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元良
(四川文理學院教育學院,四川達州635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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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晉玄學對王僧虔書法理論的影響
劉元良
(四川文理學院教育學院,四川達州635000)
摘要:王僧虔是南朝齊國著名書法家和書法理論家,他的書法理論深受老莊和玄學思想的影響,表現(xiàn)出玄學義理思辨的特點。受玄學影響,其書論中提出的形和質的的關系、自然和功夫的關系、心態(tài)對創(chuàng)作的作用等方面,都對中國書法理論和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關鍵詞:玄學;王僧虔;書法
魏晉南北時期,玄學大行,作為一種哲學思潮,它不但深刻地影響當時人們的思維方式,人生態(tài)度,而且也深刻地影響了人們的藝術觀。正是由于玄學思潮的流行,才有了后人傾慕的“魏晉風度”,也正是由于玄學的影響,才使得魏晉的藝術帶有玄遠幽長的意味。玄學不僅影響了文學、音樂、繪畫,而且也影響了書法理論,王僧虔作為當時書法理論家,他的書論受玄學的影響是很大的。
魏晉玄學重要的命題是“有無之辨”。魏晉之時,“貴無”思想盛行,它使人們從注重對外部世界的體察轉移到對事物內(nèi)在規(guī)律的認識上,產(chǎn)生了本體論的哲學觀念。“貴無”思想的發(fā)端者是何晏。《晉書·王衍傳》載:魏正始中,何晏、王弼等祖述老、莊,立論以為:天地萬物皆以無為本。無也者,開物成務,無往不存者也。陰陽恃以化生,萬物恃以成形,賢者恃以成德。不肖者恃以免身。故無之為用,無爵而貴矣。[1]
何晏的思想很明顯的來源于老莊,《老子·四十章》說:“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老子把無作為具有創(chuàng)生作用的本源,置于絕對的本體地位。老子認為,只有這種具有創(chuàng)生和原初的“無”,才能超越事物的有限性,達到無限。
后來,王弼更為詳盡地發(fā)揮了何晏的思想,在其《老子注》認為,“無”是有限的東西,它包含著事物形成的無限可能性,是事物的根本?!靶巍笔恰盁o”派生出來的,是有限的。人們在認識事物的時候,應該從有形中把握無形,才能認識事物的規(guī)律。
玄學思想的有無觀落實到美學和藝術上,則形成了中國藝術獨特的形神觀。魏晉南北朝時期,很多的思想家表達了對形神二者的認識。
嵇康在《養(yǎng)生論》中較為全面論述了形神二者的關系:“形以神為主,神恃形以存,悟生理之易失,知一過之害生。故修性以保身,安心以全身。愛憎不棲于情,憂喜不留意于意,淡然無感而體氣和平,又呼吸吐納。服食養(yǎng)生,使形神相親,表里相濟也。”[2]在形神問題上,他認為“形以神為主”,同時“神恃形以存”,但他更注重前者,因為“神之于形者,猶國之有君也?!边@里談的雖然是養(yǎng)生問題,但它所揭示的道理卻對藝術批評同樣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書法是用點畫線條來完成的一種精神性的產(chǎn)品,它隱含著作者的個性氣質、學識修養(yǎng)、審美品位等等,書法家在創(chuàng)作的時候,應該超越有限的線條,進入到一個忘我和靈妙的藝術世界,使作品表現(xiàn)出某種神彩和氣韻等無形的東西。王僧虔在《筆意贊》中說道:“書之妙道,神彩為上,形質次之,兼之者方可紹于古人?!保?]神彩和形質作為一對重要的書法美學觀念,《筆意贊》明確提出,在書法的形神關系上,神彩是第一位的,這充分肯定了書法藝術的精神性要素的作用。在王僧虔看來,書法創(chuàng)作要特別注重神彩,這種神彩是一個人精神氣質的重要表現(xiàn),也是其藝術水平的體現(xiàn),如果書法沒有了神彩,那么書法就表現(xiàn)不出作者內(nèi)在的生命力量和藝術的獨特魅力。王僧虔同時認為,雖然神彩是第一位的,但是神彩要靠形質來表現(xiàn)的,沒有了形質,神彩就沒有存在的物質條件,所以他又說“兼之者方可紹于古人”,只有形質和神彩結合完美,才能達到理想的書法創(chuàng)作境界。
書法的神彩主要體現(xiàn)在很多方面,王僧虔更為重視書法的是用筆和結構等方面的作用?!豆P意贊》中說:“骨豐肉潤,入妙通靈。努如直槊,勒若橫釘。開張鳳翼,聳擢芝英。粗不為重,細不為輕。纖微向背,毫發(fā)死生。工之盡矣,可擅時名。”[3]對線條和結構的熟練掌握和把控是通向書法靈妙境界必不可少的條件,它們體現(xiàn)著作者的生命力量和對書法藝術的高超把握。王僧虔對形質和神彩的論述,對后人影響非常大,唐張懷瓘《文字論》所言的“深觀書者,惟觀神彩,不見字形?!本褪菍ν跎瘯ɡ碚摰慕梃b和發(fā)揮。
