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袁厲害事件”曾引發(fā)對于病殘棄嬰收養(yǎng)的大討論,事件折射出的制度問題和法律問題值得在法學上細致地研究。面臨復雜的病殘棄嬰收養(yǎng)問題,相關的核心理論提供了解決問題的路徑。病殘棄嬰,指的是未滿一歲而因為天生殘疾而被丟棄的嬰兒。
關鍵詞:生命尊重理論;弱者理論;病殘棄嬰收養(yǎng)
一、病殘棄嬰收養(yǎng)之前設:生命尊重理論
病殘棄嬰權利保護的邏輯起點是對于“生命”的尊重、關懷和保護,病殘棄嬰是殘缺不全、部分生理功能喪失的生命體,但從科學的角度來看,他們與健全的人類之間并沒有什么實質的區(qū)別,都是蛋白質存在的一種形式。法律視域內的“生命”,是人體維持生存的基本的活動能力。因此,“生命”的顯著特征是與生存緊密相關的活動能力,“動”與“活動能力”是判斷生命存續(xù)的核心要件。生命是生命權的載體,如果不存在活動著的人類體征,那么,人難以為“人”。人的生命是任何他物都難以取代的,也沒有任何的其他利益可以與生命利益相比較,生命利益是法律之主體自然人的最高利益。因此,維護自然人的生命權就是法律最根本最重要的任務。
自然人的生命權是什么?王利明教授認為是以公民的生命安全的利益為內容的權利。楊立新教授認為生命權的內涵是生命利益。生命權的基本法律特征是以民事主體之生命安全為客體,以維護人的生命活動延續(xù)為其基本內容,其保護對象是人的生命活動能力。張俊浩認為生命權是以性命維持和安全利益為基本內容。鄭賢君認為生命權隸屬于典型的自由權體系,是防御性的個人權利,也是要求國家不作為的權利,其目的在于抵制國家專斷剝奪個人生命;同時生命權還包括國家有義務和責任提高生命質量的含義,這反映生命權也屬于社會權體系。生命權總是與生存權息息相關,二者的概念存在聯(lián)系但也有區(qū)別。“對生存權的理解目前已形成三種意義。廣義的生存權,是指包括生命在內的諸權利總稱;中義的生存權,是指解決豐衣足食問題,即解決貧困人口的溫飽問題;而狹義的生存權,系指社會弱者的請求權,即那些不能通過自己的勞動獲得穩(wěn)定生活來源而向政府提出物質請求,政府有義務來滿足其請求從而保障其生存尊嚴的權利?!本C上所述,筆者認為生命權表現(xiàn)為兩個層次,即基于自由權范疇的防御性的生命權和基于社會權范疇和人的尊嚴的生命權。生存權則是以生命權為基礎進而使得良好生活得到保障的權利,狹義的生存權定義對于本文病殘棄嬰收養(yǎng)問題的研究具有極大意義,狹義生存權定義體現(xiàn)的是社會弱者對于政府的物質請求權,與下文胡玉鴻教授的弱者理論相得益彰,共同奠定了本文病殘棄嬰收養(yǎng)的理論基礎。
自然人的生命權和生存權的邏輯起點是“生命”,既然生命是蛋白質的存在形式,而生命從自然的角度來說是相同的,那么生命的保護應當是平等的,生命沒有貴賤和優(yōu)劣之分,法律之保障是為了使人之為“人”,即具有生命并得以維系生命,更是為了人可以像“人”一樣的生存和發(fā)展。因此,作為自由和社會權的人的生命權和生存權的保障是一切法律和制度的根本。保障生命權和自由權作為法律和制度的目的,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生命權和生存權的保障是國家和社會的目的,而不是工具。在自然人從出生到死亡的過程中,國家和社會應當保護生命,尊重生命,同時為生命的質量提供福利和社會保障。
其次,生命權和生存權的保護需要一視同仁,平等保護,平等是自然人生命起點和終點綜合考量的平等,即對于出生殘疾的自然人需要給予更多的有差別保護,這樣才能保障他們在未來人生的發(fā)展中有與正常自然人相同的生命權和生存權。
二、病殘棄嬰之定位:弱者理論
1.關于弱者的界說
