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輕與重：解讀艾麗絲?門羅的《逃離》

摘 要：艾麗絲·門羅是加拿大著名的女作家，她的作品表面上看冷靜，不動聲色，但她能看出平淡生活中不人道的東西來。在《逃離》等小說創(chuàng)作中，門羅不僅展現(xiàn)了加拿大女性在社會中的生活狀態(tài)和和她們成長過程中所遭遇的困境，也表明了自己溫和的女性情懷和宿命觀?！短与x》的女主人公卡拉“逃而復(fù)歸”的行為揭示了她生命中不能承受的輕與重，也表達了門羅對女性命運的認(rèn)知和理解。

關(guān)鍵詞：門羅；逃離；生命；輕與重

作者簡介：趙阿麗，女，漢族中南民族大學(xué)文學(xué)與新聞傳播學(xué)院比較文學(xué)與世界文學(xué)專業(yè)2013級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5）-27--02

前言：

艾麗絲·門羅以短篇小說見長，被稱為“加拿大的契訶夫”。她是一位非常關(guān)注女性生活及女性內(nèi)心世界的作家，她在作品中塑造的一系列女性形象以及對她們生存狀態(tài)的展示，可以看成對加拿大女性生存狀況的一個思考。短篇小說《逃離》講述的是女主人公卡拉兩次出逃的故事。想過本真的生活，卡拉逃離了父母的家庭，和克拉克生活在一起。后來，對脾氣暴躁的克拉克的不滿、不堪忍受現(xiàn)有生活的沉重而在鄰居西爾維婭的幫助下出逃，但卻又在逃離的途中返回到丈夫身邊。門羅著重論述的是第二次逃離的故事，通過“逃離——回歸”模式的獨特設(shè)計，把女主人公卡拉那種想要逃離既有生活模式、逃離后又無法承受而中途回歸的窘迫情境展現(xiàn)出來。故事中的女性生存狀態(tài)是作為一種隱喻和象征出現(xiàn)的，從中，我們可以對生活、生命進行更深刻的感知與體悟。

一、追求本真自我的“逃離”

拉康認(rèn)為，每個人自出生之初就踏上了尋找自我的道路。日常生活中，由于父權(quán)制文化的影響，女性通常被當(dāng)做男性的“他者”來建構(gòu)，女性無法找到自我存在的空間，失去自我。走出周圍環(huán)境的束縛，是她們尋找自我的第一步。小說中女主人公卡拉的生活歷程就是這樣一段自我身份找尋之旅。

卡拉選擇離開父母的家庭，是為了擺脫和父母生活在一起所對自己造成的束縛，她想做自己。所以，逃離父母家庭時，她只留下了一張簡短的字條“我一直需要過一種更為真實的生活。我知道在這一點上我是永遠(yuǎn)也無法得到你們的理解的?！盵1]從這里，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卡拉想要尋找本真的自我，跳出父權(quán)制文化的禁錮。然而，卡拉對未來生活的盲目樂觀，對自我追求的認(rèn)識不清，對克拉克的過度依賴，卡拉的人生又陷入了另一種家庭關(guān)系的禁錮。在他們的生活里，“她把他看作是二人未來生活的設(shè)計師，她自己則甘當(dāng)俘虜，她的順從既是理所當(dāng)然也是心悅誠服的”[2]。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她也是不可能實現(xiàn)真正的自我的。當(dāng)女性只是為了證明生存而裝璜家，為了忘卻自我的處境而美化家時，家實際上已經(jīng)與自我對立，成為對自我的否定和扼殺。所以，第一次逃離家庭后的生活并沒有卡拉想象的那么輕松。脾氣暴躁的丈夫讓她很難忍受了，她的朦朧淡薄的自我意識再次復(fù)活，她再次想到了逃離。

