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八景”中的公眾參與思想及其對現(xiàn)代地域性景觀營造的啟示

張苗　郭芳華

摘要：

“八景”是一種地域特色極強的景觀形式，它孕育于魏晉、誕生于北宋、繁盛于明清，對我國及周邊各國影響深遠，至今依然鮮活存在?！鞍司啊碑a(chǎn)生、發(fā)展的全過程，是古代社會各階層自發(fā)“全民造景”的結果。本文在對“八景”概念進行厘清的基礎上，從“公眾參與”的角度對其產(chǎn)生、發(fā)展過程進行分析，提取有益成分，使其對現(xiàn)代地域性景觀營造起到指導意義。

關鍵詞：

八景 公眾參與 地域性景觀營造

引言

中國傳統(tǒng)園林因觀賞主體的不同可分為三類：為帝王貴族服務的皇家園林，以文人、士大夫以及富商巨賈為建設及觀賞主體的私家園林，以及廣大平民百姓皆可游賞的公共園林，“八景”屬于公共園林的范疇。

戴林利認為，“八景”研究可分為總論性的研究和專題性研究兩類，而前者可分為“八景”起源的探討、“八景”與文化的探討；后者可分為單純的介紹地方“八景”與分區(qū)域分析“八景”文化。筆者認為，“八景”是上至帝王、下至百姓，社會各階層依職責、背景、能力的不同，“全民造景”的結果，也正是由于這樣龐大的群眾基礎，才使“八景”飽含生機，流傳至今。本文以“八景”發(fā)展脈絡為主線，分析社會各階層在“八景”形成過程中扮演的角色和所起的作用，揭示公眾參與在地域性景觀營造中的重要作用和價值。

1.古代“八景”發(fā)展脈絡與各階層作用

1.1肇興于魏晉——政局動蕩：名士階層寄情山水

魏晉南北朝是中國歷史上的大動亂時期，也是思想、文化的高度活躍期。在此期間，出現(xiàn)了以“竹林七賢”為代表“名士”階層，他們寄情山水，崇尚隱逸，名山大川成為他們把酒言歡、恣意形骸的所在，而他們間接促成了“八景”的產(chǎn)生（圖1）。

“晉人向外發(fā)現(xiàn)了自然，向內(nèi)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深情”。山水美景陶冶了士人情操，使他們開始由秦漢以來“君子比德”的功利性審美，變?yōu)榫哂猩羁陶軐W思想與文化內(nèi)涵的自然生態(tài)性審美，促進了山水詩、山水畫的發(fā)展和“八景”的形成。沈約的“東陽八詠”成為“八景”的雛形，李白、孟浩然、劉禹錫等著名詩人對此“文化符號”的賦詩歌詠，對“東陽八詠”的傳播起到極大的強化作用。此后，王維的《輞川集》、劉禹錫的《海陽十詠》、李白的《姑熟十詠》、柳宗元的《永州八記》等“以地域、城市的名勝景點與古跡”為題的連章組詩在隋唐之際得以盛行。

此時的“八景”僅在名士小團體內(nèi)部盛行，景源的選擇也以作者個人審美為導向，雖然具有一定的局限性，但“八景”作為公共園林的代表，開始逐漸進入人們的視野。

1.2出現(xiàn)、勃發(fā)于宋——經(jīng)濟繁榮、文化繁盛：全民動員

目前普遍認為，北宋宋迪所作“瀟湘八景”圖為“八景之始”（圖2）。“八景”誕生于北宋并非偶然，而是有著深層次的經(jīng)濟、文化因素。

（1）經(jīng)濟繁榮：資本主義萌芽、市民意識覺醒

宋代商品經(jīng)濟繁榮，城市突破“里坊制”在時間、空間上的束縛。汴梁成為我國第一座開放的、商業(yè)繁榮的街巷制都城?！百Y本主義萌芽”在此時出現(xiàn)，城市職能由政治性、防衛(wèi)性逐漸向市民生活層面傾斜。

（2）文化繁盛：審美提高、推動“八景”發(fā)展

宋代實行科舉制，“師道之更尊于君道，其事皆從宋代起”，社會上下對教育給予了前所未有的重視。文化的發(fā)展，大大提升了市民階層的審美素養(yǎng)，對以“八景”為代表的公共園林在社會上的盛行起到了極大的推動作用。

（3）帝王重視、全民動員：“八景”蔚然成風

兩宋時期，在南北分裂、戰(zhàn)亂不斷的同時，創(chuàng)造了我國封建社會歷史上經(jīng)濟、科技、文化上的空前繁盛，形成了燕京、汴梁、江淮、西蜀四大經(jīng)濟繁盛區(qū)。當時最負盛名的“燕京八景”、“汴京八景”、“西湖八景”、“瀟湘八景”正是出現(xiàn)在以上四地。

“瀟湘八景”問世后，宋徽宗趙佶親自為其題詩，著名書畫家米芾也為每幅畫題詩作序。在帝王的推動與全社會崇文之風的盛行下，各地紛紛挑選八處風景出眾之地，以“瀟湘八景”為范本進行命名，民眾觀景之風盛行，大量詩、畫作品應運而生。

