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焚《易傳》考

王云鵬

(曲阜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山東　曲阜　2731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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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焚《易傳》考

王云鵬

(曲阜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山東曲阜273165)

《易傳》最早見于春秋戰(zhàn)國之際，經(jīng)歷代編排，變化頗大。秦出于政治目的，必須對有悖自己政治統(tǒng)治的書籍如《詩》《書》、百家語等進(jìn)行焚毀。我們傳統(tǒng)觀念上視為卜筮之書的《易傳》因與百家思想聯(lián)系密切且與秦統(tǒng)治思想相詰難，同樣遭到焚禁。

秦； 焚； 易傳

1　《易傳》題解

《易傳》之名最早見于《戰(zhàn)國策·齊宣王見顏斶》：“是故《易傳》不云乎‘居上位，未得其實(shí)，以喜其為名者，必以驕奢為行。據(jù)慢驕奢則兇從之。是故無其實(shí)而喜其名者消，無德而望其福者約，無功而受其祿者辱，福必渥?！试唬骸浌Σ涣ⅲ撛覆恢??！盵1]409所以在戰(zhàn)國時代人們就已經(jīng)開始將解釋《周易》的文辭稱為《易傳》?！兑讉鳌酚衅叻N，分為十篇。分別為：《彖上》《彖下》《象上》《象下》《系辭上》《系辭下》《文言》《說卦》《序卦》《雜卦》。漢人把這十篇《易傳》稱為《十翼》，是說它們可以作為《易經(jīng)》的羽翼。[2]1《十翼》之名最早見于《易緯·乾坤鑿度》：“孔子……五十究《易》，作十翼，明也?！盵1]838

秦以后，自西漢開始，人們將《周易》名之為《易經(jīng)》，同時，為其作注的“十翼”也列為經(jīng)文。據(jù)《漢書·藝文志》載：“《易經(jīng)》十二篇，施、孟、梁丘三家?！盵4]1703顏師古注：“上下經(jīng)及十翼，故十二篇。”[4]1704此即其證。所以據(jù)《漢書·藝文志》看，那時經(jīng)分上下兩篇，傳為十篇，共十二篇。尚經(jīng)與傳分開，各成篇幅，不相附屬在一起。至東漢，鄭玄將“經(jīng)”“傳”合于一書。見《三國志·高貴鄉(xiāng)公髦》：“帝又問曰：‘孔子作《彖》《象》，鄭玄作注，雖圣賢不同，其所釋經(jīng)義一也。今《彖》《象》不與經(jīng)文相連，而注連之，何也？’”俊對曰:‘鄭玄合《彖》《象》于經(jīng)者，欲使學(xué)者尋省易了也?！盵5]103《三國志》中記載的這段回答，是鄭玄合《彖》《象》于經(jīng)的明證。所以自東漢開始，《易傳》逐漸被分附到《周易》經(jīng)文中。[6]8到魏晉時期，王弼才把《彖》《象》按六十四卦拆開分別配于每卦的卦辭和爻辭后面，又將《文言》拆開、附于《乾》《坤》兩卦之后。宋朝時，朱熹棄王弼本不用，用呂祖謙本，依《漢書·藝文志》“《易經(jīng)》十二篇”之?dāng)?shù)，從顏師古“上下經(jīng)及十翼”之旨，寫成《周易本義》，其書以上下經(jīng)為兩卷，“十翼”為十卷，共十二卷。宋人董楷撰《周易傳義附錄》，因程顥《易傳》用王弼本，割裂《本義》散附于《易傳》之后。至明永樂年間，明成祖修《五經(jīng)大全》，因《周易大全》采用程、朱二本，故仍延其誤，并廣為流傳。明清之儒多宗此本，但何楷撰《古周易訂詁》，卻仍將經(jīng)、傳分開，以復(fù)古本之意。清康熙命李光地撰《周易折中》，又將經(jīng)傳分開，進(jìn)一步糾正了《周易大全》在編次上造成的混亂。所以，我們今天所見到的《周易》一書實(shí)分兩部分：一部分是《周易》經(jīng)文上下篇，一部分是“十翼”，即《周易大傳》十篇。