女性對自我的追求，在情感方面通常表現(xiàn)為開始自覺坦露自身獨特的身體及心理體驗，并在此基礎(chǔ)上直陳女性個性化的情感和欲望。在父權(quán)文化的影響下，女性的附屬地位很難讓其在情感上得到應(yīng)有的滿足。情感上的失落迫使她們逃離，開始需找新的形式的滿足?！短与x》中的主人公卡拉出逃的原因之一就是內(nèi)心隱秘的女性情感沒有得到滿足。在與父母同住的家庭生活中，卡拉感覺不到家庭應(yīng)有的溫馨和幸福，為了追求真實感情的自我，她離開父母家庭和卡拉克走在了一起。剛開始，兩性之間的愛彌補了她內(nèi)心的情感空缺，讓她看到了生活的希望，萌發(fā)了對未來幸福生活的幻想。但在后來的瑣碎生活中，兩人的關(guān)系淡了下來，丈夫每天很多的時間都是對著電腦。脾氣變得暴躁，在回答卡拉的疑問時還振振有詞到“脾氣不火爆還算得男子漢嗎？”[3]此時，又一個狹隘地男權(quán)主義者暴露出來了，往日的溫情不再。生活已經(jīng)變得索然無味，卡拉已經(jīng)感覺不到丈夫應(yīng)有的溫存與呵護了。這時，她意識到了自己的需求，意識到自我的存在了。為了追尋自我存在的價值，她選擇了逃離。

二、無法承受生命之輕的“回歸”

長期的家庭生活把女性的生活圈子僅僅局限在家庭中，她們除了家人，很少有別的社會關(guān)系，這樣就容易造成她們精神層面的虛無和畸形。對卡拉來說，交流最多的就是丈夫克拉克，和丈夫一起生活、經(jīng)營自己的小家庭可以說是她生活的全部內(nèi)容。正是這種長期對丈夫的附屬和依賴，讓她失去了獨立生活的勇氣和能力，無法獨自面對逃離后的生命之輕。

卡拉第一次想要追尋一種“真實的生活”，就逃離了家庭。但由于當(dāng)時心醉神迷，她掙脫了父母家庭的束縛，卻把克拉克看作是未來生活的設(shè)計師，自己甘當(dāng)俘虜，又一次投入新的束縛中。在第二次追求自我時，卡拉本可以逃離丈夫，憑借自己的能力開始屬于自己的生活。但在逃離的途中，卻由于看到了逃離的徒勞和無望而充滿擔(dān)憂?？ɡ谔与x的車上還在想：“如同賈米森太太會說的那樣——也像她自己滿懷希望可能會說的那樣——把自己的命運掌握在手里。不再有人會惡狠狠地怒視著她，不再有人以自己惡劣的心緒影響著她，使得她也一天天地愁眉不展。那她還能關(guān)心什么呢？她又要怎樣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是活著的呢？”[4]卡拉的內(nèi)心充滿了恐懼，她無法想象沒有克拉克在身邊的生活。一個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和陌生的工作環(huán)境，她該怎么辦？到此刻，克拉克在她的心中還是占據(jù)著一定的位置。長期的父權(quán)文化壓制下，卡拉成了一個附庸的人，“他是主體，是絕對的，而她則是他者”。[5]一旦脫離丈夫，卡拉不知道在社會中如何放置自己了。在本可以為自我而活，選擇一種更為輕松的生活方式的面前，人性的軟弱使她選擇了“回歸”。于是下車后，她第一個電話打給了克拉克：“來接我一下吧。求求你了。來接接我吧?！盵6]此時，一個女性內(nèi)心情感的脆弱完全暴露出來，卡拉剛剛萌發(fā)的女性意識就夭折了。

波伏娃認(rèn)為，女性處境改善的先決條件是女性作為人的獨立自主意識?？ɡ故玖碎T羅筆下的人物在瑣碎生活中的觀望與覺醒，她們意識到自己的存在了，現(xiàn)實中的女性角色卻不是她們想要扮演的，她們想要獨立、真實的自己。所以，捕到機會，便要從厭煩的生活中離去。不幸的是，她們對尋求自我的認(rèn)識還不夠精確，缺乏自我獨立的能力，因而無法承受逃離后的生命之輕而選擇在逃離的途中回歸。

三、“逃離”與“回歸”之間對人的存在的境遇的思考

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中，昆德拉帶領(lǐng)我們一起探尋了生命存在的狀態(tài)——輕與重。表面上看，生命之輕似乎更美麗、更輕松，但在這輕背后，卻有一種無名的重。生命之重看上去是如此的不能承受，但同時它卻帶給我們無法比擬的快樂。在現(xiàn)實的選擇面前，輕往往是一種體驗性的嘗試，而重則是生活的必然選擇。在門羅的作品中，從主人公的命運走向中，可以看到她對生命的解讀與認(rèn)知。

