了,“啪”的一聲把照片拍在桌子上:“湯希米,你居然任由這么個不干不凈、來歷不明的女人對我純潔的身體上下其手!”
湯希米回以一聲冷笑:“純潔?像這樣的勾引,南總經理不是應該已經經歷了無數(shù)次嗎?”
他瞪著她:“我南莫結婚以后,從來不赴別的女人的約!”
他憤怒的態(tài)度讓她愣了愣,她很快將視線投向了別處:“你不是說身體更誠實嗎,你看,你的身體對她的撩撥起了反應。南莫,婚姻是會讓人膩味的,而婚姻之外,永遠有數(shù)不清的新鮮和刺激,不是嗎?”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的眼里仿佛含了冰,而冰下又是一團團的烈火,“你選擇和我離婚,是因為你遇到了那些新鮮和刺激?這真是足夠充分的理由!”
原來,是因為她膩了。
剎那間,南莫感到深深的無力。那種無力在他的五臟六腑反復翻攪,他的胃里忽然翻江倒海,他嘔了一聲,抱著垃圾桶幾乎連膽汁都吐出來了。
湯希米在一旁默默地遞來紙巾。
一陣天翻地覆之后,南莫無力地靠在沙發(fā)上,眼睛瞪著天花板:“湯希米,雖然你暫時得到了這具軀體的使用權,但是也請你尊重身體主人的意志,那些女人一個個城府深、心機重,不是你能玩得過的?!?/p>
一陣靜默。
“所以,在你的眼里,湯希米就是一個如此蠢笨的女人?!彼穆曇糨p得像一道風一吹就散的霧氣,卻偏偏裹著一團濃得化不開的哀傷。
一個這么蠢笨的湯希米,怎么配得上如此聰明優(yōu)秀的南莫呢?
就算她能厚著臉皮求得這一場相愛相守,然而終究還是斗不過命運開的玩笑啊……
陸
南莫發(fā)現(xiàn)湯希米的身體似乎生病了。
自那天以后他就經常吐,吃也吐,不吃也吐,坐著也吐,躺著也吐。他奄奄一息地給湯希米打了個電話:“你肯定是得了不治之癥了,快帶你的鳳體去醫(yī)院檢查一下?!?/p>
連在車上的時候他都還一直對著塑料袋狂吐,滿臉菜色。
“希米,我把保險柜密碼和一些重要信息都寫在一張字條上,放在書房第二個抽屜的綠皮書里,萬一我要是真有什么不測……”不知怎的,他越說越悲傷,又或者是因為變成了女人,竟流出了眼淚,“希米啊,我死了以后,你要在我的身體里好好地過日子,你要是看上了別的男人也可以……但是一定要幫南家留個后……”
湯希米開著車還不忘翻白眼:“放心好了,你死不了。”她在心底隱隱地嘆了口氣,只是沒想到會以這樣的方式讓他知道這件事。
“懷孕?”
南莫瞪大眼睛望著看診臺對面的醫(yī)生。
“你剛才所說的那些都是正常的妊娠反應,等過了三個月就會穩(wěn)定一點兒?!?/p>
南莫又轉頭看著身后的湯希米,后者表情淡定,似乎早已知情。
“湯希米!”他反應過來之后憤然起身,按住她的肩膀,“你知道自己懷孕了居然還堅持要跟我離婚!”還無所不用其極地趁他喝醉酒,騙他在離婚協(xié)議上簽字!
醫(yī)生奇怪地看著對著別人叫著自己名字的怪異孕婦。
湯希米笑瞇瞇地看著他:“不要發(fā)脾氣,對胎教不好?!彼种x過醫(yī)生,把他從醫(yī)院里帶了出來。
第二天,南莫就收拾了大包小包的行李以及湯希米的身份證、戶口本往南家大宅門口一站:“你們的少奶奶回來了!”
接著他又換了身職業(yè)套裝殺回南氏:“南總,湯助理來向您報到!”
