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 瑛(廣西師范大學漓江學院,廣西桂林54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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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千年的追尋之旅
——解讀《千年狐》主題
蔣 瑛
(廣西師范大學漓江學院,廣西桂林541000)
摘 要:加拿大華裔女作家拉麗莎·賴憑借作品《千年狐》重寫中國有關狐貍的傳說故事,以獨特的雙線并行的敘事特點和散發(fā)濃厚中國傳統(tǒng)文化氣息意象的選取,描繪出一條華裔在異域文化中的自我身份尋求之旅。本文從認知詩學中的圖形—背景理論出發(fā),分析作品的敘述特點、作品中的女性角色,以及狐貍、魚玄機等中國文化意象,挖掘圖形之后的主題信息。
關鍵詞:《千年狐》; 圖形—背景; 自我身份的尋求; 主題意義
《千年狐》是加拿大華裔女作家拉麗莎·賴的第一部小說,一經(jīng)出版就獲得了1995年的“加拿大一流小說獎之章節(jié)/圖書獎”。小說通過改寫與狐貍有關的中國傳說故事,狐貍的附身穿越千年,借由被附身的主人公的故事來呈現(xiàn)華裔在異境中的生存困難,并力圖喚起西方讀者對性別、同性之間的關系、歷史和時間的關注。成長于多元文化已被大多數(shù)接受的八九十年代,拉麗莎·賴作品的內容和關懷不再局限于華裔性和中國執(zhí)念,而開始轉向對自我身份的追尋。
圖形—背景是認知詩學借用心理學的概念。根據(jù)心理學理論,當一個人看到周圍的某樣東西時,通常會將這個物品作為可感知的圖形,其他東西則成為了可感知的背景。圖形與背景并不是一成不變的,讀者的注意力會隨著圖形的轉移而改變。注意力的轉移意味著突顯信息的改變[1]18,遵循圖形的轉移就能抓住作者想要傳達的真正信息。Stockwell指出,“與圖形—背景最對應的文學術語是突顯”[1]14,作者可以通過不同的途徑達到突顯的效果,而這些特殊的使用最終創(chuàng)造出Stockwell所說的“偏離”[1]14。他認為偏離是構成文學性最重要的因素之一,也就是說,一個文本偏離的程度越高,則作品的文學性越高。綜上所述,偏離導致突顯,而突顯抓住了讀者的吸引力,最終讓讀者看到圖形背后突顯的信息。
(一)敘述特點
小說《千年狐》借助三位敘述者——天狐、魚玄機和Artemis黃共同講述各自的故事。她們的敘述相互穿插,看似凌亂無關的故事在她們的敘述中迂回,曲折前進。故事以第一人稱敘述,三位敘述者同時也是故事的中心人物,透過她們的視角和陳述,既真實地呈現(xiàn)了故事的整個面貌,讓讀者跟隨故事里的人物經(jīng)歷整個事件,一起感受她們的一切,最終達到自己對故事本身的理解。同時,通過天狐和魚玄機,讀者來到了中國古代;而透過Artemis黃,讀者又穿越到了千年之后的西方現(xiàn)代;借助天狐的附身,讀者跟隨故事人物任意穿梭在古代和現(xiàn)代、東方文化和西方文化之間。天狐附身之說來源于中國神話故事,作者曾經(jīng)說這部作品“深受蒲松齡《聊齋志異》的影響,作品中狐貍的很多獨白都是從《聊齋志異》中引用”[2]251,神話本身就是想象之作,而非真實的。作品中呈現(xiàn)的過去與現(xiàn)在、真實與幻想的交織讓故事顯得更為混沌,難以看清。這種非線性的敘事以及敘述的多線并行打破了傳統(tǒng)的敘述方式,這種對于常規(guī)的偏離讓讀者注意到作者非常規(guī)敘述手法背后的深意:看似凌亂又模糊的敘述打破時間、空間、歷史等的界限,一方面增加故事的可讀性和延長閱讀的快感的持續(xù)時間,另一方面象征著作品中的人物在追尋自我身份最初時的狀態(tài)——混沌、迷亂。
