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精神的道德本性及其對大學文化建設的約束

唐本鈺，王希普

(濟南大學 教育與心理科學學院，山東 濟南 250022)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高等教育發(fā)展迅速，同時也面臨許多困難和挑戰(zhàn)。從全國范圍來看，近些年來高等院校對青少年的感召力和吸引力有所下降，大學普遍出現(xiàn)學生厭學棄學、教師職業(yè)倦怠等問題；有些大學甚至出現(xiàn)生源危機。公眾對大學的信任度和期待也有降低的趨勢。管理層針對高等院校規(guī)模擴張有余而內涵發(fā)展不足的現(xiàn)實，試圖通過加強大學文化建設提升大學實力。文化是實踐的支持和推動力量，建設高水平大學、一流大學，首先要培育優(yōu)秀的大學文化。文化建設要促進大學的生存和發(fā)展、突破高等教育發(fā)展的瓶頸，就需要解構傳統(tǒng)，大膽創(chuàng)新，突出特色。解構是為了建構，創(chuàng)新是為了超越，特色要凸顯“本色”。大學文化是一個多層次體系，表層建設要以深層結構為基礎。不管大學文化如何突破傳統(tǒng)，如何豐富多彩，都不能脫離其基礎要素，不能偏離“大學”的精神實質，否則就會出現(xiàn)南轅北轍的結局。

一、“大學”是一種文化形態(tài)

從起源上看，“大學”最初是社會歷史孕育而成的一種文化形態(tài)。在中國文化中，《禮記·大學》最早闡釋了“大學之道”：“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薄懊鞯隆?明則“天下”平，它是“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后最終所達的人類生存境界，是“大學”之旨歸?！耙缘轮螄笔菫閷W的重要目的，但不是最終目的，最終目的是“平天下”，是“大同”。 “大學”的方向在“至善”，實踐在治國，根基在德性。“大學”在現(xiàn)實層面上是“治國”之學，在形上層面上則純化為“至善”之學。顯然，“大學”在層次上高于任何知識、技能之學，甚至也高于單純的德性之學。幾乎在同一時期，古希臘柏拉圖也以他的《理想國》和“學園”展示了同樣的“大學”觀念。在《理想國》中，柏拉圖指出，治國者應是德高望重的哲學家，具有完美的德行和高超的智慧，能夠按理性的指引公正地治理國家。政治領袖首先必須是道德精英，決定一個人成為哲學王、成為政治領袖的關鍵要素是“德”。同時，柏拉圖認為，教育在于啟迪國民的智慧，塑造人們的德行，因為素質與品德的優(yōu)劣決定國家的好壞。學園的宗旨就在于探索治國之道，并培養(yǎng)治理城邦的“哲學王”和其他政治領袖。由于洞察“理念世界”需要啟思，所以學園內的主要教學方式就是講演和對話討論，于是學園中形成了平等、自由地研討學術的氣氛。

一般認為，現(xiàn)代意義上的“大學”出現(xiàn)在歐洲中世紀，這些大學從萌芽到成熟有一個自發(fā)演進的過程，從其前身或雛形我們更能看到“大學”的文化必然性。意大利博洛尼亞大學被認為是歐洲第一所真正的大學。自9世紀下半葉開始，博洛尼亞的經(jīng)濟社會迅速發(fā)展，那里也成為文化交流的中心，人們的思想非?；钴S。在11世紀后半葉，由于人們對教會統(tǒng)治十分反感，對教會學校失去興趣，越來越渴望從世俗學者那里獲得廣泛的知識和啟迪，于是學生和學者自發(fā)組織起來，成立了一個探討學問的師生團體“Lo Studio”[1]。團體的管理由學生負責，團體內部的教師列出課程內容由學生選擇，學生也自主邀請其他有名望的學者為學生授課。大學沒有固定的教室，教師家中、臨時租借的私人住宅都可以作為授課場所，后來學生也募捐建造教室。這樣的團體與政府和教會沒有直接關系，有著廣泛的自主權。博洛尼亞大學最初就是這樣一個自發(fā)組織起來的供人們求學問教的“師生共同體”。作為中世紀大學典范的巴黎大學在形成初期也是一個這樣的團體，不同的是它的核心成員是教師而非學生。在12世紀，巴黎既是法蘭西王國的政治中心也是文化活躍的地區(qū)，人們的精神生活需求旺盛，教會學校遠遠不能滿足人們的教育需求和對知識的渴望。因此，在巴黎形成了一個敢于與教會勢力抗爭并取得了一定自主權的“教師法團”(consortium magistrorum)[2]98，這個“教師法團”吸引著對學問如饑似渴的青年學生，這便是最初的巴黎大學。

