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詩經(jīng)》在日本江戶時代傳播,有素讀、講釋、會讀、獨看四種方式。這四種方式既有不同,又互相支撐,為《詩經(jīng)》在日本傳播的大眾化做出了貢獻。
關鍵詞:詩經(jīng)學;日本;訓讀;講釋;會讀;獨看
江戶時代,隨著教育在都城、地方城市甚至鄉(xiāng)村的普及,《詩經(jīng)》傳播地域也更加廣泛,傳播群體和受眾也逐漸擴大,出現(xiàn)了嶄新的現(xiàn)象。在中央的昌平校、地方的藩校、私塾內(nèi),《詩經(jīng)》作為學生主要的學習教材,傳授方式比較固定,大體有以下四種傳授方式:
一、素讀
素讀,是日本人學習中國古典的重要方式,和我們今天的朗讀相近。在從中央到地方不同層次的學校里,五六歲的學童,手持《詩經(jīng)》,一遍遍地出聲朗讀一篇篇詩篇,一段段名句,如此反復重復,直至爛熟于心,出口成誦,這便是《詩經(jīng)》在江戶學校傳播的鮮活畫面。素讀,并非追求一字一詞的融會貫通,而是將一篇詩歌作為整體,通過反復的誦讀而逐步掌握詩歌的內(nèi)涵。五六歲的蒙童,正是記憶力最盛的時節(jié),通過教師的師范,運用天生的記憶能力,能否很快進入角色,將具體詩篇的意蘊模仿地活靈活現(xiàn)。師匠首先從單個漢字入手,逐一領讀師范;其次再連綴漢字組合,形成單句;幾組單句,匯成一章;一唱三疊,童聲朗朗,別有洞天。示范之后,是眾蒙童的獨立學習過程,再從字詞、整句、一章、全篇反復重復朗詠,此之謂“溫習”。
素讀重視的事朗詠效果,師匠并不在意講授的進度。每天示范朗讀《詩經(jīng)》之后,第二天還會讓蒙童自行檢驗背誦效果,此之謂“復讀”。如果“復讀”效果能夠讓師匠滿意,則進入新內(nèi)容學習。蒙童天賦有異,師匠們并不采取統(tǒng)一的進度,而是逐一師范,逐一指點,根據(jù)蒙童學習情況調(diào)整進度,從而發(fā)揮他們的學習主動性。
對于素讀,歷史上有兩種截然不同的見解。徂徠學派服部南郭(1683-1759)極力否定素讀法,認為素讀不明《詩經(jīng)》本意,其害處顯而易見。而推崇朱子學的江村北海(1712-1788)結(jié)合個人經(jīng)歷,認為年少時記憶力強,通過自然速讀掌握的《詩經(jīng)》麗句,到老年仍然可以信手拈來,運用自如,這是素讀之功。
素讀,固然有自然成誦,融入心海之妙,但不同文意的反復,過程還是令人通過。江戶的師匠們也并非只知道墨守陳規(guī),而是根據(jù)實際情況作了更加靈活的變更。昌平校教授佐藤一齋在講授《詩經(jīng)》時,除了逐一示范指導之外,也采用讓蒙童同聲朗讀的辦法——“齊讀”;或者一個學生讀錯,便讓另一個學生接著讀的方式——“奪讀”,使得課堂教學生動而活潑。
以《詩經(jīng)》等儒家經(jīng)典為中心的素讀,有兩個目的。
一是使得日后成為幕府集團的政治官僚自幼便受到儒家經(jīng)典熏陶,明禮知義。
通過閱讀經(jīng)典,內(nèi)化于心,而外表之于行動。素讀的目的,是希望這些將來的政治官僚,通過讀經(jīng)明曉道義之本,而文義則只是通道義的一個途徑而已。
二是通過反復的誦讀,能夠了解漢詩、漢文的特點,為這些未來的政治官僚寫好政府公文奠定基礎。漢籍浩然廣博,無法全部涉獵,而選取有代表性的四書五經(jīng),則不失為研習漢文的好途徑。
素讀,似乎不是一種捷徑。但《詩經(jīng)》在異域的傳承,就來源于這種由師匠到蒙童,由教授到學生這種口口相傳,扎實而系統(tǒng)的素讀工程。素讀需要下苦功夫,對于天真爛漫的蒙童而言,通過潛移默化的熏陶而諳熟于心底《詩經(jīng)》名篇,則會成為內(nèi)心重要的知識食糧,不僅會成為今后寫作漢文的重要來源,也會影響精神的取向。而隨著年齡的增長,又會對滲透到生命里的詩篇產(chǎn)生新的領悟。
二、講釋
講釋也即“講解”,師匠基于原文和注本對《詩經(jīng)》的字詞、意義進行闡釋,在“講解”過程中自然會對《詩經(jīng)》注解的不同流派有所偏重,體現(xiàn)了《詩經(jīng)》在日本傳播的取舍斟酌。對于“講釋”這一方法,存在著“擁護”和“反對”截然不同的兩只流派。
擁護者以山崎闇斎(1618-1682)為代表。闇斎出身針醫(yī)之家,幼年在比叡山習字,隨后輾轉(zhuǎn)入妙心寺為僧。19歲從土佐朱子南學派學者谷時中學朱子學,通過與同行的交往講論,日漸癡迷于朱子學,講釋《詩經(jīng)》以朱子集傳為宗。同時,闇斎訓點尤為著名,闇斎點與文之點、道春點、安昌點并稱為漢籍訓點四大家。由其加點,弟子云川弘毅改定的《頭書詩經(jīng)集注》是當時的學習《詩經(jīng)》的重要書籍,在江戶末期至明治中期再版3次。
