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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雁
(鄭州大學文學院,鄭州45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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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陷與突圍中的隱秘心靈世界揭示
——以歐陽子的小說創(chuàng)作為例
姜雁
(鄭州大學文學院,鄭州450001)
摘要:有著“心理外科醫(yī)生”之稱的臺灣女作家歐陽子,擅長通過潛意識描寫來刻畫人物,發(fā)掘內(nèi)在矛盾,向讀者展現(xiàn)一個鮮為人知的隱秘心靈世界。各色男女掙扎于愛情與倫理之間,他們嘗試著釋放自我,卻仍無法完全擺脫桎梏。他們或在欲望沉浮中背離道德倫理,無可自拔;或在畸戀自虐中情感煎熬,痛苦糾結。歐陽子對沉陷與突圍中的人物描摹,揭示出人性命題的復雜層面。
關鍵詞:歐陽子小說;背離與沉陷;掙扎與突圍;人性復雜命題
弗洛伊德將人格劃分為“本我”“自我”“超我”三層面時,便已展示了人自身的復雜多樣性。有著“心理外科醫(yī)生”之稱的臺灣作家歐陽子則通過潛意識的描摹,挖掘內(nèi)在矛盾,將鮮為人知的隱秘世界展現(xiàn)于讀者面前。在愛情、欲望與倫理、道德的沉浮掙扎之間,這些男男女女經(jīng)歷著情感之創(chuàng),靈魂之悲,渴望掙脫卻又無法自拔。
歐陽子的小說多以婚戀愛情為主,然而愛情外殼下男女潛在的內(nèi)心世界才是內(nèi)置核心。在群居生活中,自我意識往往會被群體意識同化,只有當人充分“自覺”時才有可能帶來自身覺醒。可以這么說,很多人習慣活在別人的期待視野中,這種本能和表象之間的矛盾必然帶來人格的巨大反差,而人自身的真實人格往往會被表象遮蔽。對此,歐陽子在《半個微笑》《素珍表姐》《木美人》和《網(wǎng)》中有著深入的探討。女性渴望自我拯救,然而,吊詭的是扮演啟蒙和導火線的卻是男性,男性和女性正如萬物兩極一般,相互影響相互糾纏。歐陽子用文字搭建通道將獨白與心理流動編織于矛盾之中,以揭示隱秘世界的暗潮。
《半個微笑》里的汪琪在他人眼中是安靜、內(nèi)斂、品學兼優(yōu)的“好學生”,然而,作者巧妙地設置了一個外向、左右逢源的女子形象——張芳芝與之對照。兩個人簡直就是冰火兩重天,“她倆總是在一起,于是有同學就開玩笑說汪琪是張芳芝的‘影子’。汪琪對此心里暗暗不服,她不了解為什么人們視她為張芳芝的影子。而不視張芳芝為她的影子?!保?]4汪琪對自己的處境產(chǎn)生了懷疑,然而這并沒能激起更大的波瀾。恰在這時,歐陽子讓一位男性來打開了汪琪覺醒的大門——王志民,這位男性在汪琪的眼中簡直魅力無限。情竇初開的汪琪囿于自己固有的性格而無法坦然面對自己微妙的心理,情不自禁地愛慕王志民。如果沒有意外,相信汪琪是不會讓這一份情愫被發(fā)現(xiàn)的。然而,當她認為這份隱秘被發(fā)現(xiàn)時,她驚恐、害怕、躲閃、猜疑、神經(jīng)質(zhì)。張芳芝的到訪本是好意,但多疑的汪琪認為那是一種嘲弄,恐懼占據(jù)了她的大腦,因為有心事所以充滿猜忌,她與張芳芝也變得陌生了。汪琪試著釋放壓抑著的“本我”,但是又畏首畏尾,害怕遭人非議。她的心理負擔帶來了一系列的連鎖反應,再次面對張芳芝的她已無力維持一個完整的微笑。汪琪活在別人的眼中,也籠罩于張芳芝的陰影下,無處宣泄的她終于邁出了突圍的一步。當然,作者沒有讓她真正實現(xiàn)掙脫,“半個微笑”已經(jīng)做出了最精準的預測,她的掙脫和突圍只是暫時,心靈的禁錮遠沒有想象的那么簡單,尋找真實自我,釋放自由也絕非易事。