今天，我們常常把“大學”與“高?！眱蓚€概念等同，其實兩者意義相去甚遠。在現(xiàn)代意義上，一所高校至少包含一些固定的財產(chǎn)和相對穩(wěn)定的教師隊伍，以及正式的行政建制。從文化史上看，剝離了這些實體，仍然有“大學”存在?！按髮W”首先是一種精神，即“大學精神”，是高校之所以為“大學”的根本所在；如果缺少了“大學精神”，那么即使有“大學”之名也無“大學”之實。英文中用“university”一詞表示正規(guī)的“高等院?！被颉案咝！?。根據(jù)涂爾干的考證，拉丁語中“universitas”的基本含義是各種行業(yè)的“法團”，“包括任何擁有一定程度一致性和道德一體性的集合”?！敖處煼▓F”只是各種行業(yè)“法團”中的一種而已，況且“在中世紀的有些大學里，根本就沒有什么教師，組成大學的完全是學生”[2]101-102。博洛尼亞大學最初就是如此。有的大學則是教師和學生的聯(lián)合體，教師是聯(lián)合體的中心，校舍無關緊要。這符合巴黎大學最初的情形。涂爾干在追溯巴黎大學的起源時指出，需要探討“是哪些道德力量造成了這個后果”[2]86。他認為，之所以形成一個團結、穩(wěn)固的法團，是因為這些學者們具有“道德一致性”，有勇氣對抗教會腐朽的教育體系，以一種進步的方式滿足廣大青年對知識、對學問的渴求。從實質上看，“大學”就是承載著“大學精神”的“師生共同體”所從事的一種“學術生活形式”[2]90。這樣的共同體有著道德上的一致性，在組織形式上是自主、自治的，教育主體自由、平等，各成員把追求學問作為共同目的和活動的動力。即使像博洛尼亞大學、巴黎大學當初還只是在社會文化母體中孕育的雛形，也比那些依靠外部力量建成的結構完整、建制齊全的高校更能反映“大學”的實質。一所高校之成其為“大學”，正是因為具備了“大學”的精神實質，而不僅僅是因為具備了某種約定的建制或形式。因此，很有必要把“大學”與“高?！眳^(qū)別開來，因而也有必要把“大學文化”與“高校文化”、“大學校園文化”區(qū)別開來。“大學文化”要能承載和踐行“大學精神”， 體現(xiàn)大學之“大”，表征大學的厚重和深邃。

二、大學精神的道德本性

大學精神遠可以到古希臘的“學園”追溯其歷史源頭，近可以從歐洲中世紀大學找到其濫觴。但是，把大學精神明確地表述為辦學理念并在辦學實踐中自覺踐行始于柏林大學的創(chuàng)辦。創(chuàng)辦者威廉·洪堡在柏林大學創(chuàng)辦之初就提出“學術自由”“大學自治”“教授治校”的辦學思想，注重“科學研究”，倡導“教學與科研相結合”。這些理念不僅被柏林大學貫徹下來，而且為現(xiàn)代西方大學所傳承，柏林大學由此被譽為“現(xiàn)代大學之母”。