1.3普及于明清——政令強制：全民造景

“八景”孕育于魏晉、始于北宋、在明代更加普遍化、大眾化。萬歷年間，朝廷下詔全國各地呈報“八景”，具有絕對的強制性。至清代康乾時期，八景不僅在全國上下“遍地開花”更在形式上有所創(chuàng)新，出現(xiàn)了“內(nèi)八景”、“外八景”、“小八景”等多種形式，甚至在一些大戶人家中也出現(xiàn)了“家族八景”。清末之際，“八景”文化遠播至日韓等相鄰國家，各地景觀的數(shù)目也不再局限于八個，出現(xiàn)了十景、十二景等多種形式，均屬于“八景”集稱文化的范疇。

2.“八景”中的公眾參與思想解讀

2.1“八景”中公眾參與的程度分析

美國規(guī)劃師謝莉.安斯汀（Sherry Arnstein）1969年在對公眾參與實踐分析的基礎上，發(fā)表了“市民參與的階梯”（“A Ladde r of Citizen Participation”）一文，提出了“市民參與階梯”理論，他在這個理論中，將市民公眾參與城市規(guī)劃分為三個層次、八級（見表1）。

目前，我國城市建設領域中公眾參與水平較低，且大多停留在調(diào)研、研討會、規(guī)劃公示等形式主義層面，屬于謝莉.安斯汀三個層次中的“無參與”或“象征性參與”兩個較低參與層次。而“八景”中體現(xiàn)公眾參與程度較高，已達到“市民權利”層次中的“伙伴”或“代理權”的水平。

2.2“八景”中公眾參與實質(zhì)分析：人景交融、共建精神家園

目前，景觀設計領域的公眾參與往往著眼于社會大眾和弱勢群體的訴求，從而使景觀環(huán)境更加宜人、公共設施更加人性化。然而，公眾參與真的只是這樣而已嗎？

筆者認為，公眾參與的實質(zhì)，是實現(xiàn)公眾與景觀的“情景交融”，使景觀不再是“物質(zhì)化”的“場所”，而成為市民的“精神家園”。這也正是公眾參與理念在古代“八景”中運用的最為成功之處，下面我們將以“西湖十景”為例進行分析。

“西湖十景”最早出現(xiàn)于南宋時期的《方輿勝覽》中，隨著“十景”名氣的增加，不僅涌現(xiàn)出一批以王洧《湖山十景詩》為代表的游后感悟詩畫作品，且出現(xiàn)了如“行宮八景”、“乾隆增修十八景”等新的“八景”版本，越來越多的人用自己的審美真正地參與到了“全民造景”的隊伍中來。在這樣的背景下，2011年，以“西湖十景”為主要內(nèi)容的“杭州西湖文化景觀”入選世界文化遺產(chǎn)名錄，而其入選理由正是“十個世紀以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精英的精神家園，是中國各階層人們世代向往的人間天堂”。

所以，真正成功的景觀營造，是將公眾參與融入景觀的全生命周期中，真正做到“人景交融”，使景觀不再是物質(zhì)場所，而成為具有地域性歸屬感的“精神家園”。

3.啟示

“八景”的營造過程是全民造景的結果，其中體現(xiàn)的公眾參與思想對當今地域性景觀營造具有一定的啟示性作用。

（1）全民造景、造一方之景

鑒于城市居民知識水平及專業(yè)背景的差異性，社會各階層可自發(fā)形成非營利性社會團體，有區(qū)別、有分工的參與到景觀營造的全過程中。如：文人階層，踏勘場地、起名、寫詩、作畫，大眾參與游覽、留下游后感想、口口相傳，使景觀聲名遠播。

（2）全生命周期下的公眾參與

當前的公眾參與，往往將關注點放在景觀營造初期的調(diào)研、咨詢，以及末期的展示階段，不僅缺乏了中期重要的設計環(huán)節(jié)，更忽略了景觀建成之后的公眾反饋權，而反饋恰恰是公眾參與中最為重要的環(huán)節(jié)。反饋使全體居民具有平等表達自己體驗和感受的權利和機會，無論意見是否被采納，參與的過程也使其享受到作為地域性景觀使用者的主人翁意識和被尊重感。

（3）市民素質(zhì)提升與景觀良性循環(huán)

公眾參與塑造景觀，景觀也可以塑造人。作為活動主體的人，通過各階層之間的交流表達、提升自身文化認同和審美意識；人景互動，加深參觀體驗；游覽反饋，增加歸屬感和認同感，最終實現(xiàn)從“全民造景”到“全民護景”的良性循環(huán)。

4.結語

“八景”是“全民造景運動”的結果，其豐富的群眾基礎，使“八景”具有鮮活的生命力歷經(jīng)千年不衰。隨著國家經(jīng)濟實力的提高，市民對自身權益的關注愈發(fā)明顯。曾經(jīng)在景觀設計中盛極一時的“精英式設計”不再適合當今時代的發(fā)展，保持開發(fā)、尊重的態(tài)度，尋找一條適合中國特色的公眾參與之路，是擺在我們面前必然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