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病災害視角下的南宋杭州水環(huán)境及治理

◎ 張立峰 賈 燕

疫病災害視角下的南宋杭州水環(huán)境及治理

◎ 張立峰 賈 燕

杭州是南宋王朝的臨時首都。在諸多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南宋杭州的疫病災害呈現多發(fā)態(tài)勢。本文根據對有關史料的統計和分析，認為當時的疫病與氣候異常、水環(huán)境惡化等自然和社會問題密切相關。圍繞水環(huán)境問題，本文探討南宋時期的杭州為應對疫病災害治理水環(huán)境的舉措，以及對當下治水和防病工作的啟示。

疫病災害 氣候異常 水環(huán)境 南宋 杭州

作者張立峰，浙江省氣象局工程師（郵政編碼 310007）；賈燕，浙江省氣象臺工程師（郵政編碼 310017）。

一 研究南宋疫病災害的緣起和目的

古人已經認識到疫病具有流行性和傳染性。成書于秦漢時期的《黃帝內經》就專門談到“五疫之至，皆相染易，無問大小，病狀相似”［1］。宋人對疫病更加重視，并將其視為四大災患之首：“民之災患，大者有四，一曰疫，二曰旱，三曰水，四曰畜災，歲必有其一，但或輕或重耳?！保?］到了南宋時期，在多種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南宋都城臨安（今杭州）的疫病災害呈現多發(fā)態(tài)勢，成為新生的南宋王朝需要認真應對的重要挑戰(zhàn)之一。

對于宋代的疫病災害，前人在疫病的時空分布、成因分析等方面已有若干研究成果。邱云飛認為，兩宋時期疫病災害的暴發(fā)和流行在時間上是不規(guī)則、無周期的；在空間上則呈現南方比北方多、東部比西部多的特征［3］。張全明認為，南宋時期是我國疫病災害相對高發(fā)的時期，兩浙東西路、江南東西路等地是疫病災害的高發(fā)區(qū)［4］。李鐵松等研究發(fā)現，隨著兩宋的政治經濟中心從開封向臨安遷移，疫病災害的重災區(qū)也從開封轉移到了杭州。在宋孝宗至宋寧宗（1163～1223年）時期，疫病發(fā)生頻率相對較高，夏、秋季節(jié)是疫病流行的主要時段［5］。但是，具體到杭州疫病災害的發(fā)生情況，該文并沒有進行詳細的分析。朱德明在初步研究了南宋時期浙江疫病的流行特征及其成因后認為，浙江屬亞熱帶濕潤季風區(qū)，氣候卑濕，地氣燠熱，人們喜好濕地行走和水浴。南宋政府缺乏在這種氣候條件下防治疫病的經驗，是導致疫病流行的重要原因之一［6］。

當然，疫病暴發(fā)與流行的原因是十分復雜的，它不僅是自然生理現象，而且關涉當時的社會經濟文化。對我國醫(yī)療社會文化史研究頗深的余新忠教授認為，衛(wèi)生史與環(huán)境史在研究內容上有很大的交集。就環(huán)境史研究來說，從衛(wèi)生史的角度切入來探求人與自然的關系，不失為一種有效的研究路徑［7］。從這一思路出發(fā)，南宋時期杭州疫病災害的反復出現，也能在很大程度上反映當時的自然環(huán)境和社會變革。由此，本文在對南宋杭州疫病災害基本情況進行總體回顧的基礎上，以探求疫病暴發(fā)成因為切入點，圍繞杭州的水環(huán)境，特別是重點分析氣候異常所形成的水、旱災害，以及缺乏約束機制或約束機制失效所造成的水污染對疫病暴發(fā)的觸發(fā)機理，力圖呈現在疫病災害影響下南宋杭州人的生存境況與社會應對。

二 南宋杭州疫病災害的總體情況

（一）疫病的暴發(fā)時間

經過對大量的正史、方志和文人筆記等史料的普查和統計發(fā)現，南宋時期杭州至少暴發(fā)過疫病災害31次。自建炎元年（1127年）到德祐二年（1276年）的150年內，杭州的疫病平均每4.84年暴發(fā)一次。其中，建炎元年到嘉定四年（1211年）的85年，共發(fā)生28次，平均每3年一遇。其中，慶元元年（1195年）到慶元三年（1197年）、嘉定元年（1208年）到嘉定四年（1211年），杭州連續(xù)出現疫病，疫情嚴重，達到疫病暴發(fā)流行的頂峰。

