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河流的秘密

我的生命肇始于這條河，我想我生命的最終也會歸于這條河。這是瀏陽河的一條支流，支流匯入大溪河，然后流向更遠的地方。

在昨晚的夢中，我又回到了我的故鄉(xiāng)，魂牽夢繞的地方。河從我故鄉(xiāng)的大地而來，現(xiàn)在成為我的中心。從踏出故土的那一刻起，我就記住了河流上的那一束光。這么多年，我一直在嘗試擺脫鄉(xiāng)下人的身份和習(xí)性，是這條河流征服了我，我的內(nèi)心與環(huán)境發(fā)生沖突的時候，這條河總會適時地出現(xiàn)，讓我靜如止水。

一個黃昏，我將車泊在路邊。我坐在車內(nèi)，聽見樓上有孩子大哭大鬧，不停地叫媽媽，孩子的父親在大聲罵孩子，隨后聽見門重重關(guān)上的聲音，或許，孩子被關(guān)進了另一個房間。天還沒完全黑下來，路燈亮了，昏黃的路燈下，一個老人用童車推著一個孩子在走，多半是推著他的孫子吧。從我的車邊經(jīng)過一個學(xué)生打扮的人，耳朵里塞了耳麥，很大聲地唱著歌。接下來是很多飯后散步的人路過……。我看到了天上還沒圓的月亮，與不遠處的霓虹燈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不遠處也有一條河，不過河水發(fā)臭，水也不流動。我很少這樣面對這座我于此生活了多年的城市，更很少獨自這樣面對自己的內(nèi)心。我每天看到的是忙碌的身影，我也是這些身影之一。每天開著車穿梭在各個街道，通過一個又一個有紅綠燈的路口，直到有一天早晨對著鏡子刮胡子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鬢角上有了幾根白發(fā)。是什么時候長出來的呢？每天早出晚歸行色匆匆，該記得的不該記得的，我都不記得了。

在那個黃昏，我努力去追憶那些開始變得模糊的畫面。深秋的中午，我背著土黃色書包回家吃飯，放眼望去，一片蕭瑟。稻草被農(nóng)人堆在田埂邊上，只有稻草人依舊孤單地立在田間地頭，它們穿著，破爛的衣服，戴著帽子，很滑稽的樣子。在江南，在深秋，鳥類基本上已經(jīng)遷徙，去了遠方。我放慢腳步，聽著高音喇叭里放著“小喇叭開始廣播了……”，秋陽照徹大地，河流旁的農(nóng)家炊煙四起，是做午飯的炊煙。我的父親在河里清洗剛從土里挖出的紅薯，爺爺在河邊收割苧麻。苧麻經(jīng)過我爺爺加工后，由我媽媽紡成細麻織成一種叫“夏布”的布，賣給專門收這類布的人。哥哥剛從山上砍柴回來，在河里清洗身上的污漬。我記起，他的戀愛，也是源于這條河。我嫂子坐在河灘上，望著對面的沙子路，很多貨車在塵土里來來往往。我哥拿起一塊薄石片打水漂給她看，石片順著水面漂向很遠的地方。順眼望出去，幾只鴛鴦在不遠處嬉戲。

那一年洪水大作。我跟陳小忠走在放學(xué)的路上，洪水早已經(jīng)將路淹沒。陳小忠其實一直在說服我走山腳下的那條遠離洪水的路?？墒?，我還是固執(zhí)地往這條路上走，我在前，他緊跟在后。冷不防，我被洶涌的洪水卷入到河中心的旋渦當(dāng)中，陳小忠大呼“救命啊救命啊”，一個在河邊撈魚的人聽見了，趕緊背著他撈魚的網(wǎng)往河邊趕。我嗆了幾口水，被洪水沖回至岸邊的時候，陳小忠馬上將手中的傘伸過來，但傘柄一下斷了，我又被洪水沖回旋渦。我第二次被沖回岸邊的時候，他又將傘伸過來給我，硬是把我拉上了岸。我渾身濕透回到家，母親早已為我準備了洗澡的熱水，嘴里一直在念叨：“孩子啊，今天你好在有陳小忠，是他救了你的命，這輩子你都要記得有這么一個救命恩人?！?/p>

我當(dāng)然沒有忘記陳小忠。實際上，我還經(jīng)常在街上遇見他。他要么踩著三輪車，三輪車上堆的貨物遮住了他的部分視線；要么在一輛大車前，幫著搬貨物進倉庫。前段時間我看見他時，那個在滔天洪水中救了我一命的陳小忠，正坐在街邊的一個花壇上吃包子，旁邊停著他的三輪車，他依舊衣衫襤褸，依舊有些蓬頭垢面。我準備叫他一起吃早餐，可是當(dāng)我正準備跟他打招呼的時候，他的視線一下轉(zhuǎn)移到了天上。我正想引起他的注意時，一個人走上前跟他說了什么，隨后他貓著腰，弓著背，踩著三輪車，進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他離我越來越遠，我目送他很久，直至我的一個朋友走過來跟我打招呼，我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

我始終相信，一個人故鄉(xiāng)的秘密是源自一條河流的。每次午夜夢回，我都能聽見河流對我的召喚，它構(gòu)成了我的記憶本身的味道，它把我即將忘卻的記憶重新喚回。事實上，這是我靈魂最終的歸宿。

