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書

蔚新敏

文老師在城里退休后，在鄉(xiāng)下優(yōu)哉游哉地住著。早晨一醒，雞在墻頭上咕咕，麻雀在樹枝上喳喳，狗在門口溜達(dá)，院里一畦蘿卜一畦白菜長得翠綠，文老師感覺這才是生活，生活就應(yīng)該是活的，有靈氣的。

唯一有點(diǎn)欠缺的是，看書不方便。有人說，村委會有書，好幾個書架呢，擺列得齊整，落的那層灰呀跟毯子似的。文老師就找村主任去借書了。借書又不是借錢，不丟人。

村主任正端著茶水，叼著煙，水氣一圈圈都在他頭上繞，像廟里的香火。村主任說：“看了一輩子書，老了還不歇會兒？”文老師說：“不看書，有什么意思。”村主任說：“我的書，不是不借給你看，是不能借?！蔽睦蠋焼枺骸澳菚蛔屓丝?，還叫書嗎？”村主任說：“是讓看的，是讓上邊的人看的。你想啊，上邊領(lǐng)導(dǎo)來檢查，我把書借給別人了，都撒出去，我拿什么讓他們看？”

文老師臉皮薄，村主任推辭的話他理解，不借就不借吧。實(shí)在寂寞了，文老師心里一頁一頁翻著小學(xué)的課本，閉著眼都能背出來。

有一天，文老師正躺著“念書”，陽光灑了一炕。雞鴨鵝狗在院子里玩，村主任來了，遞給文老師村委會圖書室的鑰匙。村主任說：“文老師，你想看，你就去看吧，反正也看不壞?！蔽睦蠋熣f：“村主任你客氣了。我能看多少呀，眼花了，就是磨個時間?！贝逯魅握f：“文老師，你每天帶著人去看，我給你沏茶端水，碧螺春、鐵觀音，我那兒都有。”文老師就笑了：“看書，得清靜，人多了，看不進(jìn)去；水喝多了，老得跑茅房，那還怎么看書？”村主任說：“茅房我那兒也有，你來吧?！蔽睦蠋熓懿涣藙e人說好話，他去了，還有幾個村里的老頭老太太，村主任果然沏了茶。

文老師只去了一次?？磿泥l(xiāng)親圖個新鮮，吃吃喝喝，侃大山，誰看書呀？文老師受不了那熱鬧，他還是喜歡把書借回家看，想躺著看就躺著看，想靠墻看就靠墻看，可上次被村主任拒絕了，文老師就沒再提過，也沒再去過村委會。

那天，文老師散步，看到兩輛車停在村委會門口，有人從車上卸東西，有人往另一輛車上裝東西，村主任在車旁邊指揮著。

文老師不是村民，不參政議政，就是好奇，問村主任：“這熱熱鬧鬧的做啥呢？”村主任吸著煙卷，從濃煙里睜開眼睛，說：“上邊又查了，書那么新，都沒翻動過，說我工作沒做好，這不，我賣了新書，從廢品站買了車舊書?！蔽睦蠋熗蝗豢瓤瓤绕饋恚魂囘B著一陣，稍微能喘口氣，沖著村主任喊：“村主任，啥破煙呀，嗆死個人了！”

（摘自《中老年時報(bào)》 圖/李春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