2　秦焚書略論

對于秦焚書，歷代學(xué)者爭論不一?？涤袨樵凇缎聦W(xué)偽經(jīng)考·秦焚六經(jīng)未嘗亡缺考》中稱“后世《六經(jīng)》亡缺，歸罪秦焚，秦始皇遂嬰彌天之罪。不知此劉歆之偽說也?！盵7]5蒙文通在《蒙文通文集·經(jīng)史抉原》中主張孔氏古文說：“蓋焚其不中用者而定一尊于六經(jīng)，所阬亦策士，非真儒?！薄皠t秦不過阬偽儒之犯禁者，知博士之官固未嘗廢、而孔氏之業(yè)本未嘗絕也。”“孔子之術(shù)，誠不因坑焚而隱晦，亦不待除挾書之律而顯明?！盵8]1而王充在《論衡·正說》說：“因此謂諸生之言惑亂黔首，乃令史官盡燒五經(jīng)，有敢藏諸書百家語者刑?！盵9]1126

秦焚書始于周、淳之爭，據(jù)《史記·李斯列傳》記載：“始皇三十四年，置酒襄陽宮，博士仆射周青臣等頌稱始皇威德。齊人淳于越進(jìn)諫曰‘臣聞之，殷周之王千余歲，封子弟功臣自為支輔。今陛下有海內(nèi)，而子弟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患，臣無輔弼，何以相救哉?事不事古而能長久者，非所聞也。今青臣等又面諛以重陛下過，非忠臣也?！盵10]2546正是由于淳于越此說才導(dǎo)致始皇下議李斯，李斯謬其說而有了禁書這一幕。據(jù)《史記·秦始皇本紀(jì)》記載：“(李斯)臣請史官非秦記皆燒之，非博士官所職，天下敢有藏《詩》《書》、百家語者，悉詣守、尉雜燒之；有敢偶語《詩》、《書》者棄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見知不舉者與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燒，黥為城旦。所不去者，醫(yī)藥卜筮種樹之書。若欲有學(xué)法令，以吏為師?！敝圃唬骸翱?。”[10]255

從以上史料我們可以知道秦焚書的范圍主要是“非秦記”及《詩》《書》、百家語，其主要原因在于這些典籍中有“以古非今”的部分。如《史記·秦始皇本紀(jì)》載：“今諸生不師今而學(xué)古，以非當(dāng)世，禍亂黔首。”[10]因?yàn)槠渌鶄鬟_(dá)的“以古非今”思想會觸動統(tǒng)治者的政治根基，所以當(dāng)政者一定會想辦法限制這些典籍的流傳。秦焚書的目的不只是為了消滅通世的異己典籍，而是為了消除不利于自己統(tǒng)治的異己思想。秦所頒布的“挾書令”便是通過限制書籍的流轉(zhuǎn)來達(dá)到限制思想傳播的目的?？涤袨樵凇肚胤倭?jīng)未嘗亡缺考》中所標(biāo)榜的“藏書之禁僅四年，不焚之刑僅城旦，則天下藏本必甚多，若伏生、申公之倫，天下六經(jīng)讀本不缺”，[7]14僅僅考慮到禁書、焚書，低估了“挾書令”對思想傳播帶來的影響。正是由于秦“挾書令”的頒布出現(xiàn)在不適宜的社會大背景下,最終導(dǎo)致許多包含有悖秦統(tǒng)治思想的諸子典籍在這次災(zāi)難性的浩劫后徹底消失了。

秦“挾書令”的頒布本身便已限制書籍的傳播并使其數(shù)量不斷減少。從秦焚書開始到西漢初年“挾書令”的廢除，期間戰(zhàn)爭不斷，如陳勝、吳廣起義(公元前209年)，“巨鹿之戰(zhàn)”(公元前207年)，“楚漢之爭”(公元前206—202年)，致使大批書籍毀于戰(zhàn)爭。漢初“黃老之學(xué)”盛行，即使“挾書令”已經(jīng)廢除，由于官家“無為而治”及“承秦制”的治國理念，文獻(xiàn)依舊在嚴(yán)重流失。從公元前213年焚書開始到公元前191年“挾書令”廢除的二十多年里大批書籍或是被焚、或是毀于戰(zhàn)爭。而“挾書令”廢除后的近一個世紀(jì)內(nèi)由于沒有人做輯佚、整理工作，大量書籍已化為灰燼。與此同時，大批學(xué)者已經(jīng)老去，使這些典籍的傳承出現(xiàn)斷檔。即使從新立學(xué)宮、輯佚文獻(xiàn)也很難接續(xù)，這對于文獻(xiàn)的傳承必定會造成重大影響。相反，康有為所說“六經(jīng)不缺”又如何解釋孔安國所得古文《尚書》五十八篇與王充在《論衡·佚文》所提到的漢成帝百篇《尚書》相異現(xiàn)象，帛書《要》《忠》等篇幾乎不見于后世典籍的情況。雖然有少部分人冒死以口述的方式進(jìn)行文獻(xiàn)的傳承，但六藝從此缺焉，百家往而不返是不爭的事實(shí)。