嘉定四年以后的65年內，杭州僅有3次疫病出現，與南宋中前期相比大幅銳減，形成很大的反差。究其主要原因，可能與南宋后期史料大量缺失有關。特別是宋理宗登基到宋恭帝投降的52年間，南宋的修史工作每況愈下，甚至近乎停頓。筆者在對南宋高宗到恭帝七位帝王在位時期的杭州災異史料數量進行統計時發(fā)現：高宗、孝宗、光宗和寧宗時期的年平均數都超過南宋多年的平均值；從理宗開始，年平均數出現大幅下降，只有寧宗時期的2／3左右；度宗和恭帝時期年平均數進一步減少，僅有寧宗時期的1／3左右?；A史料的缺失必然導致疫病災害記錄的遺漏，故而不能簡單地得出南宋后期杭州疫病災害大幅減少的結論。限于篇幅，這個問題暫不進行詳細討論。

從南宋杭州疫病暴發(fā)的季節(jié)分布來看，春季（農歷一月、二月和三月）、夏季（農歷四月、五月和六月）及跨春夏季共出現23次，占74.2%。其中，以夏季出現的次數最多，達到13次，占41.9% （見表1）。上述研究結果與李鐵松等認為夏、秋季節(jié)是疫病流行主要時段的研究結論有一定的差別。這說明氣候暖濕的春、夏季節(jié)是南宋杭州疫病流行的主要時段，值得高度關注。

表1 南宋杭州疫病暴發(fā)的季節(jié)分布

（二）疫情的嚴重程度

查閱史料發(fā)現，史料對疫病災害缺少具體的統計數據，因此多數時期疫情的嚴重程度只能依賴間接推斷知其大概。例如，嘉定二年（1209年），因為杭州“疫病流行，死者眾”，于是朝廷下詔令：“臨安府將見存化人場依舊外，其已拆一十六處，除金輪、梵天寺不得化人外，余一十四處并許復令置場焚化。”［8］在杭州恢復十四處焚化場用于焚化疫病死者，可見當時疫情之嚴重。此外，史料中出現南宋杭州有“大疫”的文字記載共9次，出現“死者甚眾”或“民多疫死”等記載6次，合計15次。與此同時，杭州作為當時的國家首都，還有大量的駐軍駐扎。一旦疫情出現，駐軍也很難避免。據史料記載，杭州還有4次“禁旅多死”“禁旅大疫”等駐軍疫情的記錄。由此可見，南宋杭州疫情總體較重。

（三）疫病的種類推斷

根據宋代官修醫(yī)書《太平圣惠方》《圣劑總錄》等記載，當時的疫病可劃分為傷寒、溫病、瘴氣、痢疾、斑豆瘡（天花）等若干種類。由于史料極少記載疫病種類，只能根據有限的線索對當時的疫病類型進行試分析和推斷。

南宋名醫(yī)陳言在醫(yī)書《三因極一病證方論》卷六《四季疫證治》里記載：“己未年，京師大疫，汗之死，下之死，服五苓散遂愈。此無他，濕疫也?！保?］陳言生卒年為1121～1190年，故而“己未年”很可能是宋高宗紹興九年（1139年）。史料記載，該年三月，“以久雨放臨安府內外官私僦舍錢并白地錢三日。詔曰：‘連日陰雨，細民不易。其臨安府內外官私房錢并白地錢，不以貫百，并放三日’”［10］。這段史料說明，杭州出現了連綿陰雨的惡劣天候，嚴重影響了百姓生活。而陳言所提及的“五苓散”，一般用于膀胱化氣不利和水濕內聚所引起的小便不利、水腫腹脹等病癥。故而，陳言所說的“濕疫”，應該是由于陰雨潮濕所引起的疾病。

紹興二十五年（1155年），南宋朝廷發(fā)布了疫病用藥詔書：“凡初得病，患頭痛身熱惡風肢節(jié)痛者……宜服疏滌邪毒如小柴胡湯等藥?！保?1］紹興二十六年（1156年），“行都（今杭州）又疫，高宗（趙構）出柴胡制藥，活者甚眾”［12］。根據中醫(yī)藥理學，“柴胡”為解表退熱藥，主治外感發(fā)熱、寒熱往來和瘧疾等癥。在東漢張仲景的《傷寒雜病論》中，小柴胡湯多主治“太陽”和“陽明”等病，以傷寒癥居多。現代流行病學調查表明，北緯25度以北并非瘧疾高發(fā)區(qū)，這基本排除了上述兩年發(fā)生瘧疾的可能性。由此推斷，發(fā)生在杭州的疫病是傷寒的可能性比較大。

