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監(jiān)是個浮夸boy

蘿卜醬湯

楔子

S城電視臺SBS最近開了一檔新節(jié)目，叫“藝術(shù)大師”。顧名思義，節(jié)目專門采訪那些在藝術(shù)領(lǐng)域修煉成精的人。而第一期非常重要，因為這將決定這個節(jié)目的收視率……壓力如此大，有誰愿意當(dāng)主持人？

為此，臺長親自光臨我們部門：“第一期誰來采訪？”

辦公室空空如也，沒錯，昨晚同事們一夜之間發(fā)燒、腹瀉，甚至車禍，來上班的只有老實人我和幾個實習(xí)生。

臺長任性一指：“你，就你?！?/p>

我從進臺以來做的可一直是美食節(jié)目啊！可面對臺長的決定，我不敢說不：“好的，臺長……請問采訪誰？”

“藝術(shù)總監(jiān)，小T老師?！?/p>

單從名字看來……娘娘腔氣息就濃郁得嗆鼻。

電腦屏幕上，百科詞條把此人的走紅經(jīng)歷寫得非常詳盡，包括他初到S城打拼，一窮二白時住的青旅幾零幾、幾號床鋪都寫出來了。

看來這次的采訪想挖出點兒新料……得拼命??！

一、小T老師登場

我用我的體重發(fā)誓，如果我早知道小T老師就是他，我寧愿不顧形象撒潑打滾，也要求臺長放過！

坐在我對面的小T老師，身穿復(fù)古式白襯衫，解開三顆扣，故意袒露胸肌，正環(huán)著臂膀打量我。從落地玻璃窗透進來的陽光把他照得仿佛一只騷氣的火烈鳥。

他突然出聲：“嗯哼，上次畫展吃飽沒？”

該死！他居然認出我了。

事情是這樣的。

上個月馳翰美術(shù)館有個免費展覽，對藝術(shù)毫無興趣的我興沖沖地跑去，只因觀展附贈免費松餅。他們看他們的展覽，我站定在入口的松餅展位前不肯走。

一盤一盤又一盤，松餅香軟松脆，好吃到我不禁閉起眼睛享受……

然后我一睜眼，便看到一個穿得跟火烈鳥一樣招搖的男人。他皺著眉頭，一手插著腰，一手捂著嘴，對身旁的女助手吆喝：“Mary，who is she？”

女助手推了推眼鏡：“可能是……一個來蹭松餅的人？”

火烈鳥男立即發(fā)作了：“來美術(shù)館居然只為吃松餅！實在太煞風(fēng)景了?！闭f完他蘭花指一揮，“Mary，聯(lián)系松餅供應(yīng)商，就說他們的植入性贊助我們不做了。瞧瞧他們的松餅……”他用余光瞥了我一眼，“都引來什么幺蛾子。”

全程火烈鳥自導(dǎo)自演了一場好戲，等我反應(yīng)過來，他已經(jīng)踩著那雙锃亮的尖頭皮鞋走遠了。

走遠的過程中，他甚至意猶未盡，對女助手說：“她土得讓我過敏?！?/p>

這個死……娘娘腔。

從悲慘的經(jīng)歷中抽身出來不容易。

專業(yè)如我，公事、私事分得很清，但不代表對方也有這度量，他問我的那句“吃飽沒”就是他小氣的最好證明。

但我也不怕，畢竟身后就是攝像機，更何況今天的我換了個妝容、發(fā)型，加上極具藝術(shù)感的復(fù)古套裝，他想毒舌也找不到靶。

我深呼吸，遞給他麥克風(fēng)：“小T老師，眾所周知，你是白手起家打拼到如今S城當(dāng)紅藝術(shù)總監(jiān)的位置的，現(xiàn)在許多大公司的大小展會都由你一手包辦，因此，關(guān)于你那段奮斗史，大家都耳熟能詳啦，可我看你之前的采訪中一次也沒提起過來S城之前的事情，那么請問你的中學(xué)生活是怎么樣的呢？”