這邊的湯希米正焦頭爛額。南莫在南氏樓下鬧裸奔的那天她正心煩意亂,沒留神,隨手簽了幾個文件,結果今天開會的時候部門經理說接到調價指令,南氏旗下各大系列產品都做了大幅調價,引起消費者的不滿,都轉而去了對家朱氏那里買產品,這幾天南氏業(yè)績以超乎想象的速度急劇下滑,連股票都跌了好幾個百分點。
然而湯希米怎么都想不起來自己什么時候簽的調價文件。
但是,如果現(xiàn)在又說重新調低價格就等于讓世人看南氏的笑話,維持高價則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手一口一口蠶食原本屬于南氏的市場。
湯希米只覺進退兩難。
南莫的出現(xiàn)可謂及時。
他翻出之前留意過的幾份文件,又讓湯希米吩咐秘書找出其他相關的資料,甚至很自覺地在辦公桌后的老板椅坐下,時不時地低聲問湯希米幾個問題,中間幾次犯惡心,湯希米都及時遞來話梅。
他從前還真沒覺得酸不溜丟的話梅是個好東西?。?/p>
“營銷部門計劃什么時候推出新品?”
“似乎是下個月?!彼λ蚜_幾次會議下來僅存的記憶,“前期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只等廣告方案一確定,就立即上市?!?/p>
南莫略一沉吟:“改變計劃,立刻推新品上市。新品就按原來的價格體系定價,并且做一個捆綁銷售,客戶只要購買新產品,就能以八折的優(yōu)惠換購其他南氏系列產品。”
果然,新品上市沒幾天,各個門店就紛紛傳來好消息,業(yè)績長勢喜人,并且?guī)缀跻w過之前朱氏的兇猛勢頭。
雖然湯希米一直都知道南莫很厲害,但一不小心還是沒管好自己難掩崇拜的小眼神——尤其這個婁子是她在賭氣的時候給捅的,心里也有些過意不去。
南莫作勢撩了下好幾天沒洗的秀發(fā):“是不是覺得哥帥爆了、酷斃了?”話音未落,又是一陣惡心感襲來。
酷斃了的某人只能繼續(xù)抱著垃圾桶大吐特吐。
懷孕真不是人干的事??!
柒
南莫和湯希米肩并肩躺在床上敷面膜。
“今天晚上的鴿子湯好咸。”但是為了肚子的寶寶,他很聽話地喝得一口都沒剩下。
“……”她沒好意思說本來想給他加點兒糖,結果抖了一大勺鹽進去。
“你說,他是男孩還是女孩呢?會像你多一點兒還是像我多一點兒呢?”他陶醉在臆測中不可自拔,又拉過她的手放在他的腹部,“最近我經常會覺得很神奇,這里面居然有一個小生命在成長?!?/p>
湯希米慢慢側過臉來看著他:“最近,是不是感覺很辛苦?”公司的事,還有妊娠反應全都壓在他一個人的身上,不管哪一件她都幫不上忙。他在辦公室一邊吐一邊批那些文件,除了給他遞幾顆話梅,她竟然什么都做不了,真的覺得自己很沒用。
“聽說后面會更辛苦……”他微笑著看著她,他去女洗手間的時候,聽那些女同事說起懷孕和分娩,簡直是一個接一個的恐怖故事,“但我表示很慶幸,可以替你去經歷這一切?!?/p>
湯希米的眼眶忽然就紅了:“傻?!彼氖钟致浠厮男「股?,“寶寶,你好嗎?”
南莫望著她,眼底是說不盡的溫柔。
知道懷孕之后,南莫就聽醫(yī)生的建議做了個全面的身體檢查,這天,報告出來了,還是從小看南莫長大的主治醫(yī)生伯伯親自送來的。
“張伯伯,你這表情有點兒嚴肅啊!”南莫笑嘻嘻地接過報告,卻發(fā)現(xiàn)張醫(yī)生握得有點兒緊。張醫(yī)生看了他一眼,最后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身后的湯希米身上——也對,現(xiàn)在湯希米才是別人眼中的南莫嘛!
湯希米隱隱已經猜到,有些心虛地笑了笑:“張伯伯好?!?/p>
“南莫,”張醫(yī)生嗓音低沉,甚至有些沉重,“南家的人每年都會做兩次全面身體檢查,而且我記得我也告訴過你,你是地中海貧血癥的帶因者,所以你的另一半一定不能同樣帶因,否則……”
地中海貧血癥,不同于普通的貧血癥,是一種甚至會危及生命的可怕病癥。夫妻雙方同為帶因者的話,生出正常寶寶的概率只有四分之一,而有二分之一的概率是地中海貧血癥,還有四分之一的概率,是重型地中海貧血癥。
“說過,說過。”南莫頻頻點頭,結果發(fā)現(xiàn)人家正盯著“南莫”看呢,連個余光都沒給他。
他忽然覺得有點兒受冷落。
但是好像又有哪里不對勁,張伯伯剛才是說,以后他的另一半一定不能同樣也是帶因者?