概括起來，大學精神的基本內涵包括以下幾個方面：一是“理性精神”或“科學精神”。 “理性精神”是從古希臘的“學園”傳承下來的文化基因。學園之所以能夠吸引四面八方的青年人，就是因為在那里人們可以自由探求普遍真理。中世紀大學對學者和學生的吸引力也主要歸因于在那里人們可以探究高深學問，而這些高深學問、普遍真理體現(xiàn)了大學的“世界主義”“國際主義”特征。今天的大學強調國際文化和學術交流的重要性，但大學精神中的“國際主義”有更深刻的內涵，是就學術成果或真理的人類普適性而言的，特別是強調純粹科學即哲學的人類普適意義。正是秉持理性精神，大學才具有了世界意義。二是“自由精神”。自由主要包括“自由教育”和“學術自由”兩個方面。作為教育精神，“自由教育”強調人的精神成長，“學術自由”強調理性探索和發(fā)現(xiàn)真理的條件，兩者都是理性精神的自然延伸。學術自由常常被理解為教育主體不受限制地從事學術研究和闡發(fā)自己的觀點，其實更本質的含義是指學術獨立于社會的要求和外界環(huán)境的干擾，學術主體要經(jīng)得起來自經(jīng)濟、政治等方面利益的誘惑，保持淡定的心態(tài)和潔身自好的品質，潛心自己的事業(yè)。三是“自治精神”。洪堡最早明確提出“大學自治”和“教授治?！钡乃枷?。不管是“大學自治”還是“教授治?！?，都要求教育共同體保持自主性、自覺性和獨立性?！白灾巍弊鳛橐环N大學精神，并不是不受約束，更不是與世隔絕，把自己封閉在“象牙塔”中，而是教育主體在充分把握大學自身運行規(guī)律的基礎上獨立掌握其命運，而免受外部力量的干擾和不良環(huán)境因素的污染。因此，“自治”是實現(xiàn)學術自由的保障條件，也是教育共同體學術自覺的表現(xiàn)。洪堡認為，大學要履行其使命，就要堅持寂寞和自由兩個原則。甘于寂寞是指不為政治、經(jīng)濟和社會利益所左右，保持大學的自主性；自由主要是指學術自由和教學自由等[3]。竺可楨先生在擔任浙江大學校長時指出，“大學猶海上之燈塔……是社會之光，不應隨波逐流”[4]。特別是“在一個日益為各種排名所吸引和迷惑的時代”[5]，自治精神尤為重要。四是“時代精神”。涂爾干在評價巴黎大學的歷史價值時指出，“再沒有什么機構能夠比它更好地體現(xiàn)中世紀的精神。大學不僅僅是一所教授一定數(shù)量學科的學校，而是最如實、最具代表性地反映這個時期的機構”[2]86。任何時期有影響力的大學都同時是時代進步的引領者。古希臘的“學園”寄托著“哲學治國”的抱負；中世紀大學的產(chǎn)生起因于打破教會對意義闡釋和知識傳播的壟斷，進行文化變革和理性批判的時代需要，反映著人們沖破教會思想禁錮、全面解放人性的渴望；現(xiàn)代大學則履行著教育強國、振興民族的時代使命。一所大學的時代精神，并不是指被動地反映當下的社會精神氣象，而是高瞻遠矚地把握時代脈動，統(tǒng)覽全球文化行止，縱觀過去、現(xiàn)在、未來，前瞻人類文明走向。大學不能一味地遷就當下人們的生存需要，而是要能預見未來并為未來籌劃，立足于現(xiàn)實又超越現(xiàn)實，否則就會庸俗化。大學不僅要“合時宜”，而且要超前于時代，保持對時代的敏感性。“大學應該是‘時代之表征’，它應該反映一個時代之精神，但大學也應該是風向的定針，有所守，有所執(zhí)著，以燭照社會之方向?！盵6]24-25“時代精神”既是大學生命力的源泉，也是社會發(fā)展的精神動力，它使大學成為眺視未來社會的望遠鏡和人類未來發(fā)展的風向標。