淳熙十四年（1187年）春季，“都民、禁旅大疫”［13］。但此次疫病烈度不大，患者的癥狀比較輕，“不甚為害，唯中者覺頭痛身熱，不過三日而愈，名為虼蟆瘟”［14］。據考證，“虼蟆瘟”當為“蝦蟆瘟”之誤，即現代的“大頭瘟”，是一種頭面紅腫發(fā)熱的急性外感瘟病。風熱時毒是“大頭瘟”的致病因素，多發(fā)于冬、春兩季。在溫暖多風的春季以及應寒反溫的冬季，容易形成風熱時毒，繼續(xù)發(fā)展就會導致“大頭瘟”傳播流行。

嘉泰三年（1203年）夏季，“臨安大旱，西湖之魚皆浮，食者輒病，謂之魚瘟”［15］。這應是干旱氣候導致魚類大量死亡，誤食死魚后產生的食物中毒所引起的疫病。已有研究表明，古人多饑餓性疾病、地方性疾病和寄生蟲病。此外，流行性感冒、中暑、急性腸胃炎、重癥痢疾等也可能是當時常見流行性疾?。?6］。

三 南宋杭州疫病暴發(fā)的誘因分析

（一）氣候異常

古人憑直覺認識到，氣候的“非時”或“太過”等異常情況會誘發(fā)“時行病”。隋代著名的中醫(yī)理論家巢元方指出：“時行病者，是春時應暖而反寒，夏時應熱而反冷，秋時應涼而反熱，冬時應寒而反溫，此非其時而有其氣。是以一歲之中，病無長少，率相似者，此則時行之氣也?！保?7］對于防疫防病能力相對低下的古人來說，氣候異常能通過由自然環(huán)境與社會因素形成的一定的傳導機制，直接或間接地威脅人體健康與生命。

郭增建等首次提出了“災害鏈”理論［18］。文傳甲將災害鏈定義為“一種廣義災害啟動另一種或多種廣義災害的現象”。前者為“啟動損害環(huán)”，后者為“被動損害環(huán)”，損害鏈由至少2種損害環(huán)組成，突出災害的關聯性［19］。孫關龍將疫病暴發(fā)流行與氣候異常等因素相聯系，并歸納為：“旱疫”“澇疫”“寒疫”“熱疫”等14種疫病災害鏈［20］。南宋杭州的疫病也存在多種災害鏈，作為“啟動損害環(huán)”，氣候異常最為普遍。

由洪澇引發(fā)疫病暴發(fā)被稱為“澇疫”災害，南宋時期杭州共出現9次“澇疫”災害。例如，紹熙元年（1190年），杭州“久陰連雨至于三月”［21］，該年春“臨安大疫”［22］。慶元五年（1199年），“以久雨， 民多疫”［23］。開禧二年（1206年），“自去年十月至一月，行都淫雨不止……春，淫雨至三月”［24］，連陰雨幾乎持續(xù)半年， 至該年四月，“行都大疫”［25］。

由干旱引發(fā)疫病暴發(fā)被稱為“旱疫”災害，南宋時期杭州共出現6次“旱疫”災害。例如，慶元二年（1196年），“五月， 不雨”［26］， 朝廷“以旱禱于天地、 宗廟、 社稷”［27］。當年五月，“行都疫”［28］。慶元三年（1197年），“春夏不雨， 禾稼不能入土”［29］， 春三月“行都及淮、 浙郡縣疫”［30］。

由饑荒引發(fā)疫病流行被稱為“饑疫”災害，南宋時期杭州共出現10次“饑疫”災害。值得注意的是，多數饑荒的“啟動損害環(huán)”是水、旱等氣候異常，饑荒與疫病均是氣候異常的“被動損害環(huán)”；或者饑荒是中間損害環(huán)，疫病是下一個損害環(huán)。這些氣候異常并非只限于杭州，也可能發(fā)生在其他地區(qū)；饑荒產生的流民也可能來自杭州以外的地區(qū)，通過人口流動在杭州形成輸入性疫病災害。