他眼神一黯，久久不說話。

時間一長，我很尷尬，迅速示意攝影師傅關(guān)掉鏡頭。他此時卻自顧自地說起來：“挑明了講，我高中時期過得并不快樂，被全班孤立的那種?！?/p>

包括我在內(nèi)的工作人員們都不驚訝，畢竟好多藝術(shù)家中學(xué)時期都經(jīng)歷過校園欺凌，天才總是特立獨行的嘛。

“總之，在光彩的時候，依附你的人一抓一大把，可在你黯淡無光時，愿意給你光的人寥寥無幾，你要好好珍惜。對我來說，那個人就是何希?！?/p>

“火烈鳥”摘下了顏色浮夸的眼鏡，視線移向窗外。這里是 S城CBD中心，窗外高樓大廈，街道繁華，可他的臉上居然浮現(xiàn)出與這番景色相悖的憂傷。

最終是我打破了這長時間的沉默：“這位何小姐對你很重要？有多重要？”

“重要到……我為什么要告訴你？”

我一愣。

他揉揉太陽穴，嬌弱極了：“好了，我累了，我看你也累了。這主持人做得，都不知道找話題，總揪著人過去的事不放。下次再錄吧，唉……”

他真是矯情，突然心情不爽，使得攝像師傅等一眾工作人員也只得撤家伙準(zhǔn)備下班。

我也起身出門，卻被他攔下了：“說你呢，你下次得問我?guī)讉€有營養(yǎng)點兒的問題，突顯我現(xiàn)在的風(fēng)光那種?！?/p>

“好的，大爺?！贝藭r我手里正握著話筒，又朝他假意鞠了個躬，這一幕簡直就是古代覲見娘娘的情景再現(xiàn)。“覲見”完畢，我退出房間。

“胖就算了，去畫展蹭吃喝那么奇葩也就算了，居然在正式場合還那么土。身上那件復(fù)古套裝，前年的款了，早該入土為安了。”

我的忍耐也是有底線的！

我轉(zhuǎn)身返回屋里，瞅準(zhǔn)小T老師，手持話筒朝他腦袋上砸：“孫猴子，你怎么變成這樣了？”

小T老師一驚，蘭花指都不捏了，上前一把拽起我胸前的工作牌，對著“何?！眱蓚€字半天說不上話來。

二、老友相見變情敵

這年頭流行鳥槍換炮，啥小T老師啊，原名分明是孫侯侯。

我們高中那會兒是同學(xué)，同班同學(xué)。

他那時又黑又瘦，老家在海邊，他天天捕魚、撈海帶，常年曬下來便漆黑了。家在城市的同學(xué)自然嫌他又土又黑，都不愿意和他玩兒，除了我。

至于我為什么和他玩，我會告訴他是因為他從家里帶來的海鮮特別好吃？

現(xiàn)在他取了個騷氣的名字，叫什么“小T老師”，整個人變得刻薄又娘娘腔，甚至開始嫌棄我土，真是反了。但不可否認的是，除去打扮，再閉上嘴，他的確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膚白貌美的男人，變化之大，讓我這個舊人都不敢認了。

看來時間不僅是把殺豬刀，偶爾還是把整容刀。

老同學(xué)重逢，并沒能老淚縱橫。

相反，我很尷尬。

以前跟在我身后屁顛屁顛喊著“何希，你理理我嘛，我下次給你帶金槍魚好不好”的孫猴子，如今搖身一變，成一只毒舌的“火烈鳥”，我……接受不了。

他借著身份從臺里要到我的號碼，瘋狂地給我打電話，我一概不接。

我在刻意躲著他。

但不妨礙孫侯侯他幾次三番很“巧合”地出現(xiàn)在我采訪的店鋪里。我吃泡芙，他便在旁邊桌舔著手指；我去啃鴨脖，他便優(yōu)雅地坐在吉祥物大鴨子邊上；甚至我排隊去買煎餅果子都能看到他如同火烈鳥一般的身影……

居然連我的日程表都要來了，孫侯侯這么拼到底是為哪般？

我?guī)状慰吹剿土杳C聊天來著。凌肅是我們臺里的男編導(dǎo)，臺草的顏值，中央空調(diào)的性格，這樣的男人在臺里可是搶手貨，我自然也免不了俗。

看孫侯侯殷勤地拉著他聊天的樣子，我居然對孫侯侯有了一種莫名的敵意，我把那種心情歸結(jié)為：曾經(jīng)灰頭土臉時殷切地做的小跟班，現(xiàn)在步入上層階級，居然忽視我，反而對編導(dǎo)很熱絡(luò)。確定了這一點后，我對他更加避而不見。