王僧虔的書法理論著作現(xiàn)存有《書賦》《論書》《筆意贊》等,從書法創(chuàng)作構思到書法創(chuàng)作過程,再到書法作品的完成所呈現(xiàn)出的風貌,都帶有很強的玄學意味。《書賦》言:“情憑虛而測有,思沿想而圖空。心經(jīng)于則,目像其容,手以心麾,毫以手從,風搖挺氣,妍孊深功。”[3]這段文字揭示了書法創(chuàng)作的過程,明顯受到了玄學“有無之辨”的影響。在書法的創(chuàng)作構思時,情和思占有重要的地位,由此,書法家們創(chuàng)作出具有豐富韻致和表情的線條來,這是一個從無到有,從虛到實的一個過程,書法家可以充分發(fā)揮想象力,擺脫束縛,讓才情馳騁,筆墨翻飛。構思成熟后,作者對所要表達的形象了然于心,然后動手書寫。“心經(jīng)于則,目像其容,手以心麾,毫以手從”,就具體地描述了創(chuàng)作過程。書法的創(chuàng)作是一個技法與精神結合的過程,所以心中的構想必須遵循一定的法則,眼前浮現(xiàn)出生動的書法形象,讓心思掌控著手中之筆自由地運轉,這樣就會產(chǎn)生出風搖氣動的筆勢,呈現(xiàn)出妍美深厚的筆法功力。在《筆意贊》一文中,他表達了類似的觀點:“必使心忘于筆,手忘于書,心手達情,書不妄想,是謂求之不得,考之即彰?!边@里所說的“忘”與莊子《大宗師》中的“坐忘”有異曲同工之處。在書法創(chuàng)作中,必須排除掉外在有形和無形的羈絆,心無掛礙,才能心手一致,心手達情,進入到一個虛靈的自由創(chuàng)作境界,才會產(chǎn)生發(fā)出妙合無間的書法作品來。與前人的書論強調(diào)書法的物象比擬功能相比,王僧虔特別強調(diào)了情意在書法創(chuàng)作中的作用和地位,這明顯受到了玄學“象意之辨”的影響。
在玄學家們看來,言、象、意三者中,意是第一位的,是無形的,言、象是通向意的必要條件,它們是有形的,玄妙的境界就是引導人們在認識事物的時候超越有形達于無形。書法由最初的“隨體詰詘,畫成其物”,到走向抽象化、寫意化,就是由重物象到寫意的一個過程。王僧虔書論中突出了情、思、心等概念,就是強調(diào)了“意”在書法創(chuàng)作中的主導作用。
在書法創(chuàng)作中,除了要好的構思之外,好的筆墨也是書法創(chuàng)作成功的物質條件,它們是達于臻美藝術境界的物質基礎,是一個有形到神的必要條件,所以王僧虔在《論書》一文中說:“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伯喈非流紈體素,不妄下筆。若子邑之紙,研染輝光;仲將之墨,一點如漆;伯英之筆,窮神靜思。妙物遠矣,邈不可追。遂令思挫于弱毫,數(shù)屈于陋墨。言之使人于邑?!保?]在他看來,創(chuàng)作時不但要有好的構思,而且筆墨要精良,二者完美的結合,才能產(chǎn)生出好的的作品。孫過庭《書譜》進一步發(fā)揮了他的思想,提出了書法創(chuàng)作時的“五合五乖”之說:“神怡務閑,一合也;感惠徇知,二合也;時和氣潤,三合也;紙墨相發(fā),四合也;偶然欲書,五合也。心遽體留,一乖也;意違勢屈,二乖也;風燥日炎,三乖也;紙墨不稱,四乖也;情怠手闌,五乖也?!保?]“五乖五合”揭示了書法創(chuàng)作中精神狀態(tài)、創(chuàng)作情緒、創(chuàng)作環(huán)境、工具材料、創(chuàng)作欲望等五個方面的問題,而這五個方面又可歸納為書法創(chuàng)作三種形態(tài)——“心”、“物”、“境”,三者的合與乖決定了創(chuàng)作成功的關鍵,這樣的思路與玄學的思維暗含著內(nèi)在的共通之處。
正始之時,發(fā)生了魏晉禪代動亂,司馬氏集團打著名教的旗子,鏟除異己,把名教變成殘酷的政治斗爭工具,人們被迫在名教和自然中作出選擇。以阮籍和嵇康為代表的竹林玄學家們圍繞名教與自然之間展開了討論,他們的思想典型地反映了正始以來的知識分子心態(tài),而這種心態(tài)和深刻地影響了他們的人生觀和藝術觀。“就本質而言。玄學是一種闡發(fā)內(nèi)圣外王的政治哲學,它力求與世界協(xié)調(diào)一致,為當時的不合理政治局面,找到合理的調(diào)整方案,但是當世界變得不合理,連調(diào)整的可能性也完全喪失時,玄學就從世界分離出來而退回到自身,用應該實現(xiàn)的理想來對抗現(xiàn)有的存在。”[4]在名教和自然之間,阮嵇和嵇康他們以自然為本,以名教為末。阮籍在《通老論》就闡明了這一主張:“圣人明于天人之理,達于自然之分,通于治化之體,審于大慎之訓。故君臣垂恭,完太素之撲;百姓熙怡,保性命之和。道者法自然而為化,侯王能守之,萬物將自化?!憋祫t在《答難養(yǎng)生論》中描繪了一個把自然和名教完美結合在一起的“至人形象”。他說:“圣人不得以而臨天下,以萬物為心,在宥群生,由身以道,與天下同于自得,穆然以無事為業(yè),坦兒以天下為公。雖居其位,饗萬國,恬若素士接賓客也?!比罴惋刀说乃枷肱c王弼的思想是相通的,都強調(diào)了不為物役,逍遙于世的人生理想。
