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山海經》歷來被視為“奇書”,其中“尸”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概念,而“尸”又與“巫”息息相關。本文將從“巫”和“尸”兩個角度著手,探討《山海經》中的“尸文化”。
關鍵詞:山海經;尸;巫
作者簡介:劉月,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漢語言文字學 2014級碩士。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15-0-02
“尸”字在古籍中的含義主要有六種:“屈膝蹲踞”之人形、東夷之人、代替死者受祭的活人、神主或神像、陳列和尸體等。在《山海經》中主要為后四種用法,是古代“尸祭”活動的體現(xiàn)。
一、《山海經》中“尸”的含義
1.“象屈膝蹲踞之人形”、“代指東夷之人”之義
“尸”字在甲骨文字形形似人蹲踞之形,段玉裁謂:“居,蹲也,凡今人蹲踞只作居……若蹲,則足底著地……聳其膝曰蹲。”[1]后此字成為“夷”字的古文,卜辭中“夷”即作“尸”?!皷|尸”即東夷,是商周時期對山東地區(qū)少數(shù)民族方國的通稱。又徐中舒《甲骨文字典》認為:“夷人多為蹲踞,與中原之跪坐啟處不同,故稱之為尸人。”[2]容庚《金文編》:“尸,……象屈膝之形,意東方之人其狀如此,后假夷為尸?!盵3]故,“尸”字描繪的是一副古代東方人生活起居時姿勢的畫面,并由此典型特征成為商周之際中原地區(qū)對其部落的命名,即“尸人”或“東尸”。
2.“代替死者受祭的活人”之義
后“尸”字有所衍化,表代替死者受祭的活人,一般由死者和臣下或其晚輩充任。這種衍化的原因,與商王朝規(guī)模盛大的祖先祭祀行為有關,陳夢家先生在《殷墟卜辭綜述》中認為,此時的祖先崇拜甚至已經壓倒了天神崇拜,為殷商以后的中國宗教樹立了規(guī)范。[4]據(jù)此,任桂園先生指出:
既然象“屈膝蹲踞”之人形的“尸”字最先由東方之人造出,那么,以‘尸字來稱謂祭祀祖先神靈時所擇定的待受祭享的活人,自當成為殷商王朝祭祀先靈制度中的習慣。[5]
也就是說,商人祖先就是“屈膝蹲踞”之形的東夷人,受祭的祖先稱為“尸”,代替祖先受祭的活人也稱為“尸”。這一習慣稱謂隨宗教文化的傳播而逐漸被各民族接受,成為固定用法。
目前公認,在《山海經》的“尸”中,“活人裝扮之神像”之義為“女丑之尸”?!逗M馕鹘洝罚骸芭笾?,生而十日殺之。在丈夫北。以右手彰其面。十日居上,女丑居山之北?!痹嫦壬J為這是“暴旱魃”的儀式:
古天旱求雨,有暴巫之舉……暴巫焚巫者,非暴巫焚巫也,乃以女巫飾為旱魃而暴之焚之以禳災也,暴巫即暴魃也。女丑衣青,旱魃亦衣青(見《大荒北經》),是女丑飾為旱魃而被暴也。下文‘(女丑)以右手鄣其面及‘十日居上,女丑居山之上語,均被暴而不勝其楚毒之象?!盵6]
這是非常清楚的“活人裝扮之神像”的行為。
3.“神主”、“神象”、“陳列”、“尸體”諸義
隨社會的發(fā)展進步,“尸”字含義又有了新的衍化,不再用活人來扮演受祭者,而是以神主神象來代替。由于神主、神象有“排列”、“陳列”之義,因而“尸”也有“陳”義,“陳”即“列”,即《說文》:“尸,陳也,象臥之形。”段玉裁在《禮記.郊特牲》注中亦曰:“祭祀之尸本象神而陳之,而祭者因主之,二義實相因而生也?!?/p>
《山海經》中本亦指代替受祭之活人,衍化為稱謂祭祀之神主、神象,如奢比尸、夏耕之尸、戎宣王尸。袁珂先生認為,“夏耕之尸”指逃亡巫山夏人之后裔祭祖時所繪巖畫或帛畫中的先靈形象,再加上所聞之傳說,故而作如是說也。[7]其余例子還有:
據(jù)比之尸,其為人折頸披發(fā),無一手。(《海內北經》)
奢比之尸在其北,獸身、人面、犬耳,珥兩青蛇。一曰肝榆之尸在大人北。(《海外北經》)
這些以“尸”命名的人或神,有的學者認為是氏族名,用作“夷”字解,有的認為是神話傳說中的神,但無論具體指哪種,都不超出“代替死者受祭的活人”、“神主或神象”的含義。
綜上觀之,“尸”字涵義的發(fā)展軌跡為:“屈膝蹲踞”之人形——東夷之人——代替死者受祭的活人——神主、神象——陳列。除此之外,“尸體”的“尸”字也借用“尸”?!渡胶=洝分杏袃商幾鳌笆w”義:
開明東有巫彭、巫抵、巫陽、巫履、巫凡、巫相,夾窫窳之尸,皆操不死之藥以拒之。(《海內西經》)
王子夜之尸,兩手、兩股、胸、首、齒,皆斷異處。(《海內北經》)
蕭兵先生認為,眾巫“夾窫窳之尸,皆操不死之藥以拒之”,是“招魂”的景象,即古代“獵頭”習俗的圖解,也屬于和“尸祭”有關的行為;[8]而王子夜系被有易之君殺害,后商部落為其復仇,滅有易,商后人祭祀王亥(即王子夜),為表現(xiàn)其非正常死亡,故所扮之尸為被殺且被肢解的形象,此處確指尸體,但目的是對“尸祭”中“尸”樣貌的描繪。
二、《山海經》中的“巫”