但有次我還是被逮住了，他張口就問：“你怎么上次采訪后就再沒來過？”

還不是你半道拒絕采訪，回去后臺長認定我沒能力，直接把我換了下來！“比起受氣，我更喜歡吃。”

“受氣”兩個字多么心酸，多么有暗示意味，我分明在暗示他向我道歉?？蓪O侯侯顯然讀不出我的內(nèi)心獨白，他嘴角一勾，眼神玩味：“何希，做事要持之以恒，這道理你不懂嗎？”

“不懂！”我雙手合十，祈求老天把以前那個內(nèi)斂的小黑皮還給我，把這只火烈鳥帶走！

孫侯侯一把拽住我合十的手，將我拖走：“你們臺新派來的那個主持人水平太差了，雖然你更差，但你比她幸運，因為我會教你怎么采訪我。瞧瞧你平時吃的都是啥玩意兒，太low了，我?guī)闳バ麻_張的櫻食吃日料?！?/p>

我停下了，眼神犀利地盯著他……居然看得他臉紅了，還握拳輕咳：“何希呀，你的眼神真是如狼似虎啊，我就知道你高中那會兒暗戀我……”

我打斷道：“孫猴子，你下次能好好說中文嗎？別動不動就夾雜一個英文單詞。”

三、調(diào)職風(fēng)波

那天櫻食的日料非常美味。

可我何希是那種會被一頓飯收買的人嗎？好吧，我是。高中時我就因為抵不住原生態(tài)海味的誘惑和孫侯侯做了朋友，沒想到如今歲月變遷，卻依舊沒能遷走我海量的胃。

自那次之后，孫侯侯每晚都來公司樓下接我去吃大餐。一個月下來，他已經(jīng)帶我踩點完S城各類米其林餐廳，從中餐到法餐，再到美式套餐。

昨晚他更是帶我去了海邊一家私人餐廳，吃了一晚上的新鮮刺身，我元氣滿滿。早上上班，孫侯侯那輛高調(diào)的銀色敞篷在我們臺樓下一停，回頭率百分百。他還特意先下車替我拉開車門，更是承包了所有的目光。

其中包括剛出地鐵站的凌肅，孫侯侯與他隔著馬路，兩人目光交接，擦出火花，我嗅到了不一樣的味道。

接著孫侯侯像變魔術(shù)似的從身后掏出一枝花遞給我，臉頰上浮出可疑的紅暈：“喀，希望你能早點兒明白?！?/p>

回到臺里我發(fā)現(xiàn)，今天臺里氣氛有些凝重。

男性普遍該吃吃，該插科打諢也不落下，可女性們紛紛像是被剝奪了靈魂一般，一個個了無生氣，我去茶水間倒杯水，經(jīng)過她們身邊……讓我有種置身于《行尸走肉》拍攝現(xiàn)場的錯覺。

我逮住隔壁組的妹子詢問，她悲痛地告訴我：“美食組的編導(dǎo)凌肅脫單了，對象是一個新來的實習(xí)生，人美聲甜?！?/p>

我有一瞬間的眩暈感，但轉(zhuǎn)瞬即逝。可能我對他的喜歡或多或少有些跟風(fēng)吧。

我急急忙忙地回到自己的工位。

正在胡思亂想時，凌肅正巧找我出去談話。

凌肅說：“何希，你主持美食節(jié)目有很長時間了吧？”

“是……是??！”

“最近你和小T老師走得很近吧？這說明你有采訪的天賦，我覺得你留在我們組真是大材小用了?！?/p>

我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預(yù)感：“哪來的大材小用，我做美食是因為喜歡……”

不等我說完，他繼續(xù)道：“我申請你調(diào)組了?！?/p>

在職場里，突然被調(diào)職意味著你的工作做得并不好，這可不是什么光鮮的事，我自然不想孫侯候那家伙知道。為此這輩子的演技我都用上了，只為與孫侯侯吃晚飯的時候不被他看出破綻。

