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沒寫流氓文章,今天早起,聽《萬能青年旅店》那張肯定會永垂不朽的同名專輯,突然很想做回壞人去。數(shù)落一下我去過的那個頂無趣的城市,河北省會石家莊。其實呢,站在石家莊火車站的廣場上,我就問同行的攝影師高鵬同學(xué):“這空氣中飄著的刺鼻氣味,可是河北制藥散發(fā)出來的?”
他很驚詫,問:“你怎么知道的?”
我大義凜然回答道:“萬青的《殺死那個石家莊人》,你不可能沒聽過?”
高鵬同學(xué)整日混跡于草莓音樂節(jié),專門拍樂隊和樂手,他不可能沒聽過。過了幾天,我們一起去了那首歌里提到的人民商場,依舊如故,依舊飄浮著國營的、歷久彌舊的老空氣,它在一條不管哪個城市都看得到的商業(yè)大街上,一定會有郵局、銀行,駐扎在路邊的烤紅薯攤子,一大票貌似在忙碌著上下班,但其實無所事事的人們。我們?nèi)チ烁浇囊粋€公園,在公園里駕駛游船,漂漂蕩蕩的游船發(fā)散著上個世紀(jì)八十年代慵懶的尿臊味兒,一個小時二十塊,可以帶來大半天的歡樂時光。
在石家莊,可以盡享無所事事的樂趣。我們當(dāng)時表面上是去為一個展覽做準(zhǔn)備,其實,這個展覽的進程完全不受參展人士的意志控制,整個美術(shù)館都處于一種近乎關(guān)閉的倦怠當(dāng)中,叫哪個部門都非常艱難。表面上每個辦公室都裝滿了工作人員,其實大家都在等著下班的那一刻,離開單位,跟門房打招呼,好盡快匯入下班的人群當(dāng)中去。所以一直到開展前十五分鐘,很多插頭、管線、漏光的窗簾都沒有折騰明白,一群急得跟瘋狗一般的文藝工作者,在大廳里跳來跳去,一點用都沒有。
后來我發(fā)現(xiàn),在石家莊這樣的城市,積極進取是個貶義詞,隨大溜會活得比較愉快,因為壓根就沒有值得,以及可能積極進取的東西,這樣的城市我去過許多個,比方說,太原、沈陽和鄭州。
在沈陽,小黃同學(xué)帶我去洗浴中心,我們打算在那里的大堂躺上一晚上,過一過特別沈陽的夜,那個洗浴中心裝修算是豪華,室內(nèi)熱乎乎的,在隆冬的沈陽,像是一個旅人溫暖的港灣,小黃是個DM雜志的主編,那雜志的日常就是刊發(fā)房地產(chǎn)軟文跟一些樓盤的圖片,手下坐成兩排,在沒有格子的格子間,每個人的桌上都像是隨時第二天都不再來上班了,因為雜志也是要死不活的樣子,熱心的小黃帶我去附近大學(xué)開了一次詩歌朗誦會,除了大學(xué)生,大多是他的朋友們,大家只是等著讀完詩,去附近的館子吃飯喝酒,自己帶了酒,幽默的小黃還安排我住的小酒店,掛了歡迎我大駕光臨的橫幅,趕上國母駕到的規(guī)格。
這些派頭,都挺沈陽的,我們吃飯的場所也相當(dāng)有沈陽的派頭,兩層樓,一層用來放歐洲式樣的沙發(fā),第二層,則變成了中式的太師椅和大圓桌的組合,怎么高興怎么來,且混搭得隨心所欲,這就是大東北的大沈陽。
多年前,我的一個在一家新聞周刊的同事去調(diào)查石家莊爆炸案,在調(diào)查過程中,被一輛無名的吉普追打,她一個女孩兒,搭上了另外一輛車,那輛看不出誰派來的吉普依然追打。然后呢,另外一個同事去調(diào)查洛陽大火,他在工業(yè)殘骸區(qū)的職工小區(qū)間輾轉(zhuǎn)尋找采訪對象,它們都是些曾經(jīng)工業(yè)化過的城市,有著大批下崗職工和他們殘缺的人生,那些小區(qū),破敗而簡陋。我們能看出來這些城的內(nèi)傷嗎?文化失傳了,未來無望了,僅有的生活也還沒有重拾舊山河,如此而已,被模式化的生活,被改成人民路的地名,以及完全沒有辦法留住年輕人的命運。
所以,那日我們在石家莊火車站準(zhǔn)備要走,我突然有了個流氓念頭,唆使同行的小伙伴,開始拍廣場上烈士群像的襠部,他們倒也拍得津津有味,在局部的照片里,那些烈士們這才有了血肉感和詼諧氣息。所幸,蘇式的雕塑教學(xué),讓人要記得寫詩,烈士的襠部也并沒有接旨而削平,它們是微微隆起的,像日落時分石家莊僅有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