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 婷,劉艷紅
(1.麗水學院 生態(tài)學院,浙江 麗水 323000;2.吉林大學 行政學院,吉林 長春 130012)
近年來,大學治理日益成為高等教育領域的重要議題。無論是建立在大學理念基礎之上的重視大學自治、學術自由和教授治校的主張,還是利益相關者理論視野下的強調利益相關者共同治理的做法,其本質都指向大學的有效治理。而使大學得到有效治理正是政府、社會以及高校內部行政管理人員與師生的共同訴求。王長樂教授在高等教育方面大作迭出、論說深刻、鞭辟入里,其觀點的共通之處即在大學的“有效治理”,具體表現(xiàn)為“大學講理”的治理生態(tài)訴求、制度層面的現(xiàn)代大學制度建設以及讓教育家成為大學校長、堅持教授治校、改革大學招生考試制度等方面。
大學內部治理關系到大學的辦學質量及發(fā)展,是現(xiàn)代大學制度建設的重要著力點。而民主管理作為大學內部治理的重要內容,要求高校的利益相關者特別是教師在學校重大事項的決策中有足夠的參與度與發(fā)言權,能夠在平等的氣氛中共議學校發(fā)展之大計。但在高校實際的權力運行中,行政邏輯主導學校事務的情況屢見不鮮,行政權力居于強勢地位,代表廣大教師意志的學術權力及民主權力弱化以至于無法對行政權力起到相應的制衡約束作用,甚至“高校成為另外一個官場、學者蛻變成為官僚”,[1]故去行政化的呼聲日漸高漲。這是對大學理性的呼喚,表達了人們希望教育回歸本位,按照教育邏輯、學術發(fā)展規(guī)律辦學的心愿。
基于大學內部管理中這些弊端以及大學本身對“理”的追求與渴望,王教授提出了一個全新的概念——“大學講理”。他認為,不同于政府、軍隊和企業(yè),大學作為知識、文化、科學以及文明的源泉與發(fā)散地,應當而且必須“以理服人”,亦即大學需要講理,講文明之理、 公正之理、 科學之理、智慧之理。大學中師生教育活動的講理易為人們所關注和認同, 但事實上教師與學校領導者的講理問題才是大學之為大學的前提條件。設想一下,在缺乏平等、尊重和大學講理傳統(tǒng)的氛圍中,教師處于“失語”的狀態(tài),雖懷有捍衛(wèi)大學精神與理想的滿腔熱情卻無處施展,痛惜大學的功利化、工具化與庸俗化卻無能為力,他們?yōu)榻逃M步所作的良心吶喊沒有發(fā)聲的機會,參與學校決策與管理的權利被無情弱化,漸漸地熱情與希冀被消磨殆盡,教師們的責任心與使命感亦大打折扣。伴隨著教師與學校領導者的講理的不順暢,教師與學生的講理也會深受影響。而只有大學制度與文化內蘊“講理”的內核,才能吸引高素養(yǎng)的優(yōu)秀教師前來任教,才能保證教育教學的質量,才能培養(yǎng)出知書達理的學生。所以說,大學講理是學生的福祉所在、教師的信仰之源、大學的立校之基,更預示著國家的希望與未來。然而現(xiàn)實中不少大學被“權”和“利”綁架,“在‘行政主義之理、權力主義之理、功利主義之理’主導下的大學中,人們很難感受到學問、信仰、品格、氣節(jié)、境界、膽識、責任、高雅、寧靜的韻味,但卻可以隨處感覺到喧囂、浮夸、庸俗、投機、算計、勢利、崇官、媚權的氣息,大學理應促進社會文明的價值和意義微乎其微”。[2]因此當務之急就是在大學中搭建講理的平臺,完善講理的機制,成立“教授會”、“評議會”等能代表廣大教師意愿的專業(yè)性組織來保證大學講理尤其是大學決策和管理活動中的講理能夠順利進行,使教師遵守自己的規(guī)則,促進高校自主性原則的確立。當然講理各方還必須對“理”及講理的必要性達成共識,并且保證講理結果的有效性。