洪堡認為，大學的主要任務有兩個：一是對純粹科學即哲學的探求，二是個性與道德修養(yǎng)。“道德”被置于與科學研究同等重要的地位。修養(yǎng)所實現(xiàn)的是人的“內在的成長”，獨立于“外在的目標”，修養(yǎng)的目標在于人自身內在的發(fā)展而非外在的實用性、功利性目的的實現(xiàn)。即使是純粹科學，在教育中也具有道德的功能。洪堡指出，“受到‘純粹科學’的教育，是教育人們去進行自動的、創(chuàng)造性的思想，去進行符合道德原則的行動。受過這樣一種教育的人，以后在生活當中也就是一個對于集體最為有用，而且最能做出貢獻的人，因為他擁有品格。人若沒有品格，那他就只能隨波逐流而被動地行動，改善人的處境和社會現(xiàn)狀的目的就不能達到。”[7]道德是一種價值、一種標準、一種信仰、一種實踐，在更根本的意義上道德是一種精神，體現(xiàn)著主體趨向至善的終極關懷。大學精神的每一個方面都滲透著道德精神，并最終統(tǒng)一于道德精神。道德是大學精神的文化基因，大學的“理性精神”“自由精神”“自治精神”和“時代精神”也因此具有了統(tǒng)一的方向。在不完全的意義上，“理性精神”反映了教育主體探索普遍真理的進取意識和世界主義情懷，“自由精神” 反映了教育主體的“慎獨”功夫和潔身自好、追求真理的情操，“自治精神”反映了教育共同體自主、自立、自強的品格，“時代精神”則反映了教育主體對社會存在和進步的責任意識。大學是一種“學術生活形式”。對于教師而言，大學可以是他們整個生活的全部；而對于學生而言，大學是人生某一階段上的生活方式。決定大學存在的是人的存在，決定人之為人的則是道德。道德精神是大學精神的深層內核，它使大學成為教育主體實現(xiàn)自我、超越自我的生活方式，是教育共同體凝聚力、感召力的源泉。如果說道德精神從一開始就被西方的大學實踐所詮釋，那么中國的大學文化從源頭處就以形上的姿態(tài)闡釋著大學的“道德精神”。從邏輯上看，道德精神與大學精神諸方面之間的關系是“一與多”的關系。如果沒有道德精神，大學精神就缺少一以貫之的主線；道德是實踐的，如果大學不能踐行“理性精神”“自由精神”“自治精神”和“時代精神”，空談道德精神也是沒有意義的。

三、大學精神是大學文化的“定風丹”

大學精神因其道德本性而成為大學文化的原點，大學文化建設無論走得多遠都不應脫離這一原點，否則就會喪失理性自覺，容易迷失方向。當前，我國大學要擺脫困境，既要維系當下的生存又要實現(xiàn)可持續(xù)發(fā)展，就要在多種矛盾關系中作出適當?shù)木駬?，練就以靜制動的功夫。在《西游記》第五十九回，孫悟空從靈吉菩薩處得一“定風丹”，任憑芭蕉扇“一扇揮動鬼神愁”，行者仍能巍然不動。大學文化建設只有抓住大學精神這顆“定風丹”，才能確立穩(wěn)固的根基，樹立充分的自信，不至于在外力作用下左右搖擺、無所適從。因此，堅持大學精神應該成為大學文化建設的基本原則。根據(jù)這一原則，立足當前我國大學生存和發(fā)展的實際，大學文化建設要在以下幾個方面發(fā)揮應有的作用：