南宋杭州疫病暴發(fā)誘因的種類及數量見表2。

表2 南宋杭州疫病暴發(fā)誘因的種類及數量

疫病災害鏈不僅有單鏈，還有雙鏈和多鏈等情況，體現了疫病成因復雜性的一面。統計表明，南宋時期杭州共出現雙鏈疫病災害8次、多鏈疫病災害2次，合計10次，具有一定程度的普遍性。例如，乾道元年（1165年）的疫病就是“澇疫”“寒疫”“饑疫”共同作用的結果。該年一月，孝宗皇帝“以久雨避殿減膳”［31］。二月，又因“淫雨不止”［32］，下詔減免稅負，可見陰雨一直持續(xù)。與此同時，“二月，大雪。三月，暴寒，損苗稼”［33］。災害導致當年春季出現饑荒，“行都……大饑，殍徙者不可勝計”［34］。二月，疫病暴發(fā)，“頗聞漸有病者，有斃者”［35］。此后3個月內，雖然經過多輪救治，但是仍然時有全家患病、間有死亡的情況發(fā)生。

在31次疫病災害中，存在旱災和澇災兩種誘因的共計15次，占比為48.4%，可見旱、澇災害對疫病災害的誘發(fā)具有重要作用。對于疫病與旱、澇災害的關聯性，宋人也有認識，“水旱失時，災異生變，疫病迭作”［36］。旱、澇災害的發(fā)生，會直接導致地表水環(huán)境惡化以及自然疫源地暴露和擴散。水旱災害發(fā)生后還會形成流民潮，使人群感染機會增多，個體免疫力下降，這些都容易誘發(fā)疫病。當然，疫病流行的原因是復雜的，其中水環(huán)境問題值得高度關注。

（二）水環(huán)境問題

杭州瀕臨錢塘江、西鄰西湖，自然水系與人工河道相互交融。南宋時期，中原人口大規(guī)模南遷，糧食需求與日俱增。在這種形勢下，農田水利工程的興修達到史無前例的高峰，形成“縱則有浦，橫則有塘，又有門堰、涇瀝而棋布之”［37］的密集水網系統。根據文獻記載，杭州城內有主要河道4條，分別是鹽橋運河（大河）、市河（小河）、清湖河（西河）和茅山河［38］；城外有下塘河、前沙河等大小河道10余條［39］。密集的河網、潮濕的環(huán)境，有利于各種蚊蟲、病菌的大量繁殖。宋人周密曾以“多蚊”為題在自己的筆記中寫道：“蚊乃水蟲所化，澤國故應爾?！保?0］病原體和媒介生物的增多，會擴大疫病的傳播途徑，容易導致疫病的暴發(fā)。

江南水鄉(xiāng)居民常有不良的用水習慣，包括在河水中傾倒垃圾和糞便、洗刷馬桶等，這對水環(huán)境的保護很不利。杭州“沿河兩岸居民等，尚將糞土、瓦礫拋擲已開河內”［41］，使得杭州城市的水環(huán)境不斷惡化。另外，“杭城戶口繁夥，街巷小民之家，多無坑廁，只用馬桶”［42］。由于缺少坑廁，馬桶成為當時主要的便溺用具。雖然也有人按時清理糞便，但仍有人把污穢物直接排入河里，或是用河水洗刷馬桶。年深日久，在這些不良衛(wèi)生習慣的作用下，其結果正如周密所見，“余有小樓在臨安軍將橋， 面臨官河，污穢特甚”［43］。

水源污染容易導致疫病的暴發(fā)流行。傷寒是我國古代常見的疫病?，F代醫(yī)學研究表明，傷寒與副傷寒是由傷寒桿菌引起的經糞、口傳播的急性傳染病。傷寒桿菌在水中一般可存活2～3周，在糞便中可維持1～2個月。如果水源受到污染，就可能導致傷寒暴發(fā)，特別是水、旱災害之后，問題更為嚴重。旱災發(fā)生時污穢物難以被水稀釋、排走，水災過后又常常會導致飲用水源污染，從而增強了疫病的傳染性和毒性。