（選自《人民日報》2015年11月7日，有改動）

【路子與你聊】

讀了這篇文章，你覺得作者想告訴我們什么？

那年，我14歲，在懵懂中，用一雙好奇的眼睛，似懂非懂地看感情世界。英語課本上說：“變化是生活中的香料?！庇谑?，我懷著一種期待什么來臨的心情，遇見了那位地理老師。

直到今天，我仍然不太清楚，當(dāng)年工4歲的自己喜歡地理老師，究竟是在尋找一位哥哥、一個精神寄托，還是一點兒“生活中的香料”。

地理老師長得很高，是言情小說中所說的“身材頎長”之類的人物，五官端正，至少眉是眉，眼是眼，鼻梁上永遠架著一副精致的金邊眼鏡，人也風(fēng)趣。不過，真正吸引我注意的，是他臉上永遠閃著一種光輝——一種自信的神采，仿佛任何事都難不倒他。于是，我?guī)缀跏且砸环N崇拜英雄的眼光來仰望、愛慕他。

地理課排在每個星期一和星期四兩天。每周，我都在盼望這兩個特別的日子到來。為了上地理課，我總是像古人齋戒沐浴般，特意去凈手洗臉，把齊耳短發(fā)梳理得一絲不亂，然后恭敬地取出地理課本，端坐于桌前，靜待上課鈴響，心里充滿一陣又一陣不知如何是好的快樂。

地理課一周兩節(jié)對我來說實在太少了些，我越來越渴望能在教室以外的地方遇見他。為此我打聽好鄰近幾個班級地理課的下課時間，故意在鈴響后跑出教室，走在地理老師可能經(jīng)過的地方，與他迎面相遇，然后舉手敬禮；要不，便站在教室門前的走廊上，遠遠目送他從車棚里推出那輛米色偉士牌摩托車，神態(tài)自若地揚長而去。到現(xiàn)在，我還十分清楚地記得，他的摩托車牌照號碼是“246700”。

那年圣誕節(jié)來臨時，我向爸媽要了點兒額外的零用錢，特別挑選了一張底色淺紫、正面浮凸起一束玫瑰圖案的卡片，悄悄投入郵筒，寄給地理老師。在卡片的封底，我很簡單地寫著“祝老師永遠健康快樂”，署名“你的一個學(xué)生”。

也許，在地理老師的所有學(xué)生中，只有我一個人擁有那種方糖似的端正字體吧！圣誕節(jié)后第一次上地理課時，在下課前五分鐘的空當(dāng)里，他合上課本，微笑著向全班同學(xué)宣布：“上禮拜我收到一位同學(xué)寄來的卡片，卡片上沒有署名，不過看字跡知道是你們班同學(xué)寄的?！ㄆ芷粒厦嬗幸皇倒寤▓D案，老師很喜歡，在這里，我謝謝這位同學(xué)。”

這樁秘密被當(dāng)眾公開，他還說得那樣直接、詳細，我感到一種難以自處的尷尬和失望。下課后，我正想匆匆離開那令我耳根發(fā)熱的教室，卻聽到敏感的同學(xué)左一句右一句地批評起來：

“不知道是誰寄的，好死相哦！”

“真有點兒三八！”

“既然怕別人知道，就不要寄嘛！那么不光明正大，丟我們班的臉，哼！”

“卡片上還有一束玫瑰圖案呢！真好笑！也不知道是什么用心……”

在下午的陽光里，我遠離人群，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而它的沉重，超過了我所能負荷的重量。我的眼眶終于濕潤了。為什么地理老師要把這只屬于我們兩個人的秘密公之于眾？

短暫的寒假過后，15歲的春天來了。

一連幾夜春雨綿綿，夾帶隱約的輕雷，農(nóng)歷上清楚地標明時節(jié)是驚蟄。姐姐說，所有混沌酣睡的東西，都該在這個時候蘇醒了。我感覺到生命中有什么變化正醞釀著，但我還不能確知那究竟是什么。

天放晴以后，南區(qū)的中學(xué)教員籃球賽開始在我們學(xué)校舉行。每天降旗完畢，兩個籃球場立刻被好奇的學(xué)生包圍得水泄不通。

地理老師身手十分矯健靈活。在活躍全場的過程中，不論遠投、突破還是切入上籃，都表現(xiàn)得非常利落，所以每當(dāng)橘色的球自他手中投出應(yīng)聲入籃時，在場邊加油的同學(xué)，便爆發(fā)出一陣歡呼。而每當(dāng)這樣的時刻，地理老師雖也想極力表現(xiàn)出不為所動的超然，但如此熱烈的滿堂彩，仍使他紅潤年輕的臉上流露出一種難以掩飾的興奮和得意，打起球來，也就格外賣力了。

我洞見了他這個喜歡被恭維的瑕疵，微感失望，雖然那也是人之常情，但我心目中的英雄是不容許有任何人性弱點的。他必須超然物外，他必須為打球而打球，不是為了贏得掌聲和獎杯，也不是為了炫技或滿足觀眾而打球。因此，當(dāng)?shù)乩砝蠋熞运錾那蚣即蟪鲲L(fēng)頭的時候，他耀眼燦爛的光芒，卻在我心中開始暗淡下來。

我再也不忍心多看他一眼，背起淺綠的帆布書包，毫不留戀地轉(zhuǎn)身離去，穿越遍地青草的大操場，在蒼茫的暮色中大步奔回家去……

（選自《文苑，經(jīng)典美文》2015年第9期，有刪改）

[路子與你聊]

文章標題“青果”有哪些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