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生杰
(蘇州大學 文學院,江蘇 蘇州 215000)
徐信符:首位用詩歌揭露日軍慰安婦制度的詩人
周生杰
(蘇州大學 文學院,江蘇 蘇州215000)
近代學者徐信符先生,一生處在社會變革和國運危難之際,但他能夠保持傳統(tǒng)儒者品格,不慕名利,致力于讀書、藏書和教書,取得了豐碩的學術成就。他熱心收集和整理廣東地方文獻,做了多方面的工作。他繼承葉昌熾和倫明“紀事詩體藏書家傳”傳統(tǒng),創(chuàng)作了《廣東藏書紀事詩》,為明代以來廣東藏書家立傳,彰顯廣東藏書史實。他還是一位本色詩人,在國難時期,他創(chuàng)作大量詩歌,全面反映穗港淪陷區(qū)人們的流離生活。他創(chuàng)作的《香港》組詩,多角度反映日軍暴行,其中一首專門揭露日軍“慰安婦”制度罪行,成為詩歌史上第一位接觸這一題材的詩人,體現了一位正直學者和詩人的良知。
徐信符;《廣東藏書紀事詩》;《南州吟草》;慰安婦制度
“城北徐公愛蓄書,商奇辨異每邀余。我慚傭筆顧千里,君欲爭雄士禮居?!边@是倫明在《廣州雜詩》中贊美徐信符的一首詩,詩下自注云:“徐信符秀才居北城狀元橋。家本寒素,館谷所入盡以購書,積十余年,插架數萬卷,多佳槧。自南??资?、潮州丁氏所藏散出后,粵中藏書家當以君為巨擘矣?!保?]4徐信符,這位一生酷嗜藏書、熱愛學術的嶺南近代學者,以熱血育桃李,以赤誠護文獻,以錚骨處世變,以鐵筆刺魑魅,放大了傳統(tǒng)儒者的形象。
徐信符(1879-1947年),名紹棨,字信符(也作舜符),以字行。廣東番禺人。10歲時,父守初公棄世,家徒四壁,徐信符雖孤苦而好學,意志彌堅。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考錄為博士弟子員。二十六年(1900年)肄業(yè)學海堂,并參與吳道镕任總纂的《番禺縣續(xù)志》編纂工作。三十年(1904年),與汪精衛(wèi)、胡漢民、古應芬、陳融、朱執(zhí)信和史堅如等組織“群志社”,社里同仁后來大多走上追隨孫中山的道路,但徐信符卻淡于名利,不樂仕進,一生甘于貧寒,惟以教書、藏書、作詩為樂事,且皆有所成。
(一)育人粵港間
光緒三十二年(1906年)起,徐信符先后執(zhí)教于廣府中學、廣雅書院、兩廣高等學堂、兩廣優(yōu)級師范學堂。民國元年(1912年),任職由廣雅書局改辦而成的圖書館,并任教廣東公立法政學校。民國二年(1913年),任《廣東平報》總編,同時到各校兼職。民國十五年(1927年),假期奔走于港穗兩地,代香港馮平山圖書館及學海書樓、慶保圖書館等搜購各類圖書,同時兼任中山大學教席。1938年,廣州淪陷,徐信符舉家赴港,自己則為生計,奔走港澳間,任教香港培英中學、仿林中學、澳門教忠中學、執(zhí)信中學等。1945年,抗戰(zhàn)勝利后,徐信符舉家遷回廣州,不久擔任新成立的廣東文獻館理事,并任中山大學文學院教授、省立圖書館顧問等職。徐信符“任教的學校既多,主講的課程亦廣,涉及文學、歷史、古籍書目諸科”[2]209,他在講學之余,編纂多部教材,對民國時期教育事業(yè)貢獻很大。1947年,徐信符因突發(fā)心臟病去世,永遠告別了一生摯愛的藏書、教書事業(yè)。
(二)設法護文獻
任教之余,徐信符把大量精力用在了地方文獻保護工作上,為廣東文化的留存和傳播作出了突出貢獻。
民國六年(1917年),徐信符主持廣東省立圖書館事,設立廣雅版片印行所,第二年,擇其版式一律者,增編重印為《廣雅書局叢書》。1935年,為有秩序地搶救版片,編印古籍,他編纂《廣東省立編印局書目》稱:“本局庋藏廣東廣雅書局、學海堂、菊坡精舍及各家私刻版片凡三百八十六種,多屬海內孤本、先哲名著,選擇謹嚴,??本_,夙為士林所推許,茲為利便流通,發(fā)揚國學起見,特次第印行?!保?]1191938年,日寇占領廣州,廣雅版片岌岌可危,徐信符和廖景曾籌劃組織,將廣雅全部及學海堂部分版片先期移出,分散保存于番禺學宮和南海縣廖氏宗祠中,但還是遭到了敵機轟炸,損失了部分版片。不過,倘若沒有徐信符等人先見之明,則全部版片被毀也不可知。