如此看來,大學講理本身就內含去行政化的意蘊,尤其是學校領導與教師之間的講理。即大學講理要求教授在學校管理與決策活動中有平等的參與權,而不是單純的執(zhí)行者和接受者;學校領導也不是一味地發(fā)號施令,用所謂的上級身份壓制處在教育教學一線位置的教師,而是以非行政化的講理的方式與教師進行協(xié)商,使教師信服并且產生歸屬感和主人翁意識。這里教授參與決策不是單指個人,而是強調教授集體意志的表達。對于去行政化,有人認為其重要切入點即為教授治校,應從校級管理和院系管理層面出發(fā),賦予教授委員會和基層學術組織充分的決策權。[3]這樣一來,不僅管理活動的行政化趨向得到有效抑制,而且保障了學校領導與教師之間講理活動的順利進行。所以說,大學講理與去行政化有“異曲同工”之妙,只是王長樂教授所提的“大學講理”有著更豐富的內涵,他在透視大學本質的基礎上論述了教師與學生、學校領導與普通教師之間講理的必要性,頗有新意。
何為現(xiàn)代大學制度?學界對于這一概念的界定可謂是眾說紛紜,有的從現(xiàn)代大學的本質和特征出發(fā)來定義,有的從制度層面入手進行分析,還有的基于現(xiàn)行大學制度的弊端探討現(xiàn)代大學制度。最后一種觀點中,“人們只是用現(xiàn)代大學制度中的‘現(xiàn)代’指代大學制度進展的方向,希望在‘現(xiàn)代的’框架內克服現(xiàn)存大學制度的種種弊端”,[4]即“現(xiàn)代”代表一種價值追求。這種觀點有其合理性,但在學界有人片面認為我國現(xiàn)實的大學制度就是現(xiàn)代大學制度,肯定其思想和模式的同時認為建設現(xiàn)代大學制度只需對現(xiàn)行大學制度進行健全和完善。持該觀點的多為大學的領導者,其內涵比較容易被社會認同和接受,踐行過程中也更容易獲得體制性力量的支持。而王長樂教授認為,“我國目前教育領域中流行的大學制度理論,并非是一種建立在理論邏輯基礎上的、科學的、先進的大學制度理論,而是一種為了應對社會及大學內部批評、對現(xiàn)實的大學制度進行修飾和包裝的、權宜性的大學制度理論”。[5]他主張建立一種新型的大學制度,汲取西方大學制度中的養(yǎng)分與精華,如三A原則,學術自由、教授治校、大學自治等內容。這實際上是對現(xiàn)實大學制度的一種顛覆,要求尊重學術邏輯,以學術權威取代大學中的行政權威。該觀點繼承了早期鄔大光等人“大學制度的根基——學術自由和大學自治”的思想,[6]頗受教育學者的認可。
此外,王教授多次強調大學首先應該是大學,應該具備世界大學的基本特征——學術自由、教授治校、大學自治,其次才是某國特色的大學。高等教育國際化、全球化,大學的基本性質及使命的一致性都決定了大學需遵循“世界大學通例”,脫離大學的宗旨與本質而自創(chuàng)一套有悖于世界大學普適性原則的現(xiàn)代大學制度理論,并以“中國特色”自詡,這無異于喧賓奪主。對于這一點,華中科技大學的張應強教授也認為如今濫用“中國特色”的情況十分普遍,提出“不能因為強調‘中國特色’而偏離現(xiàn)代大學制度的共同特征和共同要求,‘中國特色’絕不意味著與現(xiàn)代大學制度的普適性內容和特征相沖突”,[7]根植于我國的文化土壤固然重要,但過分強調所謂國家特色而建立起來的大學制度往往失去了世界大學的優(yōu)秀基因,亦不是現(xiàn)代意義上的大學制度了。