我本以為這件事就這么過去了，可一星期后，我才調(diào)組沒幾天，我原來的位置便被一空降人員取代了，凌肅的女友。我頓時心酸不打一處來，要知道從這個節(jié)目成立以來，我便一直是當(dāng)家主持，原以為凌肅把我調(diào)組只因找到了更好的主持，卻沒想到他根本是公私不分。

這個消息爆炸式地在臺里傳開，短短一次午休的時間，便全公司皆知。新同事們想了各種說辭來安慰我，都被我用燦爛的笑容給堵了回去。

下了班，那輛銀色敞篷車帶著轟鳴的引擎聲出現(xiàn)在眼前，我飛速上了車，讓孫侯侯升起了車頂，然后開始瘋狂飆淚，飆淚之猛，嚇得孫侯侯差點兒闖紅燈。

他一個急剎車，停在路邊：“何希？你還好嗎？”

我邊哭邊吼：“你這不是廢話嗎？”

孫侯侯干脆閉嘴，默默看著我哭……直到車上紙巾被抽完，我才終于停下了。

忽然一股暖流包裹住了我，孫侯侯這家伙居然一聲不吭緊緊抱住了我。這家伙身上一如往常發(fā)散著嗆鼻的香水味，可此時此刻我非但覺得不討厭，居然還有點兒安心。

在這種莫名其妙的安心感包圍下，我嘰嘰喳喳一頓傾訴，把凌肅女友的事、我職位被取代的事全說了出來。

孫侯侯耐心地聽我說完，然后一手執(zhí)著方向盤，一手拍拍我的腦袋：“你先陪我去加會兒班，然后我?guī)湍銛[平這件事?！睂O侯候看上去比我更生氣。

四、天臺之戰(zhàn)

情緒是怪獸。

我下班時吐槽得太猛，都沒照顧到孫侯侯的心情。等我幡然醒悟，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晚了，孫侯候先是從車里一直到辦公室的路上一言不發(fā)，氣得臉色通紅，加完班后，他更是面朝窗外夜景，背影孤單得像是一座雕塑。

我有點慌了。

高中那會兒孫侯候就見不得別人欺負我，而且人又十分固執(zhí)，他現(xiàn)在這樣我很怕他一言不合就沖出樓下和凌肅宣戰(zhàn)。

我躡手躡腳地走到他身后，聲音輕得像蚊子叫：“孫猴子，你……沒事吧？對不起，我不應(yīng)該說的?！?/p>

“雕塑”不為所動。

呃？也許我也應(yīng)該給他一個擁抱？

我深呼吸一口氣，給了他一個擁抱。

身后“咔嚓”一聲，我猛地回頭，發(fā)現(xiàn)Mary不知何時進來了，手里握著手機……

我紅著臉求刪除：“Mary，你別誤會，不是這樣的?！?/p>

她一臉疑惑：“何小姐，我在自拍?！比缓髲街弊叩綄O侯侯身邊，輕聲說著什么。

聽著聽著，孫侯侯蹦出一句話：“這個渣男，氣死我了?！彼愿赖?，“Mary，我要見他，明天中午，約他到天臺?！?/p>

Mary不愧是他的好助手，與他同仇敵愾，麻利地在日程本上記了一筆。

我慌了。

雖然我很感動，但生命價更高啊！我湊上前去，輕輕拽住Mary的日程本：“別啊，你們這是要決一死戰(zhàn)？天臺太危險了……”

孫侯侯揉起了太陽穴：“噢，天哪！Mary，你說何希蠢成這樣還有沒有救？”

Mary瞄了我一眼：“回總監(jiān)，沒有。”

“我說的天臺，是我常去的法國餐館天臺風(fēng)景位。何希，你還以為是遠古年代呢？我和凌肅是不是還得一人拿一根木棒，身穿動物皮，在山崖上互相敲幾棒子呢？”

我捂住胸口，時刻做好被孫侯侯的毒舌氣到吐血的準(zhǔn)備。唉，孫侯侯剛才在車里的表現(xiàn)多么溫柔，要是能保持該多好，可惜都是泡沫啊，一戳就破。

他整整他那件貼身的V領(lǐng)開衫，頭一昂：“何希，我會保護你的！”