闇斎奉行“講釋”主義,以朱子為基礎闡釋《詩經(jīng)》的字詞與文義。在講述時,不僅重視于原意,更富有激情,甚至手舞足蹈地用肢體動作來闡釋《詩經(jīng)》的具體篇章,通過形而上的“動作”來表達與朱子達到了水乳交融的程度。展現(xiàn)朱子的原生態(tài),是闇斎畢生追求,他將以上行為稱之為“體認”,并將這是為朱子學說的核心。闇斎反對單獨學習,認為《詩經(jīng)》文義古奧,必須有老師的講授,才能讓學生了解《詩經(jīng)》的精髓。所以,他不倡導個人學習,而是將眾多弟子聚集在一起,通過朱子學派注本來講釋《詩經(jīng)》。闇斎秉承孔子的“述而不作”傳統(tǒng),沒有系統(tǒng)著述。今人看到他的著作,均是門人弟子整理進行的筆錄。
反對“講釋”這一方法的,最為代表者當屬荻生徂徠。徂徠,古文辭學開山祖師,江戶時代思想家、文獻家,儒學大家。他的出身于闇斎一樣,在醫(yī)生家庭中成長,不過幼年時期家境已日漸中落,但是他酷愛讀書,廢寢忘食,終于成為一代大家。徂徠屬于與朱子學派反動的古學派,認為朱子虛談學理,與實際脫節(jié),不如直接脫離朱子注釋,直接與孔子時代的原文對話。他認為“理”、“氣”之說頗不合理,而真理是隱藏在經(jīng)書原文的背后。與注本相比,經(jīng)書原文更為純粹,研讀《詩經(jīng)》不能依靠不同流派的注本,而是直接以原文為對象,重視經(jīng)書中的語言,徂徠稱之為“古文辭”。日本學習《詩經(jīng)》等經(jīng)典過程中,加入的訓點、虛詞、語音標注實在沒有必要,而且加點往往帶上不同學派的風格,這不利于我們正確理解《詩經(jīng)》。所以一切的訓點、音注都沒有必要,走近經(jīng)書最好的辦法,就是不借助任何幫助,直接閱讀原文,并且最理想的是能夠運用唐音直讀。但是直讀需要有較好的漢語基礎,這在鎖國時代的江戶時代顯然不可能。于是,他采用了“看讀”——用眼睛去讀這一比較有個性的方法??醋x摒棄訓點的注本,而是直接閱讀白文,徂徠認為這是最為有效的走近經(jīng)典的方法?!翱醋x”的方法,缺少了師匠喋喋不休的講解,缺少了訓點媒介,而是由讀者與具體詩篇、詩句之間通過眼與心的交融,而達到讀者與《詩經(jīng)》的完美融合,有機統(tǒng)一?!翱醋x”一方面需要個體的前期學習,認真領悟,更加注重自我學習,讀者個體的獨立學習;另一方面,徂徠并沒有否定相互交流的作用,他覺得同門的交流、探討是檢驗“看讀”的重要途徑,古文辭文人之間的討論交流是很頻繁的。
三、會讀
素讀、講釋是《詩經(jīng)》在江戶時代傳播的兩種主要途徑,此外在昌平校常用的傳授方式還有“會讀”?!皶x”,集中一定數(shù)量的學童于一室之內(nèi),通常在五六名左右,以抽簽方式?jīng)Q定討論順序。討論者首先朗讀一段或者一篇《詩經(jīng)》作品,接下來進行講解。在討論者結(jié)束講解之后,其余學童則提出問題,可以由討論發(fā)言人回答,也可以大家集體討論。會讀到好處顯而易見,通過討論使得學童對于《詩經(jīng)》理解不清楚或者理解錯誤的地方得以清晰或糾正,加深對于具體詩篇的認識。而師匠也間或參加討論,給予點撥,或者評定成績。
“會讀”又名“會業(yè)”,為徂徠首創(chuàng)。徂徠雖然反對闇斎在講解《詩經(jīng)》時介乎夸張的肢體表達,不過并不排斥討論。他認為集體討論是閱讀《詩經(jīng)》的好方法,對加深對《詩篇》的具體理解是大有裨益的。
四、獨看
“獨看”即今天的自習,通常指學童在學寮自學《詩經(jīng)》。以昌平校為例,該校藏書頗豐,據(jù)《昌平卷第四·經(jīng)籍志》載,不記五經(jīng)大全,僅經(jīng)類·詩類所收《詩經(jīng)》類著作就有二十三種158本之巨。時任教頭佐藤一齋準許學童自由借閱,若在“獨看”過程中產(chǎn)生難以理解的問題,可以摘錄在紙條上,上課十分可以請師匠講釋或者通過同學之間會讀到方式而進行解決。
“獨看”也有比較詳細的計劃,一般上午經(jīng)書,下午史書、諸子,夜間作詩文?!对娊?jīng)》305篇,如果一一講釋,或者全部會讀,全部學完耗時太長。而通過“獨看”,則大大延伸了《詩經(jīng)》傳播的空間,這對于學童的自主學習、獨立發(fā)揮是有幫助的。正是得益于江戶發(fā)達的教育,多樣的傳授方式,才使得《詩經(jīng)》傳播的廣度和深度均有大幅提升,《詩經(jīng)》也由受眾的小眾化,逐漸走向廣及武士貴族與鄉(xiāng)村庶民的大眾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