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蝴蝶君》以真實案件為原型,完成了對歌劇《蝴蝶夫人》的解構,這里的解構包含了男性與女性、白種人與有色種人、東方與西方的關系等幾個方面。通過解構,《蝴蝶君》成功地打破了西方人心中刻板的東方女性形象,也顛覆了男性中心主義、種族中心主義和西方中心主義的觀念,為東西方交流提供了一個新的起點。
關鍵詞:解構;女性;男性;東方;西方
作者簡介:黃玲玲,女,漢族,1990年10月出生,河南信陽人,南京師范大學2013級外國文學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08-0-02
《蝴蝶君》是美籍華人黃哲倫的一部重要作品,取材于一個真實的法國間諜案件。法國外交官伯納德·布??粕钌畹孛詰偕狭艘粋€中國京劇旦角時佩璞,他們有著二十年的情人關系,并育有一子。當真相在法庭上被揭開時,這位法國外交官才發(fā)現(xiàn)他的中國情人不僅是一名男性,而且還是一個間諜。他承認他之所以沒有見過他的中國情人的裸體是因為他覺得“中國的女性在戀人面前非常地矜持、嬌羞,這是中國的一個傳統(tǒng)”,黃哲倫在《蝴蝶君》的后言中寫道,“這并不是中國的傳統(tǒng):亞洲的女性在戀人面前和西方的女性一樣, 并不矜持、嬌羞” 。黃哲倫由此推斷出, 這位法國外交官愛上的并不是那個京劇旦角, 而是他想象中的東方女性的刻板形象,即他幻想中的“蝴蝶夫人”。
《蝴蝶君》的主要情節(jié)與真實事件基本相似,但他以普契尼的歌劇《蝴蝶夫人》作為突破點,以此來試圖說明這一事件背后所隱藏的深厚的性別與文化誤識,在與《蝴蝶夫人》產生的互文中對其進行解構,打破了西方人心中的東方女性的刻板形象,從而成功地挑戰(zhàn)了西方為了維護其統(tǒng)治而制造的性別與種族的殖民觀念,即打破了男性中心主義、種族中心主義和西方中心主義的觀念。
一、對男性中心主義的解構
《蝴蝶君》對歌劇《蝴蝶夫人》的顛覆首先體現(xiàn)在對男性中心主義的顛覆上。普契尼的《蝴蝶夫人》講述的是一個日本藝妓與一個美國海軍上尉的愛情悲劇。秋秋桑是一個沒落武士的遺孤,她天真爛漫、溫柔可人,就像一只美麗的蝴蝶。而美國海軍上尉平克爾頓是一個享樂主義者,他娶秋秋桑是為了滿足及時行樂的欲望,他追求秋秋桑是為了占有她,他認為秋秋?!跋褚恢缓?,輕輕地展開她那美麗芬芳的翅膀,在花叢中自由自在地飛翔……我要得到她,哪怕那纖細的翅膀被折傷?!庇纱宋覀兦宄乜闯銎娇藸栴D沒有愛上秋秋桑,他只是渴望擁有她,就像擁有一只蝴蝶標本。在與友人談論這次婚姻時,他說這是一個隨時都可以取消的合同,“來干杯,為我將來的正式的結婚,為了那位未來漂亮的美國新娘?!?/p>
蝴蝶懷孕時,平克爾頓回美國了,他許諾在燕子作巢的時候回來。蝴蝶苦苦地等候他的歸來,期間拒絕了日本富豪的求婚。三年過去了,平克爾卻帶著自己的美國太太回來了,萬念俱灰的蝴蝶自殺了。蝴蝶的死,暗示著日本女人在白人男人面前命中注定要自我犧牲。女性為了愛情,為了殘忍的男性而死,這結局迎合了大多數(shù)男性的心理,所以伽里瑪才被這部歌劇而吸引,深感自己也需要這樣一位“蝴蝶夫人”。
《蝴蝶夫人》在西方的上演,經(jīng)久不衰,這也使西方人對東方女性形成了一個固化的印象:她們都是溫柔可人、美麗漂亮的蝴蝶夫人,無怨無悔地愛上殘忍薄情的西方男子,甘愿為西方男子獻出一切,包括生命和尊嚴。這里,女性是男性的依附甚至玩物,男性像收集標本一樣,殘忍地對待她們,可是她們竟甘愿如此,這就是男性中心主義的體現(xiàn)。