3　秦焚《易傳》的原因

《易經(jīng)》產(chǎn)生于殷周之際，主要為占卜辭，《易傳》產(chǎn)生于春秋戰(zhàn)國時期，主要作為解《經(jīng)》之用。秦禁百家語，由于《易傳》的內(nèi)容及應(yīng)用等皆與百家語聯(lián)系密切，所以《易傳》在秦是焚禁的。如李學(xué)勤所說：“‘百家語’很重要的一部分是儒家傳記及子書，秦雖不禁卜筮之書，但是儒家解說《周易》的傳記卻屬于百家語，也在焚禁之列。”[11]

《史記》載秦不焚醫(yī)藥、卜筮、種樹之書，但解《經(jīng)》之《易傳》屬于百家語。所以就《易傳》內(nèi)容而言，是符合秦焚禁條件的。如何根德所說：“《易經(jīng)》為群經(jīng)之首，是先秦儒家、道家思想的淵源?！兑讉鳌穼Α兑捉?jīng)》的解釋，貫穿著儒家思想?！盵12]《周易·易傳》中多處引百家思想，如《周易·下經(jīng)》：“男女正，天下之大義也。家人有嚴(yán)君焉，父母之謂也。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而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矣?！盵13]28強(qiáng)調(diào)禮制，具有儒家思想。又《周易·上經(jīng)》：“大哉乾元，萬物資始?！盵13]3是“道生一，一生萬物”的道家思想。百家語是秦所禁的主要方面之一，因?yàn)槠浒S多有悖秦制、有忤逆嫌疑的思想。如《周易·上經(jīng)》載：“臣弒其君，子殺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盵13]6有鼓動弒君造反的嫌疑。又如《周易·系詞下》載：“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謀大，力小而任重，鮮不及矣?！盵13]59表示對統(tǒng)治者的質(zhì)疑。這些涉及政治層面且可能會動搖秦統(tǒng)治根基的思想宣揚(yáng)一定不會被秦所許可，其流通傳承勢必會受到限制及焚禁。

其次，從《易傳》產(chǎn)生的時代背景來看，春秋戰(zhàn)國時期，百家爭鳴，諸子思想交叉滲透，沒有任何一家可以不受其他派系思想的影響而獨(dú)自發(fā)展。《易傳》產(chǎn)生于這樣的社會背景下，它的形成與先秦諸子的思想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如《周易·系辭上》：“動靜有常，剛?cè)釘嘁印?，“在天成象，在地成形，變化見矣”，[13]49是道家思想的體現(xiàn)；《周易·系辭下》：“子曰，小人不恥不仁，不畏不義，不見利不勸”[13]56是儒家思想的體現(xiàn)。而諸子百家思想在秦“挾書令”中是禁止的，《易傳》因產(chǎn)生于春秋戰(zhàn)國時期而夾雜著諸子思想，同樣也會被秦列入焚禁書目。

再次，就《易傳》的應(yīng)用及傳承而言，它是符合秦焚禁條件的。自從孔子定“六藝”之后便把《易》作為一門教材來傳達(dá)自己的思想給弟子?？鬃咏虒W(xué)，因人而異，不拘一格。《周易》意理隱幽精微，非凡所及門者所必學(xué)和所可得而聞[14]。據(jù)《史記·孔子世家》載“孔子以《詩》《書》、禮、樂教，弟子蓋三千焉，身通六藝者七十有二人。”[4]“六藝”即包含《易》。孔子晚年喜《易》如《論語·述而》言：“加我數(shù)年，五十年以學(xué)《易》，可以無大過矣?！盵15]71《易》即包含《易傳》，孔子將《易傳》用作教材來傳達(dá)儒家思想，我們通過《史記·仲尼弟子列傳》和《漢書·儒林傳》中“六藝”的傳承可以知道《易》在后世傳承主要為孔子后學(xué)和儒家弟子。所以秦“焚書坑儒”也勢必會牽涉到《易傳》。