在門羅塑造的形形色色的女性身上，體現(xiàn)的是一種主動的帶有立場的思維?！短与x》中，雖然卡拉在逃離的途中又返回到丈夫的身邊，但她的逃離活動本身在某種程度上就標(biāo)志著她對自身的一種更深層次的認(rèn)識以及對生活更深刻的理解。卡拉回到了丈夫的身邊，但回來以后她并沒有放棄自己內(nèi)心的渴望與掙扎，“她像是肺里什么地方扎進去了一根致命的針，淺一些呼吸時可以不感到疼?？墒敲慨?dāng)她需要深吸進去一口氣時，她便能覺出那根刺依然存在。”[7]所以，逃離不僅是一個動作，更是一種姿態(tài)，一種表明女性想要追尋真實自我的姿態(tài)以及她們?yōu)榱藢崿F(xiàn)自我而進行的一種努力。

讀門羅的小說，你能感覺到她的人物，好像被一個更大的東西控制，然后就是被她的命運收復(fù)的感覺。出于對理想生活的向往和對于女性精神家園的追求，門羅筆下的女性形象通常以一種決絕的姿態(tài)，從自己習(xí)慣的生活中逃離出來，期許一個美麗的蛻變。然而，在逃離的途中，對前途的設(shè)想耗盡了體力和心力，體驗到了女性的宿命和絕望，于是陷入“在皈依間拒絕皈依，在逃離中祈禱皈依”的成長困境里，甚至是“以逃離為皈依，為皈依而逃離”的宿命循環(huán)中。逃離是痛苦的，可出走的半途中發(fā)現(xiàn)能“拯救”自己的依然是自己逃離的地方，更令人沮喪。平淡的敘述，卻帶給我們深思。門羅對卡拉“逃離——回歸”模式的獨特設(shè)計，就體現(xiàn)了她的宿命觀的一些東西。門羅用卡拉的去而復(fù)返，告訴我們，在命運的大囚籠里，你遇見了誰，也只不過是遇見了即將囚禁你的某種方式。正如艾曉明所說：“車沒有到終點她又回去了。但是回來就好嗎？其實也不是，門羅提出一個更深刻的問題，這個問題不是說找怎樣的伴侶才是好的，而是‘女人的選擇怎會那樣少”？[8]

結(jié)語：

“逃離”是門羅為在現(xiàn)代社會遭遇生存困境的女性設(shè)置的形而上的皈依之所。正如她所要表達的，其實大多數(shù)時候，這種逃離是沒有結(jié)果的，不要指望逃離能夠改變生活。單純地理意義上的逃離是不可能實現(xiàn)女性的獨立和自由，真正的出路就在心里。她筆下故事的結(jié)尾，逃離之后，女性往往會用平常心來面對或者融合于她們質(zhì)疑和厭惡的現(xiàn)實生活，猶如卡拉的去而復(fù)返。這既是卡拉對生命的認(rèn)知，也是門羅對“生命輕與重”的一場獨特體驗。

注釋：

[1][加拿大]艾麗絲·門羅著，李文俊譯：逃離，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9.6，第32頁.

[2][加拿大]艾麗絲·門羅著，李文俊譯：逃離，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9.6，第32頁.

[3][加拿大]艾麗絲·門羅著，李文俊譯：逃離，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9.6，第5頁.

[4][加拿大]艾麗絲·門羅著，李文俊譯：逃離，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9.6，第34頁.

[5][法]西蒙·德·波伏娃著，陶鐵柱譯：：第二性，北京：中國書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11頁.

[6][加拿大]艾麗絲·門羅著，李文俊譯：逃離，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9.6，第36頁.

[7][加拿大]艾麗絲·門羅著，李文俊譯：逃離，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9.6，第47頁.

[8]艾曉明，柯倩婷，馮芃芃：她們讀門羅，華文文學(xué)，2014.1.

參考文獻：

[1]艾麗絲·門羅著，李文俊譯：《逃離》[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9.6.

[2]周怡：《艾麗絲·門羅 其人·其作·其思》[M]，廣州，花城出版社，2014.1.

[3]西蒙娜·德·波伏娃著，陶鐵柱譯：《第二性》[M]，北京，中國書籍出版社，2004.

[4][捷克]米蘭·昆德拉著，許鈞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3.7.

[5][捷克]米蘭·昆德拉著，董強譯：《小說的藝術(shù)》[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8.

[6]艾曉明，柯倩婷，馮芃芃： 她們讀門羅，華文文學(xué)，201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