(一)大學文化建設要促成大學目的性價值與工具性價值之間的平衡

價值哲學把價值區(qū)分為目的性價值和工具性價值。目的性價值是事物“自為”的價值，是事物存在的內在理由；工具性價值是事物“所為”的價值，是事物存在的外在理由。大學的目的性價值在于自身在多大程度上體現(xiàn)了大學精神，在多大程度上可被稱為“大學”而不是培訓機構；大學的工具性價值首先表現(xiàn)為對政治、經(jīng)濟、社會存在和發(fā)展的功用，其次表現(xiàn)為為個體職業(yè)、事業(yè)和整個人生發(fā)展提供條件和機會。一所大學如果缺乏目的性價值，也就失去了生存和發(fā)展的內在根據(jù)；如果不能發(fā)揮其工具性價值，就會缺乏外部支持。因此，大學需要在目的性價值與工具性價值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過分強調工具性價值而忽視目的性價值，大學就難以獲得獨立位格。中國古代就因重政治功用輕內在價值而始終未形成完整的大學，更不用說建立成熟的高等教育體系。中國古代歷史上也曾出現(xiàn)過幾種高等教育機構形式，如“上庠”“辟雍”“太學”“書院”等，但是都沒有跳出“為官之學”的窠臼，沒有落實“德者本也，財者末也”(《禮記·大學》)的大學精神，加上中國重選士而輕育士，中國古代始終沒有出現(xiàn)獨立自主的高等院校。隨著上世紀末中國高等教育進入大眾化時代，由于人口膨脹與工作崗位相對不足之間的矛盾愈益突出，生存成本越來越高，大學的工具性價值又一次凸顯出來。大學對大學生就業(yè)率的空前關注就是一種表征。高等教育大眾化實現(xiàn)了大眾對“教育公正”的追求和自身發(fā)展的渴望，但是，自從我國高等教育進入大眾化階段以來，青少年對大學的熱情卻逐漸減弱，大學生厭學、棄學的現(xiàn)象非常普遍，公眾對高等教育的信心也有下降的趨勢，重要原因之一是大學難以滿足大學生的就業(yè)需求，畢業(yè)生就業(yè)率與公眾期待相去甚遠。培養(yǎng)就業(yè)能力固然是大學的重要職能之一，而實現(xiàn)主體的精神成長和人格的全面發(fā)展才是大學的直接目的。上大學不僅要獲得用于謀生的一技之長，而且更重要的是經(jīng)受大學精神的洗禮，實現(xiàn)心靈成長，使自己成為真正的“大學人”。 在大眾化教育背景下，大學不應因為高門檻而獲得其神圣性，而應作為實現(xiàn)每個人精神成長的場所而獲得其感召力。如果大學過多地為功利目的所左右，疲于應付，大學的目的性價值被湮沒，大學也就失去了其主體性和獨立性。實現(xiàn)大學的工具性價值無論如何不能以犧牲其目的性價值為代價?，F(xiàn)代西方的大學也很注重發(fā)揮其工具性價值，特別是美國在“贈地學院運動”以后，大學的工具性價值越來越被置于顯著地位，高等教育成為促進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的強大力量。但是，事實證明，那些公認的世界一流大學，以及各國綜合實力較高的“高水平大學”，無一不是實踐大學精神、追求內在價值的典范。它們有世界頂尖的科研成果，有堪稱“精英”的學生，對公眾保持著強大的影響力和感召力，不僅因為它們有高端的研究設備、充足的經(jīng)濟資源，更重要的是它們全面?zhèn)鞒泻哇`行著千百年凝結起來的“大學精神”，堅守著自身的內在價值，在目的性價值與工具性價值之間保持著適度的張力。這些大學具有了唯一性和不可替代性，主要不是因為它們是可被利用的對象，而是因為它們已成為具有獨立位格和尊嚴的主體。