他猛地轉頭看著湯希米,眼睛一點兒一點兒瞪大,幾乎連眼球都要突出來。
所以,湯希米也是地中海貧血癥帶因者?
她怕痛、怕藥,最怕去醫(yī)院,所以不到萬不得已,她是絕對不會踏進醫(yī)院一步,而當初他和她解釋地中海貧血癥的時候,她也憂心忡忡地表示過萬一她也是,那以后兩個人就很難生出正常的寶寶了。
南家豈能無后?
那時他還笑她呢,世上哪來那么多巧合。
如今這巧合卻變成了事實。
他仿佛忽然明白了她為什么明知道自己肚子里懷了他的孩子,還堅持要離婚。
湯希米站在那里,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張醫(yī)生的話像刀子一樣剜在她的心上。張醫(yī)生從頭到尾都沒再看“湯希米”一眼,可見就連他,對她也是有微詞的。
何況其他南家人。
百分之七十五對百分之二十五的概率,她怎能讓南莫陪她冒這一場輸不起的險?那天他以為自己得了不治之癥,還特地囑咐過她,就算要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也要給南家留個后……
此刻,她甚至沒有勇氣去迎視他問詢的目光。
而她唯一能做的是——
“張伯伯,我和希米,已經離婚?!?/p>
她不過是陳述了事實,卻覺得心中被什么狠狠壓住,痛極,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捌
按照正常的劇情發(fā)展,這時女主應該自覺不告而別。
然而——
“你還是回我租的公寓住一段時間吧。”湯希米對正在皺著眉頭喝燕窩湯的南莫說。
后者從大碗里抬起頭,不悅地看著她:“這是我家,你想讓我去哪?”
“那我走吧……”
“你覺得南家的人會容忍‘湯希米住著大宅養(yǎng)胎,而南氏接班人流落街頭?”
湯希米無奈:“那你說我要怎么辦?你也看到張醫(yī)生今天的樣子了,他根本連看都不看我,很快公公婆婆也會知道,你覺得他們知道了真相以后態(tài)度會比張醫(yī)生好嗎?”
“不好又怎么樣?”南莫直直地盯著她,“你自己也說了,我和你已經離婚了,他們能拿你怎么辦?”
“可是……”
“可是你從頭到尾都沒有相信過我,湯希米?!彼难凵裰饾u變得犀利,夾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情緒,“你瞞著我懷孕的事,也瞞著我你查出來是帶因者的事,然后獨自決定離婚,故意把我灌醉,騙我在離婚協(xié)議書上簽字,所有的事,全都是你一個人在做決定,卻從來沒有想過是不是應該和我商量一下。還是說,我的想法對你來說根本就沒有參考的價值和必要?”
他說話的速度很慢,說完又慢慢地喝完了碗里剩余的燕窩,才慢慢地抬起頭,冷冷地看著張著嘴卻說不出話的她,一字一句地問她:“湯希米,你忘記了榮辱與共、生死不離的誓言,婚姻,對你來說到底算什么?我南莫,對你來說到底又算什么?”