關于“弱者”,有學者認為其是指由于社會條件和個人能力等方面存在障礙而無法實現(xiàn)其基本權利,需要國家?guī)椭蜕鐣С忠詫崿F(xiàn)其基本權利的群體。也有學者認為社會弱者通常是指那些身處社會底層,在經(jīng)濟、政治、社會、文化各方面處于劣勢和被排斥地位的社會主體。還有學者認為弱者群體是相對于強勢群體而言的一個概念,是指在社會構成中,由于自然和社會等因素而處于社會弱勢地位的一個群體,他們在社會資源的獲取和應對各種外來侵害中居于相對弱勢的地位。對“弱者”有著系統(tǒng)研究的胡玉鴻教授則將其對弱者的界定建立在弱者的類型分析基礎上,他認為弱者可以分為心理上的弱者、生理上的弱者、能力上的弱者、機會上的弱者、境遇上的弱者等幾大類型。其中,心理上的弱者,指不能發(fā)揮自主意識,無法通過自己的自由意志進行抉擇而使自己獲得相應利益的群體,或者是在國家強者地位突顯的多事之秋,作為弱者的公民基于對國家?guī)椭钠谂味S之帶來的心理上的弱勢;生理上的弱者,指在年齡、健康和精神方面處于弱勢的群體,包括未成年人、老年人、精神病人和殘疾人;能力上的弱者,指由于不同的天生稟賦而在社會勞動中處于劣勢的群體,這種類型的劃分看到了人類天然智力和能力的差異,以使我們正視在現(xiàn)實生活中存在的能力上的弱者,從而矯正以往制度設計中將人一概設想為強者、智者的弊端;機會上的弱者,指在某種機遇下的失敗者,國家政策所導致的貧富差距,人生的機遇所導致的強弱之分,或者意外事故對于人們的打擊,機遇與風險的兩面性使得機會上的弱者不斷產生;境遇上的弱者,指社會或制度將某一個人置于相對劣勢的地位,如雇傭關系中的勞動者,醫(yī)患關系中的病人,刑事法律關系中的犯罪嫌疑人等等,是一種社會關系的不平衡所導致的權利弱勢群體。在此基礎上,該學著認為,如果對弱者作一個較為寬泛的定義,那么可以認為,弱者是在心理、生理、能力、機會、境遇等方面與社會其他人相比,處于劣勢地位的一類人。是因為社會的剝奪而相對處于弱勢地位的一群人。
法學界對于“弱者”盡管尚無絕對一致的定義,但是如上學者對于弱者的界定是具有啟發(fā)意義的,并且可以見出,關于弱者的認識還是具有很多一致性的:
第一,弱者面臨雙方面的障礙,自然障礙和社會障礙。自然障礙往往是天生的生理因素,在身體、機能上存在缺陷,導致難以正常生活,甚至難以延續(xù)生命。社會障礙往往是由于階層、財富、權力等造成的資源短缺,自身的基本權利難以通過正常的途徑得到保護,社會障礙集中體現(xiàn)在經(jīng)濟狀況和政治地位上的不平等。
第二,弱者往往生存在社會底層,且以弱者群體的形式存在。弱者無論是基于自然障礙還是社會障礙,他們往往都生存在社會底層,因為起點上的落后,導致在后續(xù)的社會分配中得不到足夠的資源,繼而不可能在經(jīng)濟和政治地位上得到提升,弱者恒弱成為一種不良的趨勢。
第三,弱者的類別復雜,是各種社會問題的集中體現(xiàn)。失能者,往往是因為天生殘疾或者是后天致殘,隨之成為弱者,他們是身體機能上的弱者,難以維持自己的正常生活以至生存;失德者,往往因為道德的因素或者是曾經(jīng)犯過罪被判過刑,在回歸社會后得不到社會的原諒,從而不斷被社會所拋棄,得不到社會的認可和尊重;失親者,這部分群體的范圍較大,一部分是烈士遺屬,一部分是失獨者,一部分是失去父母的孩子或者失去孩子的父母,失親者往往一方面失去了完整的家庭,一方面失去了賴以生存的經(jīng)濟來源,他們飽受經(jīng)濟和情感的雙重打擊。弱者的復雜凸顯了社會中的各種問題,帶來的是關于制度完善的思考。
2.弱者權益保護與相關理論
“弱者”理論極大地推動了社會制度的進步,引導了社會倫理的轉變。隨著社會經(jīng)濟的發(fā)展,自由資本主義通過提高社會生產率大大提升了人們的物質和精神文化水平,但是隨著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和壟斷的出現(xiàn),財富被集中在少部分人的手中,貧富差距不可避免地產生了,社會矛盾被激化了,貧者與富者之間的沖突在權利保障領域體現(xiàn)得尤為突出。面對這樣的社會矛盾,國家的政治法律制度也隨之有了變化,弱者理論在這樣的背景之下應運而生,也使得相關理論得到了深度發(fā)展。其一是“社會權”理論的出現(xiàn)。英國學者弗利登曾就此指出,社會應盡力承擔職責來維護和促使其成員的幸福?!吧鐣唷崩碚撌且怨皆瓌t為基礎的,該理論認為社會是個人組成的整體,社會整體的發(fā)展不能忽視和剝奪人的本質,如果一個人的發(fā)展中其個人行為的抑制是社會管理不善的產物,人們有權免受這樣的剝奪,去向社會要求賠償。社會本身是造就弱者的淵藪,也是社會成員貢獻的受益者,公平原則要求社會在獲利的同時能夠擔當責任,這成為社會成員的社會權。“社會權”理論的提出,在個體的人和集體的人之間找到了關聯(lián),社會是弱者權益保障的基石。