1940年,旅居香港的中華文化協(xié)進會在香港馮平山大學圖書館召開“廣東文物展覽會”,旨在“研究鄉(xiāng)邦文化,發(fā)揚民族精神”,為拯民族于水火而開展各種宣傳和抗爭。展覽會前,徐信符積極奔走,他拿出南州書樓珍品圖書500多種送展,代表性展品有《白沙子全集》《明音類選》《禮部存稿》《嶠雅》《喻園集》《嶺海名勝記》《翁山文外》《北堂書鈔》等,是這次展覽會上送展古籍最多的私人藏書家。展覽會后,他協(xié)助編纂《廣東文物》,先后撰寫《廣東藏書記略》《廣東版片記略》,首次對廣東藏書和刻書作較為系統(tǒng)的研究。因此,后世學界對他評價甚高,稱“保存嶺南文化的種子,徐信符先生其功甚偉”[4]。
(三)治學成就豐
教書、購書、藏書而外,徐信符致力于讀書治學,于文學研究、典籍整理等多有建樹。
徐信符博覽群書,精研文學,趨重于文學史及文學評論。在各校任教時,常常自編講義,先后撰寫《中國文學史》《中國文學史述略》《歷代文體辨別》《古籍校讀法》《文選研究》《文學說略》《書目學》等,尤其在兩廣高等學堂任教時所編《文學說略》,當時就有弟子請求徐信符將講義刊布流傳,以利研究,但是,他十分審慎,認為只有“瘁其一生,以從事一藝,冀能可傳”[5]30,無意刊布。民國十五年(1926年),徐信符兼任中山大學教席,撰寫《中國文學史》《中國文學史述略》,一生治文學史的方法匯聚于此。書中借用、比較了劉師培、章炳麟、羅家倫、胡適等人研究成果,不固步自封,而是取長補短、不斷改進,學界論之曰:“晚清以來,文人治文學史者甚眾,徐氏能廣習眾說,另鑄新詞,自辟一家之學,確實是難能可貴的?!保?]284
在整理古代典籍方面,徐信符十分注重目錄編纂和修訂,以幫助讀者閱讀。他在輯錄《廣雅叢書》時,編刊叢書總目;在廣東省立編印局編印古籍時,編寫《廣東省立編印局書目》;考訂補充冼玉清《南州書樓廣東書目》,并續(xù)補冼玉清《廣東藝文志》,編有《廣東藝文志補》;參加廣東文物展覽會,編《展覽史乘書目》;任廣東省立圖書館特藏部主任期間,領銜編寫《廣東省立圖書館藏本族譜目錄稿》,等等。在大量目錄編寫實踐中,逐漸形成了考學術之派別、審讀書之門徑、明學術之流別,洞流索源的目錄學思想。
徐信符為晚清廣東著名學者陳澧的再傳弟子,生平極為仰慕陳澧治學,在讀書治學方面十分尊重家法,其南州書樓所藏陳氏手稿最多,通過閱讀陳澧稿本著述,徐信符漸漸悟出陳氏治學方法,他說:
觀其手稿,又可知其治學方法,凡閱一書,取其精要語,命門人寫于別紙。通行之書,則直剪出之,始分某書,繼分某章、某句、某字,連綴為一,然后下以己見,評其得失,如司法官搜集證據,然后據以定案。[7]76
長期研讀陳澧著述,加之自己讀書治學實踐,徐信符“主張以‘多聞闕疑’四字作為校讎原則”,提出了諸多關于古籍校讀的理論,結集成《古籍校讀法》一書,該書確乎可以說“總結出校讀古籍之法,為后學津梁”[8]。
徐信符“仰慕南海譚玉生(瑩)、番禺黃石溪(子高),以保存鄉(xiāng)邦文獻為職志”[9]110,一生藏書、印書、整理古籍,與嶺南文獻結下了不解之緣。他學術有根柢,治學很執(zhí)著,真正體現了近代學人對中華文化的守護精神。
離世前不久,徐信符創(chuàng)作《七十初度述懷》一詩,其中云:“天祿琳瑯備十萬,名門桃李越三千。百年耆舊多蒿里,文獻維持忍息肩?!保?0]54藝術地概括其收藏典籍和教書育人的一生。而事實上,他在詩歌創(chuàng)作方面也卓有成就,繼承了宋人“以才學為詩”的傳統(tǒng),最有代表性的是《廣東藏書紀事詩》。
(一)創(chuàng)作緣起
晚清學者葉昌熾“因念古人愛書如命,山澤之癯,槁項黃馘。吾吳如孫道明、朱叔英、吳方山、沈與文、皆名不掛于通人之口,縹緗既散,蒿萊寂然,可為隕涕”[11]卷首自序,于是發(fā)凡起例,撰寫《藏書紀事詩》,為五代以迄清末700多位藏書家立傳。每位傳主有詩一首,接著蒐集各種史料,間有葉氏按語,形成詩注結合的新詩體,被學界稱為“紀事詩體藏書家傳”[12]391。葉書流行后,引起學界的一致好評,后續(xù)之作紛起。1935年,倫明有感于“近來銀行家,多喜藏書,武進陶蘭泉、廬江劉晦之,其最著者也。聞杭州葉揆初者,亦浙江興業(yè)銀行董事,收藏稿本、鈔校本甚夥”[13]131,藏書形勢發(fā)生新變,創(chuàng)作《辛亥以來藏書紀事詩》,續(xù)補葉書之不足。
徐信符與倫明同時代,皆為廣東人,出于對廣東藏書家的熱愛,他緊隨其后,撰寫《廣東藏書紀事詩》一書。子徐湯殷記述乃父創(chuàng)作過程說:
先信符府君雅好藏書,節(jié)衣縮食,廣求旁搜,公余課暇,日親蟫蠹,手自丹鉛,孜孜不怠。分別部錄,尤重鄉(xiāng)邦;屬意瓣香,彌恭桑梓。將明季以來粵中藏書家輯成《廣東藏書紀事詩》二卷,發(fā)沈德之幽光,寓風于頌;敘典籍之聚散,因史成詩。書未殺青,遽捐館舍。①徐湯殷文見徐信符《廣東藏書紀事詩》卷首《序》,《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續(xù)編》第20輯,臺北文海出版社有限公司1975年版,第132-133頁。
徐氏創(chuàng)作該書的起始時間,資料一直沒有明確記載,而筆者閱讀《廣雅書局》一則中的傳文,其中有“昨歲香港開廣東文物展覽會”[7]79一句。按,廣東文物展覽會召開于1940年,以此可知《廣東藏書紀事詩》始創(chuàng)時間當為1941年。1947年,徐信符去世時,該書尚未完成,前后歷時近7年之久。1949年,《廣大學報》出“建校二十周年紀念特刊”,收錄這部未完書稿,題曰《廣東藏書紀事詩稿》。1955年,徐湯殷對于父親遺著未完,引為憾事,于是遍檢庋架遺墨,勤加掇拾,將有詩無傳者,綴而補之,父子合作,終將這一著述璧全?!稄V東藏書紀事詩》傳文為筆記體,這是因為傳主多為徐信符所熟知,因而不必輯自各類史料文獻。詩文結合,記述廣東明代以來藏書家年里行狀、藏書樓興起背景、所藏重要典籍流傳存佚等。
葉昌熾是蘇州人,對江浙地區(qū)的歷史文化了解較深,而于其他地區(qū)未必如此,其《藏書紀事詩》關于廣東藏書家僅收曾釗、吳蘭修、丁日昌、李文田及方功惠等5家。倫明為廣東人,其《辛亥以來藏書紀事詩》側重收錄南來北往藏書家,傳文以記述藏書家逸事為主,體例稍嫌不嚴謹,雖熟悉廣東藏書,但收錄廣東藏書家僅30余人,對于廣東藏書家記載有失偏頗,難以蓋全。而徐信符《廣東藏書紀事詩》記載廣東藏書家起自明代丘浚,終于近代倫明,凡54人,遠超前人記載。且徐信符“身居其地,又躋身其列,對情況比較了解和熟悉,再加上對藏書的摯愛,使他寫起來得心應手,如數家珍。書中對每一個藏書家的藏書特點、研究專長和主要著述都有介紹,同時,又針對個人的特點,有所側重,力求準確地評價他們對史籍所作的努力和貢獻”[14]。以一省地區(qū)為限,標舉其歷代藏書家而詠之述之,《廣東藏書紀事詩》為最早一種,該書除摭拾故典、史乘外,特別著重于所見所聞,而無求乎資料之賅備。
(二)反映廣東藏書文化
以廣東為代表的嶺南文化,基于獨特地理環(huán)境和歷史條件,以農業(yè)文化和海洋文化為源頭,在發(fā)展過程中不斷吸取和融匯中原文化和海外文化,逐漸形成自身獨有特點。就藏書文化而言,廣東藏書傳統(tǒng)源遠流長,收藏世家輩出,更曾在清中葉之后成為中國主要典籍收藏地之一。廣東藏書家眾多,藏量驚人,如東莞莫伯驥藏書最多時達50萬卷之多,自稱“五十萬卷藏書樓主”;丁日昌藏書樓名“實事求是齋”,后改名“百蘭山館”“持靜齋”“讀五千卷書室”等,藏書10萬卷之多,與當時江蘇瞿氏“鐵琴銅劍樓”、山東楊氏“海源閣”呈鼎足之勢;倫明藏書于“續(xù)書樓”,錢財悉數用于購書而衣服破舊,因此被戲稱為“破倫”。此外,葉恭綽的“宣室”,何荔甫的“田溪書屋”,梁啟超的“飲冰室”,以及大學者梁鼎芬、汪兆鏞、汪宗衍、冼玉清等人,均為廣東藏書界巨擘。
此外,清代長江流域和珠江流域商業(yè)發(fā)達,對各種文化活動產生很大沖擊,就藏書而言,藏書家隊伍構成發(fā)生了新變,新興工商資本家開始進入藏書家群體。清中期,商人藏書家以江浙和安徽等地為多,這類商人藏書家以經營傳統(tǒng)商業(yè)為主體,有鹽業(yè)(如馬曰琯、馬曰璐兄弟)、冶業(yè)(如鮑廷博)、典當業(yè)(如汪憲)。清末以來,海禁大開,中外商貿活動與文化交流漸頻,廣東為主要對外貿易商埠,國內茶葉、絲綢、土布,國外香料、毛織品等皆由此進出,由此出現了大批從事海外貿易的商人,他們事業(yè)成功后,將部分財產和精力轉向文化生活,許多人在藏書活動中頗有建樹。徐信符以敏銳眼光,洞察商業(yè)活動帶給廣東藏書事業(yè)的變化,所創(chuàng)《廣東藏書紀事詩》“收廣東自明代以迄民國藏書家數十人,詳述廣東典籍聚散之源流,闡揚藏書家之潛德,洵為不朽之作”[7]卷首《廣大學報》編輯部前言。所記商人藏書家中,有經營傳統(tǒng)商業(yè)者,如潘仕誠和孔廣陶以鹽筴致富,莫天一以經營中藥致富,但是更多的則為洋商,如伍崇曜、易氏家族和潘宗周通過與海外貿易而致富,其中潘宗周身份還屬于近代洋商中權勢較大的一類——買辦。
徐信符對商人從事藏書活動給予極高的評價:一方面贊美他們可貴的品性,如論伍崇曜“輕財好客”[7]71,不改傳統(tǒng)知識分子的本色。而對于易氏家族中的易若谷(容之),更是追述往事,不吝贊美:
丙辰(咸豐五年,1856年)楚匪陷德安,適長子□□以府經分發(fā)廣西,省親在署。城破,代父朝服升堂,罵賊遇害。賊知非本官,窮搜遇觀察,巷戰(zhàn)戮之。姬人攜幼子雜亂軍中逃出,行丐數月,遇鄉(xiāng)人始經紀南歸,事聞上,以其父子同時殉難,忠孝傳家,予騎都尉世職。子襲云騎尉世職。[7]73
這則記載贊揚了易若谷父子在賊眾來襲之際,大義凜然,不畏強暴,視死如歸的可貴精神,一介藏書家在國難面前保持的傳統(tǒng)氣節(jié),感召一代又一代人。
另一方面記載了商人藏書家利用家藏,勤于刻書、傳播文化的奉獻精神。如伍崇曜聘請譚瑩為其整理藏書,“凡粵人著述,代為搜羅,擇其罕見者刻之。曰《嶺南遺書》五十九種三百四十三卷;曰《粵十三家集》一百八十卷。其中或先代孤忠,或勝朝遺老,元精耿耿,賴以留存。選刻近人詩曰《楚庭耆舊遺詩》七十四卷,又博采海內書籍罕見者匯刻之,曰《粵雅堂叢書》一百八十種,共千余卷”[7]71,殆廣東古代鄉(xiāng)賢遺書精華,盡為伍氏刊刻流布矣。再如孔廣陶“所刻書,惟《北堂書鈔》最有功藝林,蓋少唐借抄周季貺所藏孫、嚴諸家校本,原分五色筆以為標識,??本?,自經孔氏鈔錄又由林敭伯,逐條細校,實勝祖本”[7]81。
(三)詩歌特征
葉昌熾和倫明的藏書紀事詩皆為七言絕句,徐信符《廣東藏書紀事詩》在繼承中略有變化,創(chuàng)作了少量的組詩。在詩風上,他憑借自己深厚的學養(yǎng)和對文學的獨到理解,力避前代紀事詩“意主紀事,不在修詞”[15]1733之病,精心鍛煉詩句,努力做到與傳文相映成趣,在極短的詩句內,盡可能全面地反映傳主藏書特色、學術成就及相關事跡。
第一,概括廣東藏書家藏書習慣與特點。如番禺藏書家葉恭綽(1881-1968年),字譽虎,號遐庵,民國時官至財政部長。近代廣東私家藏書中,葉恭綽“為藏家之別樹一幟”,他專搜山水記、書院名勝志、佛經和詞集。在學問上,精研佛典,工倚聲之學。因此之故,徐信符為之詩傳:
地志山經足臥游,磧沙佛典妙雕搜。半塘已往畺村逝,甄選清詞佚稿搜。[7]84詩作概括性極強,揭示出葉恭綽藏書和治學特點,后兩句論葉恭綽對編選清詞的貢獻。近代學界,王半塘和朱彊村對于宋詞的編選刊刻貢獻尤多,又有著名學者譚獻甄選清詞,編為《篋中詞》6卷,亦風行海內,但內容太少。葉恭綽有感于此,遂致力于擴編清詞工作。他博搜沉佚,得數千家,刊布《廣篋中詞》一書,采錄從清初以來詞人近500家,作品千余首,以光緒、宣統(tǒng)以來詞人作品為多。與葉恭綽藏書特色類似的還有另一位番禺藏書家陳融,徐信符為之詩曰:
怕讀莊周胠篋篇,顒園詩話甫新鐫。清詩紀事成猶未,誰識兵塵在眼前。[7]84
在藏書特色上,陳融專搜羅清人集部,所蓄清代詩文集在2 000種以上,且并不停息,堅持不懈地訪購。陳融藏書重清人文集,目的在欲仿陳衍《元詩紀事》、陳田《明詩紀事》之作,編《清詩紀事》,惜書稿未及付梓,被強梁胠篋以去。徐信符在傳文中敘說:“其屬草時,先為詩話,病自來總集,操選政者,未見其人專集,輒從他處裨販,則其人本末不得借詩以傳,致使讀其詩者不得尚論其人,致為憾事?!保?]84這又是從學術方法上概括陳融治學特色。
第二,謳歌廣東藏書家癡情于書的動人事跡。明代博羅藏書家張萱(約1553-1636年),字孟奇,號九岳,別號西園。張萱出身于書香世家,其先祖是唐朝名相張九齡。他歷官內閣中書、吏部郎中等,53歲致仕回鄉(xiāng),一頭扎進西園里,著書藏書,手不釋卷。他最為著名的一句話是:“寒可無衣,饑可無食,病可無藥,不可一日無書?!保?6]255當時謂為“書淫”。其藏書有10萬卷之多,藏書室有論世齋、匯史樓、函雅樓、籯經樓、癖古齋等。徐信符對張萱癡情于藏書精神十分贊許,為之詩曰:
寧饑無食寒無衣,嗜古藏書亦一癡。函雅籯經兼癖古,西園翰墨是吾師。[7]69
首句化用張萱之言,刻畫其癡心藏書的精神,而“西園翰墨是吾師”一句,表達出深厚的景仰之情。而事實上,徐信符在藏書好治學上直可與西園比肩。
第三,贊美廣東藏書家捐獻圖籍的奉獻精神。近代以來,廣東眾多藏書家節(jié)衣縮食,朝夕訪求,視書籍為生命,為廣東文獻的存?zhèn)髯鞒隽瞬豢赡绲呢暙I。如番禺藏書家梁鼎芬(1859-1919年)藏書不重視宋元古本,而是以方志以及清代文集為多。他極力提倡書院藏書和設立公共圖書館,并到處捐書。宣統(tǒng)二年(1910年),他參觀北京的廣東學堂后,為使旅京游子能有書可讀,除了向朋友勸捐近萬卷外,自己又捐贈萬卷。次年回鄉(xiāng),他在廣州成立“梁氏圖書館”,將自己藏書開放給當地各學堂學生利用,并親自制定23條章程和觀書、抄書、借書、讀書、捐書5約。在梁鼎芬去世后,其子梁恩孝將600多箱藏書捐給廣東省立圖書館(現中山圖書館)。徐信符有感于梁氏捐獻圖籍的奉獻精神,為其詩傳,贊美其義舉:
到處捐書有盛名,葵霜大節(jié)自錚錚。早知精衛(wèi)難填海,雪咽寒松恥晚榮。
寒松零落棲鳳空,南北書床浩劫中。何妥解經毋暇逸,葵霜斜月鑒孤忠。[7]77
不過,平心而論,作為鯁臣的梁鼎芬,對清王朝太過愚忠,“早知精衛(wèi)難填海,雪咽寒松恥晚榮”一句,是徐信符對其晚年忠于清廷、冥頑不化思想的絕好寫照。
第四,評述廣東藏書家學術方法與成就。歷史上,廣東學術與中原地區(qū)比較大都處于旁支地位,近代以來,受西學東漸等因素影響,廣東學術取得長足進展,藏書家大多是學問家,藏書助益治學,治學促進藏書。如上文提到的陳澧,于經史子集、天文地理、樂律算術無所不究,其所藏書,四部悉備,無不有批評點校,何日起何日訖,所書評語,或硃或墨,莊重不茍。徐信符為之詩曰:
傳鑒堂前東塾樓,窮經正變熟源流。讀書最要識家法,好向微言大義求。[7]75-76
東莞藏書家倫明從民國六年至二十二年(1917-1933年),一直致力于續(xù)修《四庫全書》的工作,購書、藏書、著書都是圍繞這個主題,“從倫明藏書之樓的樓名,及所藏之書而觀,倫明畢生求書的目的,是修續(xù)《四庫全書》,在國困民貧的舊中國,是不可能實現的”[17]236,留下終生遺憾。徐信符詩贊之曰:
四庫重修愿莫申,續(xù)編提要有何人?奇贏億中非無術,通學齋開足療貧。[7]86
第五,收集廣東藏書家奇聞軼事。徐信符發(fā)揚藏書紀事詩善于在簡煉詩句中“發(fā)潛德之幽光”[18]卷首序之傳統(tǒng),揭示廣東藏書家諸多不為人知的奇聞軼事,為書林增佳話。如順德藏書家梁梅“有《春堂藏書圖》,蓋子春嘗刲股療母,家藏古籍甚多,皆母典釵珥所購。母卒后,因繪此圖,以紀母恩”,徐信符為之詩云:
芝草瑯玕愛日徐,晨昏定省樂何如。門前債客多于鯽,猶典衣裘購異書。[7]73
通過徐信符《廣東藏書紀事詩》,梁梅至孝至親傳統(tǒng)美德得以彰顯。又如順德藏書家黃節(jié)(1873-1935年),任北大教授時,因學校欠薪,不得不典鬻藏書維持生活。后任廣東教育廳長,堅持賦詩言志,有“詩人廳長”之稱。及其去世,圖書以外,身無長物。徐信符十分感佩,為之詩傳:
蒹葭樓畔寄吟身,鬻及圖書也不貧。莫笑風塵牛馬走,作官猶是一詩人。[7]83
徐信符創(chuàng)作《廣東藏書紀事詩》雖不追求韻味和韻律,但非率爾為之,草草拼湊,相反,很多詩歌語言活潑俏皮。如嘉應吳蘭修雖有多篇詩作問世,但長于考證,不愿稱詩人,故徐信符詩曰:
呼作詩人難瞑目,每從考訂見心靈。桐花詞館饒清韻,家法依然獨守經。[7]70
身為學者的徐信符,以嚴肅而認真的態(tài)度創(chuàng)作《廣東藏書紀事詩》,透過詩文表面,深入發(fā)掘事實的真相,使多數廣東藏書家的歷史功績不至于被埋沒。對后人來說,這種以歷史事實為準繩的紀事詩價值尤高。
《廣東藏書紀事詩》而外,徐信符大量詩作在其生前沒有結集,散佚較多。1989年,孫女徐家鳳為之整理,“汰其意之重出者、辭之陳故者”[10]卷首莫尚德《序》,僅存131首,題名《南州吟草》。何耀光先生以為“興觀群怨,深得風人之旨”[10]卷首何耀光《序》;歐初先生論之曰:“借物寓意,諷托深刻。粗讀《南州吟草》一過,但覺樸實無華,率性天然,有袁枚所說‘從性情而得者,如出水芙蓉,天然可愛’之感覺,且句工律細,鏗鏘跌宕,是可誦可傳的?!保?0]卷首歐初《序》詩集編成不久,即交由香港何耀華先生印行,收入《何氏至樂樓叢書》中,是今日研究徐信符詩歌創(chuàng)作最可信賴的文獻資料之一?!赌现菀鞑荨匪招煨欧娮?,始于1945年,止于1947年,作者以紀實筆法,反映詩人在國難時期顛沛困苦的生活,百姓流離失所的命運。
(一)戰(zhàn)火中艱難的藏書生涯
徐信符生長讀書世家,早受庭訓,終生以讀書、藏書為樂,《自題南州書樓》云:
翰墨生涯作蠹魚,北門斜對好安居。門雖近市何嫌俗,且擁琳瑯萬卷書。[10]8
他是一個典型的舊式學者,不慕榮利,不攀權貴,人生最得意是為坐擁百城,友書侶墨,甘作書籍“蠹魚”,渴盼“安居”生活。然而,就是這樣一位熱愛典籍,與世無爭的學者,面對外敵入侵,亦不能擁有一個安靜的書房??箲?zhàn)期間,“中山大學奉命搬遷,徐信符自感年老,離校率全部赴香港避難。為使藏書不淪入敵手,他將善本書分批運往香港,寄存于香港大學馮平山圖書館及香港寓所。1942年,香港淪陷,徐信符又復將典籍分批運往澳門寓所”[19],免遭日軍轟炸與掠奪,但仍有大部分藏書留在南州書樓,為此他念念不忘,《港寓憶南州書樓》云:
小北通衢有敝廬,僑居何日賦歸與。棲魂常戀三間屋,抱膝難忘萬卷書。莽莽胡塵蒙百粵,沉沉消息盼雙魚。傳聞廛市多焦土,撲朔迷離盍問諸。[10]17
“莽莽胡塵蒙百粵”,詩人沉痛地描繪了日本侵略軍鐵蹄下的廣東,概括性極強。他客居香江,聽到家鄉(xiāng)遭受蹂躪不幸消息,曾經繁華“廛市”,轉瞬編成“焦土”,內心焦慮和憤懣何其沉痛。然而,詩人秉書生本色,憂國憂民之際,“棲魂常戀三間屋,抱膝難忘萬卷書”,戰(zhàn)火中的南州書樓,是詩人最大牽掛。在《佚題》中,詩人對于顛沛生活中能夠以書為伴稍感自足:
即緯拋梁歲丙辰,北山斜對好安身。門雖近市何嫌俗,室有藏書不算貧。樂育英才常守職,承歡菽水且娛親。年來幾歷兵戈劫,呵護青葙如有神。[10]19
“拋梁”指舊時營造房室上梁時,總匠師把饅頭從梁上向四面上下拋擲,同時誦上梁文?!氨健睘槊駠迥辏?916年),玩詩意,南州書樓當于是年建成。①徐家鳳說:“近60年來,廣東私人藏書,規(guī)模最大為南州書樓,創(chuàng)于民國十七年(1928),書樓主人乃先祖徐紹棨。”不知何據。見徐家鳳《徐信符與南州書樓》,載《嶺嶠春秋——徐信符研究文獻集》,第25頁。此時徐信符家財貧乏,但“室有藏書不算貧”,書是詩人最好伴侶,是精神寄托。然而,“年來幾歷兵戈劫”,經過了多次戰(zhàn)火之后,往日寧靜讀書生涯不復存在,在極度艱難時期,他仍舊藏書、愛書、矢志不渝。戰(zhàn)后,徐信符回到廣州,所幸南州書樓還在,只是所藏典籍遭受兵燹后丟失大部,他再次認真經營,努力恢復原貌,1947年,詩人年屆七旬,揮毫創(chuàng)作《七十初度述懷》,其中說:
天祿琳瑯儲十萬,名門桃李越三千。百年耆舊多蒿里,文獻維持忍息肩。[10]54
詩作確為夫子自道,他坐擁百城,研究學問,培育桃李,為了文獻事業(yè),雖年邁而不愿卸除責任,仍堅持不懈,直至終老。
(二)淪陷區(qū)里的慘痛生活
1938年12月,日本侵略軍從惠州大亞灣登陸,華南大地頓時變色,廣州城內人心惶惶,市民紛紛出逃。國民政府侈言焦土抗戰(zhàn),但兵臨城下時,軍政人員率先離城,不顧百姓死活。作為親歷者,徐信符飽嘗艱辛,他設法逃到香港,創(chuàng)作了《佚題》組詩,記錄廣州淪陷時情狀。其第一、第二首寫道:
大亞灣頭鶴唳驚,忽聞鄧艾入陰平。漫夸天塹難飛渡,共道空城盡靡旌。南海衣冠徒有氣,北門鎖鑰已無聲。流離瑣尾將何往,一葦千金不計程。
叩門緹騎急相催,疏散文來日幾回。避地客談濠境市,爭舟人擁海珠臺。兵無血刃成猿鶴,戶有余糧付劫灰。鷗鳥不知沙岸沒,無情飛去復飛來。[10]22
詩人十分冷靜,用沉痛筆法,一一敘述日寇鐵蹄踐踏下的廣州城。往日繁華瞬時不再,滿城只見“緹騎”飛馳、百姓“爭舟”、“付劫灰”的“余糧”、“無情”的“鷗鳥”……侵略者所到之處,頓成人間地獄。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徐信符也一樣,大敵當前,往日寧靜的生活不再,《書事》其九說:
南疆九日竟全傾,銀彈謠傳有夙盟。不見武侯誅漢賊,已聞鄧艾入陰平。貔貅坐擁同兒戲,鴻雁哀嗷盡哭聲。我亦出門行惘惘,痛心無復戀書城。[10]15-16
心中惟有讀書治學的詩人,面對外敵入侵,南疆全傾之際,再也無心“戀書城”了。他痛惜疆土在短時間內全部傾覆,淪入敵手,譏刺大敵當前時握有重兵的軍政要人對待抗戰(zhàn)所持“兒戲”心態(tài),憐憫受難百姓的“嗷盡哭聲”,表達出一位正直學者在國難當頭的憂國憂民之情。他繼承了大詩人杜甫現實主義創(chuàng)作手法,把詩歌當作歷史去書寫,后人讀其詩,可以形象地了解那段慘痛歷史。
(三)疏遠國賊的民族氣節(jié)
廣州淪陷后,汪偽在廣州建廣東大學,羅致名流任教。徐信符雖生活困難,但高風亮節(jié),拒與漢奸合作,當校長林汝珩多次來信相邀時,他堅辭不就,并以詩作《答客詢問是否應聘廣東大學》明志:
枋得曾修卻聘書,未能鳴鼓責吾徒。長松怪石安吾素,不向人間作大夫。依然窮措一書生,港澳周游作舌耕。不是長房工縮地,豈能幻化到羊城。[10]7-8