《素珍表姐》中的理惠,同樣生活在他人的陰影中。因為優(yōu)秀的表姐太陽般的存在,理惠被自卑纏繞。為了證明自己,以擺脫表姐無形的束縛,她奮發(fā)努力,終于在學習上超越了表姐。她甚至采用不光彩的手段去爭奪素珍的朋友和愛情,潛意識里要向素珍證明自己的存在。壓抑的自我做
人存在于社會之中,自身與社會對自己都擁有期待。然而,個人往往更容易受到社會期待和限定角色的桎梏而將自己困在無形的牢籠之中??陀^存在的自我與群體期待視野下的“我”是存在距離的。例如《木美人》中的丁洛,被周圍的人釘上了“乖乖女”的標簽,外在的“我”和內(nèi)在的“我”存在巨大的性格差異。丁洛和汪琪一樣在群體中扮演自己已有的角色,并且恪守這個角色的標準。然而歐陽子在文本中給了她們反抗既定角色的機會,她們的“自我”與“角色”之間產(chǎn)生了沖突。他人眼中需要的角色和自我想要扮演的角色是兩回事。這就形成了一個悖論:“這個人到底是什么樣子?”我們不禁開始好奇。不可否認的是,很多人都容易被別人的眼光所左右。“汪琪、丁洛以及理惠都在愛情的誤解里產(chǎn)生‘羞愧’反應,顯示了社會控制力之強大,以及自我控制溢出之失敗。個人角色沖突無法達到和解,自我肯定當然也無法完成?!保?]丁洛的突圍也沒能成功,別人只是拿她作為打賭的幌子,于是這種突圍的萌芽在她那里變得可笑了,最終她做出了這樣的決定:“人總應當安分守己;從明天起,我向你保證,丁洛仍是冷若冰霜的木美人?!保?]67
中國人十分講究人倫秩序,倫常成為千百年來人與人之間約定俗成的道德規(guī)范?!拔覀?nèi)寮易羁季康氖侨藗?,倫是什么呢?我的解釋就是從自己推出去的和自己發(fā)生社會關系的那群人里所發(fā)生的一輪輪波紋的差序?!保?]倫常就可以理解為人與人之間差序格局下的次序,所以當歐陽子有意將筆觸伸向倫常的時候,文壇上很多人是無法立即接受的,這也是她的作品褒貶不一的原因之一。“性本能”將人的一些行為歸結為本能的沖動,愛欲是本能,人也會為愛瘋魔。
《近黃昏時》是戀母情結表現(xiàn)最為直接的一部作品,西方文學《俄狄浦斯王》打開了弒父娶母的亂倫大門,“戀母”成為了文學不可回避的話題。孩子對母親的癡迷壓抑畸變成一種變態(tài)。作品采用“復調(diào)式”手法,三個人說出同一個故事,母親麗芬的心理獨白近乎神經(jīng)病人,吉威的心理瘋狂無序,只有旁觀者王媽口中的復述尚有一些參考性。文本呈現(xiàn)的人物更為復雜,在麗芬、吉威和余彬的三角關系中,兒子癡戀母親,母親癡迷兒子的朋友,兒子和朋友之間又有著微妙的同性戀傾向,這一切關系是混亂的,違背傳統(tǒng)的道德倫常。吉威喃喃自語“余彬是我我是余彬我們是一體”,獨白式的表達將余彬的特殊性表現(xiàn)出來,這個人物不僅僅是吉威自我的化身更是吉威自戀的化身,余彬與吉威幾乎成為一體,但是這讓余彬不能接受,太過放肆的存在對于余彬來說無法負擔。叛逃異端,回歸正軌的余彬并沒能成功,吉威用刀傷了他,而麗芬瘋了一般地想要抓住他、困住他,三人戲劇化的結尾簡直像曹禺的《雷雨》,都成了瘋子。文本交待了麗芬的婚姻,大兒子夭折的傷痛一直伴隨著她,她恨自己的丈夫并對自己的小兒子產(chǎn)生了排斥心理,吉威生活在母愛缺失的環(huán)境中,渴望被愛,性格扭曲。在吉威、余彬、麗芬三者的畸戀代換下,吉威借著亂倫的想象,獲得異化變態(tài)的母親的疼愛。
