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舟的民俗敘事與文化建構(gòu)
——以湖北洪湖的鳳舟文化為例

游紅霞 田兆元

(華東師范大學民俗學研究所,上海200241)

鳳舟的民俗敘事與文化建構(gòu)
——以湖北洪湖的鳳舟文化為例

游紅霞 田兆元

(華東師范大學民俗學研究所,上海200241)

鳳舟是荊楚地區(qū)鳳圖騰崇拜的象征符號,在湖北洪湖一帶的傳承是對楚地鳳文化的繼承和發(fā)展,是對荊楚地域文化認同的建構(gòu);民俗敘事讓鳳舟重回大眾視野,并逐步建構(gòu)了鳳舟的端午節(jié)等節(jié)日符號權(quán)威;民俗敘事使鳳舟成為洪湖的地域文化符號。

洪湖鳳舟;民俗敘事;文化建構(gòu)

曦榮、韶華的《龍鳳傳人》為“鳳舟”作了定義:“鳳舟,舟身本像龍,凡于舟身飾鳳或假鳳為舟的都是鳳舟?！盵1](P153)人們對于鳳舟的認識,通常與龍舟聯(lián)系起來。盡管龍舟競渡被看作是端午節(jié)最為重要、最富有影響力的民俗盛事,但是鳳舟競渡依然在湖北省、四川省、廣東省、福建省和浙江省等地以不同的形式傳承著。比如湖北洪湖端午節(jié)就有龍舟、鳳舟競渡,并且鳳舟競渡已被列入湖北省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在四川廣元一帶,鳳舟競渡則是當?shù)嘏畠汗?jié)中必不可少的活動。近幾年通過新聞報道、學術研究與田野調(diào)查等途徑,鳳舟才被大眾知曉,引起學界更多的關注。

關于“鳳舟”最早的文獻當屬《穆天子傳》卷五中“天子乘鳥舟、龍舟浮于大沼”的記載?！傍B舟”是“鳳舟”的早期形態(tài)。清代《小方壺齋輿地叢鈔·九·粵囊》中記錄了“龍舟”和“鳳船”兩種形式的舟楫:“龍舟以吊大夫,鳳船以奉天后,皆與五日為勝會。庚午之夏,番禺石橋村人聚萬金,制鳳船,長十丈,闊丈三,首尾高舉,兩舷重翼為舒斂,背負殿宇,以奉天后,游各水鄉(xiāng)。”[2](P240)雖然在古代文獻典籍中,早已有關于“鳥舟”、“鳳舟”的記述,但在中國知網(wǎng)等學術期刊網(wǎng)中搜索到的相關文章不足十篇,且都是近幾年才有的研究成果。張正民在綜合民間傳說和文獻史料的基礎上,對四川廣元地區(qū)鳳舟文化的起源、鳳舟形式的演變和價值進行了考察,認為廣元鳳舟文化是廣元地域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其產(chǎn)生年代歷史久遠,淵源復雜,具有“多源一體”的文化屬性,后來廣元鳳舟逐漸發(fā)展為集觀賞、娛樂和競技為一體的文化共同體。[3]黃榮、周高柱通過對廣元市鳳舟賽的歷史和發(fā)展現(xiàn)狀的分析,對廣元“女兒節(jié)鳳舟賽”在城市發(fā)展中的影響進行了深入研究。[4]盧洋運用文獻資料、田野訪談等方法,在史料記載以及民間傳說的基礎上,以人文視閾的角度對湖北省洪湖市新堤地區(qū)鳳舟文化的起源和發(fā)展進行研究,并對其現(xiàn)實影響力進行剖析。[5]以上文章是對廣元、洪湖一帶鳳舟文化的個案研究,涉及對鳳舟歷史淵源、文化價值等方面的探討。但整體來看,目前的研究成果尚未將鳳舟文化置于更為廣闊的社會歷史文化語境中進行審視,缺乏宏觀視角的整體關照。并且,鳳舟研究成果的乏善可陳與它在中國文化史上的地位是不相稱的,需要進一步開拓學術研究的空間。

一、鳳舟與荊楚地區(qū)鳳文化認同的建構(gòu)

2015年端午節(jié)期間,田兆元接連發(fā)表了《端午賽舟的本來面目:沒有鳥舟,就沒有龍舟》、《鳥舟競渡》兩篇文章①參見田兆元:《端午賽舟的本來面目:沒有鳥舟,就沒有龍舟》,澎湃新聞,2015年6月19日;《鳥舟競渡》,《光明日報》2015年6月22日。,提出了一個很重要的觀點:

從先秦到唐代,端午競渡都是鳥舟競渡。從南宋開始,端午競渡才變成了龍舟競渡。競渡舟船的這一變化,是圖騰文化的產(chǎn)物。但是前期的圖騰是鳥圖騰,也可以說是鳳圖騰。宋代以來,龍舟競渡開始普及,則是帝王于民間共同崇拜的龍文化的一次大的文化認同行為的發(fā)生,讓龍的傳人的故事,變成一種民俗的行為敘事和儀式敘事。

文章最后總結(jié)道,“沒有鳥舟,就沒有龍舟。龍鳳呈祥才是中國文化的本來面目。”這一觀點揭示了鳳舟的歷史文化價值,也梳理了鳳舟與龍舟之間的關系,在學界引起較大影響。在2015年中國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主辦的“中國端午節(jié)俗與屈原文化學術研討會”上,鳳舟競渡文化再一次被提出來,引起了與會專家們的熱烈討論。

鳳舟形如鳳凰、造型美觀,色彩華美。如湖北洪湖乘風村的鳳舟身長28米,棹子28對,鳳頭高1. 5米,鳳尾長近3米,舟頭一道符、禁煙霧,斗上(舟中部)插柳枝避邪。船身修長挺拔,漆面光潔。鳳舟是特定節(jié)日儀式中不可或缺的元素,是專為節(jié)日儀式而存在的一種美術作品。這正是田兆元提出的“儀式美術”概念的體現(xiàn),即“所有儀式活動中屬于美術創(chuàng)作的視覺符號”,“沒有儀式美術,就沒有儀式本身。儀式美術就是儀式的核心構(gòu)成。它營造氛圍,烘托氣氛,建構(gòu)神圣感,形成神靈‘在場’感,是儀式獲得成功的基本要素。”[6]也就是說,儀式美術詮釋著儀式的文化意蘊,是民俗意象的表征物。游紅霞闡述道:“儀式美術烘托著儀式的肅穆氣氛,蘊含著儀式行為主體的民俗心理、信仰形態(tài)以及觀念意識等民俗意象。作為象征符號的儀式美術即是儀式本身,是民俗意象的具象化表達?！盵7]儀式美術既是一種具象的物質(zhì)形態(tài),又蘊含著豐富的精神文化內(nèi)涵。按照索緒爾的“符號”理論,[8](P102)它是“能指”和“所指”的結(jié)合體。于是,我們可以將鳳舟定位為一種儀式美術形式。

儀式美術是民俗文化中的華章,而民俗是建構(gòu)地方認同、民族認同、國家認同的文化資源。認同性是民俗的本質(zhì)特征,學界對此已有相關的論述,如武文將民俗視為“族群認同的方式、途徑和標志?！盵9]儀式美術以物象形態(tài)的“能指”,擔負著建構(gòu)文化認同的“所指”。以湖北洪湖的鳳舟文化為例,鳳舟作為一種儀式美術形式,首先是荊楚地區(qū)鳳圖騰崇拜的象征符號,承載著建構(gòu)當?shù)伉P文化認同的功能。

自古以來,荊楚一帶就是鳳文化圖騰崇拜的地區(qū),著名的愛國主義詩人屈原多次在詩篇中贊美鳳凰,如《離騷》:“心猶豫而狐疑兮,欲自適而不可。鳳皇即受詒兮,恐高辛之先我。”《遠游》:“鳳凰翼其承旌兮,遇蓐收于西皇?！薄毒耪隆ど娼?“鸞鳥鳳皇,日以遠兮。燕雀烏鵲,巢堂壇兮。露申辛夷,死林薄兮。腥臊并御,芳不得薄兮”等。社會上流傳“天上九頭鳥,地下湖北佬”的說法,陳勤建將此闡釋為“形象地反映了楚地九頭鳳鳥信仰的歷史傳統(tǒng)?！盵10](P106)在當代,荊楚地區(qū)的鳳文化也以不同的方式被強化。2009年建國60周年慶典時,湖北以“鳳舞楚天”彩車作為地域形象的代表;2010年上海世博會期間,湖北館外觀的設計則是“楚鳳云翔”;此外,湖北電視臺的臺標為“火鳳凰”圖案,荊州市的城標是“金鳳騰飛”,等等。以上這些現(xiàn)象都表明荊楚地區(qū)對鳳文化有很深的文化自覺意識,當?shù)嘏νㄟ^各種手段和平臺建構(gòu)對于鳳圖騰崇拜的文化認同。