《山海經》中的“尸”與“尸祭”息息相關,“尸祭”是“有尸的祭祀”的統(tǒng)稱,最初以活人扮死者來接受祭祀,后來用木主、畫像、塑像等代替?!笆馈笔枪湃酥匾毡榈幕顒?,已成為古代文化中的一部分。在“尸祭”活動中,“巫”占據(jù)至關重要的位置,《山海經》不止一次提到“巫”。
《山海經》中,有關巫師主持部族祭祀活動的記載,幾乎都與巍峨的高山緊密聯(lián)系:
有靈山,巫咸、巫即、巫朌……從此升降,白藥爰在。(《大荒西經》)
巫咸國在女丑北,右手操青蛇,左手操赤蛇,在登葆山,群巫所從上下也。(《海外西經》)
在上古中國,從夏啟在高二千仞的天穆之野“上三嬪于天”開始,各族舉行祭祀活動時,多將高山作為首選;即使在少有高山的平原地帶,也要用人工筑成高臺,在這種人造的高臺上進行祭祀,這是初民對高臺巫師崇拜的映射。
原始時代,酋長兼具巫師身份,這在《山海經》中也有所反映:成湯在桑林禱雨,積柴自焚以告天,就是一個酋長兼巫師身份的形象;治水的禹兼有酋長和巫師的職能,其子啟能乘飛龍三次到天帝處作賓客,這時巫師“上下于天”所作的“宣神旨、達民情”的工作;啟的臣子孟涂,“司神于巴”,憑血衣斷案也是掌教巫師遇到糾紛無法解決時采取的神判手段。
《山海經》中,與“尸”相關的內容很多,且散見于所有篇章,而全書與“巫”相關的內容僅見于六卷30處,除重復之外,僅有21處,與“尸”形成鮮明對照:
開明東有巫彭、巫抵、巫陽、巫履、巫凡、巫相,夾窫窳之尸,皆操不死之藥以拒之。(《海內西經》)
可以看出,在《山海經》中,巫是處于統(tǒng)治階層的人物,他們掌管與神相接,有“不死之藥”,可以不稼不穡而有食,不績不經而有服;甚至就是最高統(tǒng)治者本人,如夏啟。他們只占全體民眾的一小部分。與此不同的是,“尸”廣泛存在與民眾之間,在進行祖先祭祀時,每家都要有人來充當“尸”,因而“尸”對古代民眾的影響遠遠大于“巫”。因而,在《山海經》中,重點表現(xiàn)的是“尸”,而非“巫”。
三、“尸”與“巫”的文化意義
從《山海經》來看,作為從原始時代就已經開始的“尸祭”活動,經過長時間的發(fā)展,加上與人們日常生活的密切關聯(lián),已經對當時的文化產生了影響,并進而培育了有別于其它的獨特文化精神,這些文化精神有機地融入到我國整體民族文化精神的體系中,成為至今仍在我們身上起作用的文化因素。
《山海經》中,許多“尸神”形象的塑造上都表現(xiàn)出了個人傾向性,這是一種近似于“臉譜化”的塑造手法,即外在美的就代表美好,外表丑的就代表丑惡,如精衛(wèi)和相柳:
發(fā)鳩之山……有鳥焉,其狀如烏,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衛(wèi),其鳴自詨。(《北次三經》)
禹殺相柳,其血腥,不可以樹五谷種。禹厥之,三仞三沮,乃以為眾帝之臺……相柳者,九首人面,蛇身而青。(《海外北經》)
這種“臉譜化”的思維方式是一種“相似聯(lián)想”,屬于科技不發(fā)達時代人們探究自然規(guī)律的“成果”——巫術。
在《山海經》“尸神”形象的塑造上,正是巫術的思維方式起著主導作用,如“尸神”的丑惡外表就表達了對某一地點的畏懼,成為一種禁忌。正是在巫術觀念的催動下,形成了《山海經》中各種半人半獸狀的“尸神”形象,從它們或華美或丑惡的外表說明了該物或禎祥或禍患的特性,進而逐漸產生較為系統(tǒng)的文化。
注釋:
[1]段玉裁:《說文解字注》卷八上。
[2]徐中舒:《甲骨文字典》,四川辭書出版社1998年,第676頁。
[3]容庚:《金文編》,中華書局1985年,第602頁。
[4]陳夢家《殷墟卜辭綜述》,中華書局1988年,第646頁《殷代社會的歷史文化功能》。
[5]任桂園:《說“尸”》,載《三峽學刊》(四川三峽學院社會科學學報)第12卷,1996年第4期。
[6]袁珂《山海經校注.海外西經》,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218頁。
[7]袁珂《山海經校注.大荒西經》,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
[8]葉舒憲、蕭兵《山海經的文化尋蹤》,湖北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671頁。
參考文獻:
[1](晉)郭璞:《山海經圖贊》,中華書局,1991年。
[2](清)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
[3]袁珂:《山海經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
[4]陳夢家:《殷墟卜辭綜述》,中華書局,1988年。
[5]徐中舒:《甲骨文字典》,四川辭書出版社,199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