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文心雕龍》的文體論幾乎涉及了當時所有的文體,卻沒有對小說進行論述。雖然在魏晉南北朝時期還未出現(xiàn)明確的小說觀念,而作為志人志怪小說大發(fā)展時期,從《文心雕龍》中可以窺見小說理論因子,現(xiàn)主要分析《文心雕龍·史傳》中的小說理論因子。
關鍵詞:《史傳》;小說;小說理論因子
劉勰的《文心雕龍》是中國古代文論的巨著,它體大思精,從《明詩》到《書記》,幾乎囊括了當時所有文體,但其沒有論述小說。對此有學者進行推測,“一是‘劉勰的文學觀相對保守,因而認為不值得列入文體論之中加以描述討論’小說;二是在當時‘小說并不是一種文體,因而無法將其當作文體來描述’?!盵1]雖然《文心雕龍》中沒有明確提出小說理論,但是其潛在的小說觀念,已有學者對其進行分析研究,主要從《諸子》、《諧隱》和《變騷》中挖掘與小說相關的觀念。
而《史傳》的小說理論因子并沒有受到學者的注意?!妒穫鳌肥莿③恼撌觥笆穫鳌边@種特殊文體的專篇。雖然在《史傳》中,劉勰論述的是史書,但是《史傳》自身談論的對象,與中國古代小說密切相關,而在《史傳》中,劉勰也涉及到了古代小說的核心理論“真實”與“虛構”的問題。
一、史傳文學與中國古代小說
中國古代小說始終與史傳文學保持著密切關聯(lián),歷史深深影響了古代小說藝術發(fā)展走向,史學觀念也強烈影響對小說的認識。
班固在《漢書·藝文志》中對小說加以論述:
小說家者流,蓋出于稗官,街談巷語、道聽途說者之所造也??鬃釉唬骸半m小道,必有可觀焉,致遠恐泥,是以君子弗為也?!比灰喔缫病i偫镄≈咧?,亦使綴而不忘,如或一言可采,此亦芻蕘狂夫之議也。[2]
班固在此指出小說的來源是“出于稗官”,并肯定了小說的作用:“亦芻蕘狂夫之議”,是史的補充。班固對“史”與 “小說”的看法對后世影響頗深。在小說觀念之初,小說的功能是“補史之不足” 史學的“真實”原則也是小說的創(chuàng)作原則。
《搜神記》多記錄神怪靈異之事,但干寶在《序言》中一再聲明他的創(chuàng)作或考先籍,或遺軼, 皆屬“ 一耳一目之所親聞睹也”,也就是說均為實錄。南朝梁代蕭綺在整理《拾遺記》時,也強調小說實錄的觀點,強調要“ 刪其繁紊,紀其實美,搜刊幽秘,裙采殘落”,要“ 考驗真怪,則葉附圖籍” (《拾遺記序》),哪柏所載靈怪,只要確實可稽,也須屬真。劉知幾在論述與小說的關系時,也認為小說具有實錄的特點。
小說在創(chuàng)作上與史傳文學密不可分。史傳文學作為敘事性文學,它的結構、情節(jié)、敘事方式都影響了小說的創(chuàng)作。尤其是人物傳記的寫作手法,更是在小說中得以發(fā)揮。作為小說這種文體獨立成熟的標志:唐傳奇,多以人物為中心,圍繞這個人物展開故事,如《劉毅傳》、《霍小玉傳》、《謝小娥傳》,跟史籍中的人物傳記寫作筆法相似。就連清代的文言小說集大成者《聊齋志異》里記錄的花鬼狐神,也以人物傳記的結構行文。在《聊齋自志》中,蒲松齡明確強調《聊齋志異》如同《史記》一樣是一部抒發(fā)“孤憤”之書。
在寫作題材上,史書更是給小說提供了豐富的營養(yǎng)。有很多小說就是根據(jù)歷史題材加工改編而來。魯迅先生說:“章回小說如《三國志演義》等長篇的敘述,皆本于講史’。其中講史之影響更大,并且從明清到現(xiàn)在,《二十四史》都演完了?!盵3]發(fā)展到明清之際的歷史演義小說更是直接從歷史題材中敷衍而來。
總之,我國古代小說與史傳文學息息相關。
二、《史傳》篇中的小說理論因子
現(xiàn)在定義小說“以刻畫人物形象為中心,通過完整的故事情節(jié)和環(huán)境描寫來反映社會生活的文學體裁。人物、情節(jié)、環(huán)境是小說的三要素。”而在中國古代,對于小說的定義是一個非常復雜的問題,小說的觀念也是在不斷的深化發(fā)展之中。由最初的無小說觀念到其萌芽、發(fā)展、成熟是一個伴隨著小說這種體裁不斷成熟發(fā)展的長期的過程。先秦兩漢時期,“小說”觀念是潛在的,到了魏晉南北朝時期,作為中國古代文學“為藝術而藝術”的自覺覺醒時期,隨著小說的覺醒,小說觀念也開始明晰。