(二)大學文化建設要有利于實現(xiàn)大學科研、教學、社會服務職能之間的動態(tài)平衡

關于科研、教學與社會服務孰輕孰重的問題，在西方高等教育“功利化”的進程中曾經(jīng)有過長期的爭論。以科研和教學為中心是西方高等教育的傳統(tǒng)，“因為只有通過系統(tǒng)的探索才能獲得真理，研究便成為大學最重要的任務……傳授學問的教學只是第二項任務”(雅斯貝爾斯語)[8]。但是，從19世紀后半葉開始，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的需要向大學職能提出了挑戰(zhàn)。美國的“威斯康星理念”(Wisconsin Idea)強調大學的社會服務職能——為社會提供直接服務的重要性。威斯康星大學校長范·海斯指出，“教學、科研和服務都是大學的主要職能。更為重要的是，作為一所州立大學，它必須考慮每一項社會職能的實際價值，換句話說，它的教學、科研和服務都應考慮州的實際需要”[9]。強調科研和教學的重要性并不排斥大學的社會服務職能。作為大學源頭的古希臘“學園”就一方面注重培養(yǎng)從政人才，另一方面也為周邊的城邦在建國、立法、組建政府等方面提供咨詢服務。但是，大學發(fā)揮社會服務職能不僅不能損害科研與教學職能的中心地位，還要成為輔助和推動科研與教學的力量。忽視大學的科研和教學職能，單純提供低層次的社會服務對大學乃至整個高等教育的發(fā)展是危險的。弗來克斯納指出，“大學的職能是增進知識和培養(yǎng)人才，社會服務的合同與責任如果超出了一定范圍，對大學是有害的，因而對社會也是有害的。[10]”協(xié)調科研、教學與社會服務職能之間的關系，需要理性地認識三者在大學中的位置。大學可以強調科研的地位，但大學不同于純粹的科研機構；大學可以強調教學與人才培養(yǎng)的重要性，但大學不是單純的技術培訓機構；大學可以把社會服務放在重要位置，但大學應該為社會提供高層次的服務，同時把服務作為把握時代脈搏的一種途徑，任何服務都要以保持大學自身的獨立性為前提。今天，我們的大學“最流行的形象不是‘象牙塔’，而是‘服務站’了……在這種情形下，大學已非獨立研究學問之地，而成為即產(chǎn)即用的知識的工廠，大學與社會間的一個保持清凈思維的距離也消失了?！盵6]23這種狀況可能會使大學暫時出現(xiàn)表面的繁榮，但對大學以及高等教育的長遠發(fā)展是不利的。威斯康星大學成為美國最優(yōu)秀的大學之一，支撐著“硅谷”的斯坦福大學成為世界一流大學，不僅僅因為它們提供了出色的社會服務，更是因為它們實現(xiàn)了三種職能相互促進、相得益彰，使其達到了符合時代需求的動態(tài)平衡。

(三)大學文化建設要促進大學不同層次教育共同體的構建和成長

由于物質與社會資源的絕對短缺和群體主體生存的排他性，“競爭”成為人類基本的互動方式，甚至成為人的社會活動定勢。在高等教育體系內，大學之間、教師之間、學生之間競爭比合作更為普遍。在教育實踐中，競爭所導致的不良后果之一是教育主體之間的價值沖突妨礙著教育資源的高效利用和團體目標的達成。因此，培養(yǎng)主體的合作能力與合作精神應當作為大學文化建設的一項重要任務，而構建教育共同體是激發(fā)合作精神、整合教育資源的一種有效途徑。

教育共同體可以大致分為三個層次：一是學校、家庭和各種社會實體三方面聯(lián)合起來的共同體；二是教師共同體，即實現(xiàn)學術資源整合的專家聯(lián)合體；三是師生共同體，是以學者為中心的實現(xiàn)師生共同成長的聯(lián)合體。具有法人資格的教師共同體、學生共同體曾經(jīng)是古代大學的最初形式，也是最能體現(xiàn)大學自治精神的實體。教育共同體因為某一共同信仰、共同目標或因為共同關注同一問題而形成。教育共同體可以以問題為中心群策群力，自主自治共同成長，共同實現(xiàn)主體的全面發(fā)展。

大學文化建設可以通過多種途徑推動教育共同體的構建。首先，可以利用校內資源，在社團活動中引入教師、學者等，為學生的團體行為提供專家支持；其次，可以利用校外資源，激發(fā)社會各階層人士如各領域的專家、政府要員、有成就的校友、學生家長等共同參與大學教育實踐，擴大教育主體；再次，也可以以社會問題、學術問題、社會服務問題等為中心引導師生組建“主題教育共同體”， 例如，當前根據(jù)大學生的就業(yè)困境組建以就業(yè)問題為中心的主題教育共同體，在共同體中學生選擇就業(yè)方向，設計生涯規(guī)劃，由教師組織素質拓展訓練，開闊學生的求職視野，并提供必要的信息和技術支持，以緩解學生的就業(yè)壓力。教育共同體的活動方式，可以是定期活動與臨時活動相結合、常規(guī)活動與創(chuàng)新活動相結合、教師安排任務與學生自主活動相結合，等等。在這些活動中，主體之間要實現(xiàn)有效互動，需要遵循自由、平等的原則，需要成員間的相互對話。“教育共同體的實現(xiàn)首先需要相互對話……需要相互支持，在教育對話的基礎上實現(xiàn)對教育主客體廣泛的社會支持”[11]。