玄學的自然和名教觀對魏晉士人的影響,主要表現(xiàn)在對自然率真的人格理想的追求上,如《世說新語》中就描寫了大量的自然放逸、風流逍遙的魏晉名士。當時人們對魏晉名士的傾慕已經(jīng)成為一種風尚,并進而影響了人們的行為和生活方式。反映到藝術上,則形成了反對禮教束縛,追求自然,崇尚清淡的藝術風氣。《莊子·駢母篇》說:“天地有常然。常然者,曲者不以繩,圓者不以軌,方者不以矩,附離不以膠漆,約束不以繩索。”是說自然的東西不用人工的巧為就自然的成就了方、圓、曲、直,它是無目的的造化,卻又合乎道的規(guī)律。魏晉玄學的代表人物郭象在其《莊子注》進一步闡發(fā)說:“天地者,萬物之總名也。天地以萬物為體,而萬物必以自然為正。自然者,不為而自然也?!痹谒磥?,萬物以自然為最高法則,萬物遵循自然原則運行,不會刻意去作為。魏晉玄學的自然觀不但影響到了人們的生活態(tài)度和人生理想,也影響了當時的書法理論。
在王僧虔書法理論中,開創(chuàng)了書法評論的“天然”與“功夫”,他在其《論書》一文中說:“宋文帝書,自謂不減王子敬。時議者云‘天然勝羊欣,功夫不及欣。’”這里的天然一方面是指天賦,另一方面是創(chuàng)作時達到的自由程度。天賦是人與生俱來的一種潛能,是對事物的一種敏銳的把握和感受能力,這種能力能往往使他在某方面上超出一般人,王僧虔的“天然”說,主要的是指后者。藝術創(chuàng)作是不純粹是一種技術性的勞動,它更多的是一種情感性的活動,不但需要創(chuàng)作者的天賦,更需要創(chuàng)作者發(fā)揮藝術的能動性,最大限度地進入一個自由的創(chuàng)作境地?!肮Ψ颉笔侵竿ㄟ^后天努力獲得的才能,它是進入藝術創(chuàng)作自由必然的途徑。在評價前人書法的時候,王僧虔是把“天然”和“功夫”二者兼顧的,在他看來,二者是相輔相成的,但就二者的輕重來說,他是偏重于“天然”的,這自然受了當時玄學思想的影響。
玄學作為魏晉南北朝的一種哲學思潮,其對當時的各種藝術都產(chǎn)生了非常深刻的影響,王僧虔作為當時的一個書法家,他的書法思想和創(chuàng)作觀念也受到了玄學的影響,帶有玄學的烙印,尤其是其“書之妙道,神彩為上,形質次之”的書法思想對后世的書法影響更是深遠的,中國書法重神輕形,講求神韻,使得中國書法具有特殊的玄妙意味,而具有無窮的藝術魅力。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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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余敦康.魏晉玄學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5.
(責任編輯:林建峰)
Wei Jin Metaphysics Influence Wang Sengqian’s Calligraphy Theory
LIU Yuanliang
(School of Education,Sichuan University of Arts and Science,Dazhou 63500)
Abstract:Southern Qi Wang Sengqian is famous calligrapher and calligraphy theorist,influenced his calligraphy theory by Laozhuang Laozhuang and Metaphysics,and his calligraphy theory showing the characteristics of speculative metaphysics argumentation. His book on the proposed relationship between form and substance both natural and effort,the role of the creation of the mentality,all of Chinese calligraphy theory and writing had a profound effect.
Key words:metaphysics;Wang Sengqian;calligraphy
中圖分類號:J292.1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2109(2016)01-0060-04
收稿日期:2015-06-02
基金項目:四川省教育廳科研項目(15SB0190)。
作者簡介:劉元良(1969-),男,漢族,講師,主要從事美學和書法研究。