明胡應麟在《少室山房筆叢》里說:“凡變異之談,盛于六朝,然多是傳錄舛訛,未必盡幻涉語。至唐人乃作意好奇,假小說以寄筆端。”[4]在這里,胡應麟指出了唐傳奇成為小說成熟的標志的重要因素是“自覺虛構”,而在魏晉南北朝時期,雖然志人志怪小說也荒誕不羈,但當時的人們還是以史家的“實錄”作為寫作原則,認為自己記錄的都是真實的,如干寶在《搜神記序》中一再強調自己所寫的都是真實的事實,所以并不能認為小說是獨立的文體,它還是補史之不足的小言小話。
“虛構”是中國古代小說理論中的重要概念。當小說家開始有意虛構小說的時候,小說就真正誕生了。而對小說虛構有影響的是被公認為具有豐富想象的古代神話傳說,其實在史傳文學中也存在著“虛構”的因子。
劉勰《文心雕龍·史傳》寫到:
若夫追述遠代,代遠多偽。公羊高云,“傳聞異辭”,況稱錄遠詳近;蓋文疑則闕,貴信史也。然俗皆愛奇,莫顧實理。傳聞而欲偽其事,錄遠而欲詳其跡。于是棄同即異,穿鑿傍說,舊史所無,我書則傳,此訛濫之本源,而述遠之巨蠹也。至于記編同時,時同多詭,雖定衰微辭,而世情厲害。勛榮之家,雖庸夫而盡飾,迍敗之士,雖令德而[常]嗤埋,吹霜煦露,寒暑筆端,此又同時之枉,可為嘆息者也。故述遠則誣矯如彼,記近則回邪如此,析理居正,唯素心乎?[5]
在這一段話中,劉勰敘述了寫史遵循“真實性”原則的困難,一是由于時間的久遠,很難了解事實的全貌而“代遠多偽”;二是由于現(xiàn)實中的世俗原因,由于世情厲害而“時同多詭”。所以在史書記載中也會因為各種原因而與原事實不相符合。
更為重要的是,劉勰在這里指出了當時一種社會現(xiàn)象“然俗皆愛奇,莫顧實理”。當時讀史的普通讀者都“愛奇”,相對于講究“實錄”的嚴肅史書,大家會不會更喜歡作為“傳聞”的小說、小語呢?也正是為了迎合這樣一種社會現(xiàn)象,“傳聞而欲偽其事,錄遠而欲詳其跡。于是棄同即異,穿鑿傍說,舊史所無,我書則傳,此訛濫之本源,而述遠之巨蠹也?!倍谶@樣寫史的過程中,已經(jīng)加入了作家的想象,對史書進行了虛構。只是這樣一種想象和虛構是作為寫史來說,不被認可的。
史書與小說的最大區(qū)別在于,史書是講實錄講真實,而小說講虛構。當小說不在作為補史之不足,小說家開始虛構故事,或者因為“俗皆愛奇”,或者因為娛消遣,或者因為抒發(fā)孤憤的時候,小說才成為獨立的體裁。在這里,我們是否可以把“真”與“偽”的對立,看成是“史傳”與“傳聞小說”的對立。
劉勰的這一段論述,似乎隱約間透露出史傳與小說的分流,有了小說與史傳的朦朧的區(qū)分。雖然劉勰因為某種原因,在《文心雕龍》中沒有明確的涉及對小說的理解,可是學者從其相關篇章如《諧隱》、《諸子》、《辯騷》中窺見一些小說因素,對于后世的小說理論有所影響。
在《史傳》篇的這段話中,雖然劉勰論述的史傳,可是卻為魏晉南北朝時期志人志怪小說的出現(xiàn)發(fā)展提供了一個證據(jù),就是“俗皆愛奇”的心理。“虛構”在文學作品中一直存在,而從什么時候開始“虛構”融入到敘事文學之中而出現(xiàn)小說這一獨立的文體。小說脫胎于史傳文學,而把“虛構”作為自己的創(chuàng)作手法。
總之,《史傳》中的這一段話,已經(jīng)涉及到了后世重要的小說觀念“真實”與“虛構”的關系。
三、結語
中國古代小說與史傳文學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劉勰在《文心雕龍》中雖沒有明確的小說理論,可在《史傳》篇中涉及到了后世重要的小說理論“真實”與“虛構”的問題。在魏晉南北朝志人志怪小說大發(fā)展的時期,劉勰即使有意或無意的回避小說,但是我們能夠從《文心雕龍》中找到一些與小說理論相關的因素。這些小說理論因子也是后世小說觀念覺醒、發(fā)展、成熟的前期積淀。
參考文獻:
[1]董定一《小論<文心雕龍>中的劉勰小說觀》,《安徽文學》,2008年第8期。
[2]班固《漢書·三十卷》,中華書局,1962年6月,第1745頁。
[3]魯迅《中國小說史略》,魯迅全集出版社,1941年,第289頁。
[4]胡應麟《少室山房筆叢》,上海書店出版社,2001年版,第317頁。
[5]周振甫《文心雕龍今譯》,中華書局,2013年9月,第15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