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裕：皇后終于熬成了太后

金滿樓

大婚前的火災

隆?；屎蟮囊簧己鼙瘎　４_切地說，這場悲劇，從她進入皇宮的第一天就開始了。

隆裕是慈禧太后的弟弟桂祥之女，光緒是慈禧太后妹妹的兒子。論起血緣，隆裕還是光緒的表姐（比光緒大3歲）。這段“姐弟”婚姻，從一開始就不那么順利：大婚前的一天深夜，太和門突然失火，將這座六丈五尺（約七層樓高）的宏偉建筑燒為灰燼。最刁詭的是，這場火災發(fā)生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數(shù)九寒冬之夜，盡管九城水龍奮力撲救，但最終無濟于事。當晚，帝師翁同龢在日記中記了一筆：“此災奇也，驚心動魄，奈何奈何！”

按大清祖制，皇帝大婚時，皇后應由正門即午門抬入，經(jīng)太和門向北入內(nèi)宮。火災之日距大婚之期不足20天，若要重修太和門，勢必無法辦到。但更改皇帝的婚期，更是大大的不吉利。斟酌再三后，慈禧太后命內(nèi)務府按太和門的原樣搭建彩棚，工匠們接到任務后日夜趕工，竟在大婚前做出了一個足以亂真的“太和門”。

光緒的另外兩個妃子，瑾妃與珍妃（最初為嬪），是從神武門被迎入后宮的。神武門不是正門，但正如婚姻不等于愛情，光緒在這里獲得了些許的慰藉。瑾妃、珍妃姐妹比隆裕年輕，特別是珍妃，更是以其青春、嬌艷及活力贏得了光緒的青睞。隆?；屎蟮膫涫芾渎?，令慈禧太后對光緒的厚此薄彼甚為不悅。她屢次三番地提醒皇帝要照顧皇后的情緒，并讓他經(jīng)常和隆裕皇后呆在一起?？蛇@兩人相對無言，又是何等的尷尬局面。

從目前留下的相片看，隆?；屎蟮拈L相確實稱不上美麗。據(jù)入宮服侍過慈禧太后的德齡公主說，隆?；屎笫且粋€優(yōu)雅、有知識的女子。她在宮中并不如意。除了與光緒皇帝不和之外，她還得時刻緊跟在慈禧太后的身后，并沒有一絲的自由。庚子年后，慈禧太后屢次邀請在京的外國使節(jié)夫人們?nèi)雽m參觀。據(jù)她們的回憶，隆?；屎竽樕n白，身材瘦削，但看起來“非常有教養(yǎng)”“溫雅有禮”。

1888年來到中國的美國傳教士赫德蘭，其夫人曾做過皇家福晉與格格的家庭醫(yī)生。據(jù)后者的描述，隆?；屎蟆伴L得一點兒都不好看”，但“她十分和善，毫無傲慢之舉。我們覲見時向她問候致意，她總是以禮相待，卻從不多說一句話?！袝r候她從外面走進太后、皇上所在的大殿，便站在后面一個不顯眼的地方，侍女站在她左右。在別人不注意時，她就會退出大殿或者到其他房中。每到夏天，我們有時候會看見皇后在侍女的陪伴下在宮中漫無目的地散步。她臉上常常帶著和藹安詳?shù)谋砬?。她總是怕打擾別人，也從不插手任何事情”。

曾入宮為慈禧太后畫像的美國女畫家凱瑟琳·卡爾則描述說：“皇后和太后一樣腰板挺直，腳步輕盈敏捷。她身材小巧，身高不滿5英尺，手和腳是純出于高貴血統(tǒng)的那種靜雅優(yōu)美。她長臉，細高鼻，眼睛比起太后、皇帝來更接近于漢人。她的下巴是長長的，一般認為有力的那種。她的嘴巴大大的，極其敏感。她的目光是那樣的和善，臉上的表情是那么的和藹可親，令人根本不忍心加以批評。她似乎算得上是美貌的了?！?/p>

凱瑟琳·卡爾是畫家出身，她的觀察當然比較精準。不過從最后一句來看，隆?；屎蟮念佒悼赡艽_實不怎么高。不過，卡爾對隆裕的和藹親善還是頗有好感（后者曾教過她幾句漢語）。其認為隆?！芭e止可愛，態(tài)度可親，性格討人喜歡，但她的眼睛有時流露出一種聽天由命的耐心，幾乎有些可憐。她的實際辦事能力大到如何不能由我來說，不過待人接物很是老練。而且據(jù)說太后還政期間，由她充當宮廷的第一夫人時，她是顯示過處理事務繁忙的大才干的”。