《蝴蝶君》的出現(xiàn)顛覆了這一觀點,它表明這不過都是男性的幻覺,是他們自大心理為了彌補自身缺陷的自我陶醉。首先書名采用了一個性別不明的“君”,到底是指“蝴蝶夫人”還是“蝴蝶先生”,這種有意的含混本身就是一種顛覆。在劇作中,伽里瑪是一個法國駐中國的外交官,他并非一位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男性,相反,年少時不出眾被同學排擠,青年時工作業(yè)績平平也不受歡迎。總之他相貌平庸,性格懦弱,患有性功能障礙,在西方世界里,他可以說是一個失敗者,在西方女性面前抬不起頭。然而,當他來到了東方,他的身份發(fā)生了變化,昔日的恥辱使他想通過擁有一位東方女性來洗刷,他想擁有一位屬于自己的蝴蝶夫人來體現(xiàn)自己的男性氣質,以此來建立自信。
在與宋麗玲見過幾次面之后,為了顯示自己對她擁有支配權,他決定做一個實驗,他瘋狂地工作,壓抑自己去看望她的欲望,他甚至在心里幻想,“我知道這朵小花在等我的電話,而且我邪惡地拒絕這樣做,我第一次感覺到那種權力的沖動——這是一個男人的絕對的權力?!比欢绞沁@樣,他就是越渴望宋麗玲。宋麗玲也就迎合他的幻想,甚至加深他的幻想,她寫了一封又一封的表白信去哀求他來見她,讓他誤以為自己就是平克爾頓,而她就是他的“蝴蝶夫人”。作為一個京劇演員,她深知如何去扮演一個女性,“因為只有男人知道如何扮演一個女人?!敝挥心行灾浪胱屌匀绾稳傆谒?,這也是男性中心主義思想的體現(xiàn)。他為自己的幻想所蒙蔽,女性此時是缺席的存在,所以說宋麗玲是伽里瑪想象中的“蝴蝶夫人”,也是他心中所保持的完美女性形象。宋麗玲讓他充分感受到了作為一個男人的尊嚴、力量和權力。
當伽里瑪知道了宋麗玲的男性身份后,男性中心主義心理使他無法接受這一事實,他仍然選擇活在幻想之中,并為了自己的幻想而選擇了自己去當那個“蝴蝶夫人”,像蝴蝶夫人一樣自殺。此時,人物身份發(fā)生了倒置,原來的蝴蝶夫人變成了蝴蝶先生,而原來的蝴蝶先生卻成了蝴蝶夫人,一個西方男子為了一個想象中的東方女子而自殺。于是在與《蝴蝶夫人》的互文中,《蝴蝶君》完成了對其男性中心主義的解構。
二、對種族中心主義的解構
《蝴蝶夫人》的故事中有著深深的種族主義的痕跡,它塑造了一個東方女子的典型形象,構建了西方人對東方人在種族和性別上定型化的印象,使得蝴蝶夫人成為西方人尤其是白人男子對東方女子的刻板形象。
當伽里瑪看完宋麗玲的《蝴蝶夫人》歌劇后,他認為這是一個漂亮的演出,他很喜歡這個故事。從西方中心主義和男性中心主義的角度來看, 它的確是一部公認的“最優(yōu)美、最具詩意”的藝術作品。宋麗玲卻一針見血地指出了《蝴蝶夫人》一劇中隱含的種族主義和殖民主義的痕跡。宋麗玲假設了另一個故事,如果故事是一個金發(fā)碧眼的返校節(jié)女王為了一個矮小的日本商人自殺,你就會認為這個女孩是個精神錯亂的白癡,就因為是一個東方人為了一個西方人自殺,你才認為它是美麗的。這顯然是從另一個角度顛覆了伽里瑪?shù)乃季S,他無言以對,甚至認為中國是一個傲慢自大的民族。將故事中角色互換,這個故事就變得荒誕不經(jīng),體現(xiàn)了種族中心主義思想。作為一個白人男性,他無法接受宋麗玲的假設,當他將宋麗玲的話告訴了他的妻子——一個白人女性時,她反駁道:“為什么他們不能只把它當作一部美麗的音樂來欣賞呢?”這么一來,種族中心主義的意味就更加明顯了。
《蝴蝶夫人》是一部以白人種族主義者的視角塑造的故事,它在西方能受到如此多的追捧,正是因為它迎合了西方人的種族中心主義和西方中心主義的心理,迎合了他們的幻想,顯示出了他們相較于東方的優(yōu)越感。而《蝴蝶君》中宋麗玲性別的轉變是對白人權威身份的挑戰(zhàn),在法庭上他的西裝革履,他的思維敏捷的陳述證明了伽里瑪?shù)摹昂蛉恕敝淮嬖谟谫だ铿斪约旱幕孟胫小?/p>