對于現(xiàn)代大學制度的建設,王教授認為應該遵循以下原則:一是本真大學原則,即堅守大學應有的價值追求及自由的精神品質;二是系統(tǒng)性及整體性原則,從深入理論研究、樹立科學合理的現(xiàn)代大學觀念入手構建現(xiàn)代大學制度;三是突破及超越原則,包括對傳統(tǒng)思想觀念、大學組織制度等的消除與再確立;[8]四是邏輯一致性原則,即注重大學制度內容的邏輯一致性,長遠規(guī)劃大學改革而不只是施行“頭痛醫(yī)頭、腳痛醫(yī)腳”的權宜之策。
大學自治是王教授所提的現(xiàn)代大學制度的核心內容,該理念自中世紀形成以來便是無數(shù)學者堅守的信條,然而不少人認為如今再談大學自治顯得過于理想化??v觀世界各國高等教育歷程,隨著與社會、市場的聯(lián)系日趨緊密,大學已很難說是單純的“學者社團”。在美國,壟斷資本家通過控制董事會、提供捐贈及建立基金會介入大學的組織管理,如閻光才在《誰的大學?最后的教授?》一文中所述“到二十世紀末,大學逐漸建立起一個全國性的關注產出的規(guī)范化測量和投資回報率的企業(yè)官僚行政系統(tǒng)”,[9]這樣一來在大學企業(yè)化的背景下原本作為大學自治主體的教授、學者們無所適從,人文學科的教授更是面臨著滅絕的危機。此外日本于2004年起實行國立大學法人化,把競爭機制與市場機制引入國立大學;保守的英國大學也對市場做出了讓步與妥協(xié),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實行的高等教育市場化改革使英國大學逐漸走出封閉的象牙塔,與外界建立起了更為密切的聯(lián)系。此時再談大學自治似乎難以服眾,因為大學或主動或被動地由社會邊緣走向了整個社會的中心,現(xiàn)代大學已不可能脫離市場而實現(xiàn)自治,接納市場所帶來的影響是其必然選擇。但王長樂教授是基于政府放權、大學去行政化的角度而談大學自治,他認為我國的大學制度改革“是大學思想和制度的‘變法’,是大學走出傳統(tǒng)的‘官本位’、‘權本位’邏輯的思想和制度的變革”。[10]從歷史上看,我國大學除在早期享有自由寬松的政治環(huán)境而得以短暫繁榮外,更多的是在政治的壓迫下存活,再到如今各級教育主管部門行政命令的不斷強化,大學行政權力的愈發(fā)膨脹,大學失去應有的活力和獨立自主的精神風貌而變得死氣沉沉。由此我們認為,王長樂教授語境中的大學自治對我國高等教育的發(fā)展具有重大意義。
如西班牙思想家、教育家奧爾托加·加塞特所言,“一個偉大的國家,一定有偉大的學校;同樣沒有偉大的學校,也就成不了偉大的國家”,[11]亦即大學的發(fā)展之于國家的繁榮昌盛、社會的文明進步有著重要意義,而大學校長作為“人類社會發(fā)展的動力站”的靈魂式人物直接關系到整個大學的運作,因此有關大學校長的問題備受社會各界關注。當然,歷史上和現(xiàn)實中也出現(xiàn)了不少值得稱道的好校長,如提倡“學術自由、兼容并包”的北大校長蔡元培,宣稱“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 ”的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再如現(xiàn)今的張楚廷和朱清時等等,他們高于常人的學識、膽略、氣節(jié)和卓有成效的治校之道使其一直深受眾人尊敬和景仰。但令人遺憾的是,如今能稱之為教育家的大學校長已寥寥無幾。