“何希，我會保護你的?！?/p>

孫侯侯高中時總把這句話掛在嘴邊，連昂頭的標(biāo)準(zhǔn)動作和臉上的倔強表情都沒改變，讓我一時有些恍惚，覺得他還是高中那個靦腆的小黑皮。

高中的我還沒現(xiàn)在這么富態(tài)，但大胃口已經(jīng)有跡象了，食堂餐我至少吃兩份。許多好事者抓住了這個黑點，加上孫侯侯總跟在我身后，他們便叫我豬八戒，和孫悟空正好湊一對。

我心寬體胖，對此事感覺根本無所謂。但孫侯侯對此上綱上線，男生們?nèi)⌒ξ乙淮?，他便昂頭一次，嘴里就是這句：“何希，我會保護你的！”

多么瑪麗蘇的臺詞，可是這句話被瘦黑的孫侯侯說出來，就變成了單口相聲。他去找那群男生單挑一次，就被扁一次，每次都需要我深入敵營把他救出來。

所以大概是出于慣性，這次我依舊很擔(dān)心。

那天在孫侯侯的辦公室，我湊過去看了Mary手中的日程本，并擅自記下了那家法國餐館的名字。

到了預(yù)約的時間，我準(zhǔn)時來到這家餐館蹲點。作為沒有VIP卡的平民，我只能在外面等待。我?guī)状蜗胗矝_進去都被安保給拎了回來，小哥現(xiàn)在更是一刻不離地看守著我，我只得和他大眼瞪小眼。

我真的很焦急，雖然知道此天臺非彼天臺，但依然很擔(dān)心。至于我在擔(dān)心什么，我卻又答不上來。

等待的時間是漫長的，里面突然傳來摔盆子的聲音，我風(fēng)一般地起身。保安小哥抵不住我重量級身軀的猛烈撞擊，摔倒在地，我趁機趕緊溜進去。

我舉著包，如同女俠一樣降臨在天臺，并飛速跑到孫侯侯身前護著：“孫猴子，你別慌！我來救你了！”

凌肅一臉茫然。

孫侯侯先是一愣，隨即仰天大笑，根本停不下來。

那個彎腰撿著盤子碎片的服務(wù)員和我對視三秒，道：“抱……抱歉小姐，我不小心打碎了盤子，沒想傷害你男朋友。”

孫侯侯笑得更歡樂了。

五、加了糖漿的酒

我鬧了個烏龍，幸好天臺之戰(zhàn)也到了尾聲，沒待幾秒，我就把臉抵在孫侯侯背后逃出了西餐廳。

他載著我將車停在了一家酒吧門口。

酒吧內(nèi)，孫侯侯要了兩杯雞尾酒，一杯加了糖漿。

也許是臺上的民謠歌手唱得太悲傷，我感情醞釀到位，一掌重重拍在孫侯侯的肩膀上：“孫猴子，別太生氣了?！?/p>

“什么？”

“別瞞我了，你雖然把他約在天臺餐廳，但你內(nèi)心還是想揍他一頓的，我太了解你了。但千萬別！你為我挺身而出我已經(jīng)很感動了！你要答應(yīng)我別繼續(xù)管這件事，做出傷敵三千自損八百的事情，像凌肅這樣的渣男不值得你為他生氣，生氣傷身！ ”

“何希?！睂O侯侯突然出聲打斷了我，用一種特別奇怪的眼神看著我，“你的意思是，比起你自己的傷心，你反而更加關(guān)心我會不會因為過于生氣而傷到自己？”

我明明在說男編導(dǎo)的事，他怎么就能聽出這層意思？我有點兒生氣。一生氣我就想翻舊賬：“其實當(dāng)初你來我們節(jié)目跟組，總找他說話我還有點生氣呢，還以為你要結(jié)交人脈，反而不理會同學(xué)?！?/p>

他有些無奈，解釋道：“誰要結(jié)交他了？我跟著你們組， 一是因為去見你；二是因為據(jù)你們臺里可靠情報，你喜歡他，所以我去會會他。”

這話好像有哪里不對？

“那你現(xiàn)在來酒吧是？”

