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宮之一頁挽心

為了七情拼圖，我開了一家專替?zhèn)娜颂钛a心傷的醫(yī)館。治療他人的過程，我終于明白：心是盔甲也是軟肋，愛可傷人亦能救人！

第一章

醫(yī)人難醫(yī)心

我叫挽心，開著一家專替?zhèn)娜颂钛a心傷的醫(yī)館。我醫(yī)過無數傷心之人，人人都夸我是救心仙子，卻沒人知道我其實并沒有心。我不會哭也不會笑，情緒從未有過變化，因為我生來沒有知覺。

自從送走上一個客人，醫(yī)館已經很久乏人問津了。鏡心百無聊賴地數著樹枝上的麻雀：“還不來客人，不知道我們什么時候才能完成歷練回到紫云宮?！?/p>

我看了看掌心鏡，七情拼圖一塊都沒有滿，想回去，怕是難啊。正思索著，鏡心捧著掌心簿歡聲雀躍地跑了進來：“來客啦?！蔽铱戳丝凑谧詣臃摰恼菩牟?，能讓掌心簿反應那么激烈，看來客人價值不小啊。

果然，他和以往拘謹不安的客人不同，坦蕩磊落看不出一絲的窘迫。見到我后，他連客套話也沒有，直入正題：“我想請挽心姑娘幫我改寫我和楚湘的結局?！?/p>

我沒有立刻答應他，而是將手放在掌心簿上。掌心簿像感受到我的心思，發(fā)出陣陣幽蘭的光。我漫不經心地將掌心簿呈現(xiàn)在他眼前：“我需要將你們兩個人的神識遷入掌心簿里，才能找出改變的辦法。但是，掌心簿并不是萬能的。若她的意念過于強大，掌心簿為你們構筑的幻境就會破裂。到時候就算從幻境中走了出來……”我故意頓了頓，見他臉色并未過多變化才繼續(xù)道，“也會成為一個沒有喜怒哀樂的人，如同行尸走肉般?！?/p>

其實掌心簿早就被他強大的意念驚動，并不需要靠他的故事啟動神力，但我突然想聽聽他自己說，便編了一個理由說我得看看他的故事能不能打動掌心簿。他毫不遲疑答應了。

在掌心簿的牽引下，他漸漸放下了厚重的防備。

他叫陳熙桉，是陳國擁護聲最高的儲君，父皇賞識，臣民擁戴，誰都以為他是天下最大的幸運兒，卻沒有一個人知道他一路走來有多艱辛，也沒人會問一問，他辛苦嗎，他累不累，除了楚湘。

楚湘，域國公主。陳域兩國不睦多年，愛上她，等于是自找死路啊。難怪他會找上我。我抬頭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眸迅速轉動，這是理智和潛意識在激烈斗爭的表現(xiàn)。但很快，他還是敗下陣來了。

是和以往漫不經心不一樣的沮喪口吻：“我母妃在我六歲那年徹底離開了我，仿佛一夜之間我就長大了。十二歲那年域國和陳國簽訂停戰(zhàn)協(xié)議，條件是必須派一個皇子去當人質。宮里沒有母妃的只有我一個，舍我其誰？”

很快他就去了域國，在那里他遇到了楚湘。

第二章

大漠情歌

他的情緒越來越不穩(wěn)定，但掌心簿卻沒有放走他的意思，我只好讓鏡心點來一炷安魂香，好聲好語地勸慰他慢慢說。正說著話，陳熙桉又開口了。這次他的面部是平和的，似乎陷入了一個很靜謐的美夢中。

“域國的氣候很不好，水土不服加上語言不通，我很快就病倒了。我被他們丟進了一個帳篷里，除了牧醫(yī)一天來送三次藥，連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傷悶勞心，我的病情越來越重，漸漸陷入了昏迷狀態(tài)。不記得昏迷了多久，有一天我突然感覺到有人在搖我的床，我不想搭理她，但還是被她搖醒了。”