詩歌首聯后徐信符自注云:“廣東大學校長林汝珩,余前在嶺南大學時學生。伊聘余任廣東大學文學院教授,余以其為偽組織,惟以不便名言,致書婉詞卻之?!保?0]7-8拒絕為汪偽做事,彰顯凜然之民族大義?!拔茨茗Q鼓責吾徒”一句,化用《論語·先進》“非吾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句,表示對曾經的學生林汝珩的嚴厲斥責。結句“豈能幻化到羊城”后,詩后也有一段自注:“余自廣州失陷后,每周三日在港任培英中學教席、仿林女中教席,三日在澳門任教忠中學教席、執(zhí)信中學教席。仆仆途中,未有休假。世有疑吾已受廣東大學聘者,余答以‘豈有化身術,能飛渡羊城乎’。”[10]7-8一再表明自己立場,絕不與漢奸賣國賊沆瀣一氣。他另有一首《觀世》詩:
風云變幻倏多端,未熟黃粱夢已闌。人羨樓臺臨水好,我嗤傀儡下場難。傷時但向窮途哭,守拙惟當義命安。鼎食鼎烹由自取,紛紛跳躍沐侯冠。[10]12-13
詩歌把出賣民族利益,出賣靈魂的漢奸比作“傀儡”和“沐侯”,聲明要與他們劃清界限,并堅信為虎作倀的漢奸絕無好下場,侵略者行將覆亡。
徐信符詩作憂國傷時,重視民族氣節(jié),精神殊堪敬佩,他時刻關注戰(zhàn)爭進展,期待抗戰(zhàn)最后勝利即將到來?!对穼懙溃?/p>
傷心湘桂鏖兵地,國土沉淪又一春。安得武襄神策運,上元張宴奪昆侖。[10]6-7
1939年底至1940年初,國民黨集集結優(yōu)勢兵力30余萬,在廣西桂南昆侖關與來犯日軍展開了殊死較量,結果以大勝告結,是臺兒莊戰(zhàn)役之后國軍難得的又一次大捷,意義非同一般。消息傳開,舉國若狂,徐信符內心狂喜訴諸詩作,他堅信最后勝利必定屬于中國。
《南州吟草》較為全面地反映了徐信符一生經歷,詠史、詠物、寫景、抒情,均各擅其勝。從中可以窺知民國時期有良知知識分子品格,也藉以了解時局變幻,以之而證史、補史。《南州吟草》中關于香港淪陷的描寫價值最高,以獨特視角揭露日軍暴行。
1941年,日本侵略軍攻陷香港后,徐信符再一次落入淪陷區(qū),目睹日軍種種暴行,他悲憤莫名,創(chuàng)作題為《香港》的7首七言絕句。詩作寫來頗似竹枝詞風格,看似輕松,“而實寓辛辣的諷刺與內心的沉痛憤激和無可奈何的情懷”[20]175,如組詩第六首寫道:
煌煌輿馬幾留停,遍設長亭與短亭。屏氣鞠躬常致敬,神荼郁壘顯威靈。[10]10
日軍遍設崗哨,經過的國人須向其鞠躬致敬,否則會遭到拘禁毒打。侵略者在占領區(qū)飛揚跋扈,被占領人民則忍受屈辱,詩作通過對比,把無奈和憤慨之情無聲地表達出來。再看第七首:
長繩時見拽通衢,緹騎森嚴□疾呼。寄語哥哥行不得,出門須佩護身符。[10]10為防備反抗,日軍常常在占領地施行戒嚴,逮捕反日愛國人士,國人出門須佩戴“良民證”,否則會被認為是可疑分子,遭到逮捕,甚至無辜殺害。在揭露日軍暴行的詩作中,最有價值的是第四首:
最憐送燕與棲鴉,刀劍光芒怨日斜。安得女閭三百戶,滿園春色植櫻花。[10]10
“女閭”一詞源于春秋時齊桓公設于宮中的淫樂場所,《戰(zhàn)國策·東周策》記載:“齊桓公宮中七市,女閭七百,國人非之?!滨U彪注:“閭,里中門也。為門為市于宮中,使女子居之?!保?1]后世一般代指妓院。但徐信符詩中的“女閭”卻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妓院,而是日本侵略者在軍中設立的“慰安所”。日軍設立“慰安婦”丑行由來已久,他們每攻占一地,都拘禁婦女,強迫充當慰安婦,供獸兵淫樂蹂躪。1937年侵入中國后,日軍開始有計劃地擄掠中國、朝鮮等良家婦女充當“慰安婦”,并按一定比例配備給部隊。日軍在各地廣泛設立慰安所,標志“慰安婦”制度正式確立,是人類歷史上巨大丑聞。日軍強迫中國婦女充當“慰安婦”,用意極為險惡,不僅可以為日軍士兵提供性服務以提升其日益衰減的士氣,而且更是為了摧毀中國軍民的抵抗意志。日本軍方荒謬地認為:“用中國女人做‘慰安婦’,會撫慰那些因戰(zhàn)敗而產生沮喪情緒的士兵;他們在戰(zhàn)場上被中國軍隊打敗的心理,在中國‘慰安婦’的身上,得到最有效的校正。這種心理作用,只有中國‘慰安婦’能給我們的士兵產生?!保?2]正是在這種扭曲思想指導下,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后,“慰安婦”制度又推廣到東南亞各地,香港自然也不例外。
隨著抗戰(zhàn)發(fā)生,廣大文藝工作者及時用各種形式來宣傳抗戰(zhàn),揭露日軍暴行,起到了鼓舞士氣,打擊侵略者的巨大作用。但是,由于種種原因,文藝作品對于日軍“慰安婦”制度揭露和批判時間晚,力度弱,徐信符此詩創(chuàng)作可謂及時,是第一首揭露日軍“慰安婦”制度的詩歌,非常難得。