同樣是戀母情結,《秋葉》采用了《雷雨》式的人物設定,一個嚴厲的父親,一個年輕的繼母,一個充滿活力的年輕兒子。敏生是中西方文化結合的產(chǎn)物,他骨子里遺傳了母親奔放、叛逆、自由、狂野的性格,而表面上卻要遵循嚴苛父親的行為規(guī)范。敏生的父親出場并不多,而母親角色缺失,于是母愛缺失成為了這段不倫之戀的導火索之一。敏生固執(zhí)地堅持自己的選擇,他并不認為青春的共鳴和愛情與倫理相悖,宜芬同樣擁有雙重人格,她既渴望敏生的活力,又介意二人的身份。宜芬渴望青春和情感的自由,但是道德的約束克制著她的行為,人性的欲望噴薄而出卻在關鍵時刻“發(fā)乎情,止乎禮”。雖然他們有過短暫的釋放曾經(jīng)挑戰(zhàn)過倫常,但是最終又不得不在困擾和掙扎中飽嘗痛苦與失落。
在歐陽子的小說中,愛欲與家庭緊密相連,與血緣糾纏在一起。文本《墻》中,若蘭與姐姐相依為命,由于社會、政治等原因,與父母分居兩地。特殊的年代姊妹之間相互依賴,長姐在若蘭心中幾近完美,姐姐與母親的角色重合。這種情感上的崇拜和《魔女》中倩如對“完美”母親的推崇幾乎一致,正是因為對心中“神圣”形象的過分抬高,才會在“神圣”消解下產(chǎn)生劇烈的感情沖突。然而,這對姐妹與倩如母女關系出現(xiàn)微妙變化的始作俑者都是男性,女女關系因為男性的介入而產(chǎn)生變化——男性插足帶來情感天平的傾斜。兩對女性在相處中受到來自男性群體的打擊和折磨,因而其中一方女性必然產(chǎn)生抵觸心理,并對男性產(chǎn)生強烈的敵意?!秹Α分械慕憬愫汀赌分械哪赣H在屏蔽另一方女性知情權的前提下與男性建立家庭,被忽略的痛苦深深地撞擊著若蘭和倩如的自尊心。心中的“圣女”被男性搶奪,自我的尊嚴被傷害,這正是若蘭和倩如最為介意的事情。比起倩如,若蘭的心理變化更為戲劇化,19歲的若蘭因為姐夫的存在而與姐姐疏離。然而,她卻鬼使神差地“愛”上了與自己年齡相差較大的姐夫,并在這種有悖倫常的感情中掙扎了許久。若蘭與姐夫之間心照不宣的“微笑”甚至讓若蘭覺得“這是他和她兩人的秘密,姐姐沒份?!睆某绨荨笆ヅ钡酱蚱啤芭枷瘛眱H一步之遙。若蘭選擇顛覆傳統(tǒng)的倫常,靠近不倫的關系,她可以感覺到“他撤離了相親相愛的姐妹,而在她們中間筑起一堵墻,一堵看不見的墻,又高又厚,把心靈交通線完全截斷了。”[1]31最終,若蘭對這一切產(chǎn)生了厭惡,結尾處她只想好好睡一覺,以避開這情感上的煩擾。
在不倫之愛中,為情所困的女性往往處在極端的情感漩渦里,她們的心理可能是瘋狂的、毫無章法的,“她們追求所謂愛情,又以滿足心理與生理的欲望為目標,性愛,像一張巨大的網(wǎng),籠罩了她們的整個人生?!保?]女人處在感情的泥潭中無法脫身,是偏執(zhí)還是墮落這都無法完全用道德來定義。歐陽子冷靜地敘述這些女人的故事,從新的角度告訴我們女人可能是什么樣子,即使這些最隱秘的世界被完全打開,也不會讓我們感到厭惡。愛情像一張大網(wǎng),網(wǎng)里的人作繭自縛,網(wǎng)外的人卻仍毫不知情地向著它前行。
對于歐陽子,白先勇有這樣的評價:“歐陽子是個扎實的心理寫實者,她突破了文化及社會的禁忌,把人類潛意識的心理活動,忠實的暴露出來。她的小說中,有母子亂倫之愛,有師生同性之愛,但也有普通男女間愛情心理種種微妙的描述。人心惟危,歐陽子是人心的原始森林勇敢的探索者,她毫不留情,毫不姑息,把人類的心理——尤其是愛情的心理,抽絲剝繭,一一剖析?!保?]人性是復雜的,隱性潛在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樣子絕非文字可以淋漓表達,人有“丑”的一面就必然有“美”的一方。