少年一臉不耐煩地睜開眼睛，正好迎上一雙波光流轉的杏眼。她有著和域國人不一樣的秀氣嫵媚，連說話都軟糯極了。這是陳熙桉第一次見到楚湘，彼時他并不知她是域國的公主，加上她說著一口流利的江南語，他以為她也是哪個國家送來的人質，兩個孤獨的人相依為伴，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她告訴他，她叫楚湘，取自楚客欲聽瑤瑟怨，瀟湘深夜月明時。她說是一首思念的詩歌。

陳熙桉自嘲地笑了笑，道：“我真是傻啊，當我問她她的故鄉(xiāng)在哪里的時候，我記得她眼眸暗了暗，說她也不知道。我以為她不愿提及便不再追問，卻忘了人質之間是不能往來交流的，她又如何能天天來找我？”

第二天她如約而來，還帶來了一只鸚鵡。這是他們故鄉(xiāng)很常見的鳥兒，但在域國卻很罕見。她說送給他一解相思之苦，他很感激地接受了。在她的照顧和陪伴下，他的身體很快就復原了。

那段時間是他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了。

世間紛擾好像一瞬間就消失了，天大地大，只有他和她。他覺得他有些喜歡這個地方了，因為有她在。她帶著他領略了和陳國不一樣的風景，少年的心性也在那一段日子里練就得寬廣豁達。難得的笑容開始頻繁地出現(xiàn)在他的臉上，他甚至學著楚湘的模樣感恩，感恩水源、感恩陽光、感恩一切波折磨難。

“但我最要感謝的是你?！边@句話悶在心里有段時間了，少年踟躕了半天，艱難地說了出來。他將母妃留給他的雙魚玉佩輕輕地交到她的手里，“我母妃說了，這是給最重要的人的?！?/p>

少年不好意思地扭過頭，假裝看天空呼嘯而過的鷹群。少女亦是低下了頭，皎潔的月光將兩人的臉烤得火辣辣的。

第三章

如果你是假的

他以為他們能天荒地老。

域國的雨季剛過，草原一片生機盎然。前些日子楚湘還一臉雀躍地邀請他去采格?；?，這幾天她情緒很明顯低落了。但無論陳熙桉怎么問，她都搖搖頭說沒事，只是說最近怕是不能經常見面了，有些忙。

陳熙桉掰著指頭數，他們大概有十天沒有見面了。域國的人質生活并非天天愉快，少了楚湘的陪伴，那些不快樂的念頭就占了上風。他知道，他必須要逐漸強大，為了保護他想保護的人。

正思考著，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的域國大公子突然大駕光臨。依然是一臉趾高氣揚的樣子：“阿瑪仁慈，今年的格斗特意派出一個公子參賽，誰能打贏他，誰就能提前回歸故國?！?/p>

喂鸚鵡的銅勺子一下就落在了地上。

一眨眼就在域國待了五年，很多時候他似乎都忘了自己是陳國的皇子，但陳國終歸是自己的母國，他的根在那里。

大公子走后，陳熙桉連忙點燃了一團狼糞煙。這是他和楚湘約定見面的方式。點完后他就跑到了他們時常見面的地方，這片草原因為有野狼出沒，所以鮮少有人出沒。

一直等到太陽徹底落山，楚湘才匆匆趕來。

她看上去很疲憊，陳熙桉雀躍的心瞬間被擔心取代。還是楚湘主動將話題轉到了陳熙桉那邊，當聽到他說出這次格斗的事情后，楚湘也很高興。只是沒高興多久，她又沉默地低下了頭，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問道：“若是你離開了，你會忘了我嗎？”

少年的斗志漲到了最高點，他對著月亮發(fā)出最莊嚴的誓言：若能回到母國，他一定會在最短時間能強大，然后將她接回來。

他沒有看到楚湘略微不自然的微笑，連她流下的眼淚他都真的相信是因為喜悅。

因為有著信念的支撐，陳熙桉在格斗賽中一路領先到了最后一關，和域國阿哥比試。他期盼了很久的時刻終于到了，可是在看到那位阿哥的一瞬間，少年的身體如同被電擊，差點連站都站不穩(wěn)。

