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雅·釋山》名物詞命名理據(jù)探析

張紅玉

摘 要：《爾雅》作為我國最早的一部解釋詞義的專著，開創(chuàng)了按詞義給事物分類的編排體例。書中收錄的眾多名物詞，不僅為名物學(xué)的研究和發(fā)展提供了重要的語料參考價(jià)值，也為人們更深入了解古代文化創(chuàng)造了條件。本文以《釋山》為對象，從多方面探討了該部名物詞的命名理據(jù)，并對其加以歸納分析，分別是：地理理據(jù)、形象理據(jù)、性質(zhì)理據(jù)、比喻理據(jù)、局部理據(jù)、方位理據(jù)和功用理據(jù)。

關(guān)鍵詞：《爾雅·釋山》；名物詞；命名理據(jù)

[中圖分類號]：H131.2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05--03

一、引言

詞的理據(jù)，也叫詞的內(nèi)部形式，是指事物命名的理由和根據(jù)。換句話說，就是某事物為什么獲得該名稱的原因。它主要研究詞和事物命名特征之間的關(guān)系，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詞的語音形式和意義內(nèi)容之間的關(guān)系。詞的理據(jù)探討，不僅是傳統(tǒng)詞源學(xué)的內(nèi)容，也是名稱學(xué)的內(nèi)容。

《爾雅》是我國最早的一部訓(xùn)詁學(xué)專著，也是第一部以詞義系統(tǒng)和事物分類來編纂的詞典。今存十九篇，按內(nèi)容的不同分十九類，其中后十六篇解釋各種名物。郭璞《爾雅序》“若乃可以博物不惑，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者，莫近于爾雅?！盵1]由此可以看出古人對名物詞的重視和把它們匯集在一起進(jìn)行分析的嘗試。書中解釋各種名物釋雅以俗，釋古以今。正如王國維所云：“《爾雅》一書為通雅俗古今之名而作者也。”[2]《爾雅》作為古代名物詞的類聚，是我們研究古代名物詞理據(jù)的重要材料，它向人們展示了古代自然社會和人文社會豐富的文化。雖然人們對于《爾雅》名物詞的研究從未中斷過，但就其不同類別的研究成果并不多。因此，本文筆者將以《爾雅·釋山》為研究對象，力求全面系統(tǒng)的分析其命名理據(jù)并探求出深層原因。

二、《爾雅·釋山》中的名物詞理據(jù)分析

《爾雅·釋山》篇是一篇關(guān)于山的各種名稱的解釋，所收詞條共21個(gè)，該篇主要列舉了山的類型、山的特征、山的不同部位的名稱、圖騰時(shí)代的五岳、封建時(shí)代的五岳等。但其中又包含了一些非山的命名有5條，如“左右有岸，厒”，實(shí)則是厓岸的命名；“山豄無所通，谿?！苯忉尩氖巧街械男∷疁希挥帧吧綂A水，澗；陵夾水，澞?！敝小皾尽睂?shí)則山間流水的溝，而“澞”則是丘陵間的溪水名；“山有穴為岫”中岫即是山洞，等等。此五條筆者暫不歸為《釋山》名物詞理據(jù)研究范圍，僅此對剩余16條作具體分析，通過考證類化，將該部名物詞理據(jù)分為以下幾類：

（一）地理理據(jù)

河南華；河西岳；河?xùn)|岱；河北恒；江南衡。

黃河南岸是華山；黃河西岸是岳山；黃河?xùn)|岸是岱—泰；黃河北岸是恒山；長江南岸是衡山。此“五岳”郭注云“華陰山，吳岳，岱宗、泰山，北岳恒山，衡山南岳?！卑葱蠒m疏：“篇首載此五山者，以為中國之名山也。案《周禮·職方氏》：‘河南曰豫州，其山鎮(zhèn)曰華山。‘正西曰雍州，其山鎮(zhèn)曰岳山?！龞|曰兗州，其山鎮(zhèn)曰岱山。‘正北曰并州，其山鎮(zhèn)曰恒山?！显磺G州，其山鎮(zhèn)曰衡山。鄭注云：‘鎮(zhèn)名山安地德者也。又為五岳，知者，案鄭注《大司樂》云：‘五岳，岱在兗州，衡在荊州，華在豫州，岳在雍州，恒在并州。是也?！币蛩幉煌牡乩砦恢玫靡悦?。

