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先生通過學校的Host Family Program認識了一對美國夫妻,丈夫叫Tom,妻子叫Lily。他們的年齡和我們的父母很接近,在他們的提議下,我們決定用“Dad”、“Mom”來稱呼他們。從此我們多了一家美國親戚,沒有婚姻血緣關系的extended family。這家人讓我們有機會對普通美國人的家庭有了最直觀的認識,也讓我思考很多東西。
默契的老兩口
在這里我寫寫Lily的父母,我們就跟著叫爺爺和奶奶。我和先生在兩位老人的家里住了9個月,這9個月老人家沒有收我們的房租,但我們所受的祝福遠遠超過我們省下的金錢。
我們認識這老兩口的時候,他們都已經(jīng)80高齡,住在一個有兩個臥室的獨立式紅磚房里。不大的院落,一棵高大的楓樹在夏日激爽的清涼和秋天如火的熱情。一棵多年生的喇叭花沿著門口的籬笆攀緣而上,每到春夏就開出無數(shù)紫色的花朵,給這個小房子增添了幾許生機。整潔的小房子里沒有像樣的家具,沙發(fā)窗簾的顏色透著老舊,電視機沒有遙控,開關換臺都是手動操作。爺爺?shù)囊暳Σ缓茫?0歲以后就不再開車了,奶奶記性不好,常常想不起來頭天晚上吃的什么。但是兩人取長補短,好像一個人一樣配合默契:爺爺記著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比如今天星期幾,誰要來,哪個賬單該付……奶奶負責需要讀和寫的事情,如寫支票,寫信,讀書,讀圣經(jīng)……除此以外,奶奶還是廚房的主人,負責一日三餐,他們的飲食很清淡;爺爺雖然眼神不好,但還是每天在院子里忙活,不大的院子里種了玫瑰,菊花。時不時的,爺爺從院子里剪幾支花,交給奶奶插在花瓶里,小小的房間頓時美麗亮堂起來。
收獲的覆盆子(Raspberry),由奶奶做成果醬,一罐罐地裝好送給孩子們。餐桌上有本相冊像臺歷一樣裝訂著,都是老人為之代禱的宣教家庭。一早起來,必定為一家宣教士禱告,第二天換下一家。每周兩次老人要去教會查經(jīng)和主日崇拜,教會的車會來接他們,倆老人總是早早打扮整齊,等在客廳了,絕不讓接的人等他們。兩位老人結婚60余年,一共養(yǎng)育了4男4女8個孩子。除了一個兒子參軍后出車禍死在外州,其余7個子女都在出生地長大成家,生兒育女。一年一度的家庭聚會4代人同聚一堂,場面壯觀,熱鬧非凡。
其樂融融的一家
原以為美國人不如中國人家庭觀念深厚,這家人卻比中國人的家庭觀念還要濃厚。爺爺和奶奶的子女、孫輩常常來訪。身材瘦高,長得最像老爺爺?shù)亩鹤訋缀趺看蝸矶紟碜约横灥聂~(處理好的,無皮無骨的魚片);不修邊幅的二女兒每周帶奶奶去買日常用品和菜;總是打扮的整齊漂亮的小女兒每兩周帶奶奶去做次頭發(fā);健談又和氣的大女兒和大兒子一般都帶著吃的用的來坐坐;最帥的小兒子則常常帶著他花樣年華,美得讓人眩目的女兒一起來;孩子們也輪著帶老人看醫(yī)生;有時祖孫三代一起玩拼字游戲。看得出,孩子們的來訪讓老人很開心。不過,他們并不認為這些都是孩子們該做的,相反他們總是真誠地感謝孩子們抽空來看他們。當來訪的孩子離去后,我最常聽奶奶說的話是“We are so blessed”。
事實上我就沒見過老人抱怨的時候。爺爺年輕時是個木匠,也蓋房子。一大家子曾經(jīng)住在他蓋的有3間臥室的房子里,4個兒子一間,4個女兒一間,夫妻一間。爺爺和奶奶結婚的時候,禮服是租的,戒指是便宜貨,但相親相愛、共同生活了一個甲子。爺爺和奶奶曾經(jīng)有過的矛盾就是只有一個收音機,奶奶想聽話劇,爺爺要聽球賽。但當老人說起過去,沒有不甘,自憐,埋怨,只有調侃,甜蜜和感恩。
寬容,是最好的禮物
我懷第一個孩子的時候,妊娠反應挺大,心情也起伏不定。一天我在臥室哭了起來,奶奶聽到了敲開門進來,問我怎么了,我說不出到底為什么,就是難過。奶奶溫柔地拍拍我的背,講了讓我吃驚并且永遠不會忘記的一句話:“安妮,如果奶奶做錯了什么,讓你不開心,請你原諒奶奶”。
在這之前的20幾年我從沒聽過見過一位長輩跟小輩道歉。奶奶那瘦小的身軀里有顆寬容的愛心,讓我無法不敬重。10多年過去了,每每想起我還是很感動。后來我有了兒女,錯怪了孩子的時候我毫不介意向孩子認錯,知道認錯不會讓孩子小瞧我,只會讓他們尊重我,因為要求他們的我先做到了。
爺爺溫文爾雅,雖然做了一輩子的體力工作,但是看起來倒像個教授,特別是一手好字,整齊漂亮得如同印刷品。我們曾陪他去看過次醫(yī)生。當護士跟他說他小腿上的痣是老年斑,不是皮膚癌的時候,爺爺笑呵呵地回應:“我才80歲,你確定它是老年斑?”小護士樂了:“有人18歲就長了!”我們和老人同住期間,與老人有過兩次文化沖突,一次是我燉了鍋蘿卜,那特殊的味道就在不大的房子里彌漫開來。時值冬日,老人不能開窗,又無處可躲,只好在他們坐的客廳里噴Air Fresh。兩位老人沒有說“你們不要再煮這奇怪的東西了”,倒是我向他們道歉時,他們說不怪我們,他們自己不習慣而已。但我的心里一直覺得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