裁判開始一聲聲地催促，草原看熱鬧的人群從噓聲一片到開始竊竊私語。陳熙桉死死地盯著綰起頭發(fā)穿著草原服飾的“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說道：“我棄權?！?/p>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步挪出格斗臺的，只覺得腦袋“轟”的一下就失去了思考能力。他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但是那雙會說話的眼睛騙不了他。

然而還沒走到臺下，他就感覺被人用力拽了一下，重心不穩(wěn)，他整個人都摔在了草坪上。他見她略有遲疑，但很快就不留情地朝他的胸口揮了一拳，她說：“我等這一刻等了很久了，我不允許你棄權?！?/p>

如雨點般的拳頭一下下打在他的胸口上，力道分明。陳熙桉卻如同失去知覺的木偶，毫無還擊之力。往事如煙，一一涌現(xiàn)在他的眼前。才來草原他連馬都不會騎，是她私下教會了她。她說騎著馬兒飛馳在草原上，感受著微風拂面，一切煩惱就都留在了草原上。鸚鵡因為適應不了草原的氣候，生命垂危，她紅著眼眶一遍遍地祈禱。她甚至還偷偷帶了幾卷陳國的書給她，她說身在哪里都不能忘了自己的根。

他的所有快樂回憶都是她給予的，那些言笑晏晏的過往，那些真情實意的畫面，他覺得不像是騙人的。

最后一拳打在他心口的時候，一口鮮血瞬間染紅了他的胸口，意識昏迷的瞬間，他問道：“為什么？”

第四章

另一面

聽到這里，鏡心終于來了興致。掌心簿也開始發(fā)出暈黃色的光暈，我看了他一眼，他很安詳，繼續(xù)講下去應該不成問題。然而我還是將他的靈識珠擦亮，將他從掌心簿里拉回了現(xiàn)實。

他伸了伸懶腰，說：“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難得能這么安逸地睡上一覺了，謝謝挽心姑娘?！?/p>

我笑了笑，他的故事我已經知道得差不多了，現(xiàn)在需要的是楚湘的靈識。若她對他有情，那我的工作就輕松多了，甚至不需要通過掌心簿改寫結局。若她對他無情……

我再次看了陳熙桉一眼，強調道：“掌心簿只是一個媒介，關鍵還是在你們兩人。進入掌心簿，一月之內改變不了她的心意，你將付出很大代價，你確定值得嗎？”

刀山火海，再所不惜。他說。

將一切準備就緒后，我和鏡心去了域國。不知趕上了域國的什么節(jié)日，集市上擠滿了人。鏡心被擠得脾氣都上來，我忙攔住旁邊一個人打探情況。一聽才知道原來是域國找回一個民間公主，今天舉行冊封儀式。我本不想湊熱鬧，無奈人實在太多，一下就被擠到了人前。五角亭大鈴鐺車從我們眼前經過，我看到一個面無表情的妙齡女子坐在馬車上，好看的眼睛里充滿了哀傷。只是眼神接觸的一瞬間，掌心簿突然劇烈翻動起來。

還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要找的人就在眼前。

當晚我們便出現(xiàn)在了她的帳篷里，冊封儀式剛過，她的帳篷里堆滿了大家送來的禮物?？稍谶@一群熱熱鬧鬧的禮物里，我卻讀到了很濃的寂寞。

“他還好嗎？”不等我們自我介紹，她率先問道。

“你知道我們是誰？”鏡心好奇地問道。

她笑了笑，親自為我們斟了兩杯梅花茶：“兩年了，他離開域國兩年了?！?/p>

我仔細看了看她的表情，是無限惆悵，可既然如此，她又為何狠心對他視而不見？正思索著，她又開口了：“不知挽心姑娘有沒有興趣聽我講一個故事？”

自然是求之不得了。

她主動將手探入掌心簿中，掌心簿很快就有了反應，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故事。

“我叫楚湘，從小和我娘相依為命。我們沒有親戚，也沒有朋友，日子雖然平淡但也溫馨。五歲那年，一天夜里，突然有一群穿著黑衣的人闖入了我們家里，他們沒有打砸搶掠，而是目的鮮明地將屠刀一刀刀砍在了娘身上。娘死死地將我的眼睛捂住，她身上的血很快就染濕了我的衣裳。屠刀結束后，他們將我從我娘身上抱了出來，不久我就到了域國。后來我才知道我是娘和域國國君的私生子，那時候國君……”她頓了頓，從她在掌心簿都不肯喊域國國君君父，我能清晰地感知到她有多恨域國國君。只是這個和陳熙桉有什么關系呢？