“怕你傷心，陪你喝酒?！彼钢潜S色的酒，“這杯加了糖漿，是想讓你喝起來不覺得那么苦?！?/p>

氣氛變得有些微妙，孫侯侯對我過于貼心， 貼心到超出了老同學(xué)的范圍。

尷尬間，他已經(jīng)把酒推回給酒保：“可現(xiàn)在不需要了，我心情好極了。走，我?guī)闳コ源蟛汀！?/p>

既然覺察到他對我的小心思……就算壓根沒有，我也想防患于未然，于是我拒絕道： “孫侯侯，我沒有長期蹭你飯的理由啊。 ”

“因為我……我感激你?！?/p>

好吧，借口一失敗。

“呃，說真的，餐廳的量太少，不夠吃的?！?/p>

“這次的絕對夠吃?！?/p>

好吧，借口二失敗。

他緊緊握著我的手，絲毫沒有松開的意思。

六、奪門而出

一路無言，孫侯侯專心開車，我則專心地……別開腦袋假裝望窗外的風(fēng)景。

等我回過神來，車早已駛?cè)肓藘?nèi)環(huán)一高檔小區(qū)內(nèi)，在其中一棟門前停下，孫侯侯口中的“吃大餐”地點，居然是他家。

意外的是，家裝風(fēng)格太不“小T老師”了，滿眼亞麻質(zhì)地的物品，米色、淡灰為基調(diào)色，散發(fā)著一種與屋子主人風(fēng)格截然相反的森系感。

此時孫侯侯已經(jīng)麻利地換了一套家居裝，雖然V字領(lǐng)T恤還是難掩騷氣，但已然清新太多了。

他從冰箱里取出魚和海帶：“海鮮還是得吃我老家的，其他地方產(chǎn)的都太次?！?/p>

“可你老家離S城有十萬八千里……”

“你不總叫我孫猴子嗎？十萬八千里也就一個跟頭的事。”他傲嬌地哼哼一聲，緊接著說道，“空運唄?！?/p>

“……”

土豪，做朋友好不好？

孫侯侯處理海鮮依舊迅速，那嫻熟的樣子讓我覺得很感人，天知道我有多想念他老家的海鮮。

我的目光鎖定那條金槍魚，但不知不覺眼神飄到了其他地方去，比如……

咦？孫侯候的手指居然有些修長。

咦？孫侯候認真的模樣居然有些迷人。

當(dāng)我意識到這微妙的心情，我瞬間覺得太羞愧了，我和孫侯侯不一直是戰(zhàn)友情誼嗎？如果孫侯候知道我這個戰(zhàn)友不再純潔，有那么一瞬間對他居然產(chǎn)生了別的意思，他一張三寸不爛的毒舌肯定會把我往死里黑……

這直接導(dǎo)致用餐全程我不敢直視他，自顧自悶聲吃大餐，謹防自己眼里閃過的心虛被他發(fā)現(xiàn)。

他有特殊的交流方式，他一筷子伸過來，夾的是剛腌好的三文魚。他擺出“啊——”的口型，示意我張嘴，哄小孩一般的動作讓我不禁紅了臉。

“好吃嗎？兩個字回答我。”

我嘴里塞滿了三文魚，含混不清地“嗯”、“嗯”應(yīng)聲。

孫侯侯老家的金槍魚口感軟綿綿的、甜絲絲的，入口即化，一如……孫侯侯貼上來的唇瓣。

不錯，他吻了我。

我受到了驚嚇，在慌亂中奪門而出。

我不僅胖，還慫。

那晚過后，我拒接了來自孫侯侯的一百零一個電話，避開了十多次電視臺樓下的攔截，全程秉承著“我不聽、我不聽”的理念。

某天我接到了Mary的邀約，她特地強調(diào)是總監(jiān)也不知道的私人會面，我才答應(yīng)一見。

露天咖啡館。

Mary顯然對我的私人生活了如指掌，開口第一句就是：“恭喜何小姐復(fù)職?！?/p>

“謝謝?！笔堑模一氐诫娨暸_沒幾天，就恢復(fù)了原職，我再笨也猜到了大概是那次天臺之戰(zhàn)，孫侯侯對凌肅說了什么。

果然， Mary下一句就煞有介事地說道：“你想聽聽背后的故事嗎？”