大部分時間里，隆?；屎笳乒苤麄€后宮的大小事務，其中以慈禧太后的日常起居最為重要。不過她的職責或者說興趣也僅限于此。慈禧太后很滿意于隆裕的溫順，但這種“和善而與世無爭”的氣質卻并不招她的喜歡。因為在潛意識里，慈禧太后或許更希望葉赫那拉家族的女性具備專斷的魄力。

為錢所困的皇后

隆?；屎笫莻€什么樣的人，歷史上的記載并不多，《清史稿》也只有寥寥數(shù)語：“德宗孝定景皇后，葉赫那拉氏，都統(tǒng)桂祥女，孝欽顯皇后侄女也。光緒十四年十月，孝欽顯皇后為德宗聘焉。十五年正月，立為皇后。二十七年，從幸西安。二十八年，還京師。三十四年，宣統(tǒng)皇帝即位。稱“兼祧母后”，尊為皇太后。上徽號曰隆裕。宣統(tǒng)三年十二月戊午，以太后命遜位。越二年正月甲戌，崩，年四十六。”

慈禧太后是隆裕的親姑母不假，但在宮中，隆裕遠不是慈禧太后最喜歡的人。據(jù)宮女所說，慈禧太后最喜歡的有兩個人，一個是大公主，一個是四格格。大公主是恭親王奕訢的大女兒，比同治大3歲。當時因咸豐成婚多年而未見子嗣，于是將弟弟奕訢的女兒接到宮中，希望能帶來好運。大公主自幼養(yǎng)在宮中。在目前留下的一些清宮畫中，可以看到大公主與同治兒時的嬉戲圖。慈禧太后也特別喜歡大公主，后來大公主還被封為“固倫公主”（皇帝之女方可受封）。成年后，大公主被慈禧太后指嫁給額駙景壽（咸豐的姐夫）的兒子。但婚后不久，大公主的丈夫便因病去世。大公主年輕守寡又無兒無女，慈禧太后便時常接她到宮中，以解兩人之寂寞（同為寡婦的慈禧太后或許是同病相憐）。

慈禧太后喜歡的另一個人是慶親王奕劻的女兒四格格。巧的是，她也是慈禧太后指婚，而且也是剛結婚就守寡。慈禧也許是心里過意不去，因而也常接她到宮中或園子里來住。相比大公主，這位四格格就聰明伶俐多了。她嘴甜手巧，既會哄老太后喜歡，在隆?；屎笊踔翆m女面前也是八面玲瓏，很有人緣。在頤和園里，除大公主能陪慈禧太后同坐一條船外，剩下的就是她了。

四格格還有個優(yōu)勢，那就是她的父親慶親王奕劻有權有勢，錢多，出手也闊綽，在園子里花錢如流水。譬如過年過節(jié)，大公主的賞銀包是200兩。四格格不能高于大公主，少賞20兩。但她每次回府或來園子里都會發(fā)一次賞包或帶進一些發(fā)卡、首飾等小玩意，宮女們見者有份。所以里里外外的人都愿意奉承她，有什么消息也都告訴她。

相比四格格，隆?；屎缶途嚼Ф嗔恕＠咸O(jiān)信修明在其回憶錄中說：“宮內(nèi)為了節(jié)約用度，幾乎所有人的錢都不夠花，皇后更是因為大事小情的需要用錢。但她從來不開口向別人要，或者在太后或皇上面前說自己的事情。錢不夠花時，皇后就讓我拿她自己的東西，到典當行去當。這么過了好幾年?！磕赀^年、過節(jié)時，皇后也都身先士卒，從來不吝嗇自己的錢，所以錢根本是不夠花的。日常開銷就要一大筆，還有經(jīng)常跟各個王府的王妃、命婦交往，也是非常大的一筆開銷。如果不賞賜，就顯得皇后太吝嗇。可一旦賞賜，錢是不能少的，否則會有怨言。……按照司房的統(tǒng)計，對于太后、皇上須月有月積、年有年總，按時奏報上去?；噬弦娮酂o所謂，太后見奏一定有說辭，會責怪皇后用度太費。于是一般到了報奏時，明明不足，還要虛報盈余，月積年累，皇后的賬上反倒假存了巨萬的銀兩?；屎鬄榇顺n慮太后查賬。不過慶幸的是庚子變亂使得皇后的一筆糊涂賬隨時代勾銷了?！?