對于大學校長問題,王長樂教授認為它關乎教育、文化和政治,“是一個牽扯國家教育基本觀念、教育領導體制、大學基本制度等許多方面內容的復雜性問題”,[12]其研究需在教育、社會、歷史等內容交織的場域中進行?;谝陨嫌^點,他圍繞大學校長問題作了系統(tǒng)而全面的論述,首先,深刻總結了如今大學校長的基本特征:缺乏個性的大學理念、普遍崇尚和信奉政治論的大學哲學、缺乏革舊圖新的意識和勇氣、受到校內外各方力量的制約難以踐行其教育理想;[13]其次,剖析了大學校長現(xiàn)象的形成原因,他認為除制度和政治原因外,更深層次的原因在于歷史性的民族文化及教育觀念,即思維上的僵化和精神上的路徑依賴已成為常態(tài),人們無力也不愿去改變既成事實;再次,分析了校長選拔在觀念、過程和結果方面可能存在的偏差,認為應該“讓教育家成為大學校長”而不是權宜性地“讓校長成為教育家”,亦即提倡改革校長選拔的方式與標準以讓對教育事業(yè)懷揣堅定信念、極富高瞻遠矚的教育家成為大學的“掌門人”;最后,明確提出高校校長的選拔應由行政性任命改為“包括傳統(tǒng)任命制中合理思想及方法在內的、能夠發(fā)揮眾多內行的專家、學者作用的聘任制或教授會選舉制”,[14]黨和政府教育部門通過教育立法及參與董事會決策實現(xiàn)對大學的間接領導和管理。
對于校長選拔,學者們多以中外比較的視角研究其遴選標準、程序、任期和考核等問題。在程序上多主張?zhí)岣叽髮W教授的參與度,擴大校長選拔來源,以開放的姿態(tài)吸引國內外優(yōu)秀人士前來應征。當然,學者們也清楚地認識到我國校長選任機制不同于他國的行政化管理傾向,認為“選任”比“遴選”更為貼近我國的體制現(xiàn)實,但表示在此框架下要突破行政化的藩籬,規(guī)范校長選任事項的程序,將行政力量“關進制度的籠子里”,以使選拔更加公平、公正、客觀。[15]與之類似,有學者認為在學習借鑒西方的同時,我國大學校長選拔制度的構建不能脫離本土高等教育生態(tài)。基于此他提出“在選拔主體上傾向學術系統(tǒng),在選拔程序中引入市場競爭機制,在選拔結果確認環(huán)節(jié)體現(xiàn)政府權威,謀求建立一種大學、市場、政府多方選擇力量較為平衡的校長選拔體制”。[16]總之,這些觀點均與王長樂教授的思想有共通之處,即或多或少保留了傳統(tǒng)任命制中的合理要素,但同時又強調學術取向,賦予大學教授等專業(yè)人員以表達空間。
教授治校起源于歐洲中世紀大學,最初大學規(guī)模小、所涉事務較為簡單,以教師為主導的“教師行會”便能管理、協(xié)調好整個大學。隨著高等教育規(guī)模的擴大及與社會的聯(lián)系更加緊密,大學管理事務也日益復雜,大學董事會制度、利益相關者共治模式便開始主導著大學,但教授治校的思想精髓仍滲透在大學管理的方方面面,教授在大學中的重要地位無人能取代。如哈佛大學前校長德里克·博克所言,教師對學術活動應有充分的控制權,他們最有資格決定課程的設置與講授、招生考試、學位授予,“教師比其他人更清楚地知道誰最有資格成為教授。最重要的是,他們必須是他們的學術自由是否受到侵犯的公證人”。[17]31-32
時至今日,國內學界存在著“教授治校”與“教授治學”的爭論。有人認為教授治校并不妥當,“當前中國的高校官員不是教授的極少,所以從這個角度上講,中國高校仍然是教授治校,問題是這種教授治校充分證明教授治校并不一定有效。教授治校更好的表述應該是教授治學”。[18]這種觀點多少有點偷換概念的意味,如今的大學領導人雖多是在學術研究方面有一定造詣的教授,但在行政化的制度框架下他們更多的是落實長官意志的教育官員,他們“已經(jīng)很難說是教育的良心和靈魂、教師和學者意志的化身,而成了政治的代表和執(zhí)行者”,[19]故這離真正意義上的“教授治校”相去甚遠,普通教授同樣沒有參與學校重大問題的決策和管理。還有人認為“目前我國大學的教授在治學方面人微言輕,話語權日趨衰微,其根本原因就在于教授治校這個前提缺位”,亦即只有真正實現(xiàn)教授治校,教授治學才成為可能,教授治校是教授治學的前提。[20]王教授則認為,教授治學中的“治學”本意為“研究學問”,如今被解釋成“參與學術管理”,不僅不符合漢語邏輯,也無任何新意可言。這種詮釋性理論只是迫于社會輿論對于“教授治?!钡囊蠖龀龅臋嘁酥?,它轉移了矛盾的焦點,試圖魚目混珠使大學發(fā)展處于停滯不前的狀態(tài)。[21]