（二）形象理據(jù)

1.形狀特征

山三襲，陟；再成，英；一成，坯。

三山重叫做陟；兩山重叫做英；一重山叫做坯?！摆臁?、“英”、“坯”皆是根據(jù)山的不同形狀來命名的。陟，《說文》：“陟，登也。”《爾雅·釋詁》：“陟，陞也。”《詩·周南·卷耳》：“陟彼高岡。”故“山三襲，陟”邢昺疏曰：“山之形若三山重累者名陟。重衣謂之襲，故以襲為重也?！薄坝ⅰ眲t是山再重的意思，郝疏曰：“成猶重也。英，本花、萼相連重累二高，故再重之山取此為名。”“坯”《書》曰：“至于大坯”?？装矅疲骸吧皆俪稍粊??！毙蠒m疏：“案此文則山上更有一山重累者，名伾?！?/p>

山大而高，崧；山小而高，岑；銳而高，嶠。

又大又高的山叫做崧；又小又高的山叫做岑；又尖又高的山叫做嶠。“崧”、“岑”、“嶠”是依據(jù)其大小形狀特點(diǎn)而命名的。按郭璞注：“崧，又作嵩，崧即嵩也，俱是高大之貌?！薄墩f文新附》：“嵩，中岳嵩，高山也。”又《爾雅釋詁》云：“嵩，高也。”《釋名·釋山》：“山大而高曰嵩?！薄对姟ご笱拧め赂摺罚骸搬赂呔S岳”，毛傳曰：“崧高也。山大二高曰嵩。”可見“崧”本身就含有“高大”之義，反映了山高大的形體特征?！搬卑础墩f文》：“岑，山小而高也?！庇中蠒m疏曰：“言山形雖小而高嵚崟者，名岑也。”嵚，即小而高的山；崟，即高聳貌?！蹲犹撡x》：“岑崟參差，日月蔽兮?！薄皪惫⒃唬骸把澡~峻?！毙蠒m疏：“銳則鑯也，言山形鑯峻而高者名嶠?！睄?，《字林》作?，云山銳而長也。

卑而大，扈；小而眾，巋。

又低又大的山叫做扈；又小又多而又高俊的山叫做巋。扈，廣貌。按邢昺疏：“言山形卑下而廣大者名扈。”又《禮記·檀弓》云：“南宮縚之妻之姑之喪。夫子誨之，髽曰：‘爾毋扈扈爾?！编嵶⒃疲骸办桁柚^大廣。”“扈”即言低而大的山形特征。巋，本義小山從羅。邢昺疏：“言山小而眾叢萃羅列者名巋?！薄段倪x·王延壽·魯靈光賦》：“巋巋穹崇?！弊⒃唬骸皫h，高大之貌。”可知，“巋”不僅小而眾多，也言山之高貌。

屬者，嶧。

嶧，即言山形連綿不斷之狀。按：邢昺疏曰：“言山形相連屬、駱驛然不絕者，名嶧。駱驛，連屬不絕之辭?！薄墩f文》：“嶧，山名，在中國山東省鄒縣東南。亦稱鄒山?！薄妒酚洝は谋炯o(jì)》：“嶧陽孤桐”即指的是嶧山。

上正，章；宛中，隆。

山頂平正的山稱章山；中央隆起的山稱隆?！罢隆卑葱蠒m疏曰：“正猶平也。言山形上平者名章。”反映了此類山具有山頂平正之貌的特點(diǎn)。而“隆”是言山形中央蘊(yùn)聚而高者，即山頂拱起而高之形貌。

巒，山嶞。

山形狹長的山叫做巒。巒，《說文》：“山小而銳者?！奔囱陨叫蔚男《忾L。又郭璞注曰：“謂山形長狹者，荊州謂之巒?！倍皪北旧砭陀猩叫为M長之義，如《詩·周頌·搬》：“嶞山喬岳。”