其二是“有限理性”理論。以《法國民法典》為代表的自由資本主義時期的立法,更多地以人具有平等的理性和能力為預設,因而努力造就出視全體民眾均為“強者”的幻象。但實際上,人并不都是具有同樣的天賦,也不可能擁有同樣的知識,因而在有人勝利的同時也就有人失敗。即使從“理性能力”來說,我們雖然可以假定人們擁有大致相同的能力,然而問題在于,理性本身是受著各種條件限制的。美國經(jīng)濟學家西蒙就認為,人們的理性是受制的,原因有三,首先是實踐中需要人們對于選擇后果有完備了解和預見,但很多情況下,對于各種后果的設想是極具難度的;其次是現(xiàn)實的選擇需要人們對未來的價值預見應該完整,但是價值判斷和價值預見是深層次的,社會大眾不可能都具備價值領域的思考能力;再次是理性的選擇需要有完整的備選行為,備選行為的完整性直接導致選擇的理性程度,現(xiàn)實中,人們總能想到其中的幾個行為方案,無法做到備選行為的全部涉及。
其三,弱者權利保護理論有力地支持了“福利國家”理論。福利國家已經(jīng)成為現(xiàn)代國家的一種基本模式,在資本主義發(fā)達后,政府對于自身干預主義的一種反省引發(fā)了政府提供福利服務力量的擴張,改變的是責任的承擔方式,由原先的公民個人完全責任發(fā)展為政府與個人的責任共擔。福利國家是一種國家新模式,它將弱者權益保障作為一種常態(tài)化的國家制度,而不是瞬時性的國家救濟行為,福利國家制度確立了一系列救助弱勢群體的制度,是弱者權利保障理論的良好踐行,同時,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弱者理論與福利國家的實踐關聯(lián)將越來越緊密。
不僅如此,“弱者”理論與尊嚴理論密切相關,其根本上是以人的尊嚴作為邏輯起點的。人的尊嚴不僅是現(xiàn)代法律的倫理總綱,更是弱者權利保護的制度基礎。人的尊嚴為弱者權利保護提供了堅實的理論前提,它通過人的平等、體面生活以及不受歧視,證成了弱者權利保護的必要。胡玉鴻教授從三個方面闡述了人的尊嚴對于弱者權利保障的意義。第一,平等尊重。權利保障衡量標準的不同帶來社會保障制度的變革,人和人之間之所以平等,關鍵在于每個人都具有同樣的人格尊嚴。尊嚴是一種超驗的價值,它不像成就、財富那樣純屬一種形諸于外的價值。將人格尊嚴作為弱者保障的衡量標準具有合理性,不是外在財富和榮譽的差別比較,而是同等內質的平等關懷。第二,人的尊嚴之于弱者生存保障的巨大意義。胡玉鴻認為,折損人的尊嚴的最為嚴重的現(xiàn)實就是生存基礎的缺乏。當人們處于弱者的境況之中時,尊嚴根本就無從談起。因此,人的尊嚴中所包含的“維護具有人性尊嚴的生活”直接與弱者的合理保護有關,并且首先和弱者能夠改變其生活條件有關。第三,人的尊嚴對于弱者歧視排除的作用。尊嚴意味著一個人和他人具有同等的地位,那么他必須是不受歧視、被人尊重的主體,因而,弱者的表征之一,就是往往在社會里處于被歧視、被羞辱的境地,被人當作客體或者工具。將保護弱者的人格尊嚴作為弱者保障的起點,同時將人格尊嚴的維護作為社會福利制度的歸宿,是人格尊嚴對弱者理論的完美補充。
3.弱者理論與病殘棄嬰收養(yǎng)
弱者應該是由于先天或者后天的自然障礙或者社會障礙而難以實現(xiàn)自己的基本權利,需要國家和社會保障其權益實現(xiàn)的社會群體。那么,病殘棄嬰屬于弱者嗎?筆者認為答案是顯而易見的。病殘棄嬰的問題較為復雜,從病殘棄嬰的角度來看,他們身上的自然障礙和社會障礙存在相關性:正是他們天生殘疾導致了他們被原有的家庭所拋棄,原有家庭的遺棄導致他們成為病殘棄嬰,而難以被收養(yǎng);同時被收養(yǎng)后又因為諸多的制度和政策問題得不到良好地撫養(yǎng)和治療,使得他們在日后的人生中得不到足夠的關懷和尊重,很難實現(xiàn)自己生命的價值,有自己的幸福生活。因此,對于病殘棄嬰而言,他們的自然障礙直接導致了他們日后生存的巨大的社會障礙,所以,弱者特征在病殘棄嬰群體身上的體現(xiàn)較為集中,病殘棄嬰是弱者中最特殊的一個群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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