這個隱秘的世界里有一群奇怪的男男女女,歐陽子將這些復雜多樣的人性景觀呈現(xiàn)在讀者的面前。那些在外人面前扮演著好孩子、乖乖女的學生,品性好、學習好,受到校長和老師同學們的贊揚,是好學生的代表,例如汪琪。然而,在他們心底深處的世界里是自我的掙扎和突圍、渴望和壓抑并存,即使沖破枷鎖也無法帶來內(nèi)心的平靜。在這里還有跨越倫理界限的若蘭、麗芬、敏生等等,他們背負倫理的不容卻對感情誠實。無奈與痛苦彌散于生命中,浸透在血液里,這種沉陷與背離的煎熬讓人無處遁形。《花瓶》中,石川治對妻子的愛和占有欲極近變態(tài),愛卻掙扎,石治川在這樣的兩極中受盡煎熬,這段感情里妻子幾乎“穩(wěn)操勝券”。男性主體地位喪失,女性成為主導,石川治對妻子愛到發(fā)狂,由愛到恨甚至是死亡。只有在妻子睡著的時候石川治才能有一絲擁有妻子的感覺,但是這種感覺瞬間被“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思想代替,得到就毀滅她。然而,這個男人是怯懦的,他反抗無效,他根本無法真正毀滅他的妻子。于是歐陽子將石治川的心理裂變展現(xiàn)出來,種種演繹只是為了更細膩的呈現(xiàn)這個男人的內(nèi)心掙扎。他以為自己手中擁有王牌,暗示妻子去看《孽戀》,沒想到妻子一個輕輕的還擊,他就萬念俱灰了。男性在這里處于被動,他們的主導型被消解,那一刻女性成為了“魔女”,外在美麗的妻子卻成為了他的“噩夢”。
在那樣的年代,歐陽子能夠將筆觸伸及到“性”這個人類最原始的話題上,是需要勇氣和毅力的。從“性”到“人性”,歐陽子用文字多樣化地呈現(xiàn)了情愛世界中男男女女在沉陷與突圍之間的煎熬掙扎?!斑@時,作品中那些產(chǎn)生了種種‘不道德’的愛的人物,為自己的情欲和行為找到了合理的情感動因,而讀者與作者在心理上也給予一種理解甚至同情?!保?]潛在隱秘世界的細膩挖掘與內(nèi)在矛盾的劇烈沖突將復雜多樣的人性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渴望突圍卻又力不能及,背離傳統(tǒng)卻又深陷桎梏。歐陽子筆下的男女沉浮于欲望之中,徘徊于畸戀之間,掙扎于自虐之河,不論何種境況,皆為我們展示了人性的復雜和多樣,凸顯了人性復雜多面的終極命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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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念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3-2928(2016)03-0018-03
收稿日期:2015-10-13
基金項目:鄭州大學研究生核心學位課程項目“臺灣文學研究”,立項編號:YJSXWKC201557。
作者簡介:姜雁(1989-),女,河南信陽人,鄭州大學文學院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臺灣文學。出了變異極端的反應,理惠認為自己“終于‘走出了陰影’”。然而,爭奪過程中的自我暗示和種種借口,則出賣了她潛在的內(nèi)疚和無法掙脫的矛盾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