作為后宮的掌管者，隆?；屎蠹纫源褥鬄橹行模忠骖櫣饩w及其他后妃，管理眾多的宮女太監(jiān)、生活庶務，等等。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多年的操勞和壓力，令隆?；屎笊袂橛粲?、氣色很差。光緒皇帝對她也是了無興趣。兩人關系長期冷淡，幾乎談不上什么感情，而更多的是猜疑與折磨。

終于留了個位置

光緒與隆裕表面是夫妻，但兩人近二十年的關系幾同離異，而其間慈禧太后的干涉與偏袒更是令事態(tài)火上澆油。據(jù)《悔逸齋筆乘》中說，隆裕有一次與光緒爭吵后跑到慈禧太后面前哭訴。慈禧太后聽后大怒，咆哮說：“他這個皇帝是我立的，隆裕是我的親侄女，辱罵她就是對我不敬，實在是忘恩負義！”

太監(jiān)信修明在其回憶錄中說，光緒的性格反差極大，從小害怕打雷下雨，歲數(shù)大了也是如此?？捎植荒芏惚埽缓糜檬职讯涠律?，把門窗全部關閉，讓所有的太監(jiān)都站在他旁邊，給他壯膽。同時，他又喜歡聽暴雨后宮里下水道瀉水的聲音，常常頂著雨來到御花園東北角的一個亭子里。雨水噴瀉出來落在深池子里，像瀑布一樣。這個時候的他是非常滿足的。除此之外，光緒的性情非常暴躁，喜怒無常。他手下的太監(jiān)都不敢親近他。他常常夜間不睡，半夜三更起來批閱奏折。他遇到不順心的事，就拍桌子，罵混賬，嚇得太監(jiān)們都心驚膽戰(zhàn)。他既膽小，又任性，并且逆反心理尤其嚴重。

據(jù)老太監(jiān)所說，有一次皇后晉見完畢，皇帝吩咐她“請跪安吧”，那就是請她退下?；实鄣膶媽m，不愿意誰在一旁，是完全有權力讓誰退下的。光緒連說兩次，皇后裝作沒聽見，她大概是領命而來有所仗恃。于是光緒暴怒了，奮起身來，用手一抻皇后的發(fā)髻，讓她出去，把一只玉簪子都摔在地下了。這些事，伺候過光緒的老太監(jiān)都能說上一兩件的。

隆裕這段婚姻毫無幸福可言，但光緒的脾氣原本也可以不是這樣的。與隆裕一起進宮的瑾妃、珍妃姐妹，她們雖然只是嬪妃，但以女人獨有的本性與智慧抓住了這個同樣年輕的皇帝。光緒最偏愛珍妃。在大多數(shù)時間里，光緒都寧可讓珍妃陪著。在那段時間里，一向幽暗深沉的皇宮里出現(xiàn)了難得的歡笑，皇帝收獲了他的愛情。

在甲午年那次懲戒珍妃的宮廷沖突中，原本應主持后宮事務的隆?；屎笠欢缺粐樀脮灥埂＿@讓慈禧太后極其不滿，由此對自己的侄女也一直不看好。

光緒駕崩后，慈禧太后最初只肯為自己的親生兒子同治立嗣，光緒被排除在外。如果真是如此，隆?；屎缶拖萑肓艘粋€極為尷尬的境地。因為新立的小皇帝與她沒有關系。那她到底是皇后還是太后，在名分上完全說不過去。如此非常時期，隆裕的命運也在瞬間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

作為前車之鑒，當年的同治皇后阿魯特氏因為慈禧太后沒有為夫君立嗣，結果阿魯特氏在同治死后沒有順理成章地變成皇太后，而光緒長大后又要有新的皇后，那她被夾在中間沒有任何名分。據(jù)說，阿魯特氏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曾寫了一紙條向父親崇綺求助。這位清朝歷史上唯一的旗人狀元在接到紙條后，忍痛批了一個“死”字。阿魯特氏接到答復后，萬念俱灰，便在同治死后次年吞金自殺，結局相當凄慘。

《異辭錄》中說，慶親王奕劻認為只給同治立嗣而不給光緒立嗣的做法不妥，于是再三請求行“兼祧”之制（即溥儀同時為同治及光緒的嗣子）。慈禧太后開始不肯答應，直到立儲詔頒布時，文末才加了“兼承大行皇帝（即光緒）之祧”這樣一句，總算是解決了這一問題。據(jù)說，隆裕皇后在聽到這個消息后，半是傷心半是感激地大哭道：“老佛爺總算給我留了個位置！”

不過，慈禧太后死前還是給自己的侄女留下了一點兒權力。那就是遺詔中說的：“攝政王載灃奉太皇太后懿旨監(jiān)國。軍國機務，中外章奏，悉取攝政王處分，稱詔行之，大事并請皇太后懿旨。”換句話說，一般國家事務，攝政王載灃可以“監(jiān)國”的名義自行處理，但遇到國家大事，還得請隆裕太后商量。當然，這是“監(jiān)國”體制而非慈禧太后時期的“太后垂簾”制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