認識到荊楚地區(qū)的鳳文化內(nèi)涵,就不難理解鳳舟在當?shù)氐奈幕δ芰恕：茱@然,作為儀式美術的鳳舟是楚地鳳文化的符號象征,或者說,鳳舟的產(chǎn)生源于荊楚地區(qū)的鳳圖騰崇拜,而鳳舟在湖北洪湖一帶的傳承便是對楚地鳳文化的繼承和發(fā)展,是對荊楚地域文化認同的建構(gòu)。

二、鳳舟與端午節(jié)日符號權(quán)威的建構(gòu)

鳳舟是民俗文化的載體,它本身也是一種民俗文化事象。田兆元認為“民俗以敘事為本,民俗因敘事而形成,因敘事而成就其功用?！盵11]“敘事”即是“敘述”、“講故事”?；诖?我們可以認識到,敘事是民俗文化的基本存在形式,沒有敘事,就沒有傳承。因此,鳳舟也是一種敘事手段,具有鮮明的民俗敘事功能。田兆元將民俗敘事分為語言(口頭的、書面的)的敘事,儀式行為的敘事,物象(圖像的、景觀的——人造的和自然的)的敘事三位一體的構(gòu)成。[12]鳳舟文化歷史悠久,但其光芒一直被龍舟所遮蔽,后經(jīng)過學界和民眾的努力,鳳舟重新回到大眾視野并為各界所重視。這一過程是通過鳳舟的民俗敘事功能實現(xiàn)的。鳳舟在民俗敘事的過程中使其逐漸成為端午節(jié)、女兒節(jié)等節(jié)日儀式的核心符號。鳳舟首先以物象敘事的方式在儀式中實現(xiàn)其民俗文化功能。另外還有鳳舟語言敘事、儀式行為敘事,三種敘事有機結(jié)合,將民俗文化內(nèi)涵呈現(xiàn)出來。

鳳舟是一種儀式美術形式,與端午節(jié)、女兒節(jié)等傳統(tǒng)民俗節(jié)日高度結(jié)合。離開了特定的節(jié)日儀式場合,鳳舟便失去了最基本的民俗文化意義和功能。鳳舟最本質(zhì)的狀態(tài)是一種節(jié)日符號,由此體現(xiàn)儀式美術的功能。

語言敘事是最為基本的民俗敘事層面,通過書面記錄和口頭講述的形式,證實和強化了鳳舟在節(jié)日儀式中的地位。以湖北洪湖的鳳舟文化為例,人們往往根據(jù)《清俗志》的記載,認為洪湖鳳舟的出現(xiàn),是大約在清光緒十四年間,在當?shù)匾驗榇褥蠖臁傍P舟”?！逗楹h志》記述的“東龍西鳳”民俗也源自于慈禧太后:“全境各集鎮(zhèn)舉行龍舟競賽,唯新堤為龍、鳳舟競賽,東岸劃龍舟,西岸劃鳳舟。”在洪湖乘風村,至今流傳著一首民間歌謠:“乘風破浪劃鳳舟,清泉涌動起金波。幾代名人數(shù)風流,鳳飛神州奏凱歌?！?/p>