簡而言之就是孫侯侯用成熟的方式替我解決了事情，而總監(jiān)還要求Mary對他解決的具體過程只字不提。

所以Mary現(xiàn)在這樣真的好嗎？

她模仿著孫侯候的語音語調(diào)：“潛規(guī)則？很好。在下不才，我在S城的地位比你這個美食節(jié)目小編導(dǎo)要高那么一點。所以論潛規(guī)則，我女朋友比你女朋友勝一籌。我不介意舉報你，順帶讓我女朋友上位。當(dāng)時那個編導(dǎo)的臉比醬鵝肝還黑，哈哈?！?/p>

她繪聲繪色地演繹了孫侯侯和凌肅的對話。

我不禁問道：“Mary，你對總監(jiān)該不會？”

“什么呀！我有未婚夫的?！彼昧瞄L發(fā)，不經(jīng)意地秀出無名指上的大鉆戒。

“不過你倒是很可疑……女性生物對出現(xiàn)在心愛之人周圍的女性生物都會有過于敏銳的猜忌，這是喜歡的特征之一。”Mary推推眼鏡。

“總監(jiān)喜歡上一個木訥的女人，還得助手為他助攻，真是心疼他……祝何小姐早日直視自己的內(nèi)心。”撂下這句話和一沓照片，她便踩著高跟鞋離開了，留下在風(fēng)中手拿照片、內(nèi)心凌亂的我。

這些照片都是什么鬼？！

包括那次我擁抱孫侯侯、他加班時我呆呆地望著他……以及各種我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的神態(tài)。

難道其實我也喜歡他？不可能……吧。

所謂近鄉(xiāng)情更怯，兔子不吃窩邊草……博大精深的漢語早就總結(jié)了我現(xiàn)在的心情，太熟悉的兩個人，讓我怎么好意思捅破那層紙？

七、火烈鳥套裝

我養(yǎng)了一只火烈鳥，它有火紅色的皮毛，我悉心喂養(yǎng)它。

結(jié)果有一天它正吃著飼料，忽然幻化為人形，成為一只火烈鳥精。他出場還自帶白色強光，以至于我看不清他的模樣。

我嚇得指著他說：“說好了不準(zhǔn)成精。”

他卻笑著說：“那你報警把我抓起來呀。”

報就報！我拿起手機，連號碼都按好了，卻硬是在撥通的前一秒放棄了。因為一想到這只我溜了多年的火烈鳥就要被關(guān)起來了，我的心很痛。

在我猶豫間，火烈鳥精已經(jīng)走近我，他風(fēng)情萬種地一笑：“看吧，你舍不得?！?/p>

我抬頭，他……他居然長著孫侯侯的臉！

一通電話讓我從夢中驚醒。

又是Mary！我剛想吐槽她助攻做上癮了，誰知這次她在電話里的語氣有些急迫，她說：“不好了，總監(jiān)有生命危險?！?/p>

原來是孫侯侯最近因為我刻意躲避而心情郁悶，他干脆下了班直接到展覽現(xiàn)場，主動留下來加班，結(jié)果不巧遇上被拖欠了工資的工人們來砸場子。

孫侯候打給Mary，Mary通知我，她敘述完前因后果后，把拯救孫猴子的重任托付給我：“何小姐，我在和未婚夫約會，總監(jiān)就交給你了?！?/p>

我不負所托，用強壯的身軀撞開一條血路，上了內(nèi)鎖的畫展廳大門硬是被我撞開。

找到孫侯候的時候，他正摔倒在地，和一群工人對峙。

天哪，我看的八點檔言情劇都是男主英雄救美的，現(xiàn)在居然反過來了，果然我和孫侯候一點兒情侶樣也沒有?。?/p>

我心里這么想著，可身體卻很誠實地沖上前去護住了他。

面對一群怒氣值爆表的工人，我強迫自己鎮(zhèn)定：“你們冤有頭債有主，誰欠你們的錢就去找誰要！這個男人是無辜的！”

可他們顯然不吃這一套，他們?nèi)氯轮骸瓣P(guān)你什么事？！讓開！這是男人之間的事！”

“對啊，和你無關(guān)，快讓開！”