小說《千年狐》發(fā)表于1995年,是在“加拿大亞裔同性戀文學運動開展的第五年,這部作品也被認為是解構傳統(tǒng)小說的成功典范”[3]。這種有別于傳統(tǒng)小說類型的作品,使得作品在文體的形式和內容方面也有一定變化。隨手翻閱這部作品,會發(fā)現(xiàn)很多大段大段未標識說話者的直接引語對話。直接引語的采用一方面消除了作者介入的痕跡,簡化讀者的認知過程,將讀者的注意力拉到談話本身,凸顯了對對話內容的關注,也讓讀者產(chǎn)生了一系列疑問: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她們對這一件事大加討論?為故事的發(fā)生鋪下了懸念,抓住了讀者的注意力,并在一次次設懸和解懸的過程中推動了故事的發(fā)展。同時,說話者相應標志語的缺失和人稱代詞的大量使用,使得讀者在說話者和動作行為者把握的確定性方面存在一定困難,那么相對應的對作品的不同解讀便成為了可能,這樣也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作品的可讀性和內涵。
(二)作品中的女性角色
作為一名女性作家,拉麗莎·賴擅長從女性的角度描述不同的故事,因此在作品中出現(xiàn)了大量的女性角色:從主人公天狐到其附身的魚玄機和現(xiàn)在女孩Artemis黃、與主人公相關的人物魚玄機的侍女綠翹、Artemis黃的養(yǎng)母和生母,以及她的兩位重要的朋友Mercy李和Diane。首先女性角色和男性人物比例的嚴重失衡給了讀者一記提醒:在如今這個父權社會中,女性角色多已成為男性的依附,但是這里的刻意安排讓讀者意識到這部作品是對男權社會的反抗。隨著故事的發(fā)展、故事中人物的進出,讀者不難發(fā)現(xiàn)每位女性人物的身上都被附上了不同且鮮明的標簽,此時讀者也隨著這些人物的登場將注意力轉移到她們身上的標簽以及標簽背后的意義。
Mercy李是Artemis黃的好朋友,同樣身為亞裔的她的經(jīng)歷,不僅僅代表了她個人的行為,也代表了加拿大整個第二代亞裔族的行為。Mercy李的父親在中國做生意,母親在美國撫養(yǎng)孩子,最初的Mercy李“披著一頭略比年齡成熟的卷發(fā),身上永遠背著那個垮垮的退了色的綠色學生帆布包”[2]21,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太關注外界變化。在經(jīng)歷家庭情況變故之后——父親在中國的工廠發(fā)生了火災,損失慘重并有工人傷亡,Mercy李將名字改為Ming,一個更具有中國氣息的名字。同時Mercy李也發(fā)生了一些變化:消失了一段時間后,當Artemis黃在從西雅圖回溫哥華的大巴上再次見到Ming時,“她把頭發(fā)剪短了,發(fā)色也變回了黑色,一身皮衣,手肘那里還有些磨破”[2]138,卻因涉嫌走私毒品被警察盤查。對于與Artemis黃的重逢和警察的盤問,Ming顯得淡漠,似乎一切與她無關。名字的改變也代表著身份的改變,作者借助Mercy李的改名想要傳達給讀者:這些華裔們對于中國文化的重申,反映了二代華裔們在起初的身份追尋過程中的迷茫。作者對于Ming這個名字的選取別有用心,因為Ming在漢字中對應的是“明”。根據(jù)中文習慣,“日”代表陽剛和男性,“月”代表陰柔和女性,“明”則是這兩者的結合,代表雌雄同體,這也是作者對性別和性向的傳統(tǒng)觀念提出的挑戰(zhàn)。
Diane是Artemis黃最重要的一位朋友,貫穿整個故事,對主題的呈現(xiàn)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一次Diane邀請Artemis黃去參觀她家,家里有大量精美的中國和波斯風格的裝飾。當Artemis黃到達的時候,Diane問道:“你喜歡我家嗎?”[2]65后又補充道:“它是屬于白人女孩的?!保?]65即使在今天,“white”這個詞在英語里仍有特殊意義,更何況是在90年代那個種族運動激烈的年代,這個詞就更有特殊含義了,很容易讓讀者感受到這與種族相關。一般來說,大家公認的事情不需要刻意說出來,本來讀者很自然地設定這部作品的讀者理所當然是白人時,突然看到作者這里的刻意提出,不禁讓他們懷疑真的是針對白人讀者。這種刻意為之也讓讀者繼續(xù)關注背后的深意:這突兀的“White”在作品中并不是那么理所當然,是作者對主流白人文化的挑戰(zhàn)。
(三)中心—邊緣意象圖示