在田野調(diào)查中,還有大量的民間口頭敘事文本,敘述了鳳舟從產(chǎn)生到現(xiàn)在的曲折歷程。傳說在十八世紀時期,鳳舟被從新堤劃回張家大口,偶遇天氣突變,整船沉沒。為紀念先輩亡靈,當?shù)厝嗽诤舆呅藿怂聫R。張家大口也成為了“沉鳳口”,北尚河旁一支河被稱為“沉舟河”或“程溝子”,三組和四組的一塊旱田叫做“鳳船州”。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初,“沉鳳口”組隊參加新堤的“鳳龍舟搶標賽”,日本人押注的龍舟輸了,便下令槍擊鳳舟,夏學禮等船員當即身亡。解放前夕,由張忠弼、劉久香組織并踩頭劃鳳舟。新中國成立初期,由付大才、肖太發(fā)等組織并踩頭。1962年,吳中山等人組織打造了第一條“真鳳舟”,長九丈九。在“破四舊”年代,人們將它鋸成五截,在改革開放初期又將五截連起來。1989年,丁傳國、朱普元、夏洪樹等人組織群眾集資打造了乘風村的第二艘真鳳舟,全長27.8米,并成立了“乘風村鳳舟協(xié)會”,會長為夏洪樹,會員有115人。同年,在大口橋舉行了第一屆鳳舟節(jié)。1991年,乘風村的鳳舟在洪湖排水閘參加“洪湖市荷花節(jié)”,奪得金杯,市長韓從銀親自頒發(fā)了獎杯。2000年6月和10月,乘風村的鳳舟兩次參加藍田公司舉辦的“中國藍田杯”和“全國文化節(jié)”龍鳳舟競賽,分別獲獎金三萬元和兩萬元,發(fā)獎人為當時的省文化廳廳長蔣昌忠。2001年,獲得“國際龍舟邀請賽”第三名。2009年春節(jié),鳳舟的鳳頭、旗桿及鳳尾受邀參加在澳門特區(qū)舉行的“中國大陸傳統(tǒng)民風民俗展”。2010年,在新堤二橋舉行了第二屆鳳舟節(jié)。2011年,在荊州參加“全國端午節(jié)龍舟大賽”,獲得第一名。同年,洪湖鳳舟被列入湖北省第三批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2015年6月,在乘風生態(tài)旅游碼頭舉行了第三屆鳳舟節(jié)。2015年10月,湖北省文化藝術協(xié)會授予乘風村“中華鳳舟文化之村”的稱號。

田昌友的《鳳舟路》也記錄了洪湖乘風村鳳舟的起源、被毀、復興和申遺的過程:

祖輩競賽風龍舟,百舸爭流強手流。唯有鳳舟數(shù)一流,太后賜予衣和綢。

帝國侵略殺一路,把咱當作鳳舟奴。不管你我死與活,劃船賭注并勒索。

貧困災荒舟難留,蘆葦蒿草藏水路。一艘鳳舟鋸五截,眾多村民把淚流。

百花齊放春雨露,豐衣足食樓上樓。村民開懷喜笑顏,五截鳳舟重新湊。

改革開放財源厚,集思廣益出主謀。你出木材我出油,打造一只新鳳舟。

如今鳳舟天下游,各種賽事從不漏。屢屢戰(zhàn)績知多少,錦旗獎杯無其數(shù)。

鳳舟申遺資料搜,文化底蘊到處有。家家戶戶備薄酒,五月初五觀鳳舟。

華夏盛世凱歌湊,鳳舟之夢滿神州。國家非遺實名錄,鳳舟之鄉(xiāng)譽全球。

根據(jù)以上敘事,表明洪湖鳳舟在十八世紀就已經(jīng)存在,比《清俗志》、《洪湖縣志》記載的誕生時間提前了一百多年。而實際上,早在成書于南北朝時期的《荊楚歲時記》就有“鳥舟”的相關記載:

按五月五日競渡,俗為屈原投汨羅日,傷其死所,故命舟楫以拯之。舸舟取其輕利,謂之“飛鳧”,一自以為“水車”,一自以為“水馬”。州將及土人悉臨水而觀之。蓋越人以舟為車,以楫為馬也。邯鄲淳《曹娥碑》云:“五月五日,時迎伍君。逆濤而上,為水所淹。”斯又東吳之俗,事在子胥,不關屈平也。《越地傳》云,起于越王勾踐,不可詳矣。是日競采雜藥。(著者注:“飛鳧”?！傍D”,野鴨。舟名飛鳧,謂其輕捷。)[13](P48-49)

Analysis of Spatial Structure of Water Tourism Scenic Spots in Arid and Semi-arid Areas——A Case Study of Xinjiang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XIN Long,Wahap·Halik,ZHU Yongfeng 30

