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的蟲蟲大餐

智斌一

曾在南非辛巴威逗留一些時日。那是三月一個春光明媚的清晨，我充滿興奮地往菜市場走去，一心要嘗試一下新上市的野味。

走到半途幾個孩子叫嚷著擋住我，爭相把手上的芭蕉葉塞到我臉前，葉子上一堆棕黃毛蟲正在奮勇地試著逃脫，好幾只已經爬到孩子的手臂、臉頰和卷曲的頭發(fā)上，此刻開始伸頭探腦向我的鼻子爬來。他們嘻皮笑臉地說，“好吃，嘗一下，買我的。”一個孩子當場示范，抓起手臂上那位逃脫“藝術家”、仰首丟進口里，嚼了一下就張開大口；只見稀爛的棕黃色混在一團翠綠的黏液里，蟲身還在蠕動掙扎不肯罷休，綠得令人驚悸的涎水從他嘴角垂下來。

我惡心得幾乎把整個胃都吐出來。孩子們看到我的樣子大笑不止，每個人都戲劇性地展出表演，囂張地把毛蟲一條條丟進嘴里，讓它們在那兒滾動翻騰地打架，然后把嚼了一半的漿糊吐出舌頭給我瞧。

這正是毛蟲上市的季節(jié)。你不要小看它們，這是南非的特產，一年可達百萬元的經濟，也是當?shù)乩习傩盏闹匾杖牒瓦@個季節(jié)村民的主食?！澳颈P里”是一種豆科叢木，全世界只生長在南非一帶如辛巴威、安哥拉、莫三比克和史瓦濟蘭。它們需要堿性的沙土和炎熱的氣候，通常形成1.3～2.0 m的疏散叢林，如果水源豐富也可以長成高達3 m多的高樹。葉子如蝴蝶展翼般對生，故而俗稱“蝴蝶樹”。當?shù)厝税阎θ~當柴火燒，也喜歡摘下小枝當牙簽用。木盤里生長很慢，其實木質極端堅實，又有防蟲侵害的油脂，如果能長得粗大，可以作高級的建材和木雕的材料。

大王蛾一生環(huán)繞木盤里，它把受了精的卵黏在葉子下面，小蟲孵化之時也正是新葉發(fā)出的春季，蟲子日夜猛啃樹葉，長得很快，這也就是當?shù)厝耸斋@毛蟲的時候。毛蟲有毛有角，11～16 cm，頭部深褐有啃葉子的尖嘴，身體棕黃色交錯如蛇紋；如果僥幸沒被人或是鳥吃掉，蟲子長成后就掉到地下鉆入土地結成繭，到時候再破繭而出成為大王蛾。蛾子不吃不喝執(zhí)行擇偶交配的唯一任務，生生世世如此循環(huán)。不知什么原因，有些年代蟲子產量稀少，有時又極為豐盛，今年就剛好是個豐收年。

木盤里蟲完全有機，可說是標準的天然健康食物。它體內60%是優(yōu)質蛋白質，還富含鐵和鈣。如果連綠色肚腸一起吃，還有高量的維他命C、B和纖維素。在木盤里蟲盛產的時候，這一帶的居民可以說沒有餓殍，無人營養(yǎng)不良?；钕x生吃是最營養(yǎng)的，之外還可以蒸、煮、炸，空口或是燒來吃。曬干了可做蟲干，也有制成罐頭的。目前美國流行自然的健康食物，網站上風行吃蟲，好像我們這些現(xiàn)代人的種種問題，從身體過胖到情緒緊張，都是因為沒有吃蟲的關系。不少網站都在大賣木盤里蟲干，還有包在巧克力內的精品。

我往菜市場走去，這市場平時蕭條沒有什么生意，因為此地新鮮的蔬果甚為缺乏。此時卻是熱鬧非凡，前后左右的人都在高聲吆喝買賣各式各樣的蟲。很多小販蹲在地下兜售籃子里爬動的蟲；重重疊疊堆得很滿很深的蟲，只只都力爭上游要作障礙賽的勝手。本地人迷信生猛活蹦的蟲是最壯陽的。那些擊敗眾蟲的奧林匹克金牌冠軍，當然就成了顧客的最愛。有些男士專門選購那些爬到小販頭上和身上的，一邊嘻笑地把蟲丟進口里，一邊斜眼瞄我，瞄得我滿身發(fā)毛，好像也蛻化成了一只要被人吞食的蟲。我預測，九十個月后本地的人口膨脹又要達到新高。

有些小販用汽油桶當火爐，在煮、蒸、煎和炸蟲。我被炸蟲的香氣吸引著，身不由主地走到一位年輕女孩的炸蟲攤；蟲在滾燙的油里上下浮沉，看來再無還魂的可能。我想起我們中國人吃的炸蠶蛹，聽說又脆又香，這個油炸的我倒不妨一試。攤主用非洲腔的英文告訴我，炸過的蟲美味非常，外面的蟲皮輕脆油酥，里面的內臟柔軟滑膩，還有一股清涼翠綠的苦味，一吃保證上癮。

我食指大動，正預備嘗試，不幸旁邊一位做蟲干的人，正在把一些生猛活蹦競賽失敗者平攤在沙地下曝曬。要做成蟲干前必須先把體內的內臟除掉，所以他把蟲一把抓起，在大手掌中一擠，頓時蟲的前后兩端同時涌出綠得驚人的內臟，我趕快把目光轉過去，不幸竟然見到淌滿一地污濁不堪的綠色黏液。

突然，青色的苦味在我嘴里泛濫，但愿這不是我的膽汁才好。我趕緊落荒而逃。

過了不久，再去辛巴威拜訪非洲最大的維多利亞瀑布。就在瀑布附近的觀光餐廳里，一個剛從中國來的朋友問制服筆挺的侍者，有什么當?shù)氐募央葐幔渴陶弋吂М吘吹鼗卮?，有一道木盤里蟲，在別的地方絕對吃不到。朋友很是好奇，想知道這是什么味道。侍者說像是野肉干。我們一路吃野羚羊肉干過來，吃得很習慣，朋友就大膽地叫了一盤。等菜上來，人人湊過來仔細研究那靜躺在番茄洋蔥辣椒中的黑色蟲干，它們很像小海參，看來善良無害。朋友揀了一個放進嘴里，大家屏氣斂息等他的反應；他嚼了又嚼，最后才說，不像是羚羊肉干，倒像是怎么樣也嚼不爛的橡皮筋。他吞也不好，吐也不是，心神交戰(zhàn)了一陣，知道正在眾目睽睽的焦距，為了名譽起見只好硬著頭皮一口氣吞下。

他突然驚覺起來：“咦！怎么你們這些先來這兒的人反而不吃當?shù)氐募央?？?/p>

我們訕訕地笑起來：“吃慣了新鮮的，哪會稀奇這種觀光餐館里的成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