山絕，陘。

按：《說文》：“陘，山絕坎也?！惫弊⒃唬骸斑B山中斷絕?！薄瓣€”是指山脈中斷這樣一種形狀的山。

小山岌大山，峘。

小山高過大山的這樣山形的山稱為峘。郭璞注：“岌謂高過?！毙蠒m疏：“言小山與大山相并而小山高過於大山者名峘?！?/p>

大山宮小山，霍；小山別大山，鮮。

按：郭璞注曰：“宮謂之圍繞也?！毙蠒m疏：“謂小山在中，大山在外，圍繞之，山形若此者名霍?！庇止币吨猩浇?jīng)·霍山》：“又北四十里，曰霍山，其木多楮?！痹疲捍笊嚼@小山為霍?！磅r”《詩·大雅·皇矣》有：“度其鮮原?！泵珎髟唬骸靶∩絼e大山曰鮮。”郭璞注曰：“不相連?！倍钛灿衷疲骸按笊缴?，故曰鮮?！痹诖?，筆者將之理解為大小山不相連的山形而歸為以形象理據(jù)的命名。

2.顏色特征

未及上，翠微。

按：郭璞注曰：“近上旁坡?！毙蠒m疏：“謂未及頂上、在旁陂陀之處，名翠微。一說：山氣青縹色，故曰“翠微”也?！惫P者認(rèn)為是未到山頂，在旁坡之處，因山氣青蔥而得此名，即因山色而得名。

（三）性質(zhì)理據(jù)

多小石，磝；多大石，礜。

“磝”郭璞注曰：“多礓礫。”磝，同嶅?！墩f文》：“嶅，山多小石也?！币虼?，“磝”是言小石頭多的山。與之相對應(yīng)的“礜”按郭璞注曰：“多盤石?！庇帧墩f文》：“嶨，山多大石也?！笨芍暗N、嶨”實(shí)同一詞，是謂山中多小石頭的性質(zhì)。

石戴土謂之崔嵬；土戴石為砠。

《詩·周南·卷耳》有載曰：“陟彼崔嵬，我馬虺隤?！?毛傳曰：“崔嵬，土山之戴石者。”又《說文》：“砠，石戴土也?！对姟吩唬骸毂顺^矣?！薄对姟分杏涊d雖與此相反，但不難知道此二山性質(zhì)實(shí)不同，“崔嵬”實(shí)則石山，“砠”實(shí)則土山。

多草木，岵；無草木，峐。

按：邢昺疏曰：“峐當(dāng)作屺，音起。案《詩·魏風(fēng)》云：‘陟彼岵兮，瞻望父兮。又曰：‘陟彼屺兮，瞻望母兮。毛傳云：‘山無草木曰岵?！接胁菽驹会āＥc此不同者，當(dāng)是傳寫誤也。”《釋文》引《三蒼》、《字林》并云：峐猶屺字。因此，“岵”、“峐”二山性質(zhì)不同，次命名取決于山中是否有草木。

（四）比喻理據(jù)

獨(dú)者，蜀。

按：郭璞注曰：“蜀亦孤獨(dú)。”邢昺疏：“言山之孤獨(dú)者名蜀。案《說文》云：蜀，蟲名。《詩》云：‘蜎蜎者蜀。《釋蟲》云：‘蚅，烏蠋。郭云：‘大蟲如指，似蠶。此蟲更無群匹，故云蜀亦孤獨(dú)。既蟲之孤獨(dú)者蜀，是以山之孤獨(dú)者亦名蜀也?！辟x予“蜀”這種山以人的心理特征，確切地說是擬人化了。

山如堂者，密。如防者，盛。

山形像堂室的叫做密。按郭璞注曰：“形似堂室者?！妒印吩唬核砂刂?，不知堂密之有美樅?！焙萝残惺瑁骸啊墩f文》：‘密，山如堂者?！倍叫蜗竦谭赖慕凶鍪?。按郭璞注：“防，堤。謂山形如黍稷之在器。”《說文》：“盛，黍稷在器中以祀者?！毙蠒m疏：“此盛，讀如粢盛之盛。堤防之形，嶞而高峻，若黍稷之在器，故其山形如堤防者，亦名盛也。”二者皆因山形形似某物得以命名，另一方面來說有可作為依據(jù)形象理據(jù)而得名的。

重甗，隒。

山形像累兩甑的叫做隒。按郭璞注：“謂山形如累兩甗。甗，甑。山形狀似之，因以名云。”《說文》：“隒，厓也?！奔措C有重疊的山崖之義，“夫守者不失其隒也?！奔词恰?/p>

（五）局部理據(jù)