她這一停頓，就安靜了一炷香的時間。我本想叫醒她，但她又開始說話了：“陳域兩國世代交惡，若被人知道國君和陳國子民生了一個孩子，后果不堪設想。太后原本是想將我一起殺掉的，但是國君以放棄皇位威脅，我才保住了性命，以太后養(yǎng)女的身份被太后收養(yǎng)。但禁止參加任何皇室的活動，被隔離在人群中。我越長大越像我娘親，國君不知是因內疚還是什么，漸漸地對我越來越冷漠了，我一個人孤零零地長大，直到遇見陳熙桉。”

第五章

在劫難逃

她的回憶和陳熙桉大同小異，我沒有耐心聽下去，索性將她喚醒。

“姑娘既然對他有情，為何又要表現(xiàn)得如此決絕？”

楚湘笑了，她說：“你難道就不曾好奇我為何會知道你是誰嗎？”

我搖了搖頭：“我只管醫(yī)治我的有緣人，其他事情我不想知道?！?/p>

“你聽完就明白了?！?/p>

我又被迫聽了另一個故事。

一次無意之中，楚湘認識了一個隱士高人，那個人告訴她能實現(xiàn)她的任何愿望。當然，愿望越大，付出的代價越高。為了報仇，她拿情感和高人換了機會。她以為沒有心，就不會疼，就能肆無忌憚地變強大，直到遇見了陳熙桉。他如同一個無助的孩子孤零零地躺在床上，用微不可聞的聲音一聲聲喚著娘親，堅硬的心一瞬間就被擊碎了。

她凄慘地笑了笑：“原本我以為那個高人是騙我的，不是說沒有情感嗎？我依然不受控制地喜歡上了陳熙桉。于是我也沒將她的話放在心上。直到有一次，我們的鸚鵡突然死了，我連忙買了一只一模一樣的，結果他渾然不覺依然樂呵呵地養(yǎng)著鸚鵡。沒過多久，他的馬也死了，那可是他從小喂到大的馬啊，然而他依然和以往一樣喂著另外一匹馬兒，毫無情感變化。我和他身邊的東西接二連三地消失，他卻毫無反應。我曾經試探性地問過他，他一臉迷茫并不知道我在說什么?！?/p>

我長嘆一口，點了點頭：“沒錯，這就是你和高人之間的契約生效了。失去的并不是你的感情，而是讓你在乎的人漸漸變成一個麻木不仁沒有知覺的人，從而逼得你不敢有感情。這種痛苦才是真正的折磨。”

“所以，你們究竟是在幫人還是在害人？”楚湘問。

我搖了搖頭，我是一個沒有心的人，這個問題實在太難回答。師傅說過心是軟肋，也是盔甲，它能為所愛之人掃平世間一切障礙，也能被所愛之人的一句話傷得支離破碎。但很遺憾，我體會不了。我的任務是，讓我的雇主滿意。但顯然，這件事情變得有些棘手。

大約看出了我沉默包含的意思，楚湘凄慘地笑了笑：“所以，只求挽心姑娘能夠盡全力地保護好他，不讓他受到一絲傷害?！?/p>

離開時，我突然有個問題想問她：“格斗那次你為什么那么用力地打他？”

她深深地嘆了口氣，道：“大阿哥并非想要送他離開，而是想試探誰格斗厲害，然后趁機殺了那個人?！?/p>

傷害他，冷漠他，都是為了保護他。那一拳拳落在他的心口，痛在她的心上啊。

將他打昏后，楚湘喂了他假死藥，然后按計劃將他送回了陳國。

“他在陳國順風順水，楚湘姑娘暗地里怕是功勞不小吧？”我問。

她突然吐了一口血，繼而不在乎地笑了笑：“十二宮的規(guī)矩，一物換一物?！?/p>

我看著她慘白的臉，心下有種不祥的預感。果然，我聽她說到：“我只想不留一絲牽掛地離開人世，就像從來都沒有來過一樣。挽心姑娘可以幫幫我嗎？”