宋代的西湖是杭州城市居民的主要飲用水源地，人們通過開鑿水渠的方式將西湖水引入居住生活區(qū)，同時鑿建“六井”等水井以便日常取用水。南宋初，西湖周邊成為駐軍洗衣、飲馬的地方，“諸處軍兵多就湖中飲馬，或洗濯衣服作踐，致令污濁不便”［44］。西湖邊由于其優(yōu)越的地理風光，還居住著大量的官宦和權貴，這些人的府第直接向西湖排污?！皟仁淌」┓罟訇惷糍t，廣造屋宅于靈芝寺前水池，庖廚、湢室悉處其上。內侍省供奉官劉公正，廣造屋宅于李相國祠前水池，濯穢洗馬，無所不施。”［45］靈芝寺在涌金門外［46］，李相國祠在涌金門西井城下［47］， 兩處均為西湖飲用水進入城內水井的水口。陳敏賢將廚房、浴室構筑其上，廚余、污水均排入其中；劉公正將污穢灌注池中，又用池水洗馬，“一城食用由此池灌注以入……共飲污膩濁水，而起疾疫之災”。

一般而言，某一地區(qū)疫病災害的暴發(fā)概率，與當地社會經濟的發(fā)展水平呈反相關，即社會經濟發(fā)展水平越高，越有利于提高人們的生活水平和改善社會醫(yī)療衛(wèi)生條件，從而降低疫病的暴發(fā)概率，降低疫病的危害程度。但事實表明，南宋時期社會經濟最為發(fā)達的杭州卻頻繁暴發(fā)疫病，遠多于欠發(fā)達地區(qū)。對此，曾經兩度任職杭州的大文豪蘇軾也說道：“杭（州），水陸之會，疫死者比他處常多?！保?8］究其原因，社會經濟的繁榮造成的環(huán)境污染，特別是水環(huán)境的污染，是杭州疫病災害多次暴發(fā)流行的重要因素之一。

南宋時期隨著中原地區(qū)人口的大量南遷定居，杭州發(fā)展成為新的大型城市。根據《夢粱錄》記載：“杭城之外城，南西東北，各數十里，人煙生聚，民物阜蕃，市井坊陌，鋪席駢盛，數日經行不盡。”［49］可見當時杭州市井的繁華與人煙稠密的程度?，F代傳染病學研究表明，多數傳染病的病原體要在某一地區(qū)長期保存下來，必須具有一定的人口規(guī)模。囊蟲病只能存在于20萬人以上的聚落，麻疹病毒需50萬人以上群體居住條件。如傷寒、霍亂、麻疹等人類特有的傳染疾病，均須在人群集聚度提高、城市繁榮發(fā)展的基礎上才會發(fā)生［50］。由此可見，南宋時期杭州爆炸式的人口增長和頻繁的人員流動，為疫病提供了大量的易感人群。特別是一次次北方難民的大量涌入和經濟發(fā)展造成水網系統的一次次污染，極易造成疫病的暴發(fā)。

四 南宋杭州水環(huán)境治理及啟示

（一）治理的舉措

宋人已經意識到水環(huán)境污染的問題，認識到環(huán)境衛(wèi)生的重要性，因此采取多種措施，加強水環(huán)境的治理與保護，盡力降低疫病災害暴發(fā)與流行的概率。

一是治污的立法與監(jiān)管。南宋政府曾立法規(guī)定，凡“將糞土、瓦礫等拋入新河開運河者，杖八十科斷”［51］。執(zhí)法監(jiān)督也與立法同步，規(guī)定基層管理部門要“分委兩通判監(jiān)督地分廂巡，逐時點檢約束，不許人戶仍前將糞土等拋飏河渠內及侵占去處?！保?2］此外，南宋政府還對官員的治污情況進行考核。規(guī)定“從本府將以所委通判及地分節(jié)監(jiān)保明，申尚書省各減一年磨勘。如有違戾去處，各展一年”［53］。

二是重視公共環(huán)境衛(wèi)生。南宋時期的杭州，建立了每日掃除街道垃圾、清除住戶糞便、每年新春清理下水道等公共衛(wèi)生制度?！懊咳諕呓直P垃圾者，每日支錢犒之?！薄懊坑鲂麓?，街道巷陌，官府差顧淘渠人沿門通渠；道路污泥，差顧船只，搬載鄉(xiāng)落空閑處。人家甘泔漿，自有日掠者來討去?！薄案休d垃圾、糞土之船，成群搬運而去?！保?4］對拘押囚犯的牢房，在暑期每五日洗滌打掃一次（“諸州郡暑月五日一滌囹圄”［55］），從而提高監(jiān)獄的防疫能力。