山脊，岡。

按《說文》：“岡，山骨也?！惫弊ⅲ骸爸^山長脊?！毙蠒m疏：“孫炎云：“長山之脊也。”言高山之長脊，名岡?！对姟吩啤摆毂烁邔笔且?。”岡，實(shí)則為山脊這一局部位置，而非整座山的山名。

山頂，冢；崒者，厜?。

“?！卑垂弊⒃唬骸吧筋??！薄夺屆罚骸澳[也。象山頂之高腫起。”《詩·小雅·十月之交》：“山冢崒崩?！泵珎鳎骸吧巾斣悔！！奔瓷巾斶@個(gè)局部位置的命名。又高峻山頭叫做厜?，郭璞注：“謂山峰頭巉巖?！薄墩f文》：“崒，危高也?！薄皡墸筋嵰?。”《詩》：“山冢崒崩?！编嵐{云：“崒者，崔嵬?！彪m音字異，義實(shí)同。因此，二者都是對山頂這個(gè)局部位置命名的。

（六）方位理據(jù)

山西曰夕陽，山東曰朝陽。

山的西面稱作夕陽，山的東面稱作朝陽。邢昺疏：“日即陽也，夕始得陽，故名夕陽?！薄对姟ご笱拧す珓ⅰ吩疲骸岸绕湎﹃?，豳居允荒?！奔词??！爸^山頂之東皆早朝見日。但是山東之岡脊總曰朝陽。”《詩·大雅·卷阿》有載曰：“梧桐生矣，于彼朝陽。”“夕陽”和“朝陽”的得名皆是以處于山不同的方位為依據(jù)的，本身帶有了不同方位的特點(diǎn)，另一方面也可看作是山的不同局部位置而得名的。

泰山為東岳，華山為西岳，霍山為南岳，恒山為北岳，嵩高為中岳。

按：《白虎通》云：“岳者何為？岳之為言捔，捔功德也。東方為岱者，言萬物皆相代於東方也。南方為霍，霍之為言護(hù)也，言太陽用事護(hù)養(yǎng)萬物也。西方為華，華之為言獲也，言萬物成熟可得獲也。北方為恒，恒者，常也，萬物伏藏於北方有常也。中央為嵩，嵩言其高大也?！庇帧讹L(fēng)俗通》云：“泰山，山之尊。一曰岱宗。岱，始也；宗，長也。萬物之始，陰陽交代，故為五岳長。王者受命恒封禪之。衡山，一名霍。言萬物霍然大也。華，變也，萬物成變由於西方也。恒，常也，萬物伏北方有常也。崧，高也，言高大也。是解衡之與霍，泰之與岱，皆一山而有二名也?！蔽逶烙胁煌拿Q，但在這一詞條中是依據(jù)方位這一特征而命名的。

（七）功用理據(jù)

梁山，晉望也。

梁山是春秋晉國所遙望祭祀的山。郭璞注曰：“晉國所望祭者，今在馮翊夏陽縣西北臨河上?！毙蠒m疏：“言梁山在晉國境內(nèi)，晉以歲時(shí)望祭之，故云晉望也?！庇帧洞呵铩焚胰荒杲?jīng)云：“夏四月，四卜郊，不從，乃免牲。猶三望?！薄豆騻鳌吩疲骸叭吆?？望祭也?！编嵲疲骸耙詾橥撸郎酱ㄖ??！笨芍?，梁山在古代是一座祭祀的山。

三、結(jié)語

通過以上的粗略分析，我們可以看出《釋山》中名物詞命名的理據(jù)以形象理據(jù)居多，反映出了古人的認(rèn)識特點(diǎn)與思維方式：觀察事物多以義象區(qū)別而不以質(zhì)體區(qū)別。大抵也是由于事物本身的形象直觀性特點(diǎn)，而易于為人所發(fā)覺，因此許多事物的命名理據(jù)都?xì)w于形象。也正是由于這種認(rèn)識和思維的局限，才使得“厒”、“谿”、“澗”、“澞”、“岫”這些非山類卻與山密切相關(guān)的詞列于其中。詞是音義的結(jié)合體，詞產(chǎn)生之初往往都與之有著某些聯(lián)系，但由于筆者所查找的資料和能力有限，未能單獨(dú)從語音理據(jù)上對該部詞的命名理據(jù)做詳細(xì)分析。此外，其中不乏有些理據(jù)分析還較為模糊，或是因語音詞義的發(fā)展演變而難以找出造詞之初的理據(j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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