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昕
收到那封匿名信的時候,我正在用電子郵箱下載學生的作業(yè),那封信就躺在郵件列表里,看起來跟其他學生的作業(yè)并無二致。然而當我冷不丁地讀到信里的內(nèi)容,腦袋轟地一下,整個人頓時癱軟在座位上。
信是這樣寫的:
“老師,我有個建議想跟您提一下:今天的聽力課,都是您在說,我們聽的時間太少了,這是不是本末倒置了呢?平時上課也是這樣,您自管自地說,我們聽得累您說得也累,很多內(nèi)容扯得太遠實在沒有意義,滿堂灌輸反而接受度低……”
為了寫這篇稿,我特地把這封信從郵件里找了出來,時隔兩年后重讀一遍,仍然有一種后背冒汗的感覺??梢韵胂笪业谝淮巫x到它時的那種驚恐與錯愕,我的第一反應是:該死的,這封信是誰寫的?
然而寫信的人卻并沒有留下名字,對照了所有學生的郵箱之后,也沒有找到任何匹配的地址。我在電腦前愣了很久,直到我老婆走過來看了一眼,說:“別找了,這個郵箱應該是臨時注冊的,你看那幾個字母,是鍵盤上隨意敲出來的,顯然是刻意不想讓你知道他是誰?!?/p>
有個學生給我寫了一封匿名信,對我的教學方式提出了批評——這件事就像一道魔咒,纏繞在心頭揮之不去。第二天進教室之前,我想了很久,該怎樣故作鎮(zhèn)定,才能不被學生們看出我昨晚經(jīng)歷了一場怎樣的地震。
然而還是感覺意難平——要虛心接受別人的意見,真的沒有想象中那么容易。而且,這件事情非常棘手:如果硬要追問寫信的人是誰,會顯得老師氣量太小,會讓原本已經(jīng)失分的我更加失分。但如果不找出是“真兇”,又會讓我寢食難安——他就像一顆不定時炸彈,隨時都有可能再次讓我心驚肉跳,況且現(xiàn)在學校特別重視學生的意見,每個學期末都會組織學生給老師打分。也就是說,期末之前,我必須把這個學生“搞定”。
當然,我也真的很想為自己辯駁幾句。上屆班里有個學生,有一次跟我說起他在校外的培訓機構(gòu)上課,那里的老師很厲害,整堂課就在那里不停地講,根本不跟學生互動,但是一堂課下來,信息量非常大,讓他覺得真正學到了東西。當時我心里就“咯噔”一下:這學生莫非是在拐著彎批評我上課內(nèi)容太過空洞?于是,信息量、信息量、信息量,這個詞就在我心頭深深地刻下了烙印。
所以到了這一屆學生,我會盡量把上課時間填得滿滿的,努力裝出很有信息量的樣子。我想可能就是因為這個緣故,造成了我今天這種“扯得太遠”的狀況吧……
關(guān)于匿名信上說的聽力課“本末倒置”的問題,我是這樣想的:那些音頻材料學生們手上都有,課后他們有大把時間可以一遍一遍反復聽;上課的時間那么有限,一周才兩個小時,這點寶貴的時間應該突出老師的指導作用。如果上課只是讓他們自己聽音頻材料的話,那跟自習課又有什么區(qū)別?
當然,給那個學生回信的時候,我沒有解釋這么多,只是告訴他,我會虛心接受意見,適當調(diào)整自己的上課方式。后來我沒有再收到他的回信,這件事也就暫時告一段落,只是心里終究會有一個陰影,揮之不去。
有意思的是,就在那封匿名信出現(xiàn)的幾天后,班里有個女生開始頻繁在微信上跟我說話,有一搭沒一搭地問些學習上的問題。嗯,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跳出來,很容易讓我把她跟那個寫信的人聯(lián)系起來。我仔細地回想了一下前幾周聽力課的情況,想起有一次快下課時,我發(fā)現(xiàn)她正趴在桌子上哭,哭了很久,課后我悄悄向她的同桌詢問,也沒弄清是什么狀況。漸漸地,越來越多的細節(jié)告訴我,那個寫匿名信的人,很有可能就是這個女生。
找到了人,那就好辦了,既然她每天都會問我問題,那我就可以向她潛移默化的“滲透”我的想法,嘗試跟她“化敵為友”,消除師生間的誤解。就這樣,我跟她慢慢地熟絡(luò)起來,也可以時常在微信上開一些玩笑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fā)展。
應該說,故事差不多有了一個愉快的結(jié)局??晌移€是沒忍住,有一天,在開玩笑的間隙問了一句:“你是不是曾經(jīng)做過什么對不起我的事?”
微信的另一頭,那女生稍稍愣了一下,說:“呃,可能吧?!?/p>
我說:“那件事是不是發(fā)生在四月份?”
“是的?!?/p>
“你是不是給我寫過一封匿名信?”
然而,我卻猜錯了結(jié)局。那女孩很認真地告訴我,她并沒有給我寫過這樣的信。
真要命,都怪我多嘴,原本已經(jīng)沒事了,卻又掀起波瀾。那么新的問題又來了:寫匿名信的人到底是誰呢?還有,這女孩說的另一件事,又是指的什么?
責任編輯:張蕾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