第六章

迷茫

我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么棘手的事件，若強行開啟掌心簿改寫命格成全他們，那就違背了十二宮的約定。但若不管……

已經是第九次回絕陳熙桉的見面請求了，我有些心煩意亂，干脆到后山的溪邊練功。出關后我見到了久違的楚湘。

她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了，氣若懸絲。我不知怎么開口，只好靜靜地看著她。

“聽說他已經被立為儲君，他的愿望馬上就要實現(xiàn)了，可惜，我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p>

我不知如何安慰，只好說聲姑娘保重。她笑了笑， 對我說：“其實身體越弱我越高興，這代表我的愿望實現(xiàn)了，他真的強大了?！?/p>

我靜靜地看著她，等她下一句話。她果然是有求而來的，她希望我能將她和陳熙桉的靈識牽引進掌心簿。

“我想在離開前最后替他做一件事情。”

從來只聽說想進入掌心簿挽回的，她卻想在掌心簿里讓他徹底死心，這個要求倒是新鮮。只是，若在掌心簿里還沒能成功的話，他們將受到不可逆的傷害。于我而言也是一樁失敗的買賣，我憑什么答應她。

楚湘也不惱，柔聲說道：“不知挽心姑娘是否有所愛之人？我曾經不止一次地怨恨過上天的不公，直到遇到了他。我的喜怒哀樂都因他而來，只求挽心姑娘看在一個將死之人的分兒上，滿足我最后一個心愿吧?！?/p>

我看到站在我身旁的鏡心早已淚流滿面。

在鏡心強大的嘮叨中，我無可奈何地答應了楚湘的請求。

我為他們構筑了一個草原背景的幻境，在夕陽的照耀下策馬揚鞭一路飛馳，到處都是兩人留下的歡聲笑語。這樣一晃就過了二十天，楚湘卻沒有一點兒要離開的意思。

鏡心郁悶地看著鏡像里的她，又急又惱：“她不會是想爽約吧，她這樣會害死陳熙桉的?！?/p>

我笑了笑，示意她慢慢等下去。

若愛一個人注定換來傷害，我相信她的選擇必定不會改變。

最后一天，他們兩人手牽手來到了幻境的出口處。只見楚湘慢慢地走在前頭，陳熙桉笑瞇瞇地看著她，就像在見世上最美好的一件事物。他們將手緊握在一起放進了幻境的按鈕，一道道強光凸顯，眼見幻境之門就要開了。

走出幻境就表示我的雇主，也就是陳熙桉的心愿達成?？墒撬男脑高_成，就代表他和楚湘結局圓滿，那么楚湘的契約就會生效，他最終還是會成為一個沒有知覺的人。

其實說不緊張是騙人的，我靜靜地看著他們，我不信我的判斷會失準，我不信楚湘會傷害他?？墒腔镁车膬蓚€人都好端端地站在了我面前，由不得我不信。

楚湘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她朝我笑了笑，說完最后一句謝謝，終于安靜合上了眼睛。而起初一直和她保持著距離的陳熙桉，在看到她合上眼睛后，瘋了一般沖到她身邊，將她死死抱住，號啕大哭起來。

第七章

癡情難托付

聽完陳熙桉的解釋我有些哭笑不得。

他告訴我在我避而不見的那段時間，他遇到了一個自稱和我同門師妹的人，她滿足了他一個愿望，于是他用真心換來了楚湘不理他的真相。為了讓她能不帶包袱走完最后的時光，他在幻境中騙她說他已經有了心上人，他看到她既難過又欣慰的表情，心如刀絞好幾次差點就沒忍住。