二戰(zhàn)結束70多年了,但是日軍“慰安婦”問題一直得不到妥善解決,時至今日,在大量證據面前,不僅日本政府拒絕向廣大遭受迫害和奴役的“慰安婦”給予賠償和正式道歉,而且日本國內右翼勢力公然跳出來,否認這種在本質上踐踏人類最基本價值和尊嚴的反人類罪行。徐信符先生以藝術性手法,第一時間披露這種丑行,是對日軍“慰安婦”制度的藝術諷刺,是批判日本右翼勢力否認當年罪行的有力證據。
“勿言余事作詩人,憂國憂民見性真。三百篇中聞國政,包涵六義善敷陳?!保?0]2這是徐信符在詩作《早起》中為自己從事詩歌創(chuàng)作意義所作的絕好注腳,當他舉筆創(chuàng)作時,心中油然而生一種責任,“憂國憂民”成為詩歌主題,“聞國政”體現詩歌價值,“善敷陳”則是孜孜以求的詩作風格。近代詩歌史上,徐信符不是影響很大的專業(yè)詩人,但是,他在國難時期的詩歌創(chuàng)作,可以看作“詩史”,是了解那段慘痛經歷的絕好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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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昕)
Xu Xinfu:The First Poet Who Exposed Japanese Troops'Comfort Women System
ZHOU Sheng-jie
(School of Arts,Soochow University,Suzhou,Jiangsu 215000,China)
Xu Xinfu,a modern scholar,lived in the time when China was in dire peril.He achieved fruitful academic achievements for he kept the traditional Confucian character to dedicate to reading,book collecting and teaching,but not for fame and wealth.He was devoted to collecting and collating Guangdong literature.He inherited the tradition of Ye Changchi and Lun Ming who had written many chroniclepoems for bibliophiles,thus writing Chronicle-poems for Guangdong Bibliophiles.He was a natural poet who wrote a large number of poems to fully reflect the displaced lives of the people in Guangzhou and Hong Kong that were occupied by enemies.As an honest scholar and poet,XU Xinfu published Hongkong,group poems,to expose Japanese atrocities,especially the poem to disclose the crime of Japanese comfort women system,and he became the first poet who wrote poems on the same theme in the history of poetry.
XU Xinfu;Chronicle-poems for Guangdong Bibliophiles;Nanzhou Yincao;comfort women system
I207.22
A
1673-1972(2016)05-0094-08
2016-06-01
國家社科基金項目“藏書紀事詩研究”(12BZW082)
周生杰(1968-),男,江蘇邳州人,教授,碩士生導師,博士,主要從事古代文學和古典文獻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