《荊楚歲時記》記錄了大量中國古代楚地(以江漢為中心的地區(qū))漢族歲時節(jié)令風物故事,是當時荊楚地區(qū)的風俗志書。文中提到的“飛鳧”指的是會飛的野鴨子,形如“飛鳧”的舟楫很顯然是“鳥舟”的一種形式,是鳳舟的早期形態(tài)。文本中還明確交代了“飛鳧”舟是在汨羅一帶,并與紀念屈原有關,更加證實了“鳥舟”與荊楚一帶端午節(jié)的關聯(lián)。無獨有偶,葛洪的《抱樸子》也有關于“飛鳧”舟的記述:“屈原沒汨羅之日,人并命舟楫以迎之,至今以為□渡?；蛑^之飛鳧,亦(有脫文)日州將士庶悉臨觀之?！雹賲⒁妵揽删幾搿⒅腥A書局1965年出版的《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中《抱樸子》軼文。根據(jù)以上歷史文獻的記述,我們認為,現(xiàn)今湖北洪湖一帶的鳳舟競渡即為《荊楚歲時記》中飛鳧舟表演的當代傳承形態(tài),堪稱端午競渡文化的活化石。所以,湖北洪湖的鳳舟競渡并非源于清朝時期為慈禧太后造鳳舟的傳說,而是至少有著1500年歷史的傳統(tǒng)節(jié)日民俗活動。洪湖的鳳舟先于龍舟而存在,鳳舟比龍舟更早成為端午節(jié)的節(jié)日儀式符號。

通過以上歷史文獻等書面文本的記述以及民間的口頭講述等語言敘事,我們可以知道,從一開始,鳳舟就是作為傳統(tǒng)節(jié)日的核心符號而存在的,鳳舟競渡是端午節(jié)最初的民俗活動。民俗敘事將荊楚地區(qū)古老的鳳舟文化還原到本來的面目,很好地建立了鳳舟在端午節(jié)中的節(jié)日符號權(quán)威,也樹立了當?shù)貙P舟的文化自信。

三、鳳舟與洪湖地域文化符號的建構(gòu)

在傳統(tǒng)節(jié)日文化的語境下,鳳舟當然也是一種節(jié)日符號。這種節(jié)日符號在民俗文化的發(fā)展、傳承和傳播的過程中,又可能成為其所在地域的象征符號。比如龍獅、風箏、剪紙、農(nóng)民畫等華彩的民俗藝術作品,已成為很多地區(qū)文化符號的代表。湖北洪湖的鳳舟在端午節(jié)的傳統(tǒng)節(jié)日儀式中,發(fā)揮了民俗文化功能,承載著荊楚地區(qū)的鳳文化精神,逐步成為當?shù)氐奈幕?它是通過鳳舟的各類民俗敘事得以實現(xiàn)的。換言之,民俗敘事使鳳舟成為洪湖地區(qū)的地域文化符號。

湖北洪湖的乘風村歷來有“鳳舟之鄉(xiāng)”的美譽,鳳舟早已是乘風村最具特色的文化符號,“中華鳳舟文化之村”的榮譽更加凸顯了鳳舟對于乘風村的地域文化意義。

在民俗敘事文本中,有很多關于乘風村的傳說,幾乎都與鳳舟有非常密切的聯(lián)系。這則《沉鳳——乘風的傳說》(熊先華,2015年秋)敘述道:

傳說清末時期,我們的先輩從新堤劃船回來,突然烏云蓋頂,雷電交加,狂風暴雨。惡浪將整船浸沒,全船三十六人,無一人生還,甚至人船無蹤。

為紀念沉船死后的先輩,人們在河邊修建了一座寺廟,每年五月都要祭拜。

到了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洪湖區(qū)根據(jù)以上背景,將原“楊咀公社四大隊”更名為“乘風村”。

這則傳說講述了“乘風村”之名源于“沉鳳(舟)”的故事,在文本中表露無遺。放置鳳舟的“棲鳳閣”也因為鳳舟而被賦予了神圣的意義,還成為鳳舟儀式展演的重要場域。

棲鳳閣,是放置鳳舟的保護屋,它始建于十九世紀六十年代。地處全村中心地段——村部旁,寓意乘風人把鳳舟放在心中,像母親一樣受到愛護。

在這里鳳舟長年有人負責看管,每年鳳舟護工要給她“換一次衣”——去除老桐油,上新桐油,上色打彩。精心給她裝扮一番。棲鳳閣也要每隔三、五年修整一次,讓鳳舟有一個良好的棲身之處。由此可見,乘風人是用心在呵護和保護她。

隨著洪湖乘風鳳舟享譽世界,棲鳳閣成了遠近聞名的一大景點,每年觀光人數(shù)不下五萬余人次,湖北省省政府成立洪湖鳳舟考察專家組對鳳舟進行考察,以湖北省民間文藝協(xié)會駐會主席鄢維新及湖北省群眾藝術館吳志堅等上十位領導專家教授給予“鳳舟”高度的評價和肯定,鄢維新主席親自為該保護屋取名“棲鳳閣”。