“就憑……就憑……”就憑孫侯侯當(dāng)了我這么多年小跟班啊，就憑他帶我吃遍美味，就憑他不厭其煩地對我好?。?/p>

這些理由足以讓我站在原地，穩(wěn)如泰山。

眼看一個工人從一旁拾起一根長木棍，一棒就要沖我砸下來。原本摔在地上的孫侯候不知道哪兒的力氣，一個翻身，反而把我護在了下面。

那棍子重重打在他的腰上，他重重摔在我身上。工人們本就只是一時沖動，真的下手后，看見孫侯侯虛弱的樣子反而慌了，扔下棍子撒腿就跑。

看著被一棍子打得七葷八素的孫侯侯，我鼻子一酸。

這個白癡，怎么每次保護我的時候，都被打得這么慘？還能不能好好當(dāng)一次男主？

“何希，你聽我說。當(dāng)初我孤身一人來到S城，不是雜志上寫的那些為了夢想、為了拯救時尚界之類的屁話，而單純是為了追一個姑娘?！?/p>

“我知道，我知道，孫侯侯你別再說了?！蔽已蹨I吧嗒吧嗒落下來。

“你畢業(yè)后換了所有聯(lián)系方式，也沒通知我，何希，你可真狠??！”他笑道，“如果你不喜歡我現(xiàn)在的裝扮，我就改。甚至你不喜歡我的工作，不喜歡我這個人……我也都可以改?！?/p>

其實我都明白。

火烈鳥套裝相當(dāng)于孫侯侯的戰(zhàn)袍，穿上那套浮夸的裝扮，他覺得自己就是S城藝術(shù)界一名必勝戰(zhàn)神，就會忘了……毫無存在感的過去。

不合時宜地腦補出他當(dāng)年孤身奮斗、屢次碰壁的樣子，我頓時覺得眼前的他更虛弱了。

“反正，何希，我真的很喜歡你，哪怕現(xiàn)在你胖得我第一眼都認不出。”

“……”

“何希，你還記得你第一次采訪我時問的問題嗎？”孫侯侯目光灼灼地看著我，下一秒學(xué)著我的樣子問道，“這位何小姐對你很重要？有多重要？”

我大臉一紅，預(yù)感到他要開始說情話了。

誰知孫侯侯語氣越來越弱，半天沒回答。

“何希，我……我撐不住了……再見?！?/p>

他說完這句，眼皮重重地合上了。

我抱頭痛哭。

尾聲

孫侯侯在醫(yī)院的病床上醒來后，查房的醫(yī)生真誠地建議道：“孫先生，我們病院的床鋪本來就很緊張，請問你可以出院嗎？”

孫侯侯摸摸腰上纏著的繃帶，嬌弱地說道：“醫(yī)生，我傷得很重哎?！?/p>

醫(yī)生擺著一張冷漠臉：“沒傷到肋骨，連血都沒流，聽護士小姐說紗布也是你強烈要求的?！?/p>

喂飯喂到一半的我表示：“可是醫(yī)生，昨天他確實昏過去了，會不會有諸如腦震蕩之類的風(fēng)險呢？”

“沒有?！贬t(yī)生不再理我們，迅速走向下一個病房。

醫(yī)生離開后，我用銳利的目光審視孫侯侯。

他長舒一口氣：“好，我承認，昨天我只是因為連續(xù)加了太多的班，一下子昏睡過去了，裝作受傷是因為想和你再多待一會兒。另外，我在清早起來的時候看見趴在我身邊睡著的你，還偷偷在你額頭上吻了一下……對不起，何希！”說著他從病床上蹦跶起來，捉住我收拾保溫瓶的手，“我已經(jīng)坦白一切了，你還是要離開嗎？”

我掙開他的手，憤憤道：“誰……誰要離開了，我只是要去上班啊！”

他眼底滿是欣喜，攬著我的腰一把抱住我：“好，那晚上等你下班，我還是去接你?！?/p>

他在我頭頂呢喃：“何希，還記得我昨天昏過去之前的那個問題嗎？我遲到的回答是，你重要到……我愿意用我現(xiàn)在擁有的一切去換?！?/p>

病房里采光十分好，大片的陽光落進來，落在孫侯侯的身上，使他自帶逆光效果。這不禁讓我想起初次采訪他時的模樣，他果然還是像一只火烈鳥啊……

不過也是只我喜歡的火烈鳥。

我喃喃道：“孫侯候，播報了那么多美食，我還是覺得你家的海鮮最為新鮮、最為好吃，好吃到我愿意吃一輩子！”

我往他懷里蹭了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