根據(jù)Johnson“意象圖示是感知互動及感覺運動活動中的不斷再現(xiàn)的動態(tài)結構”[4]189,也就是說,作者可以將相同認知的動態(tài)結構用同一意象圖示表示,并借助意象圖示傳達信息?!耙庀髨D示在表達隱喻意義時會呈現(xiàn)出肯定或否定的意義,稱為正負特性。”[4]193例如:在中心—邊緣意象圖示中,通?!爸行摹背尸F(xiàn)肯定意義,而“邊緣”呈現(xiàn)否定意義。但是在這部作品中,拉麗莎·賴再次偏離了讀者的預期,將讀者的注意力引向了故事背后的深意。
小說中的“狐貍五十歲能變成女性的形象,一百歲能變成美女的形象,并能夠知道千里之外的事情、干擾人類的思維,千歲能通天,稱為天狐”[2]92,這些記載最早見于中國晉代郭璞的《玄中記》。前面提到作者說過這部作品中狐貍的形象很大程度上受到《聊齋志異》的影響,也就是說“天狐”和“狐貍”的概念均來自中國神話故事。在傳統(tǒng)神話故事中,狐貍給人的印象總是狡猾的負面形象,但是作品中的狐貍為了幫助因新納妾被丈夫拋棄的家庭主婦,甚至附身于她,為她出謀劃策。對于當時的狐貍而言,這是非常危險的,因為“她還沒有能力變身,也只能夠一次維持某一個樣子幾小時”[2]14。雖然結果出人意料,“這位家庭主婦和丈夫的小妾私奔了”[2]15,最后還因為自己的極端方法受到同類的嘲笑和責備。但是她的本意和努力讓讀者感受到她的聰明善良、天真可愛。在代表“中心”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狐貍代表的是“邊緣”,作者選擇狐貍作為故事的主角,并附帶正面形象,讓“邊緣”跳出了故事的背景,成為了圖形。這種刻意的偏離讓讀者的注意力不禁轉向了故事中狐貍的形象及其背后的深意:作者希望西方讀者通過這部作品認識和了解東方文化。
除了狐貍本身,故事中的另外一個敘述者魚玄機也是作者傳達信息的載體。在中國傳統(tǒng)故事中,魚玄機是一位有才華卻荒淫無度、善妒心狠的女性,因侍女綠翹引誘自己的情郎而將其打死,最終被捕。作品中的魚玄機是生活在中國唐朝的一家小藥草店老板的女兒。因為母親去世、父親病重,家里草藥店的生意也被新開店鋪擠垮,小魚玄機一心到寺廟祈福,最后不惜賣身救家;在新的家庭中,為了反抗不幸的婚姻而帶侍女綠翹出逃;后因為綠翹與原本跟自己相愛的賣藝人私奔后,為了守護自己的愛情選擇出家為尼。拉麗莎·賴在狐貍和魚玄機的故事中既引入中國傳統(tǒng)故事的原本框架,又對細節(jié)進行改寫和破壞,讀者的關注隨著這一次次的重寫和破壞在轉移,最終落在跳出傳統(tǒng)框架的“邊緣”——重寫和破壞之上。這種對歷史人物的重寫表明了作者意圖“在對前文表意系統(tǒng)的破壞并凸顯重釋后的內容”[5]。
第三位敘述者Artemis黃是一位生活在當代加拿大溫哥華被領養(yǎng)的華裔女孩。有別于傳統(tǒng)的被領養(yǎng)成長方式和生母的不在場給故事帶來一種破壞感,人物在述說和解釋的同時提及過往和歷史,如排華法案等,既增加作品的內涵,也希望讓讀者觸摸到有關中國的歷史。她喜歡收集與中國文化有關的小物件、排斥與生母相見卻又獨自跑去香港尋找生母的線索,以及與各種朋友之間關系的快速分合,反映出第二代華裔想要擺脫與中國聯(lián)系而盡力融入西方社會的掙扎。在Artemis黃身上,作者附加了好幾個標簽:被領養(yǎng)的小孩、華裔、女同性戀,每一個身份都是處于主流社會之外的邊緣群體,同時又是貫穿整個故事的主人公,體現(xiàn)了作者希望主流社會的白人群體能夠關注邊緣群體的努力。另外,作者在人物的命名上也是別有用意?!癆rtemis”出自希臘神話故事,是狩獵女神(hunter-goddess),一位華裔女孩卻有一個與西方文化如此有淵源的名字,父母給取這個名字希望她追尋什么?Diane是Artemis的愛人,但其實“Diane”是“Artemis”在羅馬神話里的名字,兜兜轉轉,Artemis黃一直追尋的是她自己。這也是作者在這部作品里想要傳達的對自我身份的追尋。