而對于教授治校這種在世界范圍內通行的大學法則卻至今沒有在中國生根發(fā)芽的現(xiàn)狀,有人利用政治學分權制衡的思想對教授治校與黨委領導的關系進行了調和,試圖提出一種適合中國國情的教授治校道路,即“教授所組成的委員會對大學政策進行民主立法,黨委書記裁決簽署,校長組織行政部門貫徹執(zhí)行”。[22]若嚴格落實此項制度,權力系統(tǒng)能夠得到有效制衡,或許也不失為一劑良方。為了適應日益復雜的大環(huán)境,各國的大學管理已呈現(xiàn)出專門化與行政化的趨向,但教授治校的理念仍深入人心,其管理人員更多的是為教育活動及教授服務而非頤指氣使地凌駕于教授之上。而在疾呼去行政化的中國大學,或許只有堅持教授治校這一管理模式才能使學術權力與行政權力得以抗衡,讓大學在均衡的權力生態(tài)環(huán)境下健康發(fā)展。
大學招生考試制度即高考是學生跨入大學校門的一大門檻,亦是大學有效治理的重要內容。1977年迫于文革中斷了十年的高考制度得以恢復,于是深受“推薦制度”壓制的優(yōu)秀貧寒學子重新?lián)碛辛饲髮W機會及向上層社會流動的途徑,這對當時整個社會來說無疑是公平、公正原則的喚醒。不可否認,高考的存在確實有其合理性,三十多年來它對教育的發(fā)展起到了重要作用,因此有人認為“高考已經(jīng)成為當代中國最成熟和最權威的人才選拔機制。迄今尚沒有任何一種制度可以取而代之”。[23]然而其所代表的公平具有鮮明的時代烙印,如今的高考已被社會多重功利訴求扭曲,其所維護的只是表層的社會層面的公平,而對真正的教育公平并無多大貢獻。這就是王長樂教授提出“追求公平:或許正是高考陷入誤區(qū)的根源”的由來,其邏輯在于:在社會大眾誤把純粹為高校選拔學生的活動加之以“為國家選拔人才”的“高帽”及社會公平系統(tǒng)不健全等內外部因素的共同作用下,高考被動承擔了自己無力也無需承擔的責任,被寄予了保障社會公平的“厚望”。而為保障社會公平,高考的統(tǒng)一化、標準化似乎是最好的選擇,殊不知這樣的模式帶來的只是教育的僵化和應試教育的變本加厲,不僅學生的個性、興趣、愛好被抹殺,“而且學校的本質和品格也被扭曲了,它們不再是因地制宜、因材施教地培育學生優(yōu)秀品質的‘精神搖籃’,不再是引導學生品德健康成長的‘世俗教會’,而成了各種證書、資格、文憑的‘制造公司’,成了滿足社會有些機構的‘惰性’需要,有些學生及家長功利性需求的市場、商場、名利場”。[24]這樣,以犧牲教育公平為代價而得到的所謂的社會公平在很大程度上已經(jīng)失去意義,并且高考也演變?yōu)榱死嫦嚓P者們(地方政府、學校、教師、家長等)追求不合理利益的陣地。人們重視高考固然無可厚非,但恐怕更多人看重的是高考結果所帶來的利益,功利性目的才是其真實驅動。到最后,“教育這個本來應該消解‘學而優(yōu)則仕’、‘書中自有顏如玉’等封建觀念的育才活動,走向了自己本質和宗旨的反面,變成激勵功利和庸俗意識泛濫的同謀者”。[25]