作為一個驕傲的白人男性,他認為“東方的女子不能自已地臣服于西方男子,這是她的命運?!币虼巳绻姓J了宋麗玲的男性身份,那么他就面對自身身份的模糊,這樣會招致自身主體性的瓦解,這是與他堅定的信仰和文化傳統(tǒng)所背離的,所以他寧愿選擇相信自己編織的幻想,拒絕接受他想象中的完美女性是一名男性的事實,說到底還是他的男性中心主義以及種族中心主義在作怪?!逗氛菫榱藥椭鞣饺苏J清這個事實,瓦解他們以自我為中心的信仰,創(chuàng)造了一個平等的東西方交流的平臺,一個基于人類共同性之上的交流的機會。
三、對西方中心主義的解構
普契尼的歌劇《蝴蝶夫人》中,美麗多情的蝴蝶夫人為了殘忍無情的白人平克爾頓殉情,這是西方人喜聞樂見的。然而在黃哲倫的《蝴蝶君》中,這只蝴蝶用男扮女裝的方式神秘地將自己的真實性別和身份掩藏了起來,使她與原劇的蝴蝶夫人有了很大的變異,這只蝴蝶既不柔弱也不缺乏思想,更不缺乏聲音。她不僅不是女性,甚至還是一個出色的間諜。他通過男扮女裝的方式來完成自己的使命,甚至支配了另一個人的命運,他聲稱這是他作為一個京劇演員完成的最出色的表演,她完全顛覆了傳統(tǒng)的“蝴蝶夫人”的形象。
通過擊碎西方男子腦海中的對東方女子的刻板印象,以及倒置無怨無悔的東方女子和殘忍薄情的西方男子的角色,使得原有的東西方權力關系也發(fā)生了驚人的變化。伽里瑪?shù)慕?jīng)歷寓言式地體現(xiàn)著西方將東方女性化的性別誤識所依據(jù)的霸權邏輯,這種性別誤識在戲劇敘事中甚至上升為影響國際政治的判斷力:“不管是誰,只要展現(xiàn)了強大的力量和權力,東方人就愿意和他在一起”、 “東方人總是向更強大的力量屈服”,這種以西方中心主義思想出發(fā)的誤判反諷地左右了歷史的進程。
《蝴蝶君》借助性別主題完成了對殖民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顛覆。在法庭上,宋麗玲恢復了男性身份,他用性別主題來詮釋西方中心主義的理論,“西方對東方有種國際強奸心理?!鞣饺苏J為它自己是男性的——巨大的槍炮,龐大的工業(yè),大筆的鈔票——所以東方是女性的——軟弱的,精致的,貧窮的……但是精于藝術,充滿了不可思議的智慧——這都是女性的智慧?!鞣较嘈牛瑬|方在骨子里想要被支配——因為一個女人不可能獨立思考?!边@里東方屈服于西方,就像女性屈從于男性一樣。在解釋伽里瑪在二十年的時間里卻沒識破他的男性身份的原因時,宋麗玲說道:“第一,因為當他終于遇到他想象中的女人的時候,他最迫切想要的就是相信,事實上,她是個女人。第二,我是個東方人。作為一個東方人,我從來不可能完全是個男人?!蓖ㄟ^第一個回答,他批判了男性中心主義,通過第二個回答,他批判了種族中心主義和西方中心主義的思想。
普契尼的《蝴蝶夫人》是西方殖民者霸權意識的體現(xiàn),是西方人借以表達其優(yōu)越感的載體。而黃哲倫的《蝴蝶君》在對其的互文中,解構了它的性別話語邏輯,揭示了隱藏于西方性別誤識背后的殖民霸權思想,對西方殖民主義意識形態(tài),提出了深刻的批判。戲劇的性別主題直接刺痛話語對象深層性別心理的要害之處,穿透東西方文化和性的誤識,從人的共同的和平等的立場出發(fā),來相互真誠地面對對方,使其對于東西方文化關系問題的反思深入內心,建立一個東西方交流的平等平臺。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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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普契尼.《蝴蝶夫人:音樂分析·腳本·選曲》.人民音樂出版社編輯部編譯.人民音樂出版社,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