形式上的高度創(chuàng)新是很多人對于這部小說的評價,拉麗莎·賴借助非線性的多重敘事將故事的完整性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同時看似混亂又模糊的敘述象征著華裔在最初尋求自我過程中的狀態(tài)以及他們目前的生存困境——混沌、無身份。對狐貍和魚玄機這兩個中國文化意象的選擇,體現(xiàn)了作者觸摸和認同中國歷史的意圖,“因為文化意象是族群自我認同的信物”[6]。狐貍與魚玄機形象的重構是作者向主流白人文化傳達中國文化的試圖,也是作品中的邊緣群體在強勢主流異域文化中堅守民族獨立性的體現(xiàn)。通過狐貍附身魚玄機、Artemis黃等女性角色,作者打破了傳統(tǒng)關于時間和空間的束縛,挑戰(zhàn)主流文化對性別、性向、歷史和時間的偏見。同時混亂的故事和斷裂的時空在狐貍附身的過程中得到縫合和彌補,體現(xiàn)了自我身份追求的持續(xù)性。只選擇女性角色則體現(xiàn)了同性之間或者同群體之間的休戚相關。作者曾在自己的訪談中說到:“目前的加拿大還不是多元文化的烏托邦,還有待改進?!保?]雖然故事中的每位主人公都歷經(jīng)曲折,但是她們依然努力前行,正如Tolan所說:“女性的自我追尋不是一個線性而應該是環(huán)形的過程?!保?]也就是說,Artemis同性之戀的失敗、Ming走私毒品并不是失敗和最終的歸宿,而是她們自我追尋過程中不可缺少的步驟。同時在故事的最后,對于追尋之后的出路,作者通過地府中閻王的審判和命運的重新分配,暗示了邊緣群體的出路:邊緣群體生存艱難卻應該繼續(xù)努力追求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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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 璠)
Self-Identified Quest through a Thousand On Theme of When Fox Is a Thousand
JIANG Ying
(Lijiang College,Guangxi Normal University,Guilin,Guangxi 541000,China)
Abstract:Chinese Canadian novelist Larissa Lai's debut novel When Fox Is a Thousand revises Chinese folk tales about fox.Together with unique juxtaposition narration and the adoption of typical Chinese cultural images,it depicts a self-identified quest of Chinese immigrants in Western culture.Based on figure-ground theory from poetics,the narrative features,female characters,Chinese cultural image like the fox as well as Yu Xuanji were analyzed to have a better understanding of the theme information behind figures.
Key words:When Fox Is a Thousand;figure-ground;self-identified quest;theme
中圖分類號:I10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0297(2016)02-0102-04
* 收稿日期:2015-12-13
基金項目:廣西社會科學規(guī)劃項目“加拿大華裔英語文學中的中國文化意象研究”(13FWW002);廣西教育廳人文社科研究項目“當代加拿大華裔英語小說中的意象研究”(SK13LX040)
作者簡介:蔣瑛(1987—),女,廣西師范大學漓江學院英語系教師,碩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及加拿大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