“有著三十天的陪伴，我已經心滿意足了?！彼f。

“所以你們在幻境中的琴瑟和鳴其實是在做最后的道別？”我問。

他點了點頭。

也算是一種方式吧，至少他解脫了。至于他日后還有沒有感情，又和我有何干系。我將掌心簿合上，這單買賣結束后我至少要休息半載。然后讓我沒想到的是，掌心簿突然發(fā)出強烈的白光，我朝里面看去，正是他的故事結局頁發(fā)出的。那本應該寫上結局的頁面空蕩蕩的一個字也沒有。也就是說掌心簿并不認同他的結局，那么……

我正要讓他小心，掌心簿強烈的白光已經將我和他一齊吸了進去。

映入我們眼簾的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虛空幻境，我看到一個十二三歲模樣的少女拼命追著一個和她年紀相仿的少年，但無論她如何低聲下氣，那個少年卻始終冷冰冰的。很顯然，我和陳熙桉一起被吸入了掌心簿別人的回憶里，而且我們走散了。

突然一陣狂風，畫面中的少女有了小大人的模樣，亭亭玉立很是惹人憐愛。她咬著下嘴唇一遍遍地哀求著少年，我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但少年冷若冰霜的模樣卻是一直沒有變化。我隨著掌心簿的翻動進入了一個個幻境中，幾乎都是少女追著少年，少年一再冷漠拒絕的畫面。

每一個進入掌心簿的人都有一段自己醫(yī)治不了的心病，我習以為常。只是這次很奇怪，我居然能感受到少女的情緒波動，少年對她好時的心如鹿撞，少年對她冷漠時的心碎壓抑。這個故事的女主角究竟有多大的意念，竟然能帶動我的感知？還是冥冥之中我和她有不可知的關聯(lián)？我覺得好亂，幻境因為我情緒的起伏開始劇烈震動起來。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紛亂的思緒，最終埋進了七零八落的幻境里。

我沒想到我還能醒來，并且回到了紫云山十二宮。

見我醒來鏡心高興壞了，拉著我喋喋不休。我這才知道我為何會回到十二宮，因為鏡心第一時間帶著掌心簿趕了回來。但是作為一個失敗的療心師，我覺得我很愧對師門。正失落著，師傅走了進來。

“知道我為什么選你做掌心宮的宮主嗎？”師傅問。

我點了點頭：“因為我沒有心?！?/p>

因為沒有心，才能療別人的心。

師傅嘆了口氣，聲音好像蒼老了很多。她說，十二宮中每個宮主的使命其實都是自身的執(zhí)念，換句話講我沒有心，那是因為我的心思過重，將心碎了。讓我療心，其實是為了在替別人療心的過程中療好自己的心。

“你看到的那個幻境其實就是你成為挽心之前的執(zhí)念，你就是幻境里的她，而那個少年其實就是陳熙桉。”

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半天才回過神來：“您的意思是，我是為了救陳熙桉才自愿進入十二宮的？”

師傅點了點頭。她說，成為掌心宮宮主的最后一個考驗就是斬斷所有執(zhí)念。那么陳熙桉將永遠的留在幻境中。若選擇放棄，我將面臨再一次反復考驗。沒有心，療心，直到遇見下一世的陳熙桉。

我沉默了。

我聽到師傅說：“你有權知道真相?！比缓笏忠粨]，我又回到了幻境中。離開的時候師傅的話在我耳邊縈繞，她說：“挽心，這已經是你第十次輪回了，你真的不累嗎？放下執(zhí)念，也許能成全所有人?！?/p>

第八章

十世輪回只為你

我終于想起了一切。

我不是沒有心，而是為了救陳熙桉將心抵押了出去。本源一世的他并不愛我，而我卻愛他愛到情愿放棄一切。后來他愛上了一個叫小綠的仇人之女，我得知真相后苦苦哀求他離開小綠，他卻不聽。

他們大婚的那天晚上，天下起了傾盆大雨，閃電似要將天際劃破，我好不容易從家中逃脫，卻還是沒有阻止悲劇。小綠用她家鄉(xiāng)最狠毒的巫術將匕首刺進了他的心窩，待我趕過去的時候他已經快不行了，卻還是努力睜開眼睛朝我說了一句對不起。我哭了很久，哭聲混合著雷電聲，許是太過悲切，于是召喚來了師傅。我和她定下契約，她救下陳熙桉，我奉上我的真心和靈魂，從此我便是掌心宮的預備宮主。我忘了本源中我叫什么，我是誰，我只知道我是挽心。