同時王教授指出,教育的公平要以合理為前提,既要公平更要合教育的理,即應遵循教育自身的規(guī)律和邏輯,做到“因材施教”、“有教無類”從而真正實現(xiàn)“教師樂教,學生樂學”的和諧景象,在高考問題上則要求做到大學和學生雙向自主選擇,學生有權選擇適合自己的大學,大學有權制定多元化的需求與標準以招收適合的學生。如此一來應試教育被釜底抽薪,失去了生存的根基,還滿足了高校多樣化的生源需求,為高等教育系統(tǒng)的“百花齊放”創(chuàng)造了良好條件。但如若廢除高考制度引進國外的自主招生,恐怕難免“水土不服”,因為“在當前社會失范、高校缺乏平等競爭、逐利化傾向明顯的背景下,廢除全國統(tǒng)一高考而代之以高校自主選拔生源將會造成高校之間的無序競爭和高校內部一場 ‘史無前列’ 的‘大腐敗’”。[26]這在人大招生處處長涉案數(shù)億的招生腐敗事件中可見一斑。有人還指出高校行政化背景下的自主招生是毒瘤,認為只有去行政化、真正實現(xiàn)教授治校,自主招生才會走上正軌。應該說自主招生是先進的制度這一點不容置疑,只是在如今的情勢下略顯“不合時宜”或者說我國現(xiàn)在還沒有形成適合其扎根的土壤。
當然人們也早已認識到現(xiàn)行高考制度的弊端并著手改革,但部分高校自主招生(5%)、分省命題等改革主張只是在現(xiàn)有體制的基礎上做出修補,并未捍動其本質。要改革高考制度,就必須改革整體性的教育體制,同時必須有政治體制的支持,這就需要國家層次上教育觀念的覺醒及有權力決定高考原則和制度的卡里斯馬式人物的推動。王教授還直言不諱地提出,“行政機構的自我糾錯及制度完善,往往只是一種‘神話’,很難真正成為現(xiàn)實。因而我國高考制度的改革,必須轉變解決問題的思路,脫離教育行政機構主導的邏輯,在恢復教育主體性、培育教育自治能力方面尋找出路”。[27]這無疑是一位教育家基于教育進步的良心吶喊,對教育前景的誠摯期待。
根本性的變革應是最理想的狀態(tài),但在我國目前時機與條件還不夠成熟的情況下,改革任重而道遠,盡管如此人們也從未停下改革的步伐。早前印發(fā)的《國務院關于深化考試招生制度改革的實施意見》,就提出形成分類考試、綜合評價、多元錄取的考試招生模式,其改革措施建立在統(tǒng)一高考制度的前提和框架下并著力解決突出問題,其中高考不分文理科、依據(jù)統(tǒng)一高考成績和高中學業(yè)水平考試成績,參考綜合素質評價擇優(yōu)錄取、減少和規(guī)范考試加分、完善和規(guī)范自主招生、創(chuàng)造條件逐步取消高校招生錄取批次等內容都具有積極意義。必須承認這是一種進步,是意識到了現(xiàn)行高考制度弊端所做出的系統(tǒng)性改進,至于成效如何則有待于實踐的檢驗,我們亦滿懷期待。
除此之外,王長樂教授還對綜合性大學師范教育及關乎教育本身的功能、方針等問題都有自己的思考與見解。綜觀王長樂教授的論文成果,我們發(fā)現(xiàn)其論述犀利而不乏理據(jù),觀點鮮明而不失深刻,總是給人以啟迪和頓悟。在許多學者被功利化的社會浪潮所異化、屈從于體制現(xiàn)狀而語焉不詳甚至不敢發(fā)聲的情況下,還有這樣一位敢于直言、富有真知灼見、對各種現(xiàn)象與問題有著強烈批判精神的教育家,實在是我國教育或者說是大學之幸。盡管其思想有時過于理想,讓人感到遙不可及,但作為有教育良知的學者,王長樂教授挺身而出,為大學的發(fā)展規(guī)劃藍圖、指明道路。試問不敢有崇高的理想,怎會有實現(xiàn)的可能?相信歷史會證明其思想的正確性,美好的愿景也終將成為現(xiàn)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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