湯希米其實是個愛哭鬼,一點兒點兒病痛就能讓她哭得死去活來;吃個藥卡在喉嚨嘗到苦味,也會讓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不小心劃破點兒皮,那更是了不得了。
可是從她提出離婚到現(xiàn)在,她一滴眼淚都沒在南莫眼前掉過。
也許是因為她住進了男人的身體,淚腺不那么發(fā)達了;也許,她是想讓他知道,她勇敢得足夠應付將來一個人的生活。
然而此刻,那些勇敢和假裝,還有心中的脆弱不安和無助,全部分崩離析,變成掉不完的眼淚,如落雨一般傾瀉而下。
“對不起!對不起……”她捂住臉,除了道歉,不知道還可以說些什么。
他說得都對,所以她只能逼自己狠心,狠心去無視他口中所說的那一切,狠心不提醒自己對他的所有不公平。
“不,你對不起的人,不是我?!彼叩剿媲?,看著她決堤的眼淚,手輕輕地撫上腹部,“你對不起的人,是他。”
“湯希米,不顧一切后果地接受,不叫愛?!彼氖衷谛「箒砘氐剌p撫,“六個月的時候,我們去做羊水穿刺,如果不是那百分之二十五……就讓我來做那個糟糕的決定。”
玖
四個半月的時候,南莫第一次感受到了胎動。
似乎是睡飽之后伸了個懶腰,然后他微微隆起的腹部凸出了一塊,那種奇妙的互動讓他從午后的小憩中驚醒了過來,他瞪大眼睛看著那塊凸起的地方,小聲地叫來湯希米,想讓她也看看,結果圓滾滾的腹部瞬間又恢復了原狀。
“剛才,我看到了!”他有點兒遺憾又有點兒得意,“寶寶剛才伸了個超級大的懶腰!”
湯希米眼皮幾乎貼在他的肚皮上地毯式地觀察了一番,終究還是沒看到寶寶再踢一腳。她失落地嘆了口氣,用手托著下巴:“我本來很幸災樂禍的,現(xiàn)在怎么反而有點兒嫉妒你?!?/p>
前兩天他們還一起去拍了四維彩超,兩個人腦袋碰腦袋地反復看著照片里的大腦袋,嘴角不約而同地咧到了耳根。
“好像很丑哎。”湯希米輕輕做了個鬼臉。
南莫立刻把她推到半米之外:“你才丑!全家你最丑!”
只是兩個人很快又沉默了下來,還有一個多月就要去做羊水穿刺,到時候就會知道結果,萬一……
湯希米的手指輕輕地拂過照片:“這小手、小腳、大腦袋的……你說,他能聽見我們說話嗎?”
“能吧?!蹦夏穆曇粢草p了一點兒,“你說他丑,他肯定聽見了。”
之后有一個晚上,湯希米做了個夢,夢見羊水穿刺的結果是胎兒患有重型地中海貧血癥,南莫躺在手術床上,馬上要做手術,她一直跪在那里,哭著求醫(yī)生救救寶寶……然后她身后忽然有只小手輕輕地拉她的衣服,有個小小的、粉粉嫩嫩的小孩嘟著小嘴問她:“媽媽,你在做什么呢?”
她又哭又笑,直到被自己驚醒。
她睜開眼就看見了南莫,他躺在她的身邊,靜靜地看著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他的雙眼,在黑暗中晶亮得讓人起疑。
從那天攤牌之后他就堅持要一起睡,他說:“我現(xiàn)在是孕夫,萬一半夜有事你讓我怎么辦?”
怎么每次都這么有道理!
并且在他的堅持下,把保安部幾個假公濟私直著眼等著他脫衣服的幾個人給予減薪警告。
好在在“湯助理”的把關下,公司也算諸事順利。
很快就到了要做羊水穿刺的時間,那時南莫的肚子已經很大了,醫(yī)生說孕婦營養(yǎng)過剩,應當加以節(jié)制。
湯希米心中有些苦澀地想:倒是真希望有這個節(jié)制的機會。
最近,她總是頻繁夢見那天類似的夢境,并且總是哭醒,雖然南莫總是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可是她知道,他心里的擔憂不會比她少。
南莫輕而有力地握住她的手:“湯希米,等我出來的時間里你也別閑著,把復婚的日子挑一挑吧?還有,你記得當初我是怎么費心而隆重地向你求婚的吧?給我依樣畫葫蘆來一遍哈。”
可是南莫,如果檢查結果是壞的那一種呢?你還能坦然地在家族與愛情之間做出選擇嗎?湯希米神色黯然。
剛剛才關上的手術室的門忽然又打開了,南莫挺著肚子從里面走了出來,走到湯希米面前,不由分說地拉起她的手朝外面走去。
“你要干嗎?”