(四)大學文化建設要處理好保守與創(chuàng)新的關系

人們常常把“適者生存，優(yōu)勝劣汰”這一生物進化法則推演到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因為環(huán)境在改變，不管是個人還是組織，任何主體都要主動適應而不能被動生存。大學作為一種社會組織也不例外。今天，由于社會資源的有限性，大學要生存、要發(fā)展，就要有競爭力；要獲得競爭力，就要創(chuàng)新。沒有創(chuàng)新，在學科建設、特色發(fā)展、資源競爭中就處于劣勢，甚至出現(xiàn)生存危機。在競爭激烈、價值多元化的社會中，“創(chuàng)新”始終是時代的主旋律，“保守”則與落后和生存危機相聯(lián)系，因此，對傳統(tǒng)的守護似乎是不合時宜的。但是，在任何時候，創(chuàng)新只是相對于保守而言的；對于人的存在來講，對傳統(tǒng)的保守意義遠大于創(chuàng)新，因為今天的傳統(tǒng)正是昨天創(chuàng)新成果的結晶。創(chuàng)新只是對保守的揚棄，是對保守之不足的補充。大學要生存，就要在保守和創(chuàng)新之間尋求適度的平衡，探索中庸之道，而不是一味地否定傳統(tǒng)。任何一所大學要確定自己合適的位置，都要把自己置于社會大背景之下，置于歷史長河之中。一所大學首先要自覺保護和繼承自身及社會傳統(tǒng)的文化精華，在此基礎上才能實現(xiàn)有價值的創(chuàng)新，中外那些長盛不衰的大學莫不如此。例如，作為世界著名大學的耶魯大學就是在保守中創(chuàng)新的典范。耶魯大學一直以來堅持培養(yǎng)領袖人才，堅持自由教育、學術自治和教授治校。“耶魯大學文化品格的核心是保守。有了大學的保守，才使得大學創(chuàng)新型人才輩出，創(chuàng)新成果不窮?！盵12]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喧囂，不管人們的心態(tài)多么浮躁，大學都要保守“大學精神”，作為以不變應萬變之策。在今天這樣一個變革的時代，創(chuàng)新需要勇氣，保守更需要勇氣，兩者同樣是大學保持大學之“大”所必需的品格。當然，勇氣要由理性作為支撐，否則就變成了莽撞。要有保守和創(chuàng)新的勇氣，首先要正確理解保守和創(chuàng)新的含義。保守不是頑固不化，不是封閉自己，而是守護傳統(tǒng)中的文化精華；大學對所守護之物要有正確的價值判斷，要與民族、社會以及人類的存在和發(fā)展相適應，要與時代的脈搏合拍。創(chuàng)新也不是隨心所欲，要深刻理解創(chuàng)新的實質內涵，任何創(chuàng)新都要以有利于大學以及整個高等教育的可持續(xù)發(fā)展為標準。創(chuàng)新需要主體的批判精神，但是批判不是“叛逆”，對傳統(tǒng)的解構是為了對新生活的建構，是對傳統(tǒng)的揚棄而不是無原則的否定。創(chuàng)新也不是為了吸引人的注意，不是為“特色”而“特色”，而是為了尋求大學精神的展開方式，為了使“大學”能夠名副其實，真正成就大學之“大”。

總之，大學精神的道德本性決定了大學文化建設必須接受大學精神的約束。大學精神并非主觀預設，而是大學自身的內在規(guī)定。大學精神不僅是大學自身存在的根據(jù)，而且是大學能為其他任何機構所不能為的根本原因。大學如果不能實踐大學精神，就失去了獨立位格，難副“大學”之名，也就缺乏感召力和吸引力。大學文化建設要始終堅持以大學精神為原點，才能為大學實踐提供有力的文化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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