為他付出了一切，卻只換來了一句對不起。我該恨他嗎？我不知道。我跌跌撞撞地走向幻境的出口，師傅問我需不需要再考慮一下，我堅決地搖了搖頭。

既然已經為他付出了十世，我不介意多加一世。

“若你決定救他，掌心簿會被改寫，楚湘會復活。你情愿眼睜睜看著所愛之人和他人琴瑟和諧的畫面嗎？”

我扭過頭去，閉上雙眼，一行眼淚從我眼尾無聲無息地滑落到臉頰，頃刻間就被紫云山的風吹干，就像本源一世我對陳熙桉的感情。我很好地控制住我的情緒：“愛他的是本源一世的我，今世的我和他并無過多交集?！?/p>

師傅嘆了口氣道：“那便如你所愿吧?！?/p>

我又回到了挽心堂，掌心簿上關于陳熙桉的故事已經圓滿。他將成為陳國國君，他會兒女成群，他會和域國公主楚湘相愛一生，他們將被后人譽為神仙伴侶。

“可是這和我又什么關系呢？”我合上掌心簿，隨著來求改寫故事的人的增多，故事越來越不能吸引我了。

這一天和往常的任何一天一樣，沒有任何區(qū)別。陳熙桉突兀地出現(xiàn)在我面前，連一個隨從都沒有帶。鏡心差點沒忍住就要叫出來了，還好被我一個眼神給生生嚇了回去。

“這位公子不知所求何事？”我問。

他搖了搖頭，眼神迷茫地看著懸崖邊的梅樹。第一次他來求我之時，一有閑暇我們便會去梅樹邊摘梅花泡茶，難道他想起來了？我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被掌心簿改過命運的人，不可能會記起當初的。

“我也不知道。”他朝我笑了笑，“說來可笑，我擁有世上至高無上的權力，守著真心守護的人，可是午夜夢回的時候總有一個聲音在問我，你真的擁有了你想擁有的一切嗎？你是不是丟了什么？”

他扭過頭來，很認真地看著我，問道：“我聽聞挽心姑娘有幫人實現(xiàn)愿望的靈力，所以特來請教，我是不是丟了什么重要的東西，我卻不知情？”

我將才泡好的梅花茶遞到他面前：“這茶水是用初冬第一捧新雪煮的，喝了最能醒腦?！?/p>

“不，挽心姑娘沒有聽懂我的意思?！彼奔钡刈プ∥业氖滞?，自覺失禮又飛快地縮了回去，“這個聲音很真實，不論是開心還是難過，煩悶或是閑暇，只要夜深無人，我都能聽到，他在提醒我，我失去了最寶貴的東西?！?/p>

第九章

此愛綿綿無絕期

那么什么才是最寶貴的東西呢？

縈繞在我們之間的水霧將他的影像都淡了三分，我看不清他，心思也跟著晃悠悠地飄遠了。我故意偏過頭去不看他，說出的話卻十分絕情：“公子怕是心愿實現(xiàn)得太順利，反而不知道滿足了。在我看來，公子已經得到了一切想要的東西，抱歉，我?guī)筒涣四??！?/p>

一壺茶很快喝得見底，他訕訕地站起身來禮貌地和我道別，留下一句對不起。我沒有說話，只是目送他的背影漸漸遠去。

他究竟失去了什么最寶貴的東西，答案其實并不重要，不是嗎？終有一天他會知曉，我也能明白，這一天總會來臨，我們何不靜靜等待？

至少這一世，我和他之間的糾纏到此落幕了。

我關上檀木門，正好將他回過頭來的目光阻隔在了門外，一起被擋住的還有他喃喃自語的那句：“為什么見到挽心姑娘，我會有種空虛被填滿的感覺？”

我用力舒展了一下胳膊，咚咚咚的敲門聲恰到好處地響起。又有新主顧來了？她將帶來一個什么樣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