三是保護飲用水源安全。杭州以西湖為飲用水源，湖水引入城中六井，供市民汲用，所以首先要保證湖水的清潔。南宋政府為保證湖水的飲用安全，多次頒布嚴格禁令。例如，乾道五年（1169年），浙西安撫使周淙上奏：“臣竊惟西湖所貴深闊，而引水入城中諸井尤在涓潔，累降指揮，禁止拋棄糞土，栽植菱茭，及浣衣洗馬， 穢污湖水， 罪賞固已嚴備?！保?6］

四是形成良好的飲用水習慣。疫病的反復流行，使南宋人養(yǎng)成了良好的衛(wèi)生習慣，諸如不飲生水、不食生食、勤于沐浴等。莊綽記載，“縱細民在道路，亦必飲煎水”［57］。“煎水”即開水。在東南地區(qū)，即使是旅途中的人們，也一定喝開水?？梢娔纤稳艘呀洏淞ⅰ鞍俜袩o毒”的觀念，普遍采用煮沸的消毒方法。這對傳染病特別是消化道傳染病的預防起到了重要作用。

每當杭州有疫病災害暴發(fā)時，南宋政府會采用多種救濟措施?；实弁龀鲫P心民瘼的姿態(tài)，“避正殿不居，減膳撤樂”，以示與民同甘共苦；或者遣使巡察地方，“求直言于朝，究愁苦于下”；或者到廟宇宮觀“為民祈?！?。同時，政府會設置病坊，送醫(yī)給藥，減免稅負，發(fā)放錢米，等等。南宋時期，杭州還先后建立完善了各類救助機構，使“病者則有施藥局，童幼不能自育者則有慈幼局，貧而無依者則有養(yǎng)濟院，死而無殮者則有漏澤園”［58］。應該說，這些舉措緩解了疫病災害對國家和社會的沖擊，對保障南宋政治穩(wěn)定和經濟繁榮起到了積極作用。

（二）有益的啟示

數千年來，中華民族不斷地與疫病災害進行抗爭。進入現代社會，我們借助發(fā)達的科技與醫(yī)療手段，可以說已經基本戰(zhàn)勝或消滅了大多數傳統疫病。然而，隨著時光的推移，新型的疫病不斷出現，如“非典”“禽流感”等疫病威脅著人們的健康與生命，疫病與現代文明還將繼續(xù)展開新一輪的較量。

與古代社會相比，現代社會的水環(huán)境發(fā)生了巨大變化?，F代文明在為我們提供更加優(yōu)越、舒適的生活條件的同時，人類活動對水環(huán)境的不利影響正日益顯現。從看得見的垃圾河、黑臭河，到看不見的重金屬污染、廢水超標排放，還有污染所造成的水質性缺水，導致“江南水鄉(xiāng)沒水喝”的尷尬局面，水環(huán)境問題日趨復雜嚴峻。為此，浙江省上下正傾力開展“五水共治”工作。全體浙江百姓也共同期待“五水共治”能治出綠水青山、秀水美景，重現“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的詩意江南。

安全的水環(huán)境對于疫病的防控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世界衛(wèi)生組織（WHO）的一項調查顯示，全世界80%的疾病是由于飲用被污染的水造成的。由此可見，治水就是防病。疾病防控的成敗離不開對水環(huán)境的治理與保護，只有水干凈了，才能盡量減少各類疾病對人類健康與生命的威脅。由此來看，南宋時期杭州對水環(huán)境的治理，對于我們不無啟示。

注 釋

［1］（秦漢）《黃帝內經·素問》“刺法論篇”第七十二。

［2］（元）脫脫等：《宋史》卷四百三十一《邢昺傳》。

［3］邱云飛：《兩宋瘟疫災害考述》，《醫(yī)學與哲學》（人文社會醫(yī)學版）2007年第6期。

［4］張全明：《南宋時期疫災的時空分布及其特點》，《浙江學刊》2011年第2期。

［5］李鐵松、潘興樹、尹念輔：《兩宋時期瘟疫災害時空分布規(guī)律初探》，《防災科技學院學報》2010年第3期。

［6］朱德明：《南宋時期浙江疫癘的流行》，《醫(yī)學與社會》2006年第3期。

［7］余新忠：《衛(wèi)生史與環(huán)境史——以中國近世歷史為中心的思考》， 《南開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2期。