如今,棲鳳閣因鳳舟的聲名遠播已然成為當?shù)氐奈幕坝^,以物象景觀的敘事形態(tài)使乘風村的鳳舟文化得到充分彰顯。

民間傳說等口頭敘事文本通過民眾的講述、傳播,體現(xiàn)出乘風村人對“鳳舟之鄉(xiāng)”的文化認同感和自豪感,不斷凸顯和強化著鳳舟的地位。這一過程使鳳舟成為乘風村的地域文化符號。

鳳舟作為地域文化符號的功能更是體現(xiàn)在儀式行為敘事中。董乃斌、程薔闡釋了行為敘事的內(nèi)涵:“凡不是以語言文字為載體,或僅僅以語言文字為輔助工具而以身體動作為主要媒介來進行的敘事,我們稱之為行為敘事?！盵14]鳳舟的行為敘事主要在端午節(jié)的競渡活動中得以實現(xiàn)。乘風村的熊紀恒在上世紀所作的《劃鳳舟教練歌》(熊前福提供,熊先華整理)記述了鳳舟的儀式過程:

我村鳳舟九丈零,需要人員百把人。上船同志要坐穩(wěn),聚精會神聽號令。

踩頭手、心放明,旗子一定甩整齊。擺左旗、橈拿穩(wěn),擺右旗、船必行。

兩把旗子一起揮,船兒必定往前行。踩頭手、眼放明,兩把旗子把水點,灑向后面鑼鼓手。鑼鼓手、你且聽:鑼鼓一定打整齊,鑼鼓打的好,船兒劃得贏,你就象是發(fā)號令。劃船手、啟耳聽,奮力劃船要著勁,聽著鑼鼓聲聲響,橈子劃整齊,好象鳳凰展翅行。掌棹手、眼耳靈,你就是那掌舵人,撩彎捷嘴要看清,船到終點定輸贏。

這則歌謠生動地描繪了鳳舟競渡的景象,是一種儀式行為敘事。乘風村的鳳舟有非常復雜的儀式程序,競渡時,需要59人上船,其中踩頭1人、中艙指揮1人、鼓手1人、鑼手1人、保艄1人、橈手54人。每年端午前夕洪湖鳳舟出征前有描彩、出巢、祭祀、競賽、鳳還巢等環(huán)節(jié):人們要對鳳舟重新上桐油,周身新描羽毛,鳳頭、橈子、艄、中斗等都要重新上色,并新制鳳尾。根據(jù)傳統(tǒng)習俗,在洪湖鳳舟參加競賽前,還要請專人為鳳舟舉行開光祭祀儀式,為當?shù)匕傩掌砀Ｇ笃桨?。[15](P125-126)由此可知,鳳舟的節(jié)日儀式行為敘事成為洪湖乘風村的民俗盛事,是極具地方特色的節(jié)日景象,這進一步促使鳳舟成為洪湖一帶的地域文化符號。

綜上所述,鳳舟是一種古老的民俗藝術,是原始鳳文化圖騰崇拜的產(chǎn)物。鳳舟形如鳳凰,造型美觀,色彩艷麗,承載著豐富的民俗文化意涵,是節(jié)日儀式中的象征符號,是一種儀式美術形式。鳳舟的產(chǎn)生源于荊楚地區(qū)的鳳圖騰崇拜,承載著建構(gòu)當?shù)伉P文化認同的功能。鳳舟在湖北洪湖一帶的傳承便是對楚地鳳文化的繼承和發(fā)展,是對荊楚地域文化認同的建構(gòu)。鳳舟先于龍舟而存在,比龍舟更早地成為端午節(jié)等傳統(tǒng)民俗節(jié)日的象征符號。通過傳世文獻的書面記錄及民間的口頭講述,使鳳舟重回大眾視野,并逐步建構(gòu)了鳳舟的節(jié)日符號權(quán)威。通過民俗敘事,也使得湖北洪湖的鳳舟成為荊楚一帶的地域文化符號。

本文所引用的湖北洪湖乘風村鳳舟文化的田野調(diào)查材料由長江大學桑俊教授提供,在此表示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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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周家洪 E-mail:zhoujiahong2004@163.com

G127

A

1673-1395(2016)10-0013-05

2016-06-12

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12ZD019)

游紅霞(1982-),女,重慶墊江人,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