最后，就《易傳》的影響而言，《易》作為最古老的傳世典籍在中國歷史及人們心中具有重要地位。我國古代，無論對于君王還是百姓，卜筮都是極為重要的。君王出征、百姓出行等都需要占卜以測吉兇?！兑住放c人們的生活息息相關(guān)，對人們的日常生活頗具影響力，作為解《經(jīng)》的《易傳》，其重要性我們可想而知。正因?yàn)椤兑住芳啊兑讉鳌肪哂兄卮笥绊懥?，在群眾中廣泛流傳，卻包含著有悖秦統(tǒng)治的百家思想，危及秦王朝的統(tǒng)治，秦一定會將其列入焚禁書目。

綜上，《易傳》在秦朝是遭到焚禁的。從誕生和傳承上看，《易傳》與諸子思想密不可分，而諸子思想是秦焚禁的主要范圍之一；從內(nèi)容上看，《易傳》中包含大量有悖于秦的思想；從影響上看，《易傳》含諸子百家語和有悖于秦的思想?yún)s在社會廣泛傳播，可能會觸及秦統(tǒng)治的根基，秦定會焚禁《易傳》。秦不禁卜筮之書，但儒家解詁《周易》的傳記屬于百家語。秦不禁的卜筮之書不包含《易傳》。相反，如果秦制允許《易傳》的流傳，那么便不會出現(xiàn)長沙馬王堆第三號漢墓出土的帛書《易傳》與今本《易傳》不同，帛書《系詞》與今本不同，帛書《二三子問》、《要》《衷》《繆和》《昭力》等篇幾乎不見于后世典籍(傳世文獻(xiàn))的情況。

4　結(jié)語

《易傳》的產(chǎn)生，標(biāo)志著它將一整套深邃的陰陽哲理和倫理學(xué)說注入了《周易》，對以占筮迷信為基本特征的《周易》起了“脫胎換骨”的作用，《周易》由此成為以原占筮框架為形式，以深層陰陽哲理思辨和社會倫理學(xué)說為內(nèi)容的包羅萬象的思想體系[16]。《易傳》對于中國文化、思想意義重大。秦焚《詩》《書》、百家語是不爭的事實(shí)，而同樣迫于統(tǒng)治上的需要，秦也一定曾經(jīng)焚禁過《易傳》。通過秦焚《易傳》我們可以推測秦焚書時的大致情形與康有為在《新學(xué)偽經(jīng)考》中所說“六經(jīng)未嘗亡缺”不同。那么當(dāng)時許多和《周易》一樣的書籍雖不列于《詩》《書》、百家語卻同樣可能面臨焚滅的危險(xiǎn)，所以當(dāng)時也一定有大量和《易傳》一樣的書遭到焚滅而不像《易傳》那樣幸運(yùn)殘留了下來，后世典籍的傳承當(dāng)以此為鑒。

[2]戴璉璋.易傳之形成及其思想[M].臺北：文津出版社，1988:1-14.

[3]欽定四庫全書·易緯·乾坤鑿度[M].838-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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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晉)陳壽，三國志[M].(宋)裴松之，注.北京：中華書局，1999：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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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黃暉.論衡校釋[M].北京：中華書局，1990：1126.

[10](漢)司馬遷，史記[M].(宋)裴骃集,解，(唐)司馬貞,索隱，(唐)張守節(jié),正義.北京：中華書局，1982：255-256.

[11]李學(xué)勤.帛書《周易》的幾點(diǎn)研究[J].文物，1994(1):38-41.

[12]何根德.周易與先秦儒家、道家思想[J].山西師大學(xué)報(bào)(社會科學(xué)版),1996(4):59-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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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趙建功.先秦儒家易學(xué)略論[J].華中科技大學(xué)學(xué)報(bào)(人文社會科學(xué)版),2002(6):29-34.

[15]楊伯峻.論語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2009:71.

[16]楊亞利.孔子作《易傳》敘論[J].山東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bào)(人文社會科學(xué)版),2012(6):78-81.

責(zé)任編輯王紅巖

Research on the burning ofYIZHUANin Qin dynasty

WANGYunpeng

(Confucius Cultural Institute, Qufu Normal University, Qufu273165, China)

YIZHUANwas firstly found in Spring and Autumn and Warring States Period and has changed greatly after many times of compilation. The Qin government have to burn all the books that contradict with their domination including "the Book of Songs ", "the Book of History". AsYIZHUANis considered as a relative book with similar ideas and hence is burned in the same way.

Qin; burning;YIZHUAN

2015-12-05

王云鵬(1992—)，男，黑龍江牡丹江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中國古典文獻(xiàn)學(xué)史。

10.13750/j.cnki.issn.1671-7880.2016.02.022

I 109.2

A

1671-7880(2016)02-0075-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