［8］（清）徐松：《宋會要輯稿》食貨五八之二七。

［9］（南宋）陳言：《三因極一病證方論》卷六《四季疫證治》。

［10］（清）徐松：《宋會要輯稿》瑞異三之五。

［11］（南宋）潛說友：《咸淳臨安志》卷四十《詔令一·戒飭民間醫(yī)藥》。

［12］（元）脫脫等：《宋史》卷六十二《五行一下》。

［13］（元）脫脫等：《宋史》卷六十二《五行一下》。

［14］（南宋）洪邁：《夷堅志·丁志》卷五。

［15］（清）光緒《杭州府志》卷八十三《祥異二》。

［16］馬伯英：《中國醫(yī)學文化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第409、418頁。

［17］（隋）巢元方：《諸病源候論》卷九《時氣病諸候》。

［18］郭增建、秦保燕：《災害物理學簡論》，《災害學》1987年第2期。

［19］文傳甲：《廣義災害、災害鏈及其防治探討》，《災害學》2000年第4期。

［20］孫關龍：《中國歷史大疫的時空分布及其規(guī)律研究》，《地域研究與開發(fā)》2004年第6期。

［21］（南宋）馬端臨：《文獻通考》卷三百三《物異考九》。

［22］（清）光緒《杭州府志》卷八十二《祥異一》。

［23］（元）脫脫等：《宋史》卷三十七《寧宗紀一》。

［24］（元）脫脫等：《宋史》卷六十五《五行三》。

［25］（清）光緒《杭州府志》卷八十三《祥異二》。

［26］（元）脫脫等：《宋史》卷六十六《五行四》。

［27］（元）脫脫等：《宋史》卷三十七《寧宗紀一》。

［28］（元）脫脫等：《宋史》卷六十二《五行一下》。

［29］（清）光緒《杭州府志》卷八十三《祥異二》。

［30］（元）脫脫等：《宋史》卷六十二《五行一下》。

［31］（清）徐松：《宋會要輯稿》食貨一二之一六。

［32］（清）徐松：《宋會要輯稿》瑞異三之六。

［33］（元）脫脫等：《宋史》卷六十二《五行一下》。

［34］（元）脫脫等：《宋史》卷六十七《五行五》。

［35］（清）徐松：《宋會要輯稿》食貨六十之一四。

［36］（北宋）李新：《跨鰲集》卷一九《上皇帝萬言書》。

［37］（元）脫脫等：《宋史》卷九十六《河渠志六》。

［38］（南宋）吳自牧：《夢粱錄》卷十二《城內外河》。

［39］（南宋）施諤：《淳祐臨安志》卷十《城外諸河》。

［40］（南宋）周密：《齊東野語》卷十《多蚊》。

［41］（清）徐松：《宋會要輯稿》方域一七之二一。

［42］（南宋）吳自牧：《夢粱錄》卷一三《諸色雜貨》。

［43］（南宋）周密：《齊東野語》卷十《多蚊》。

［44］（清）徐松：《宋會要輯稿》方域一七之一八。

［45］（南宋）潛說友：《咸淳臨安志》卷三二《山川志·湖篇》。

［46］（南宋）潛說友：《咸淳臨安志》卷七九《寺觀志·寺院篇》。

［47］（南宋）潛說友：《咸淳臨安志》卷七二《祠祀志·仕賢篇》。

［48］（元）脫脫等：《宋史》卷三百三十八《蘇軾傳》。

［49］（南宋）吳自牧：《夢粱錄》卷一九《塌房》。

［50］馬伯英：《中國醫(yī)學文化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第418頁。

［51］（清）徐松：《宋會要輯稿》方域一七之二一。

［52］（清）徐松：《宋會要輯稿》食貨八之四九。

［53］（清）徐松：《宋會要輯稿》食貨八之四九。

［54］（南宋）吳自牧：《夢粱錄》卷一三《諸色雜貨》。

［55］（元）脫脫等：《宋史》卷五《太宗紀二》。

［56］（南宋）潛說友：《咸淳臨安志》卷三二《山川志·湖篇》。

［57］（南宋）莊綽：《雞肋編》卷上。

［58］（南宋）周密：《武林舊事》卷六《驕民》。

（責任編輯 王立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