他回頭沖她嫣然一笑:“我想想還是不放心,還是先把復婚手續(xù)辦了再做穿刺好了?!?/p>
拾
湯希米手里捏著她的“二代結婚證”,對面是大吃特吃的南莫,直到實在吃不下了,他才心滿意足地摸著肚子往椅背一靠,毫無愧疚之心地說:“哎呀,我忘了醫(yī)生讓我少吃點兒?!?/p>
正常情況下檢查結果要在三天以后才出來,但張醫(yī)生說他會想辦法盡早取得結果。
“我已經打電話給老南和老妞了?!彼f的他爸和他媽。
湯希米手一抖:“你給他們打電話?”——以“湯希米”的身份?
南莫點頭:“我和他們說,既然我嫁給你們南家,就生是南家的人,死是南家的鬼,但是你們的兒子,卻因為我是地中海貧血癥帶因者而決意要拋棄我,這就是你們南家教育出來的種?”
湯希米手里的結婚證書“啪”的一聲就掉到了地上:“你……你真的這么說的?”
南莫笑瞇瞇地點頭,誰讓她當初用那種下三爛的手段讓他簽下離婚協(xié)議書,哼!
這么東拉西扯的,時間仿佛也就過去得很快,直到湯希米手里南莫的手機“滴滴滴”地響起,屏幕上的來電顯示成功地讓兩人結束了幾個小時之久的偽裝。
事實上,他們度秒如年,他們不停聊天只不過是想讓對方以為自己很輕松。
湯希米把手機推到南莫面前:“你接?!?/p>
他拿起手機,想想又推回來:“還是你接吧?!?/p>
湯希米只覺得自己手心在不斷冒汗,她用力咬了咬唇,然后就聽見旁邊路過的人在嘀咕:“天哪,一個大男人這樣咬嘴唇,好娘!”
“希米,”南莫握住她微微發(fā)抖的手,“逃避不能產生任何正面作用,而不管結果怎么樣,我們都一起面對。”
這段時間里,這個變成女人的男人給了她很大的勇氣。
是的,逃避并沒有用。
湯希米接起電話后,開了免提。
“南莫?!彪娫捘穷^張醫(yī)生的聲音仍然低沉,讓人不禁屏住呼吸,等待他接下去要說的話,“恭喜你,胎兒沒有受到貧血癥基因感染。”
湯希米呆呆地看著南莫。
南莫也呆呆地看著湯希米。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是誰先反應過來的,湯希米站起身,習慣性地想要跳到南莫身上來一個無尾熊式的擁抱,然而南莫卻護著肚子警惕地往后退了幾步。
湯希米摔了個大馬趴。
她干脆就那么趴在地上,無聲地哭了出來。
南莫的手輕輕地撫著圓滾滾的肚子,他望著地上又哭又笑的那個人,眼中有化不開的濕意。
湯希米,你真把“南總”的光輝形象扔到太平洋去了??墒撬稽c兒都不怪她,和那個可愛而幸運的小生命相比,這一點兒點兒丟臉算什么呢?
拾壹
“嗷——”
產房里再度傳來殺豬般的號叫,聽得門外的男人虎軀一震,很是歉疚地往門內望去。
環(huán)游世界回來的南家二老臉上擔憂之余還有那么點兒幸災樂禍。
“生孩子本來就挺疼的?!崩湘ふf。
比如那些來自女洗手間的恐怖故事……
“讓她受點兒苦也好,之前在電話里居然那么跟長輩說話,雖然我這個人很大度!”老南哼了兩聲。
比如:“這就是你們南家教育出來的種?”
……
男人更加抱歉地往手術室內看了一眼,本來說好了要進去陪產的,但現(xiàn)在……他實在沒有那個勇氣啊……
產房內。
“啊——啊——??!”
湯希米不知道為什么一覺醒來躺在產房里的人又變成了她自己,就在不久前她還作為“南莫”給“湯希米”按摩作痛的腰部,還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地嘲笑“湯希米”最近的漏尿情況。
為什么就不能等他生完孩子再讓她變回湯希米啊?
而這莫名其妙地變來變去到底有什么科學依據(jù)???
她真的很怕痛?。?/p>
“我要剖腹產,嗚嗚,我要剖腹產啊,醫(yī)生……”
……
然后,她的手被另一只手輕輕握住,又是一股陣痛襲來,她尖叫一聲,張口狠狠咬住了那只手掌。
……
產房內,傳來嬰兒的第一聲啼哭。
也許有一天他會知道,為了讓他來到這個世界,他的父母曾經歷了一次多么偉大的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